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曉聲本來在心裏打定了主意, 無論董盼盼說什麽, 都不會被她幹擾。

董盼盼太聰明了, 論語言交鋒, 自己絕對不會是她的對手, 還極其容易被她的節奏帶著走。

但縱使千曉聲在心裏做了萬全的準備，董盼盼這句話出來，她還是楞上了一秒。

千曉聲本來自那次正月二十九的火鍋局之後, 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秦七韶了。

畢竟秦七韶把他內心裏最隱秘，最不堪的陳年過往盡數敘述給了她聽, 也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的那點脆弱在她面前暴露地一覽無遺。

她以為這就是全部了。

結果董盼盼這風輕雲淡的一句話，挑明了告訴她，你肯定不知道吧, 秦七韶還是個會把女孩子照片給藏在錢包內格裏的癡情種。

而這個女孩子，顯然不是你。

千曉聲回想了一下，秦七韶的確沒和她提過以前有沒有喜歡過誰的事情，她也沒有問過。

主要原因是，她自作聰明地以為就秦七韶這個不近女色的性子, 肯定沒有過喜歡的人。

可是，人總是有七情六欲的。

換個角度來想, 秦七韶現在對待任何喜歡他的女生都熟視無睹, 是不是他內心裏真的有個忘不掉的白月光，朱砂痣的緣故？

董盼盼直起一點身，微笑著看她。

她覺得自己已經贏了。

但凡千曉聲對這件事產生一點懷疑，對秦七韶產生一點不信任, 那麽這點細微的裂縫就會逐漸擴大，從而就會毀掉他們之間的感情。

她垂了一下眼簾，重新換回帶著點憐意的溫柔眼神。

“當然，你要是不信的話盡管可以去問他，不過就我了解，他對那張照片看得極重，多半……是不會給你看的。”

董盼盼說話很有技巧，四兩撥千斤，又暗示了她和秦七韶的關系非同尋常，甚至是能看到他不常示於外人看的照片的。

千曉聲想知道聰明人是不是都像她這樣，表面看著純真無害，實則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用最少的話，最溫柔的笑，鑄造最傷人的刀。

刀刀還都往人的心口戳。

千曉聲從前處理問題的方式很簡單，和她交手的對手思維模式也很簡單，從不多話，能談則談，談不攏就打，非常簡單粗暴。

武力可以解決大部分的問題。

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遇到，像董盼盼這種段位的人。

她笑得和氣，語氣又柔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千曉聲又不是個愛對女生動手的性子，當然不可能用對待喻建安那幫人的方式教訓她一通。

但若論起說話技術，千曉聲根本找不到點反駁回去，只能被她說得越來越慌，越來越心虛，勉強靠著幼時習武的強大定力才維持住一點面色平穩。

就在她覺得自己堪堪要站不住，甚至有點想落荒而逃的時候，她和董盼盼之間突然插了一個人進來。

那人是個小個子，比她倆都矮半個頭，說話前甚至還舉了下手：“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她抱著肩，擡了點下巴看著董盼盼：“同學，雖然我不知道你哪位，但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到誰的地盤就要看誰臉色，這個規矩你總明白吧。”

她雖然矮了半個頭，氣勢卻分毫不輸，“現在你來了林海八中，還在我們八中一姐的面前拽得跟二五八萬的，不想活啦？”

千曉聲楞了一秒：“聽雲？”

她這才發現，他們倆談話這檔口，周圍早聚集了不少偷偷摸摸來聽八卦的人。

不愧是林海八中，什麽都不行，唯獨八卦的能力個頂個，出去簡直是當娛記的一把好料子。

霍聽雲從前也能算是個太妹，脾氣很大，管他對面是A大B大的，氣一上來了都不會給好臉色，專挑最難聽的話說：“我在旁邊偷聽了半天了，也就是我們千姐脾氣好，換任何一個人聽你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三流貨色在正宮面前撥弄是非，早動手了。”

她眼一橫，“我直說了，我脾氣不好，而且打人也挺疼的，你要不信，試試？”

