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6章 誠惶誠恐

關燈
“很好,我就怕你還如上次那般對我裝傻守拙,那樣咱們可就生分了。”潭王目中閃著驚喜與欣賞,駐足在她面前,懶洋洋地望著她道,“如此說來,無需我向你告白心意,你都明白了?”

綺雯神情肅然,再不餘下一絲笑意:“王爺,奴婢以為經過上次一事,你我之間已無需說這些話了。”

潭王促狹地一挑眉:“是了,你是唯一一個不愛聽我談情說愛的姑娘,也怨不得我時不時便要忘了。不過……”他緩步踱到綺雯身側,停步於半尺之遙,聲音更加柔緩暧昧,“你既然明白了個中原委,難道不該由此對我客氣一點?”

得悉了太上皇後都能為他隨手挑唆,就沒點畏懼他的意思?

“這樣啊,”綺雯紋絲未動,也未轉頭看他,依舊肅然冷漠,“我還當明白了王爺想從我身上謀些什麽之後,是該王爺對我客氣點才對。倒是我想錯了,說來也是,王爺今日之舉,本就是想給我個下馬威的。”

潭王當真是平生頭回聽見姑娘家拿這種刺刺兒的語氣與自己說話,不禁啞然失笑,見綺雯朝夾道前後望了望,便道:“放心,我既然選在這裏與你說話,自有把握不被他人聽去。”

綺雯轉過身面對他:“不知王爺今日想說些什麽?”

潭王姿態閑適:“那要看,你想說些什麽給我聽了。”

綺雯默了片刻,平淡道:“誠如王爺上次所言,我本是為尋個妥帖的靠山才選了他。只未想到,他顧念著我的出身,竟連冊封我都不敢,他對王爺你,確是頗為忌憚的。”

“所以呢?”潭王道。與上次交談不同,這一回他一點引導她的意思都沒露,完全轉成了以退為進。

“所以,”綺雯幾乎是調運起了全部的腦細胞,仔細斟酌著出口的每一個字,“王爺上一次的相助之恩,我是心懷感激的,只是我既已走到這一步,再要有異心……王爺也知道,我選今上為的就是保命,可不是喪命。”

潭王唇邊掛著玩味的笑容:“你是想說,有點後悔自己選錯了?”

綺雯輕輕搖頭:“也談不上對錯。您也說了,我是個心氣兒高的人,兒女情長不是我所追求,留在王府內宅做個侍妾,沒兩日便被您拋諸腦後,又怎可能是我情願選的歸宿?如今已然到了這一步,我更不敢奢求什麽,只盼著能謀個平安前程。想入您的法眼,尋您做靠山,自然是要立點功勞才行。只是這功勞,總也不能是拿命去換的。”

潭王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你放心,我既敢來招惹你,就有本事護著你,只要,你想要我護著。”

“那就請王爺讓我先來看看,您護著我的本事能有多大。”綺雯正色望著他,“一個萬全,連隆熙閣主院都進不得的,未免太弱勢了點。您想要我去應對的人可是九五之尊,別怪我謹小慎微。”

“好,你很快便能看得到。”意外地,潭王竟然也未多說,很痛快地點了頭,緩步朝慈清宮走去,經過她身側時又低聲道,“到時你別要嚇到就好。”

直到聽見他的腳步聲漸遠,綺雯才回頭望了一眼,隨即快步離開。這一次對壘沒什麽驚險,卻著實令她感到身心疲憊。

原來自己的心理素質沒有從前想的那麽好,特別是對一個人用情已深之後,再來與另一個男人虛與委蛇,令她感到極度煩惡,既煩惡那個男人,也煩惡這個自己。這種經歷就像是往自己身上潑灑汙物,惡心不說,還洗不幹凈。

從前躍躍欲試想去做雙面間諜的熱情到了此時,幾乎消失殆盡。

可是,難道該因此就罷手不幹麽?

回到隆熙閣的地界,心裏才平靜了幾分,綺雯看著進出忙碌的宦官們,琢磨著潭王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向她顯露本事。好歹也該探明他在宮裏有哪些眼線再退縮吧?

綺雯默默安慰著自己,我信誓旦旦說過要幫他,就要說到做到,他眼下最大的威脅就來自潭王,刺探那個人顯然要比篩選票擬對他的助力更大。既然已經攪進了這個漩渦,就不能太玻璃心了。

王智仍在東次間裏整理奏疏,綺雯進去向他簡述了經過,只說了太上皇後叫自己過去詢問了皇上的起居,沒提潭王的事。

縱使皇帝沒有交待過什麽,她也清楚,這個開誠布公只能限於對他一個人,餘人再怎樣值得信任,也不能達到和盤托出的地步。

天色漸暗,料著皇帝快回來了,綺雯便要過去禦書房做些準備。自從那次皇帝送她回下處開始,所有臟活累活都再不會需要她去經手,只是一些近身侍奉的事皇帝喜歡由她來做,她也一樣喜歡做,就沒人來與她搶了。

