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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皇極對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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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游目四顧,說道:“今日在場的都是國家股肱之臣,沒一個外人,朕也便趁此機會,與諸位說說心裏話吧。”

其實此刻在場近三十位朝臣,潭黨一派、皇帝一派、中立一派的人都有,絕談不上“沒一個外人”,反倒該說是大多都是外人才對。沒人摸得清今上為何如此說,都提著心等聽他的下文。

皇帝又看向劉正明等三位老臣:“三位卿家為維護天道正統,不惜舍身取義,著實令朕敬佩。不過此事牽涉頗多,另有隱情,朕以為還需聽聽另外兩人的意思。”

說著轉過身,朝靈位一旁的一座雲母屏風說道:“有勞母後久等了。”

眾朝臣都吃了一驚,連潭王也露出意外之色。那座屏風是早已擺放在那裏的,是以沒引起任何人的註意,先前屏風後定是無人的,只不知今上是何時差人請了太後過來,等在那裏。

屏風後傳出兩聲女子的輕聲咳嗽,太後低低道了聲:“無妨。”

不等太後多言,叢真先來義正言辭道:“大燕祖訓,後宮不得幹政,即便是太後之尊,也不可違背!”

這便是在說,此間是前廷,是君臣議論大事的所在,後宮宮眷連來都沒資格來,無論太後能拿出什麽說辭維護今上,都是有違祖訓之舉。

潭王也在奇怪,這時候二哥真會以為搬出母後替他說情就能扭轉局面?本朝就從沒有過女人能左右儲位之爭的先例。請了母後出來,不是反倒授人以柄、落於下風麽?

皇帝淡然道:“叢卿家莫急,雖說宮眷不好踏足皇極殿,但朕今日要請母後來說的,絕非什麽國家大事,而是一樁家事。正因這樁家事對諸位卿家所議的國事相關緊密,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請母後到場。”

叢真就此無話可說,眾人都是滿頭霧水地等待。

屏風後傳來太後的一聲長嘆,未等開言,忽然輕喚了一聲:“琢錦?”隨後便是幾聲腳步聲響,一個渾身縞素的妙齡少婦自屏風後走了出來。

泰恒長公主白琢錦發綰銀簪,一身重孝,滿面肅然地步出屏風之後,一雙紅腫的秀麗眼睛緊緊盯著潭王,神色間滿是與其年紀殊不相稱的凜然威勢。

潭王自聽見母後那一聲輕喚的當口便是心頭一顫,再見到長公主現身出來,滿眼譴責怨憤地看著自己,他才終於開始明白了二哥的布局——原來如此!

只這一瞬間,他便看出了即將全盤逆轉的形勢,才明白二哥請了母後出來絕不是要反駁對他不孝的指責那麽簡單。原,來,如,此!

朝臣中大多是未見過長公主面的,見忽然有名服斬衰的女眷出來,都是不明所以,還猜著這是否就是那個趙家的罪臣之女。而老臣劉正明卻曾見過年少時的長公主,又因站得靠前聽見了太後的那聲呼喚,也便知道了其身份,忙下拜施禮:“微臣見過泰恒長公主。”

其餘朝臣也都反應過來,隨之施禮見過。

“不敢當,”長公主語調冷淡,輕輕福了福以示還禮,“諸位大人請起。”

皇帝略顯嗔怪道:“你又何須出來?”

長公主道:“皇兄見諒,小妹在屏風後聽了諸位大人的言辭,實在憋悶難捱,不吐不快,才忍不住現身出來,失禮之處,一時也顧不得了。”

皇帝也不再多說。從大燕禮法上而論,公主對外男的避諱總還是比宮眷要稍寬松一些的,今日事急從權,所有人的註意力都集中在即將改天換日的大事上,這些小節也就暫且無人計較了。

“有關趙小姐進宮一事,我也是重要經手之人,當此場合,不得不出來向諸位陳說過往。”長公主又向潭王瞟了一眼,娓娓道來,“去年中元節,我隨兩位兄長前往太廟祭祖,於歸途上巧遇趙小姐為強人劫持,我等便救下了她。當時皇兄憐憫其遭遇,出言免了她的連坐之罪,想要為她另行安排出路。當時,皇兄未發一言要她進宮,真正想要趙小姐入宮來的,其實是我。”

不過是半年之前的經歷,此時說起,長公主、皇帝和潭王三人都有些恍如隔世之感。若沒有那天的邂逅,若那天與她錯過,今時今日,該有多少不同?

