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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有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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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緊緊蹙著柳眉捂住嘴,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皇帝捧住她的肩膀:“琢錦,快告訴我她在哪裏?”

見長公主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屏風,皇帝三兩步搶上前去,卻見四扇屏風之後空無一人,不遠處的後門敞開著,厚厚的錦緞棉簾尚開著一道縫。

長公主追過來呆呆道:“我……好像是把事辦砸了,本來綺雯的意思是,如果聽我數落幾句,二哥你能鼓起勇氣勒令我交她出來,她便跟你走,你若還是想要退縮放棄,她就也作罷了,就此與你恩斷義絕。誰知道,二哥你竟一舉猜到是她叫我那麽說的……”

皇帝大驚失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怎不早說!”

放棄希望的時候才會不怕失望,方才聽了長公主一番話後發覺自己尚有贏回綺雯的希望,他簡直就是從地府直飛上了雲霄,從冰窟一步跳進了火爐,再發覺可能要功虧一簣再失去她,還如何受得了?

想起自己前面說的話確實過於被動,半點主動爭取的意思都沒,難保綺雯聽得寒心,根本聽不下去,說不定直接避走,再也不想見他,皇帝一瞬間就恐慌得方寸大亂,抓著長公主狠狠搖晃:“你這府邸可有後門?王智……你快替我通知王智他們散開去將十王府整個圍住,決不能放她走!”

說完就撇開長公主,急急挑開後門上的棉簾便要沖出,卻正遇外面一人要邁步走進,險一險與之撞個滿懷。

一晃十天未見,彼此都已消瘦了一圈,相隔咫尺定定互望,當真是恍如隔世。

綺雯手上抱著個單薄的鵝黃綢布包裹,呆呆道:“我只是……去拿些東西,免得……免得要你等著……”

話音未落,已被皇帝緊緊抱進了懷裏。

長公主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痛痛快快地淌了一臉。多好啊,還好自己當初管了這樁閑事,眼前這出活故事,可比所有的戲文話本子都精彩動人!

雖說之前種種細節,她根本無從知道……

皇帝來時完全沒做接回綺雯的準備,只能臨時借用十王府的馬車,岳姑姑甚有眼力勁,麻利地著人備好一輛石青鍛綴銀灰頂的四駕馬車交給皇帝隨扈,任誰看著都像是皇帝自己帶來的,而非公主府臨時友情提供。

依著規矩,皇帝出入皇城都需行走正南方的承天門,這回雖然不是正式出宮,卻也帶了十幾名羽林衛隨扈,少不得要走個像樣的過場。從東面的十王府繞去南門回宮,路程就兜遠了不少。

馬車內布置得寬敞舒適,角上生著銅雕小暖爐,左右各設尺許寬的長條坐凳,上鋪錦緞條褥,皇帝與綺雯對面而坐,隨著車廂微微搖晃,良久相對無聲。

皇帝幾乎不眨眼地凝視著她,唯恐一錯眼便要讓她消失了似的。

她消瘦了不少,顴骨與兩腮的線條都明顯硬挺了些,好在氣色尚佳,臉頰嘴唇都還紅潤。

短短三天,三個以為再也見不到她的日夜,簡直像三十年那樣漫長難熬。

失而覆得的興奮在心中躍動,很想立時將她拉來懷裏溫存上一番,可看她那麽垂著眼坐著,一臉的冷漠疏離,又深恐她仍對自己心懷芥蒂,便不敢動手。

忽轉念一想,她不是在盼著自己主動,厭惡著自己的被動麽?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可說?

受了這念頭強烈地鼓勵慫恿,皇帝猛地撲了上去……

親自充當車夫的錢元禾感覺到馬車震動了一下,連忙伸長脖子朝車廂後的路面看去:自己一直小心留意著,沒見路上有什麽石塊和坑窪啊,剛才這一下怎會震動得如此厲害?

