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曉聲只沈吟了兩秒, 當機立斷地下了決定：“我出去一趟。”

現在是最後一節自習課, 沒有主課老師來占課, 加上專科自主招生走掉的那批, 教室裏只剩了稀稀拉拉不到十來個人。

千曉聲推桌子, 站起身來，手有點發抖，站得不太穩。

廖雨詩敏銳地覺得她神色不對, 皺了下眉：“千姐？”

千曉聲眼神有點空，又小聲重覆了一遍, “我出去一趟，別和別人說。”

她頓了頓，不知道在和誰說, 一字一頓，咬字相當堅定，“不會有事的。”

千曉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廖雨詩捏著筆皺眉，總覺得她的表情有點不太對勁，像是魂不守舍的。

窗外雷聲隆隆, 不過片刻，一場大雨頃刻間傾盆而下。

廖雨詩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勢, 心裏緊了緊。

她印象中, 千姐剛剛走的時候，是不是沒拿傘？？

廖雨詩正準備給她發個消息問問情況，一側頭才發現她走得急，竟然連手機都沒帶上。

她心下覺得不太對, 正考慮著要不要通知一聲這會兒肯定閑得沒事做的霍聽雲，就聽見後窗被人敲了敲。

秦七韶手上拿著兩本書，掃了一眼千曉聲座位，問：“她人呢？”

遇到千曉聲前的秦七韶循規蹈矩，沒想到談起戀愛來之後也敢偷偷摸摸從自習課上溜出來，看看自家女朋友的學習情況。

廖雨詩記掛著千曉聲離開前的臉色，心中始終有點惴惴不安，好不容易逮到男朋友出現，一股腦兒什麽都交代了。

“剛剛千姐她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就、就馬上走了。”

她心下緊張，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我覺得應該是出什麽事了，她剛剛的表情相當不對勁，但也沒告訴我去哪兒，這要是找也不一定找得到……”

描述得倒頗像是黑道老大接了個電話之後立馬出去給自家小弟出氣了。

秦七韶聽著卻覺得不對，思索片刻，敲了敲窗框，伸手：“把她手機給我一下。”

千曉聲在秦七韶面前一直沒什麽隱私，他隨便拿千曉聲的生日試了一下密碼，就開了。

他看了一眼最後收到的消息的來源。

來自不打不成器的臭弟弟。

秦七韶：“……”

看來是那位千識器。

他看了一眼千識器發來的兩條消息，又看著那一分鐘不到就戛然而止的語音通話，沈默了一小會兒。

他有點拿捏不準，千曉聲這是純粹給他弟出氣去了，還是真的發生什麽了？

只是千曉聲和他提過一句，她弟在林海八中隔壁的附屬初中讀初二，平時雖然皮了一點，但一向非常聰明，絕對不是主動惹事上身的個性。

秦七韶握著手機，看著外面密成一片的雨簾，按下了幾個按鍵。

—

林海八中附屬初中，和林海八中本校建立初衷性質差不太離，都是為了騙點有錢又不想好好學習的學生進來，是個民辦貴族學校。

不過和高中部不同的是，隨著這幾年發展，初中的師資力量已經算是相當不錯，能夠在整個區裏排上名號，所以也會有望子成龍的父母把孩子送進來，導致學校內學生魚龍混雜，素質層次不齊。

千家父母一是想讓千識器好好學習，二是一墻之隔方便千曉聲隨時看管愛逃學的弟弟，所以也把他送進這所附屬初中內。

只是千曉聲對這座一墻之隔的學校風氣了解並不算完全，也完全想不到一墻之外的地方，會藏著這樣的陰暗角落。

她抹了一把額上滴下來的雨水，鞋子踩在泥濘裏，拽著千識器的手一點一點往後退，終於明白為什麽那時候千識器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句讓她別來。