“是我猜測皇兄對趙小姐似是因憐生愛,暗生情愫,才以讓趙小姐進宮為婢陪伴我為名,堅持要她進宮。也是我在其入宮之後,極力將她安置進隆熙閣,陪伴皇兄。”長公主又將目光投向潭王,“早在初見她那日,三哥也曾親口向我承諾,不會吐露趙小姐身份。”

潭王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朝臣中的潭黨成員見狀不禁暗暗奇怪:這樣一次悖悔承諾也算不得什麽劣跡,為何王爺神情如此嚴峻?

其餘人等卻在嘀咕:這些過往究竟與今日之事又有何關聯?

長公主輕輕一聲哂笑:“當日三哥就曾有過討取趙小姐的說辭,我還當只是戲言罷了,卻不成想,待趙小姐進了宮,日漸與皇兄兩情相悅,三哥卻一直未曾對她死心,甚至不惜潛入到宮女下處去找她。”

聽到這裏,不明所以的臣子們也就大體明白了她語義所指,紛紛朝潭王看去。

“諸位不知,僅僅十餘日之前,便曾有過一起幾欲改天換日的大事。”長公主緩緩踱上幾步,用眼神詢問皇帝,皇帝點了頭。

所謂的被強人劫持還可含糊帶過,但綺雯曾被擄去潭王府的事若當眾說出來,就實打實地對她的名聲有損。她遲早是要受封嬪妃的,有過這個過往,對將來會有何影響都不好說。

皇帝卻清楚綺雯並不在意這些,他也一樣不在意,而且眼下明擺著是說個清楚對他們更有利的局面。他們需要從大局著眼,需要爭取最實際最長遠的利益,就不能顧這個小節。

再說了,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等到勝利之後,想要左右底下人的評價,粉飾名聲,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從前還有皇帝納寡婦進宮為妃的呢,如今那位娘娘還不是名聲甚好、一連串的華美謚號?

長公主得到二哥確認,便放心言道:“三哥竟然趁著皇兄去到太廟為父皇祈福之機,於深夜潛入隆熙閣寢殿,將趙小姐強擄出宮,事後還騙母後與皇兄說,趙小姐已然突發心疾而死。”

這一下眾人看潭王的目光瞬時變了。前面聽出長公主流露出指責潭王如此生事都是出於爭風吃醋,絕大多數朝臣還不以為然,聽到此處才都有些疑惑了,若非真對那女子動了心,執意想要將其搶到手,怎可能連私闖隆熙閣這般荒唐的事都做了出來?

皇帝曾輟朝三日,朝臣們早在猜測是為何原因,與此事一做對比,都是心下了然。

身為潭黨骨幹的工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董華運上前一步道:“請恕微臣無禮,公主可是想說,三王爺皆因與聖上爭風吃醋,才有意挑起事端,鼓動群臣指責聖上不孝?此言未免太過荒誕無稽,令人難以置信!王爺心系天下,即便曾有過公主所言夜闖隆熙閣之舉,也定是為大局考慮,絕非為什麽爭風吃醋!”

“不錯!”吏部左侍郎徐文接口道,“王爺看出那趙氏女子惑亂君心,才想出此計將她帶離宮廷,有何不對?若是聖上就此脫離了那女子,沒有將她尋回,便不會做出為她而延誤先帝病情的荒唐之舉,說不定先帝此時仍然健在!”

長公主聽他們如此顛倒黑白,早已氣得臉色通紅,忍不住怒喝道:“你們胡說八道!”

“琢錦。”太後的聲音忽然自屏風後傳來,打斷了長公主,“這兩位卿家又不知曉源瑢的真心,如此猜測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董華運與徐文兩人都聽得不明所以,齊齊看向潭王。潭王目光黯淡,仍沈默不語,仿佛面前人們所說的話都與他無關。

太後清了清嗓子,接著道:“源瑢曾親口向哀家承認,他是對那位趙小姐動了真情,還曾假我之手,將那姑娘從隆熙閣喚來見面,當時哀家並未當回事。只未想到……唉,他竟會對那姑娘執念若此,只因得不到她,就對自家兄長做出這等事以圖報覆。諸位卿家有誰不信,不妨當場問問源瑢,哀家這話是否屬實。”

臣下們敢於頂撞長公主,對太後卻絕沒膽量那麽放肆。而太後的威信也遠非長公主所能及,太後說出的話,眾朝臣別說反駁,連質疑都幾乎不會。

眼見潭王自己也沒有出言否認的意思,眾朝臣連同潭黨成員在內,倒幾乎盡信了他是對綺雯動了真情這一說辭。一時間眾黨羽好生尷尬,也好生汗顏,紛紛想到:王爺竟是真去對那女子動過心思的,果然是年輕氣盛,不顧大局,怎就落了這樣一個把柄給人家呢?

