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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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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雯審時度勢,覺得此刻有皇上做主,須得先等他表態,自己為著禦前的面子,也不能急著跪地請罪,就沒吭聲。

皇後忙著打圓場:“今日既然見了綺雯姑娘的面,正好說上一聲,望姑娘下回註意就是了。”

綺雯這才施了一禮,規矩應道:“謹遵皇後娘娘教誨。”

皇帝掃了寧妃一眼,冷淡道:“既有這事,怎能只來說一句了事?總該依著宮規行事,禦前的人也不可亂了規矩。依朕看來,就罰個上夜添燈吧。”

皇後與寧妃雙雙楞住。後宮各條幹道上有許多石砌宮燈,夜間需要添幾次燈油,這工作與敲梆子提鈴一樣,平時由粗使宮人負責,遇到有上等宮人受罰,便交給受罰者。上夜添燈是個熬夜受凍的辛苦活,這個罰不可謂不重。

皇後與寧妃以及周邊其餘下人都不禁疑惑,皇上竟然輕描淡寫地就判了罰,難不成之前關於這姑娘如何受寵的傳言都是假的?

綺雯很快又成了眾人目光的攢射焦點,她面不改色,跪下應道:“奴婢有過,願領主子責罰。”

這事似乎就這麽定下了,皇帝沒有容他人再多說什麽,轉而與皇後閑話了幾句,待飲完了頭一杯茶,便告辭離開。

出門之前,他經過寧妃面前,瞥著她冷笑道:“下回再要告狀,不如直接去告太上皇後更好。”

話要不捅個明白,說不定寧妃會以為他判罰是為了給她長臉呢。果然寧妃聽後臉色大變,皇帝沒再停留,直接邁步出門去了。

寧妃匆匆辭別了皇後,幾乎是小跑地追在皇帝身後出來,連連解釋:“皇上,皇上您聽臣妾說,臣妾……只是一時糊塗,不,只是隨口一提,絕非來尋皇後娘娘告狀的。”

皇帝也沒搭理,只管大步向前,等邁步出了坤裕門,離開坤裕宮的地界,才駐足回身,對提裙追來氣喘籲籲的寧妃正色道:“朕知道讓你進宮大半年都獨守空閨,是委屈你了,這便下旨將你貶作女官,待明年放出宮去,再在錦衣衛中為你尋個百戶為夫家,如何?”

寧妃大驚失色,也不管這是坤裕宮的大門口,跪伏在地流淚懇求道:“求皇上開恩,臣妾再不敢了,將來必會謹言慎行。絕不敢再對綺雯姑娘有所不敬。求皇上寬恕臣妾吧!”

這反應果然一點都不出所料,皇帝不禁冷笑,逼上前一步:“看你這意思,是覺得朕這安排是貶低你了?你平心而論,以你的出身,若是憑家人做主婚配,能高攀得上錦衣衛百戶麽?你如今卻還這般看不上,無非是心氣兒養的高了。

做人貴在自知,你覺得不得聖寵是委屈,怎不想想,你若沒被選進宮,落得的結果又能比現今好在哪裏?如今災荒戰亂頻發,就你家那樣的小門小戶,過個一半年便將你賣給人牙子都說不定,你好好在宮裏錦衣玉食的供養著,卻猶不知足!”

這女人從入宮至今一直小動作不斷,仗著他懶得搭理,皇後又好說話,越來越是肆無忌憚。皇帝真有點好奇,她究竟抱了多高的期望啊?該不會連擠走皇後做主正宮、生下太子熬成太後、甚至是操縱好他掌控大權的主意都打上了吧?

還真是無知者無畏!

