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媧以身補天之後，天像是有感觸般，接連下了快一百年的雨，還有十年就滿百年了，修真界的凡人城鎮全都活不下去了，莊稼根本無法播種，怨聲載道。

青雲城道館裏一個小道童連奔帶跑的沖向山後的茅草屋，人還沒到屋前，聲音已經到了：“師傅師傅，又有人來砸門了，說咱們道觀都是騙人的，求了那麽久，這雨還不停啊！”

茅屋裏一個青袍道士虎著臉，兩根手指一塊尿布，愁眉苦臉的說：“娃，你這一天到晚的怎麽這麽多尿啊屎的……”聽見外面小徒弟的聲音，揚起頭回應，“只聽說過求雨的，沒聽說過求日的……唉……說起來，再這樣下去，我們也要出門要飯啦……”

小道童進來後隨手關門，摸了把臉，一邊將身上的蓑衣脫下來，一邊不滿的嘀咕：“哼！觀中都沒人了，除了我可還有人留下來？自己都不夠吃了，還撿個女娃娃，你有奶嗎？你就往家撿……”

小道童六七歲的模樣，生的是唇紅齒白，圓潤可愛一點都不像三餐不繼的樣子，而且他此時的神色帶著不符合他年齡的沈穩，從進門他的嘴就沒停過，一邊摘菜一邊絮叨：“一把屎一把尿的，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你的私生女，要我說這雨說不定就和她有關系，沒見她一哭，雨就大了，不哭，雨就小了，百試不爽！你看清楚沒，她是不是個妖孽啊？不過就你這道行，看得出來才怪，也就我爹娘相信你，把我送來給你當徒弟，哼哼，沒有我，你就餓死去吧……還敢撿個女娃讓我多伺候一個人……鍋裏蒸的米糊，你早上餵她了嗎？怎麽哭個不停了？”說著穿過一扇門進入竈間。

青袍道士縮著肩膀抱起女娃就準備躲進裏屋，才剛跨出去一步，就聽到徒弟大罵的聲音：“青雲子！你說你還活著有什麽意思，你怎麽死去，早上就安排了你一件事，讓你餵個米糊，你也能忘了，你怎麽沒把自己忘了？你記得吃早飯，怎麽就不記得給女娃吃早飯！我還能指望你什麽，我告訴你，你趁早把女娃給送走，不然小爺我就不伺候了！”

徒弟這話說了八百遍了，青雲子掏掏耳朵，根本沒往心裏去，小聲的哄著懷裏的女娃娃，看她亮閃閃的眼睛，笑的眉眼彎彎，“乖哈，你小爹爹就是嘴硬，一會他就該來給你餵飯吃了。”

一晃十年，小女娃也長大了。

“莫哭！你個愛哭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下山，不許下山！小心山下的人把你抓起來當妖怪給燒了！”莫鬧揪著莫哭的耳朵往山上走，低聲訓斥她。

“阿鬧是壞蛋！我要找幹爹！”莫哭放聲嚎啕著，打算把師傅哭出來。

莫鬧一看雨下的更大，心中一急，下手就重了點，原本帶著三分假哭的莫哭這下真哭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除了會嚇唬我就是嚇唬我！”

莫鬧也氣急了，不自覺的聲音大了些：“你不理我？我嚇唬你？你這動不動就偷跑下山，我早就不想理你了！你以為你還小啊，看不懂天色嗎？你再哭一個試試看，你以為大家都是瞎子，一次兩次瞧不出名堂，三次四次還瞧不出來？到時候被人當妖孽捉了去，我看你找誰哭去！”

莫鬧從來沒有這麽聲嚴色厲的兇過她，她看得出來對方是真生氣了，莫哭抽噎著低著頭扯著對方的衣角默不作聲的老老實實的站在那，這招每次都很管用！

莫鬧吼完就後悔了，緊張的左右查看，確定周圍沒有人，這才嘆了一口氣，一手打著傘，另一只手牽著她往山上走，雨水淋濕了他大半邊身子，好一會都不見她啃聲，心疼的問：“耳朵揪疼了嗎？回頭讓師傅給你抹點藥，我很快就要走了，你總是這樣，我怎麽放心？”

嘴角正在偷笑的莫哭一聽，連忙擡頭，慌張的說：“你要去哪？我不許你走！”

“我年齡已到，要去京城了，你放心，我會常常回來看你。”莫鬧也知道他是在騙她的，真走了，何時才能回來？

莫哭又開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淚，這次莫鬧沒有再兇她，而是揉揉她的頭，柔聲說：“莫哭，以後我不在，莫哭了。”

沈浸在傷感裏的兩人都未註意到山林裏一抹黑影在他們走後很久直到天黑才偷偷離開。

山中無歲月，離上次莫哭偷跑下山已經快半年，這些日子莫哭乖的很，只是越發粘他了，閉眼之前要看到他，眼睛一睜就找他，還有兩日就是莫哭的生辰，莫言答應陪她過完十歲生辰再走，他用山後的竹子做了一把小扇子，打算給她做禮物。