事到如今,潭王已經沒什麽可否認反駁的了。話是從自己嘴裏說出去的,難道還要當眾指責母親和妹妹說謊?他給二哥準備的罪名就是不孝,自己若是對母親這般無禮,還有什麽可指摘二哥的?

“不錯。”長公主冷笑道,“事後趙小姐自潭王府脫逃,因怕宮門遇人阻截,就暫且去到我的居處躲避。三哥追到我府上,也曾親口向我承認對趙小姐是一片真心,求我交人。兩位大人是否想說,我與母後是因偏袒皇兄而有意說謊造謠?”

那兩名臣子面面相覷,都無言以對。

“我因顧忌趙小姐鐘情於皇兄,並未答應。之後待皇兄找來,才將趙小姐交還給他。我本以為,那一次見到趙小姐與皇兄情深彌篤,三哥會就此收手放棄了,卻想不到,他竟會惱羞成怒,使出這等手段對付皇兄,不但勢要拆散皇兄與趙小姐,還想置趙小姐於死地。”

長公主朝潭王逼上兩步,“我真想問問三哥,也問問在場諸位,趙小姐雖身為罪臣之女,但罪臣之後沒入內廷為奴也並不有違禮法吧?皇兄一向處事公正,他再如何寵愛趙小姐,也未曾冊封其為妃嬪,寧可讓摯愛之人受著委屈,也沒壞了規矩,這又何罪之有?至於什麽怠慢耽擱父皇病情,更是子虛烏有之事!眾所周知,宮內宦官多是喬安國黨羽,那些人的說辭,如何可信?三哥究竟出於何樣目的做了今日這個局,還不是再明了不過的麽?”

她話音一落,整個大殿就靜下來,幾乎落針可聞。

其實眾所周知潭王對皇位覬覦已久,在場朝臣無論是何立場,甚至連同作證的太後與長公主兩人在內,誰都不會幼稚到相信他完完全全是為了爭女人才來爭皇位的地步,最多只會覺得這是其中一項原因,還只能是次要原因。

但這都沒關系,這些前廷後廷的相關人等怎麽看都沒大關系,關鍵是這番說辭放出去,讓外面那些不明內情的人們聽說有太後與公主親口作證潭王是為爭風吃醋才要謀奪皇位的,那些人當然會信!

這可比由閹黨宦官作證皇帝延誤父親病情要可靠太多了。

皇帝與源瑢就是在打風評之戰,誰能率先壞了對方的名聲誰便獲勝,這所謂的風評,可不僅限於朝堂之上。

在場朝臣不論信多信少,卻個個都明白了這個局勢,知道這一下三王爺是永遠失去了名正言順的機會。

而與此同時,在劉正明這樣的正直老臣眼中,源瑢的形象也大打折扣。這樣一個為爭女人敢夜闖隆熙閣的王爺若是榮登大寶,誰能保證會比今上可靠?

劉正明等三名老臣互相看看,都覺臉上無光,各自喟嘆。

長公主長長一嘆:“我年紀太輕,於朝堂大事又一竅不通,說出的話或許難以取信,但母後的話,諸位總還信得過吧?皇兄是何樣的人,三哥又是何樣的人,不聽我們母女來說,諸位也該心裏有個數才是。”

皇帝為人嚴肅莊重,又素來有著不近女色的名聲,潭王卻是艷名遠播,常年一副風流公子的姿態,都是有目共睹。是皇帝為寵幸寵姬而耽擱父親病情,還是潭王爭風吃醋因愛生恨造謠生事,這兩樣哪個更易取信於人,已然不言而喻。