穿過明堂進去西梢間時,見到方奎正站在裏面,顯是在等待皇帝回來,向其稟告事務。

綺雯與王智師徒都混得很熟,但因方奎平素進出隆熙閣不多,又性冷寡言,就與他幾乎沒說過幾句話,見他在此,她淡淡施禮招呼了一聲“方公公”,繼續朝裏間走去。

“姑娘留步。”方奎竟意外地叫住了她,“咱家正有一事須告知姑娘。”

綺雯停步道:“公公請講。”

方奎道:“今上已授意咱家清查三王爺於宮中布下的耳目,將來如有需要,還要請姑娘出手幫忙。”

綺雯聽得大感意外:“公公是說,今上要我襄助東廠清查三王爺的耳目?”

“正是。”方奎略一點頭,“具體如何行事,待得今上示下之後咱家自會再來知會姑娘。姑娘只需心中有數即可。”

綺雯點點頭:“好,那我便等待公公吩咐。”

方奎沒有多說,綺雯自去裏間收拾,心裏暗暗覺得奇怪,皇帝與手下三個心腹宦官相處多年,之間又多交涉的是公事,要說皇帝沒來與她提及就先去指示了方奎,也不算奇怪。

而放任她去與潭王交涉的事皇帝雖然沒有明確松口,卻也不再像從前那麽抵觸,他會松動了態度,給她分派這個差事,也不奇怪。

真正奇怪的是,皇帝指示了方奎之後,應該是自己來與她說,而非叫方奎轉述,這不大像他的做派。

但說奇怪其實也不是完全說不通,大約皇帝只是尚未來得及說而已,綺雯並沒就此事多費腦筋,沒多會兒便拋諸腦後了。

等到她將禦書房處處收檢完一遍,正好聽見外面傳來擊掌聲,這是候在外頭的宦官向屋內同僚就皇帝回轉所傳達的信號。不過是短短一天未見,綺雯聽見這個聲音,卻是頗有一番悸動。

因太上皇後和潭王引來的不快,在看見他出現眼前的一刻,便被治愈了大半。

皇帝一眼便看出她的神色有異,表面上是與平素相同的施禮見駕,眉眼間卻多了一抹不同往日的覆雜神色,似欣喜,也似淒然,就像外頭受了委屈回家見到父母的孩子。見方奎等候,他沒急著出言詢問,先招了方奎進去議事。綺雯自動退出,沒有旁聽。

只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方奎退了出來,皇帝命了傳膳太監擺膳,照例只留綺雯一人陪同進膳。

“您高興什麽呢?”綺雯為他布著菜問道。皇帝顯然神采奕奕,精神煥發,連綺雯都被他感染得心情歡愉了些許。

“有件大喜事。”皇帝見綺雯正要就座,竟然一伸手將她拉來懷裏,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在她臉邊親了一口,令綺雯十分詫異。

雖說那天他們兩人已然肌膚相親,這些天皇帝在正殿裏卻深自收斂,極少主動與她作何親密舉動,偶爾被她“偷襲”一下,都還要擺出一臉的惱羞成怒。今天看得出來,他確實很高興。

“什麽喜事,還賣上關子了?”看著他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夾菜吃飯,竟沒急著說下去,綺雯忍不住笑問道。

“你一定猜不出是什麽。”皇帝就著自己的筷子夾了一塊蒜蓉裏脊塞進綺雯嘴裏,“今日議起關中平亂的事,杜榮因不滿我的意見,又來以告老致仕相威脅,我一口準了,還當庭著禮部安排恩賞,讓驛丞屬及早送他返鄉。想必明日一早,杜大人就要出京上路了。”

綺雯險些被嘴裏的半塊裏脊噎著。

朝中官員有著一招屢試不爽的策略,但凡皇帝堅持己見不聽他們的話,他們便會聲稱臣無能啊,自願告老回鄉賣紅薯,您另請高明吧,巴拉巴拉。越是受重用的高官越會常用這一招,其實就是拿準了皇帝離不開自己,耍賴賣乖罷了。

一般來說,皇帝確實也不可能輕易準許這些人真的辭官回家,都會退上一步,說些客氣話挽留一下,雙方都下了臺階就好了。

而今天堂堂的內閣首輔杜榮杜大人第n次祭出這一招的時候,皇帝卻痛快準奏,真的請他回家賣紅薯去了。

綺雯怎能不驚異啊,不管杜大人再怎樣是潭黨領袖,再怎樣陰奉陽違,那也是內閣首輔啊,是皇帝的首席秘書長,近乎宰相的存在,國家上下大事小情,還得人家帶頭審閱奏章草擬處理意見呢。怎能說辭就辭了啊?