有山中的新來的小道士調笑他，說他在道觀裏養了一個媳婦，其實只有他知道，莫哭是把他當爹爹一樣看待的，而那個自稱是她幹爹的老道士除了小時候給她換過尿布，什麽時候管過她。

生辰那日一早，莫鬧將扇子藏在身後準備去找莫哭，剛走到後山，就聽到前殿傳來吵鬧聲，回頭望了一眼，心想：讓她再多睡會，便轉身來到前殿。

殿前烏壓壓的站了幾百名士兵，整齊肅穆的軍姿在雨中一動不動，一看就不是山下知府大人養的那群老油條，老道士和一幹小道士被團團圍住，莫鬧心裏一驚，轉身就要跑。

“站住！帶過來！”

莫鬧被帶到了一個將領裝扮的人面前，對方睥睨的打量他，在看到他滿鞋子的泥巴後，嘴角揚起一抹冷笑：“從後山來？後山住的什麽人？”

莫鬧舔了舔微幹的嘴唇，盡量讓自己保持鎮靜，平靜的說：“是舍妹，因為觀中皆是男子，故將她安排在後山。”他此刻已經知道定是誰把莫哭的特別之處說了出去，或許，是他那日聲音太大……

不稍片刻功夫，莫哭就被帶到前殿來，她茫然的看了看老道士，老道士閉著眼睛不忍看她，她又看向莫鬧，莫鬧一臉自責與後悔。原本茫然的眼睛逐漸清明起來，她明白了，她要被當成妖孽燒死了！

她不能讓阿鬧難過……

所以，她笑著說：“你們終於來了，我還以為口信帶丟了呢，我跟你們走，我去收拾……也沒什麽可收拾的，這就走吧。”

老道士依舊閉著眼睛，莫鬧不敢置信的死死盯著莫哭，他不相信！

“莫哭！你不能跟他們走！”莫鬧掙紮著要沖上前，看守他的一個士兵想都未想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他痛的躬軀著身子，疼痛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莫哭……”

莫哭朝他笑，笑著笑著就哭了……

後來，下滿百年的大雨終於停了，莫鬧也沒去京城，就住在山後的茅屋裏，因為他聽說皇帝下旨，在京城南邊處死了一個雨妖，不知那雨妖是如何說的，皇帝並沒有下旨懲罰青雲觀，反而送了一幅牌匾，上面寫著：人善之德這副牌匾被老道士掛在了正殿之上

雨妖一死，天空放晴，百姓們皆歡欣鼓舞，歌頌明君，青雲觀的人也可是多了起來。

只有莫鬧每日不停地學習道法，只為了詛咒那個皇帝！

老道士年紀大了，終於在壽終正寢的那一天將莫鬧叫道床頭：“你自責了半輩子，莫哭若是知道又要哭了，命是天定的，你護不得她。”

“是我害了她，那日若不是我，怎會被人聽了去，若不是我拘著她，她又何必每每偷著下山。”莫鬧捂著臉，任由眼淚順著指尖流下。

“皇帝他為了天下百姓，並未有錯，你又何必日日咒他，這樣與你日後修行無益。”話不可說的太明，老道士只能點到為止。

“那莫哭又有何錯？即使賭上來生，這一世我也要那皇帝的命！”莫鬧眼中透著狠厲。

老道士搖搖頭，“錯了，錯了……也罷……不要違背你的本心，至於莫笑，你還是早做打算……”

莫笑是莫鬧後來撿回來的一個女娃，他像照顧莫哭一樣照顧她，可終究，她不是莫哭。

老道士死後，莫鬧不顧莫笑一哭二鬧三上吊，將她嫁了人，之後就去了京城，他在燒死莫哭的地方站了三天三夜直到昏了過去，再醒來，躺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床上，身旁站著的是一個美貌女子。

見他醒來，那女子連聲喊道：“父皇，父皇，青雲觀的道士醒了！”

緊接著，一個身穿龍袍的男人走了過來，背著光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氣勢，可莫鬧的眼裏沒有懼怕，只有深深地恨意，等走到近處，看見對方面色發黃，膚色暗淡，他心中高興，這個皇帝活不長的！

皇帝好似知道他做的一切，站在床邊只說了一句話：“我問心無愧。”

莫鬧就在皇宮住了下來，他坐在朝堂前的臺階上拿著一把竹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年輕的公主總是找各種理由路過遠遠地看著他，終於有一天，公主撇開自尊，鼓足勇氣對他說：“我招你做駙馬如何？”

莫鬧看見她這張臉就會想起她的父皇殺了他的莫哭，駙馬？他冷笑著嘲諷說：“身為一個公主，這麽不要臉嗎？”

公主一張美目裏脹滿了淚水，倔強地揚起頭，在轉身的一霎那發誓：“生生世世，就是死，也不會再讓人把她的自尊踩在腳下！”

可此事過後，莫鬧再想詛咒皇帝的時候，總會浮現公主含淚倔強地臉，他想起老道士死前的話，於是，孤身離開。

直到死，這一世他都沒有再去見公主，也沒有見莫笑。

閉眼的那一瞬間，他恍然，或許，一開始他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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