屏風後的太後亦是長長一嘆,語重心長道:“自今上接任大統,處處節約內帑,縮減用度,唯獨對慈清宮各樣用度極近豐厚,這一年多以來,今上對先帝與哀家二人也是關照良多,例子不勝枚舉,摯陽宮上下,有目共睹。今上對先帝的孝心,天地可表。先帝過世那夜,隆熙閣內的情形哀家不得而知,但若說今上會為寵幸一個女子延誤先帝病情,哀家是決不能信的。”

這番言辭若是太後剛來的時候就說出來,自是沒多點說服力,等到眾人已接受了潭王鐘情於綺雯的說辭之後才說,就容易令人信服得多了。

太後又輕咳了幾聲,語調更顯沈痛憾然:“源瑢,何至於為了一個女子,如此興風作浪?你使人指摘源琛不孝,難道你的孝道,便是如此,連讓你父皇在天之靈不得安息都在所不惜?”

一時間大殿之上又沒了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潭王身上。

皇帝一樣默然望著潭王。

那一次聽綺雯說了源瑢去下處找她的過往之後,他所擬定的計劃就是如此了。逐步引源瑢為綺雯與他較勁,讓源瑢看清他對綺雯的百般重視,為的就是確保源瑢最終會以綺雯為突破口向他發難。

他早清楚源瑢對母親的態度,本還想著伺機挑些是非讓源瑢原形畢露,自己好將母親拉攏過來,沒想到因為私闖隆熙閣的事件,以及前幾天太妃生事,源瑢自己倒為他達到了這目的,等到他前日去與母親說起自己這個計劃,母親沒再有半點猶豫就應允相助。

而綺雯當日引源瑢到十王府演出的那出戲,又幫他爭取到了長公主這一重要盟友。

想要在道理上壓過對方,其實並不一定需要就事論事地與他掰扯,只要有辦法證明他說的話靠不住,證明他不是個值得信賴之人,那就完全可以不去管他說了什麽,已足夠將他一擊致命。

源瑢指責他哪裏不好,他不需要與之正面辯解自己那裏其實很好,而是轉而去證明源瑢居心不良,說的話殊不可信,一切指責也就不攻自破。

等到源瑢真的以綺雯發難,他請出母親與妹妹,證實源瑢是出於爭風吃醋才搞出的這些是非,什麽延誤父親病情,就根本無需再去解釋了。

所謂的計劃,就是如此簡單,咋聽似乎並不可靠,而等到真正實施的時候,卻是效果甚佳。只要源瑢選的突破口是綺雯,無論說辭如何,都可以如此反擊。

最後同樣長嘆一聲的,是潭王自己。正所謂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當初只是為了一時之便,自稱對綺雯是真心所愛,哪想得到這竟成了二哥反擊的關鍵把柄。

自己告二哥不孝,二哥反告自己爭風吃醋蓄意報覆,如果這話是由二哥自己說出來的,大不了變成各執一詞,不相上下。可惜啊,自己又何嘗拿得出如母後和琢錦這般強力的證人?

偏偏有著這兩人當眾作證,偏偏自己還真是在她們面前親口聲稱對那丫頭動了真心的,連反駁都無可反駁,否認都無可否認。

籌謀許久,鋪墊許久,片刻前還覺得自己的策劃滴水不漏,無懈可擊,卻想不到已經無意間賣了那麽大的一個破綻出來。從未想到,看似柔弱無用的母親與妹妹,關鍵時刻卻能給自己帶來致命一擊。

他以風評出擊,皇帝亦以風評還擊。這一下在天下人眼中,他都成了一個為了與兄長搶女人而大動幹戈、無所不用其極的人,還能怎樣來補救自己這個名聲,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風評之爭,風評之爭!

把所有的賭註都押在這一回的風評之爭上,妄想著將二哥徹底推為眾矢之的,結果卻是將自己的風評毀於一旦。

潭王閉了一下眼睛,露出頹然又自嘲的一抹微笑。是賭就可能會輸,只是之前再怎樣籌算,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輸得如此簡單,如此滑稽。

不過,他這所謂的輸,僅僅限於輸掉了風評之戰而已。

皇帝轉過身道:“琢錦,母後身體不適,你先陪她回去吧。”

長公主點點頭,施禮告退,回去屏風之後。

潭王因站得靠近側面邊角,此時擡頭朝後堂方向望去,正看見母親被長公主攙扶著走向大殿後門,太後回望一眼,與他短短地目光一觸,便邁出門檻離去。

曾經親密超過親生母子的兩個人,此刻的這一次對視,卻是覆雜難言。

此後的皇極殿上,又是良久的寂靜無聲。而此刻的寂靜無聲,卻可謂是危機四伏。

潭黨成員的目光全都緊緊盯在潭王身上,亟待看他的反應。

風評之爭已經見了分曉,可王爺手裏仍有著籌碼。京師三大營的高級將帥中一大半都是自己人,又都已經做好了準備,而今上再怎樣運籌帷幄,手裏的兵權也十分有限,真動起手來,還怕拼不過他麽?