有心出聲向爺請罪,又念及有綺雯姐姐在裏面伺候,便忍下了。自己還是不多話的好,請罪什麽的,就留待回宮再說吧。

鋪了條褥的坐凳寬敞柔軟,躺了睡覺都勉強可以。皇帝緊緊摟住綺雯將她壓倒其上,在她唇上臉上脖頸上狠狠親了一通。似乎不是這麽肆意地接觸,就不能告慰自己說她真的活著,真的又實實在在地存在眼前。

而這過程中,懷裏的她就像個人偶娃娃,既沒出聲,也沒有半點逢迎。

她畢竟是冷了心,遠不及從前那般愛他了。

心頭一陣鈍刀磋磨般的劇痛,皇帝緊摟著她,在她耳邊顫著聲音道:“我知道……再難讓你如從前那般待我,這沒關系,完全沒關系,你一點都不來愛我才是最好,才更好保你平安無虞。將來我盡我全力待你好也就是了。”

感覺到她的手在發力推他,雖萬分不舍,皇帝還是放開了手臂,卻見到她臉上沒有哀戚,沒有厭煩,不見任何抵觸情緒,清亮的眸子裏似乎還隱著些微笑意。

他定定地看著,那不是錯覺,她確實在笑著,這笑容好似迎著晨曦開放的朝顏花,在眼畔唇邊徐徐漾開,散做一臉的沁心暖陽。

身心都要隨之化了。她還是愛著我的——皇帝剛這麽想了一句,就被綺雯猛地反過來一舉撲倒。

車廂又是重重一記震動。錢元禾懊惱非常,自己這趕車的手藝不過擱下了一年多,怎就生疏至此,平平坦坦的路面都會趕得七扭八歪呢?回去後就是爺不怪罪,自己也非得自請罰跪幾個時辰不可。

皇帝躺倒在對面的條褥上承受著綺雯來勢兇猛的反調戲,心裏詫異非凡。她仍愛他,也渴望再親近他,這還好想象,剛在琢錦府裏她不就已露了情願隨他回來的意思麽?可是……怎感覺她力氣大得像個男人?

方才被她翻身推倒的一瞬,他簡直懷疑車廂裏還隱藏著第三個人插手幫了她一把。這丫頭從前就不像看起來的那麽嬌弱,但至少還在正常範圍之內,這回又是怎麽了?難道被源瑢擄去的這些天裏,她天天都在勤奮鍛煉……皇帝的思緒亂作一團。

忘情地吻了他良久,綺雯才擡起頭,手上輕撫著他棱角凸顯的臉,雙目中滿是疼惜:“三天,三天而已,你竟瘦了這許多。”

心下暖意融融,皇帝朝她淡淡一笑:“這算什麽,我不過受了三日折磨,你卻受了十日。再說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害得你,我還有什麽值得你疼惜?”

她淒然蹙起眉心,又在他的眉棱上吻了吻:“我知道,讓三王爺轉告你那句話定會傷得你很深,你別怪我。”

“怎會……”

“當時那情勢,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猶如一道亮閃劃過腦中,皇帝驚異非常,扶著她的肩膀坐起身,“你……竟是有意的?你的目的,並非是因怨恨而折磨我?”

“怨,恨?”綺雯緩緩重覆著這兩字,小嘴一歪,露出一臉古怪的笑容,“我就知道,你聽了那番話只會陷在愧疚自責裏,以為我怨恨你,甚至全天下人都該怨恨你,根本沒心力去想其它。不過這樣也好,若不是讓他看見你聽了我那番話後真切自責,他又怎會盡信了我,從而掉以輕心,給了我逃脫的機會呢?”

皇帝迫不及待地捧住她的肩膀搖撼:“你別來賣關子,快些告訴我,你是如何打算的?”

他恐怕一輩子都沒這麽沈不住氣過,綺雯見狀更是得意洋洋:“你想想,他深夜私闖隆熙閣,已將事情激化,可謂是背水一戰,除了爭取到我倒戈相助之外,還有什麽退路?若是見到我活過來仍以他為敵,又當如何處置我?”