對面的人帶了刀。

而且，不止一個。

他們每個人都帶了刀。

對面為首那人雖然才是個初中生，但發育已經相當完全，個子已經過了一米八，人高馬大，兇神惡煞，絕對稱不上是什麽善茬。

他背後的小弟也有樣學樣，一眼掃過去，一水的地痞混混。

千曉聲把林海八中那些混混挨個打服了，最近連喻建安都不出來亂蹦噠了，還以為天下太平。

沒想到一墻之隔的初中部，卻從未太平過。

惡意竟然從那麽小的孩子身上就開始滋生。

千曉聲氣得牙癢癢。

如果是單個對單個，或是對上一群沒帶刀的，千曉聲直接就動手了。

但今天正下大雨，他們又都在小樹林裏，千曉聲的鞋子陷在泥濘中，行動大受阻礙，更別提對面四個人，個個腰間插了小刀，她又要護著身後的弟弟，實在是很沒有把握贏。

她在心裏暗啐一口自己在學校裏良久沒遇到對手，這回實在是掉以輕心了。

不過倒也不能怪她，她在林海八中打了這麽多回架，連混混都知道點基本規矩，在學校裏帶了兇器，想玩命的的實在少之又少。

千曉聲退後兩步，把嚇得不敢說話的千識器往後藏了一藏，在心裏迅速思考解決的辦法。

她雖然是個硬脾氣，但也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個道理，在心中合計了一秒，率先擺出了個低姿態，“這位小哥，大家都是同學嘛，要是實在有什麽矛盾，我替我弟在這裏給您賠個不是，有話好好說，不至於動粗。”

她到這會兒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臉上還是帶笑的，“要不，我請你吃個飯什麽的，交個朋友？”

千識器縮在她身後，相當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拽她的衣角，聲音發抖，“……姐，沒用的。”

對面為首那人帶著一個鴨舌帽，相當猖狂地叼著半根煙，由於帽檐長，竟然還沒被雨淋濕。

他搖搖頭，對於千曉聲服軟的態度不屑一顧，“也別怪我，誰叫你弟撞見了不該見的東西。”

“本來就處理他一個人，你非要過來，不是跟著一起找死嗎。”

他用了處理一詞，千曉聲心下一抖，突然之間意識到這可能不是一場普通的校園欺淩案。

她下意識張望了一下周圍，想要尋找逃跑的路徑，只聽得那人道，“別看了，這地沒攝像頭。”

他把腰間故意插著的刀拿出來，拿開刀鞘，咧著嘴笑起來，“剛好，這雨下得可真是時候。”

足夠掩蓋罪證。

千曉聲盯著那人的黑漆漆的眼珠看了一會兒，背脊驟然發涼。

對面人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殺心萌動。

千識器到底是看到什麽了。

到底有什麽非要滅口的把柄落在對面人手裏了？

“我要是在這失蹤，我朋友一定會報警。”

千曉聲把濕透的劉海掀起來，瞇了一下眼，語氣變得狠戾起來，“你們絕對逃不掉的，我相信你不至於這麽蠢。”

對面人不懼反笑：“可是，我沒成年，連十四歲也沒滿，判不了刑的。”

“不被發現那是最好，就算被發現也沒關系。”

他捏著刀柄，眼裏帶著一點千曉聲想不明白的狂熱情緒，“現在離我滿十四歲還差幾個月，要是不做點什麽，也太虧了。”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天生的反社會型人格。

千曉聲甚至都能想象，他說不定已經把後續毀屍滅跡一條龍都給安排好了，就是為了體驗一把在十四歲前殺人的快感。

讀這個學校的，或多或少的家裏都有點錢，說不定，他甚至還能找到願意幫他頂罪的人。

可殺人這種事，向來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為什麽帶了三個人一起來。

千曉聲的視線移到他身後，觸及後面三人望向她的目光，一陣惡寒，幾近嘔吐。

一丘之貉。

她看著為首的那位就著雨水，一點一點，很耐心地擦幹凈他的刀刃，像是在做享受盛宴前必要的準備，強行逼迫自己沈住氣。

你是姐姐，你不能慌。

“別怕。”

千曉聲忽然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帶著點幹脆利落的決絕，“姐姐保護你。”

她反手伸到後面，握住千識器的三根手指。

那是他們曾經約定過的信號。

這句話，這個手勢，她十二歲那年，和千識器說過一回，也用過一回。

那回千識器還在上小學，被同學誣陷偷了錢，差點被揪住要一陣暴打，他跑得快，一頭撞進來學校給他送東西的千曉聲的懷裏。

千曉聲當時還沒怎麽學散打，技藝青澀，基本是仗著年齡稍長，以大欺小，把那群誣陷他的小朋友全部揍了一頓。

她記得那天回去，她也被打得鼻青臉腫，千識器抱著她一陣狂哭，最後還給她貼上了黑歷史米老鼠創可貼。

不過，她沒告訴千識器的是，就是在那天她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好好學散打，一定要好好保護學校裏和他弟弟一樣，其他被欺負的弱勢群體。

