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的地方總有糾紛和摩擦，要是平時就算了，大家也能少些計較，但在性命跟前，在大難之前，誰都想活下去，摩擦和糾紛也就多了起來。

折騰了幾日，這日子過得總算是有些樣子了，可山上也熱鬧了起來，之前自顧不暇不說，這會兒也沒什麽緊要的事情，就有不少人覬覦著兩個壯勞力。當然，也有些上山晚一些的，找不到好的位置，只能冒著雨臨時搭建一個簡陋的棚子，不求多結識舒適，能擋雨就成，見著霍家和葉家占據了個好位置，難免心裏有些不舒坦。

也就是家裏有壯勞力在，他們不敢輕易冒犯，不然若是只有幾個老弱婦孺在，只怕早就被占了地方，搶了糧食了。

家裏已經準備吃飯了，這會兒也就是一天吃兩頓，而且沒一頓是飽肚的，可這會兒能活著就很好了，也沒誰敢說自己要吃飽飯或者有什麽要求的，要不是山洞裏總是濕冷，怕是只會一天煮一頓飯，畢竟這會兒的柴火可不好弄。

吃飯時大家都靠近土竈，暖暖身子，等煮完了飯，就只能看著竈裏的溫度一點點的流失，攏緊了身上的衣裳。

今日葉兆安和霍連城被喊去幫忙了，見著對方沒有地方可以待，得蓋個簡陋屋子才行，這會兒家裏也沒什麽要緊事，鄉裏鄉親的，既然開了口，那還是去搭把手了。

按理說，幫別人幹活兒就是不給工錢，至少也會管飯的，葉寧和李氏煮飯時就沒想著他們會回來吃飯，誰料到飯剛煮好不久，就見他們二人回來了。

“怎麽回來的這樣早，活兒幹完了？”

葉兆安黑著臉，霍連城的臉色也不好看。

“娘，不說這個，有吃的沒，餓了。”

幹了一早上的力氣活兒，又沒東西吃，距離昨晚上那一頓已經過去好久了，這會兒是真的餓狠了。

“你們沒吃飯就回來了？”

“什麽沒吃飯就回來了，人家壓根兒就不打算管飯，明裏暗裏說著家裏艱難，能怎麽辦？”

這會兒誰都不容易，可你要是不開口叫人幹活兒也就罷了，咬咬牙自己撐過去，讓別人給你出力氣，還連頓飯都沒有，不說吃飽，可那明擺著就是沒打算管飯也沒打算給銀子的，也就是打算找個免費的傭工，看著心裏就來氣。

哪怕是過去幹活兒之前，你把家裏的艱難說上一說，大家有商有量也就罷了，等幹了一早上的活兒，才說什麽都沒有，這心裏自然是不舒坦的。

“都是些渾人，往後再不管他們就是。”

本來就沒什麽交情，要不是看著這會兒大家都日子不好過，對方也特意上門來叫人了，他們還不願意耗費這樣的力氣去給人幹活兒呢。如此一番下來，李氏聽了也來氣。

煮的糧食不多，不過本來就吃不飽，五分飽跟三分飽的差別也不是太大，李氏給拿了碗，分著吃了。

吃罷飯，外邊還是那灰蒙蒙的天色，但寂靜的山林因著村民們上山避難，這會兒聲音倒是多了起來，有了幾分熱鬧。

直到對方再找上門來，他們才見識到人的臉皮能有多厚。哪怕是葉寧這樣“見多識廣”的，也鮮少見到這樣厚顏無恥的人，這會兒大家都吃不飽，本來就就沒什麽力氣，都是勒著褲腰帶的，能省點兒力氣就省點兒力氣，這樣也能少吃一些，可你把人家叫過去幹活兒，一點吃的都不給，這也就算了，雖然生氣可看著如今這情形心底也有了幾分忍讓，不願跟他們計較或撕破臉。

不過，他們不吭聲，怕是別人卻把他們當成了好捏的軟柿子，竟還再找上門來，一臉無辜的說開工了，怕他們不清楚時候，特意來喊上一聲兒。

葉寧也是氣笑了，冷臉瞧著，直接臥在霍連城懷裏，捂著還未凸起的肚子。

“誒，柱子，我這肚子可有些不舒服呢，這山洞陰冷又潮濕，也就是這樣窩著舒服一點兒，我家的怕是不能去幫忙了。”

許嬌嬌見了，也是一臉歉意的看向來者，瞧著神色比起葉寧來倒是誠懇多了。

“孩子愛哭鬧，今早不見了他爹還哭了許久，這會兒好不容易止住了，再說這回兒家裏也沒什麽吃的，我還盼著他出去找點吃的呢。大人餓著也就罷了，這孩子才多大啊，怎麽能餓著。你要不瞧瞧誰家的勞力有空，讓他們搭把手去？”

要是霍連城或者葉兆安開口推脫也就罷了，這會兒兩個婦人開口了，對方也不好咄咄逼人。知曉自己請人無望，訕笑著走了，走沒多遠，倒是停下來吐了一口口水。

“呸，什麽玩意兒。”

聲音不大，想來葉家人也聽不見，不過聽見了便聽見了，他也不怕得罪了人。本來兩家也沒多大的交情，這次怕是連面子情也沒了，更沒有怕的道理。

“這幫人還幫出仇來了。”

葉寧冷笑一聲，窩在霍連城懷裏，不願說話了。窩在他的懷裏比正兒八經坐著舒服多了，也不知道是久坐的緣故還是因為懷孕了，總覺得腰有些酸軟難受，霍連城也是知道的，所以葉寧只要窩在他的懷裏，他就會悄悄伸出手來，給她揉按一番。

