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曉聲回到家的時候, 屋內還是一片漆黑。

沒人在家嗎？

她伸手打開燈, 才發現千識器正縮成小小一團, 躲在沙發上, 轉過頭, 用一種相當可憐的、甚至帶著點幽怨的神情看著她。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呢。”

千識器撇了撇嘴，卻又馬上從沙發上挪過去，擡頭看她手臂上的傷, 問，“你傷沒事吧？”

“你把你姐當什麽了？這點傷, 死不了。”

她過去打開自己房門，千識器就像個可憐的小尾巴一樣跟著她進了房間，一言不發。

“來。”

千曉聲坐在地毯上, 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來和你姐說說，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被那幫人盯上的？”

千識器抱著膝蓋坐下, 面露難色，明顯一副不想說的樣子。

他現在上初二, 正是發育期, 個子竄得挺快，已經一米七多了，比千曉聲還高一點。

但是在千曉聲眼裏，他一直都還是需要自己保護的小不點弟弟。

千曉聲突然想起小時候, 這個小不點在外面受人欺負了，會跑到她懷裏一邊哭一邊和她告狀。

等到長大以後，他們關系雖然沒有變生疏，但是千識器已經不再常常向她撒嬌向她求助，兩個人的關系轉變成了以互懟為樂，動不動就嗆上兩句。

這麽算起來，她真的有很久很久，沒接到過來自千識器的求助了。

他自從上了初中開始就有點小大人的心態，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人幫助，也不太服管，恨不得一夜長大成十八歲就速速去過自己的人生。

可他在走投無路的危急關頭，就像回到了小時候。

第一時間內想起的，還是保護他一路長大的千曉聲。

千曉聲看他眼圈發紅，也知道他心裏對自己帶了點愧疚，輕嘆了一口氣故意道：“你姐都傷成這樣，差點死在別人手裏了，你還不肯說。”

她頓了一頓，見千識器還沒反應，再補了一句，“不說是吧，那好，我一會兒就去給爸媽告狀，說你在外面惹事了還讓我幫你收拾。”

“別！”

千識器帶著點慌亂，叫住她，捏著自己的衣角，想了好一會兒才有點艱難開口，“這事也不是我主動去招惹的他們，實在是……”

“就是今天我想逃……想出去逛逛的時候，走到學校那邊角落，撞見了他們四個在……”

千識器咽了一口口水，頓了頓，小聲道，“他們抓了一個女生，把她打昏迷了……”

千曉聲楞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

就是有一點她沒想明白，“他們不是才十四不到……嗎。”

這也太小了。

她以前總是認為，這麽小的小孩子懂點什麽。

直到現在遇到那幾個混混，才發現不是。

人的惡意是不分年齡的，甚至越小的人，越沒有所謂道德守則的概念。

“我也不知道……”

千識器對這個話題似乎有點難以啟齒，猶豫一會兒後決定跳過，“我看他們這樣子……大概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想著要不要報警，但是已經被他們發現了，只能轉頭就跑。”

他嘆了一口氣，“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們執意要滅口我。”

也可能只是因為沒殺過人，比較新鮮。

千曉聲回想起那個領頭的人的眼神，至今有點心有餘悸。

她在林海八中收拾了那麽多人，還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帶著純粹惡意，沒有任何恐懼和猶豫，只有好奇感的眼神。

因為不用擔責任，所以很自然地沒有負罪感，也沒有任何道德底線。

真他媽一幫禽獸。

沒做好準備，沒成功收拾他們，真是犯過最大的錯誤。。

千曉聲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把自己骨節捏得啪啪作響，千識器擡頭看她的時候差點被她這個狀態給嚇了一跳，小聲叫了一句，“姐？”

千曉聲這才回過神來，忍下一口氣，繼續問：“那你看到的那個受傷的女孩……”

“我看到警察把她送醫院了，應該沒有什麽事。”

千曉聲松了一口氣，想了想，又問：“那剛剛去警察局做筆錄的時候，警察有對你說什麽嗎？”

千識器搖搖頭，“他們只是簡單問了我幾句情況之後，就送我回學校拿了包，又送我回了家，也沒告訴我那些人會怎麽處置。”

千曉聲沈默一小會兒，才慢慢道：“他們沒滿十四歲，不會擔任何責任的，估計教育教育就放了。”

她心裏還有句話，沒敢說出口，生怕嚇著千識器。

那如果他們被放回來，重新回去上學，會不會回來報覆千識器。

她不敢細思下去。

千曉聲覺得如果按照這樣發展下去，那這責任不是他們兩個人能擔得起的，馬上道：“我覺得這事必須得和爸媽說。”

必須得由成年人出面交涉，可能才有勒令對方退學的機會。

否則，這件事很快會被對面家長設法壓下去。

千識器搖搖頭：“他們倆去外地了。”