千識器那天撞進她懷裏，後面的小朋友追過來，她把千識器藏到身後，就和他用了提前約定過這一招。

默數三下。

當她把三根手指收回的時候，躲在他身後的千識器就想方設法地跑，而她會盡力拖住其他人。

他逃出生天，自有辦法找人回來再救她。

可這回情況不一樣。

上回說破了天也只是校園鬥毆，這回對面是真的起了殺心。

千識器沒有把握，等到找到人再回來，他的姐姐還是否能活著。

他捂住嘴，搖了搖頭，低聲叫她，“……姐。”

平時再鬧騰，到底也只是個初二的孩子，在生死關頭，眼裏全是淚水和溢出的恐懼的情緒。

千曉聲的手指已經抽到最後一根。

她看著那人終於擦完刀刃，向他們走近，毅然決然地把最後一根手指抽掉，反手推開千識器，迎著對面的刀刃而上。

對面人為了自保，想要殺人滅口，眼裏全是沸騰而起的殺欲，而千曉聲則是為了保護弟弟和求生，眼裏全是背水一戰的決然。

千曉聲這回沒像收拾學校裏那些二流子一樣留有餘力，一腳發了狠踢在對面人手腕，痛得他直接把刀掉落，又屈膝撞在他的腹部，沒等他一句國罵出口，千曉聲已將他一腳踹開幾米開外。

她在那一刻也被激出了殺心，下得也是死手。

只是她同一時間能攔下一個兩個，攔不住瞥見千識器逃跑想去追的人。

她眼角餘光瞥見最後那人大喊一聲，就要去追千識器，一時心裏一慌，把面前那位迅速制服在地後，腳下一滑，往前踉蹌兩步，犯了個錯。

千曉聲半摔半撲過去，拖住那要去追千識器的人的腳。

她整個人半跪在地上，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攥住他的腳踝，隨著那人淒厲一聲尖叫，把他絆倒，自己卻也被身後那人抓住頭發。

她聽到身後人的議論聲：“大哥，跑了一個，怎麽辦！”

“你們這幫廢物！”

為首那人聲音沙啞，啐道，“算了，這個先不急，快去把他弟抓回來，我要她親眼看著，他弟是怎麽死的。”

千曉聲跪在地上，手肘撐在泥裏，頭發被人抓著，一把匕首就橫在她的脖頸處。

她頭一回覺得，原來自己並不是那麽厲害，原來她也會有這麽狼狽的時刻。

她在心裏默默許願，千識器，快跑，快跑得遠遠的。

雨水從樹葉縫隙裏流下來，順著領子流進她的脖子裏。

千曉聲頭皮被抓得生疼，意識也模糊起來。

弟弟，弟弟。

快跑，快走，不要回頭。

別擔心姐姐，姐姐是最厲害的。

姐姐答應過你，要一直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傷害的。

快跑，快跑，你要活著，你一定要活著。

千曉聲意識朦朧間聽見身後人的議論聲。

“老大，他們倆也太慢了，不會讓那小子跑了吧？”

“不會，就這麽點地方，能跑到哪兒去。”

“這姑娘倒是長得漂亮，老大，不比你剛剛的那個差，要不……”

千曉聲身體一凜，下意識抓緊地上的草，隨時準備反撲。

那人話還沒說完，突然警笛聲鳴，從遠處急急傳來。

千曉聲瞳孔放大，像是重新看到希望一樣，心跳鼓動得超級快。

沒等身後人反應過來，她一個掙紮翻身，反手制服了一個。

旁邊那人拿著刀朝她脖子捅來，她精疲力盡，堪堪擋了一半，刀刃劃在她的手臂上，劃出很長一條口子，才把刀打掉在地。

“別動！警察！”

“不許動！”

……得救了。

千曉聲迅速縮到一邊，捂著被劃開一道的左手臂，膝蓋跪在地上，血從她的指縫裏溢出來，混著雨水流下來。

她疼得齜了下牙，想要站起來去見警察，卻被突然過來的一個人一把抱在懷裏。

“沒事了，沒事了。”

秦七韶抱住她，絲毫不嫌棄她渾身濕透，一身泥濘，帶著點慌亂，卻又溫柔地親她頭頂的發旋，“沒事了。”

“這次輪到我保護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反思一下，我怎麽每篇校園文主角都有類似的經歷orz

這章真的好長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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