難不成,皇上是覺得有了她這個實習秘書,就連秘書長都能不要了?她可是剛能做點篩選票擬的簡單工作好不好?

皇帝看著她的滿臉驚愕,笑了出來:“有那麽吃驚麽?一個內閣首輔而已,他幹得了,換別人也幹得了。”

綺雯見他放了手,便起身坐回自己座位,一邊替他布菜一邊問:“您心裏是另有人選了?”

“尚且沒有。”皇帝說得輕輕松松,向來吏部尚書不能兼任內閣首輔,文臣當中他最信得過的粟仟英還需繼續執掌吏部,不好來補這個缺。

“不過也不急。其實我是一時想通了,你前些日子有一回感嘆說,這些內閣大人們正事沒見幹好多少,拆臺卻沒少拆。這話我是聽進去了,確實有理。與其留著杜榮這種敗類成日給我拆臺搗亂,寧可將他趕走,空出那個位子,反倒落得省心。我是該當機立斷些,越是優柔,越是慣得他們無法無天。”

“可是,杜大人平素還是擔了許多重務的,他走了,這些事又能由誰做呢?”

“大不了我做。”皇帝挺自豪地勾了勾唇角,“當年太祖太宗都沒有內閣輔助,還不是將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條?我雖才能不敢與之比肩,但料也不會比從前日日與他們鬥智更加辛苦。”

綺雯聽的點頭,也的確,太祖爺廢除了丞相制,直至他孫子宣宗章皇帝執政期間才設立了內閣,之前兩代皇帝都是自己兼任了皇帝與丞相兩大職責。

親力親為做那麽多事累肯定是累的,但也確實如他所言,杜榮等人平時工作是做了一些,搗亂也搗得不少,要是沒有杜榮帶頭混淆黑白蒙蔽聖聽,她和王智就沒必要費那麽大的精力甄別篩選票擬了。

要是杜榮的工作直接都由皇帝來做,他們隆熙閣領導班子是會比從前辛苦,還是比從前輕松,還真不太好說。

更不必說,這一招對潭黨集團還是個強有力的打擊。連內閣首輔都說倒就倒了,其他人還不得好好風聲鶴唳一陣子?想必潭王聽說了這個消息,也是夠震驚的。

皇帝這看似荒唐的舉動,說不定真是利大於弊。

“也多虧了有你。”皇帝拉過她的手來,“若非這陣子有你幫著甄選票擬,讓我輕松了不少,我也下不定這個決心。”

不是說她有本事替代內閣首輔了,而是有了她的輔助,才讓皇帝卸除了一部分擔子,有了自己接過內閣工作的信心。

“能幫得上您自是最好了。”綺雯笑了笑,“不過也要防著他們反撲,那些人不會輕易甘心服軟的。”

“那是自然。其實我出這一招也是有心激他們出手,借機看看他們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綺雯沒有接話,她今天對潭王的招數一樣是想激潭王出手,借機看看他的本事,本想著一得與皇帝獨處的機會,便立刻告訴他呢,只是眼看著他這會兒如此高興,倒有些不忍心說了。無論是太上皇後還是潭王的作為,他聽了都絕不會為之高興的。

等到晚膳吃完,綺雯喚來內侍收了碗盤,又伺候皇帝盥手漱口完畢,待得室內又剩下他們兩人,她才說道:“今下午太上皇後喚我去慈清宮來著,是三王爺使計攛掇的,事後他也找我說了一番話。”

皇帝坐在羅漢椅上,將手上茶盅放於小幾上,目中含笑望了她一眼:“我還當你不想說了呢。”

見到綺雯微微一怔,他拉過她的手來,讓她緊挨自己坐在旁邊,“別多心,是我回來隆熙閣前先去了慈清宮,已聽見母後提及召你過去的事,又見源瑢也在,才知道了的。”

綺雯一笑:“是您多心了才對,難不成我還能疑心您著人盯著我的?”

話雖然說得親密,其間卻仍隱含著一絲可悲的疏離。任平時多麽親密,話題一涉及到潭王,就難免有些敏感。他為何覺得她會“多心”呢?還不就是因為知道,這是個容易引發多心的話題?

陡然間心中一陣恐慌,就好像身周處處都是危機,處處都是陷阱,沒一個人可信,更沒一個人可以依靠,甚至包括他在內。

好似這一瞬才意識到,在這個天地之間,自己總是孤獨無助的。一小步的行差踏錯,都可能導致性命不保。連他能給與的安全感,也是如此有限。甚至說受了欺負和委屈,都不能放心大膽地向他傾訴,尋他庇護,反而還需提防他的多心猜忌。這是何其地卑微可憐?

綺雯忙不疊地自我安撫:我一定是為下午的事受了驚嚇,才會如此胡思亂想。竟然才見了這一點陣仗就慌了神,還談什麽幫他呢?我還真是有夠沒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