局勢淪落至此,可謂箭在弦上,除了徹底撕破臉硬拼之外已經沒了選擇。不去奮力一搏,就只能束手待斃。他們選好了陣營,為的就是作從龍之臣搏個富貴前程,當然要奮力一搏,當然不願束手待斃。

個別生性莽撞的武將甚至都在考慮直接撲將上去刺殺皇帝,就此完事。

潭王卻任憑他人咬牙心焦,仍低垂著目光,默然不語。身為皇室子孫,他要做決定,要考慮到的事還很多,遠不像追隨者所企盼得前程那麽簡單。

以現今大燕的局勢,能從風評上戰勝二哥,不動兵戈,或是盡量少動兵戈就取得皇位,自是最為理想。真要是兄弟二人各自拉起軍隊硬拼一場,自己一方是略占上風,仍有著勝算,可那樣一來勢必導致國力大損,等於是給大燕朝這座將傾大廈一記重擊,後果殊難預料。

更不必說,因為這次風評之爭的失敗,自己再也爭取不到名正言順,到時等自己勝了二哥,也會是面臨民亂四起、各路諸侯爭相討伐的局面,到那時自己還能有幾分勝算?

以現今朝廷的財力和自己手中的兵力,再經歷一場與二哥之間的內耗之後,是絕沒能力再去應付那個亂局的。那個後果,就不那麽難以預料了。

等於說,奮力一搏的價值僅限於出上一口惡氣,他可以把二哥踩在腳下,可以把綺雯玩弄於掌中,可在那之後,龍椅尚且捂不熱,恐怕就要眼看著江山易主、祖宗基業盡數斷送於自己手中,卻回天乏力。

從前豢養喬安國替自己攬權,指使貪官為二哥拆臺,都還在可控範圍之內,想收拾隨時可以收拾,這一步邁出去,意義可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

單單為出這一口惡氣,值不值得付出如此高昂的代價?

皇帝望著幾步之遙的兄弟,同樣沈默不語。

接下來的形勢走向,完全取決於源瑢的抉擇。不來奮力一搏,便要就此服輸,眼看著多年來的籌謀付諸流水,眼看著騙過了他的皇帝與綺雯從此雙宿□□,安享他曾唾手可得的江山帝位,他自己還要落個慘淡收場,命都可能難保,他又如何能甘心?

可所謂的奮力一搏,又幾乎就等同於同歸於盡。他是否會因為不甘服輸,就想拼個玉石俱焚?面對這白家先輩留下的近三百年江山社稷,他是否會寧可將其毀滅,也不願拱手讓給兄長?

皇帝靜靜望著潭王,等候他的回答。他清楚自己眼下的實力,如果源瑢選擇奮力一搏,他確實勝算不大。表面看來,這一回他是將身家性命和大燕江山都押在了這個兄弟的人品與胸襟之上。而實際上,卻是押在了他看人的眼光之上。

這一次對決其實拼的不是什麽風評,更不是手中的兵力,而是對對方心理的洞察與把握。

源瑢從來沒有看清過他的為人,皇帝卻相信,自己是看透了源瑢的。他不是兵行險招,而是有著把握。

他自來責任心極重,為了保住自家江山縱是犧牲自身也在所不惜。如果易地而處,他當然寧可自己輸個一無所有,也不會任由江山淪落。

他確信自己這個兄弟本性雖及不上自己,卻也相差無多,確信在大局面前,同為白家子孫、與他流著同源血液的三皇子白源瑢,會做出如他一樣的選擇——

在眾朝臣各式各樣的目光註視之下,潭王終於做出了決定,直接一撩袍角,朝皇帝跪了下來,恭謹道:“臣弟一時糊塗,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願領皇兄責罰。”

這一跪就是跪塌了整個潭黨集團的主心骨。眾潭黨盡皆聳然動容,都明白大勢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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