“？”

千識器解釋道：“他們倆剛剛回來，收拾了行李，說要去外地散打館考察學習一周，讓我們自己照顧好自己。”

他略一猶豫，還是道，“先別麻煩他們了吧。”

難怪千識器剛剛的表情這麽沮喪，他也一定是想到了那一層原因。

果然，他垂眼片刻，小聲道，“你說我回到學校，他們會不會來教訓我啊。”

“……就算逼他們退學，但他們還是可能回來找我麻煩，你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在我身邊的。”

千識器這孩子雖然年紀小，但是卻相當聰明，但凡千曉聲能考慮到的，他必然也能想到。

他看起來有點害怕，撐著臉縮成一小團，顯得相當無助。

千曉聲心裏軟得不行，過去摸摸他的頭，哄了哄道，“沒事，我說了，姐姐在呢，姐姐保護你。”

“你先回去睡覺吧，我給你請假，這一周先別去上學了，等我給你處理完再走。”

千識器拉了拉她的手，半晌過後，小聲道，“最後如果不行的話，你給我轉學吧。”

千曉聲心猛然一縮，像是被刺痛了一樣，拉著他的手好一會兒都沒放。

這是一個十三歲孩子，他能想出的，最快的最有效的逃離方法。

等把千識器送回房間，好不容易哄著他上床睡覺了之後，千曉聲回到自己房間，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振動個沒完。

千曉聲點開消息列表一看，秦七韶嘩嘩嘩地給她傳了近十個文件過來。

【二模前別去學校了，在家好好養傷。】

【我給你理好了資料，記得看。】

千曉聲盯著屏幕，笑了一下，想了想，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

秦七韶送她回來的時候，和她說，有事不用自己一個人擔，可以和他商量。

他還說，解決校園暴力的方式不一定是純靠暴力，有時候用別的方式，反而能夠出奇制勝。

千曉聲明白他的意思，一個電話過去，把所有前因後果給秦七韶全部交代了一遍，最後問，“如果現在是你的話，你會怎麽做？”

她有點不甘心道，“真的非得讓我弟轉學不可嗎？”

讓千識器轉學，就意味著他們在這次鬥爭中選擇了最為膽怯的，後退妥協的方式。

“沒做錯事情的人為什麽要離開，做錯事情的人為什麽要妥協。”

秦七韶的食指敲了敲桌邊，思考片刻，提出一個解決方法，“制造輿論，拿輿論反逼他們轉學。”

“以附屬初中家長願意花巨資把孩子送進貴族學校的做法來看，這些家長絕對不會同意讓孩子和潛在殺人犯待在一起。如果能聚集家長們向學校控訴，說不定能把他們逼走。”

“在此期間，不要讓你弟露面，要讓對方家長認為面對的對手不是你們家，而是所有其他家長的怒火才行。”

秦七韶一頓，繼而道，“但制造輿論，就是得想個辦法把消息擴大到家長那邊，我沒有這樣的渠道。”

千曉聲心裏驟然一動。

她說，“我有辦法。”

林海八中的八卦群裏，也有附屬初中的人在。

況且這個世界，想要一個流言傳播開可太快了。

千曉聲給千識器請了一周的假，半真半假地傳了個附屬初中某學生險些被同校學生殺死，至今昏迷在院不省人事的消息，又聯系到了那個受到迫害的女生，重新添加了新的實證。

很快這件事情被傳開，膽戰心驚的初中生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家長，家長們大驚，迅速糾集在一塊兒去向學校興師問罪，要求學校把這四個人開除。

之後一系列的發展如果滾雪球般愈演愈烈，已經超出了千曉聲原本的預想，那四個家庭原本還想辯解什麽，但最終寡不敵眾，帶著自己孩子被迫轉學。

對於千曉聲來說，算是取得一個階段性勝利。

然而她不敢去想，那四個人轉學之後，是不是會在新的學校裏耀武揚威，是不是有新的學生會重新落入他們的魔爪。

那是她幹涉不到的領域。

而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她幹涉不到的領域。

這回，那無辜女孩之所以能撿回一條命，靠千識器偶然路過，千識器之所以能夠逃出生天，靠她迅速趕到。

而她能夠得以獲救，全靠秦七韶和警察及時救援。

那其他人呢。

無數看不見的角落裏，有人在被欺辱，有人在被霸淩，有人滿目絕望，有人茍且偷生。

她在林海八中曾經努力去維護的，其實只是杯水車薪。

然而就算杯水車薪，她也要繼續做下去。

千曉聲在那四個混混徹底退學那天開了一罐啤酒，給秦七韶打了個電話過去，“七韶。”

“嗯？”

“幫我查查帝都有哪些師範學院。”

千曉聲灌下一口啤酒，仰頭看著天空道，“我想去當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我掐指一算，離結尾應該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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