“都是些渾人，拎不清的，這事兒過了也就罷了，別氣壞了身子，這才不值得。”

“以後若還有人找來，都推了吧。這會兒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咱家裏也就三個壯勞力，大半的活兒都是你們幹的，沒得平白費了氣力還惹人嫌。”

李氏也有些氣悶，但神色瞧著還好。

“這熟悉的沒找過來，倒是平日裏招呼都不打一聲兒的找過來了，這都什麽事兒！”

許嬌嬌也有些不甘願，自己的男人別人不心疼，她可心疼著。本來這會兒日子就不好過，每日也沒頓飽飯吃，好心好意幫了忙，那力氣是一點兒都不省著的花，反而被人記恨了，這心裏自然是不舒坦的。

“行了，要是有功夫還是琢磨著該怎麽把日子過起來，想這些做什麽。”

葉平一開口說話，其他人便沒了聲兒。本就是幾個女人心裏不高興，隨口說一句便罷，也沒打算怎麽著或者編排些什麽，家裏的長輩開了口，這會兒自然是都住了口。

見自己的媳婦兒為自己抱不平，霍連城心頭的郁氣倒是消散了，扯了扯唇角，將人抱好了，手上按揉的動作沒停。

要不是這會兒大雨連綿不絕，吃的不好住的不好，霍連城倒是挺享受這樣的日子，平日裏哪見得葉寧這樣親近他，雖說這些日子是被他養的愈發嬌氣了些，卻沒有這樣粘人的。

一陣哭嚎聲穿透了雨水的聲音，驚醒了這一片安睡的人。昨夜輪到葉兆安守夜，這會兒一聽見動靜，便想著出去瞧瞧，也不知道是什麽事兒。

持續的哭嚎聲將人們聚集了過去，就見陳氏癱坐在地上，身上一片泥濘，卻仍是不管不顧的哭著，雨水沖刷著，也瞧不見淚水。只從那哭嚎的聲音和神態來看，估摸著是哭的厲害了。

“這是怎麽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該殺千刀的，夜裏趁著人睡熟了，抱走了一些糧食。”

這會兒大家不是窩在山洞裏就是窩在簡陋的棚子裏，也沒什麽遮掩，走進走出再方便不過。

這陳氏是村裏的貧戶，夫婿早年已經去了，只剩了她和一個獨子。可陳氏是個要強的，平日裏幹活兒也很賣力氣，可以說是把自個兒當成男人一樣用了。辛辛苦苦拉拔長大了孩子，兒子也是好不容易從戰場上活著回來，平日裏都是一副彪悍脾氣，真是難得見她這樣不顧儀態氣勢的坐在地上嚎哭。

不過也不難理解，糧食本來就不多，這大雨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就是停雨了，沒了這一季的收成，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得到糧食，若是出去買，會有多貴還是兩說，買不買得到都是個問題。

這一家子活下去的希望，也就指望這點兒糧食，緊巴巴的吃著，這些日子哪一戶不是連著草根樹皮也一起挖了煮粥吃，很多野菜都是很苦的，平日裏就連家裏的豬也是根本不吃，可這會兒誰還能計較這些，為了節省些糧食，為了能夠熬過這一場災難，也是為了活下去，也只能這樣兒了。

在這種時候，糧食可比銀子還緊要些，畢竟這會兒是有銀子也不知道上哪兒買糧食去。這被偷了糧食，簡直就跟偷命一樣。

許多人都露出一臉的不忍，可再怎麽不忍，也不會拿出自家的糧食來接濟，只是心裏默默覺得這家子有些可憐罷了。

霍家還有些糧食，但一樣不敢輕易花費，也跟其他人一樣挖草根野菜吃，倒是不惹眼。

這會兒陳氏上門來借糧食，葉寧沈著臉，心裏有些沈甸甸的壓抑，但抿緊了唇仍是不說話，只將臉埋進霍連城的胸膛裏，不忍去看那一身狼狽的婦人哀求和希冀的模樣。

霍連城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按著她的後腦勺，將人牢牢護在懷裏。

她不想看便不看。

不管家裏有沒有糧食，這會兒都不是濫用善心的時候，且不說家裏有這麽多張嘴等著要吃飯，自己都吃不飽，就是能夠騰出一些糧食來，也不能這樣明目張膽的拿出來，否則別人還當他們家裏有多少糧食，那些潑皮癩子便會悄然摸上門來，若只是偷糧食那都是好的了，怕只怕有些人餓的狠了，這心一狠，不只要糧食，還要人命。

這會兒他們憐憫了陳氏，怕晚些時候卻不會有人憐憫他們。

“我們兩家本就沒什麽田地，家裏又有這麽多人，哪裏還有什麽糧食，都是跟大家一樣挖些苦菜煮湯水吃罷了。”

李氏搖搖頭，神色也是一片晦暗。

瞧著別人這樣，自己心裏也是難受，可這會兒家裏也確實沒什麽糧食，沒那能力去幫扶別人了，更不要說這會兒明目張膽的幫扶別人也不是個明智之舉。

陳氏失望的點點頭，她也知道這會兒各家都缺糧食，大概是借不到的，也沒有太難受。

“兩手空空的，應是沒借到吧。”

“葉家和霍家都沒甚田地，這會兒人又多，只怕自顧不暇。”

“人家是沒什麽田地，可兒子姑爺都是有本事的，也不知道早前買了多少糧食，還剩了多少，沒瞧見連那赤腳大夫也管上了嘛。這要是真沒點兒家底，哪舍得拿糧食來餵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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