面前是條寬敞走道,又是坤裕宮的大門口,往來宮女中官都不少,皇上在這種地方對寧主子當場發作,就是把她的面子往地上踩,擺明是一丁點的面子不打算給她留了。下人們都不知該把眼神落在哪兒才好。

皇帝朝綺雯瞥了一眼,見她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地規矩站著,對這事不做一點反應。忽覺得自己這番作為有點跌份,他並不全是出於替綺雯出氣的心態,也是看不得小人物的愚昧嘴臉,忍不住想發洩幾句。等斂回心神,又覺得很沒意思。

罷了,總也該為這些糟心事做個了斷。有了今日這一遭,後宮裏總也不會再有不長眼的小人物找她麻煩了。

寧妃手拿絹帕抹著眼淚,哀哀期期地連連請罪,這時還擡頭說:“臣妾自知這一回是做得錯了,只不知往日究竟是哪裏做的不好,竟這許久都入不得皇上的法眼?臣妾鬥膽請皇上明示,綺雯姑娘能做到的,臣妾一樣也能做到。臣妾不是只為爭寵,不過是……是想為侍奉皇上盡一份心力。”

她就是不明白,論美貌自己不輸她,其餘還差在哪兒,是詩詞歌賦彈琴唱曲,還是溫柔體貼耍嗲撒嬌,自己也都可以學啊。

皇帝深感無力,氣極反笑:“朕來告訴你,她做得到的,你沒一樣能做到,你做過的那些事,也是她一件都做不出來的。你們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這輩子都別想與她比。”

他沒力氣與她多糾纏,轉過身道:“回去將朕的話傳給那兩個選侍,你們三人誰想出去,朕都可以準許,婚事嫁妝也絕不委屈你們,只要你們決定,朕一天都不會再耽擱你們。”

說完他就邁開大步走了。當初選秀就不是他所情願的,現在想來,更是覺得早該放這幾個女人出去,若是再早幾個月,何馨兒說不定也還能撿條命。

至於太上皇後的嘮叨,他這回也不想搭理了。源瑢與他的爭鬥愈加焦灼,與這位老娘的矛盾也是無可回避的。反正他一切乖順聽話,也不見得能討她的好。

扈從下人們都在後面緊跟著,等轉過一個彎走到清凈的夾道裏,皇帝回身朝綺雯以外的幾個內侍吩咐:“你們都退下。”

內侍們躬身停步,皇帝帶著綺雯繼續前行。

“想什麽呢?”皇帝回頭問。

綺雯臉上有點懵懂:“我是受寵若驚了。其實我覺得,自己也沒比寧妃娘娘好那麽多啊。”

皇帝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你連給翠翹塞了條蟲子都內疚,她手裏掛著何才人一條人命,還天天樂顛顛地接著爭寵呢。”

何才人的死因,幾乎闔宮上下都知道是受了寧妃娘娘的挑唆去討好皇帝所致。寧妃顯見是沒對這事有半點愧疚,看樣子還沾沾自喜呢。

綺雯恍然大悟,這麽說來自己還真挺善良的啊!

皇帝看著她這樣子,只覺得啼笑皆非。寧妃還覺得她“一樣可以做到”,真當他是個見女人發個嗲就能骨頭發酥的人?單說今天下午綺雯關於朝政的那幾句話,別說讓寧妃來說,讓她聽都不見得聽得明白。

“你會不會覺得,我方才那些話說得太無情?”皇帝問。戀愛中的人總難免疑心自己在愛人面前表現不佳。

綺雯搖搖頭:“您能對她說這些話,面上看是不留顏面,實際上卻是給了天大的臉面,您是皇上,若非為她著想,還拿她當個正經人看,大可憑著自己喜好隨意發落她,一個字都不必對她說的。”

只不知寧妃是否真能聽進心裏去了。小人畏威不畏德,有的人,是真的不值得別人去真誠相待的。

“您這人面上看著冷酷無情,實則,比誰都心慈仁善。”綺雯由衷感嘆,特別是比笑面虎潭王好多了。

皇帝聽得心裏大為受用。原來自己還是個心慈仁善的人呢。她比別人更了解自己,想來對自己的評價也是最客觀,最中肯的。

兩人靜默了一陣,忽地同時意識到:我們這不是在相互捧臭腳外加沾沾自喜麽?忍不住相對噗嗤笑了出來,更是覺得彼此默契無間——不求標榜我比誰高尚,但求你我臭味相投。

“罰你的事,因為皇後管宮本就總難強硬的起來,我一直要求她公事公辦,不好當面叫她徇私。”皇帝解釋。

“我知道。”綺雯面上表示理解,不過另也覺得,如果只為這個目的,他多解釋幾句,說她醉酒是因為他的緣故,也未嘗說不通,看起來他是另有沒說出的打算,會是什麽呢?