她裝模作樣地搖頭感嘆,“之前我還覺得,他沒膽拿我怎樣的,醒來那時卻忽然想到,他大可以放上一把火,將我與芹兒李嬤嬤都燒死在後殿裏,偽裝成失火。到時等你回來再怎樣大發雷霆,也再難找到此事與他有關的蛛絲馬跡,再加上太上皇後會幫他遮掩,你想追究也無從下手,稍有過激之舉,反而要被他逮到把柄壓制。所以,他當時可謂是占盡了主動,有恃無恐。”

皇帝這三日來其實也想到過源瑢這打算,此時說起仍覺得滿心後怕,怔然道:“沒錯,若真到了那地步,我再怎樣也救不回你了,想要為你報仇都不易做到。”

二百多年前的太宗皇帝曾因疑心寵妃之死有著蹊蹺,在後宮裏大興刑獄,搞得血雨腥風,等揪出真兇正法之時,被無辜牽連致死的人眾已逾千人。

局勢今非昔比,皇帝要是也去那麽幹,還是擺明了為一個罪臣之女那麽幹,不用潭王對付他,外地的造反亂民人數就立馬要翻上好幾番。天子無道,多好的造反理由啊。

綺雯點頭:“所以我想活命,也讓他留給李嬤嬤她們一條生路,就只有暫且向他倒戈這一條路可行。我曾經騙過他,再想讓他相信我真心倒戈當然不容易,只好出此下策。我配合他出宮,告訴了他我這宿命,讓他明白了我怨恨你的理由,又向他奉上這個引你自責、足夠幫他擊敗你的手段,才總算取得了他的信任,好讓他放棄殺我之餘,也能掉以輕心留給我脫身的機會。對了,李嬤嬤她們沒事吧?”

皇帝僵著脖子點了點頭。太上皇後再怎樣不想放過當面忤逆她的李嬤嬤,也因明知缺理,不敢在他情緒本就很不穩定的當口再處置李嬤嬤,怕一旦被他問起不好交代。來前他已問過王智,李嬤嬤和芹兒只是被關了起來,沒受什麽虧待。

可他還分不出神來關註這事,她竟然是故意的!那,說好的怨憤呢?

他好容易才回過神:“那你,竟沒有怨恨過我?”

綺雯挑著眉:“對你的怨憤,自然是有的,不過就那一點怨憤……切,哪就至於讓我連你的面都再不想見,甚至背叛你,倒戈向他呢?不是我說,你們這哥倆當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連這麽荒誕無稽的事都能信!”

皇帝張口結舌,幾乎是平生頭一回被人如此數落,只感到面皮被刮得生疼。

綺雯的精力還大多集中騙過了潭王的得意之上,雙眼熠熠生輝,唇邊滿是不屑:“若非心裏真真切切有過一點對你的怨憤,還不好騙得過他呢。他那雙眼睛毒得很,總需摻些真情實感才好取信。我讓他相信了我對你滿心怨恨,情願幫他來對付你。他事後依我安排去向你說那番話,以及今日跑來公主府找我,都足以證明,他至今都沒發覺我那番表演是騙他的。他決計想不到,我根本就從沒想要離開你,一早就打算的是等你來接我回去的!”

皇帝簡直呆若木雞,源瑢當然是沒想到,直至方才在十王府門外,源瑢都還是一副料定綺雯不會想見他、等著看他熱鬧的嘴臉呢。

可是,自己還不是一樣沒想到麽?被她騙過去的,可不止源瑢一個。

綺雯忽擡眼問他:“你是不是不信?是不是疑心我當時確實是想離開你的,是剛剛才倒戈回來,故意這麽說來哄你?”

皇帝可不就是正在這麽疑心麽?但基於這回得到的深切教訓,他立刻將頭一搖:“不,你說的話我全都深信不疑!”

忽想起來,來前王智就曾一口咬定,即使她是有意配合源瑢出宮的,也一定不是真心倒戈,而是另有原因。

皇帝心中一片豁然,既是王智都看出來的事,自己又何必要去多心?自己會疑心,還不是又要歸因於於自卑的臭脾氣?這可再要不得了。

綺雯忍不住噗嗤一聲,想笑卻又忍住,隨即轉開目光,淡淡道:“那時我確實曾經賭氣地想,死就死了,一死百了,再也不管你了。可那都是因為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啊!事後既然見到自己沒死,又活過來了,那就一切都不同了,說不得,只好繼續為活著做打算。”

她苦笑一聲,既自嘲又自信,“你知道,我可一向是明事理,識大局的。為使小性子而壞大局的傻事,我才不會做呢。既然活著就要用心好好活,怎可能去做什麽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兒?”

她總是那麽懂事,受再大的委屈也不會感情用事,皇帝聽得愈發愧疚,也愈發心疼,探手過來將她攏進懷裏:“我知道,那樣的傻事只有我會做,你不會。放心,將來我也再不會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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