皇帝歪過一點頭看她:“沒生氣?”

這動作由他這樣一個石雕狀端嚴肅穆的人做出來,更顯得萌人一臉鼻血,綺雯看的笑了:“我哪裏會是為此等小事生氣的人?難道前日有過兩次失禮,您就真將我視作小性兒的人了?”惹她生氣的都是些原則性大事好不好?

皇帝微微一笑:“你這便回去歇著吧,明日不必來上值,好好歇上一白天,再去上夜。”

綺雯忽閃著眼睛看他:“您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啊?還要故弄玄虛不肯說。”

皇帝也不否認,得意洋洋地挑著雙眉:“既知道是我有意故弄玄虛,你還問個什麽?”說完轉身便走。

綺雯又跟上來道:“主子留步……那個,我有樣東西給您。”

皇帝見她從懷裏取出一樣東西,微微紅著臉,雙手遞上來,他接過一看,是個寶藍色綴錦繡珠的葫蘆形荷包。

他有點猜到了她的意思,暗中好笑,故意不動聲色地收進懷裏:“勞你費心,朕就收下了。”

“哎……”綺雯見他又要走,滿面為難道,“您能不能……把那個還給我啊?”

這大半天都沒提,皇帝還當她是忘了,或是默許了呢,當下故意板起臉道:“還什麽?明明就是我的東西,我說送你了麽?你拿著不還,才是罪過。”

綺雯雙眉緊緊蹙成一個“兒”字:“怎能這麽說呢?不過一條帕子而已。”

“是啊,不過一條帕子而已,你又何必非要討回去?”皇帝倒打一耙。

綺雯急得幾欲頓足:“那畢竟是我頭回從您手裏得來的東西啊,我還想留著呢……我回頭也把那兩個字繡在別的帕子上給您還不成麽?”

“哪兩個字啊?”皇帝抱起手臂,臉部紅心不跳地明知故問。

綺雯面對這大義凜然的耍賴行徑,著實無計可施,有心高傲地放棄,卻又舍不得,只得再苦著臉懇求:“您還想要別的什麽我都給您,其餘賞賜我也都不要,您就把那帕子給我吧。”

“笑話,”皇帝冷哼了一聲,有心說“你人都是我的還有什麽可與我講條件”,又覺得太過露骨,不合自己的風格,便道:“反正我是不會給你,有本事你自己來偷來搶?”

說著還故意伸手入懷,將那方白絲絹帕和剛才放進去的荷包一並取出,若無其事地放在手裏擺弄著,等綺雯兩眼放光、明確露出想要上手來搶的神態,他又將絹帕揣回了懷裏,抱著手挑釁地看著她。

一個做皇帝的,竟然就可以無賴到這個地步,綺雯氣鼓鼓地瞪了他一陣,一個字都沒再說,一個禮也沒施,扭頭就快步走了。

皇帝忍不住笑了出來,低頭去看手裏的荷包。照她說的,她是一直睡到昨日天黑才醒來,這應該是她昨晚連夜做的。

荷包做工精致,針腳細膩,不過,上面閃亮亮的米珠有點眼熟,好像是從自己新送她的某樣首飾上拆下來的,這小方寶藍緞子,好像是那只首飾盒的裏襯……

他無聲嘆了口氣,寧妃她們整日穿綢裹緞,吃香喝辣,還常為份例不及從前的嬪妃而怨聲載道,而她想給他做個小玩意,手頭卻只有這點材料。雖說現今須得節省銀錢,又還不便給她太多體面,可總不該這般委屈她的。

他又擡頭朝綺雯走去的方向望了望,心裏嘀咕著:那丫頭該不會一氣之下,明晚不來上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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