董盼盼臉上一直維持著的溫柔假笑凝固兩分，退後幾步，似乎還想和她講講道理：“同學，這是我和千同學之間的……”

“少扯這麽多！”

圍觀群眾中有人喊了一嗓子，“你和千姐過不去，就是和整個林海八中過不去！”

這句話出來，所有吃瓜群眾都被喚起了莫名其妙的集體榮譽感，紛紛舉手表示要替千姐找回場子。

常爾嵐也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冒了出來，伸手把千曉聲攔在身後，用警惕的目光盯著董盼盼，“保護我方千姐！誰都不準欺負她！”

千曉聲有點哭笑不得地想，這誰欺負誰啊。

高三十四班外面吵吵嚷嚷的。

秦七韶對此不感興趣，他身後的人那位經常和他借筆記抄的仁兄倒是扒著窗探頭看了好一會兒，戳戳他背，“外面好像要打起來了，秦學霸，你不去看看？”

“和我又沒關系。”

“看這架勢，好像是咱們千姐好像受人欺負了。”

抄筆記仁兄樂呵呵的，看樣子還想拿包瓜子一邊嗑一邊圍觀戰局，“難得啊，千姐還有受氣的時候。”

秦七韶突然“謔”地一下站起身來。

他把筆放下，“我出去看看。”

抄作業仁兄：“……”

這翻臉簡直和翻書一樣快。

高三十四班外面連接樓道那塊擠滿了人，簡直亂成一鍋粥。

千曉聲有心想阻止霍聽雲，前面卻隔著個一臉視死如歸要保護自家女神的常爾嵐，她過不去，只能叫住霍聽雲。

偏偏霍聽雲看著董盼盼這張臉越想越氣，真的擼了袖子準備上手，連千曉聲的話也不聽了。

董盼盼見勢不對連連後退，正撞上出來看情況的秦七韶，立馬露出一副仿佛真受了打的可憐表情：“七韶……”

霍聽雲停住腳步，更是氣得牙癢，決定秦七韶但凡為董盼盼說上一句話，連他一塊打。

董盼盼卻不以為然，徑直要朝秦七韶身後躲。

局勢就在他眼前，相當明顯，這明擺著是千曉聲仗著人多，帶著她幾個太妹手下來欺負一個她外來的學生。

董盼盼覺得但凡秦七韶還有點腦子，就會站到她這邊。

她心裏不免有點小得意，千曉聲雖然看著氣勢浩大，但終究還是輸了這一局。

董盼盼算盤打得叮當響，就等著秦七韶出面維護她，沒想到秦七韶不動聲色地拉開點距離，瞥了她一眼，聲音驟然冷下來：“你去招惹她幹嘛？”

董盼盼：“？”

秦七韶冷淡道：“你離她遠點，少去打擾她。”

—

這一場本來會上演情敵之間扯頭花的精彩大戰就因為秦七韶冷冷擲下的這句話，還沒開場就已經結束。

董盼盼有點沒緩過神來，偽裝的很好的溫柔面具終於稀裏嘩啦碎了一地，換上愕然的表情。

她簡直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在她印象中，秦七韶是相當明辨是非，從不偏心的人。

結果這一回，他曾經的同桌都快在他面前被人按著打了，他竟然和自己說，你少去打擾她？

這還有沒有點天理了？

霍聽雲倒是對秦七韶的這個做法相當滿意，氣消了大半，也不打算接著收拾董盼盼了。

她拍了拍手，回去拽了正讓大家別吃瓜看戲早點散了回去上課的千曉聲的袖子，徑直往樓上走。

千曉聲被她拽得踉蹌兩步，“去哪兒？”

霍聽雲頭也不回：“跟我走就是了。”

霍聽雲帶她去的是天臺。

學校天臺她不常來，偶爾上來過兩次是抓來這偷偷抽煙的，對這邊的地形也不太熟。

霍聽雲倒像是對這熟門熟路，帶她往裏走了兩步，非常自然地踢了一個廢棄的木質箱子過去給她當椅子，問：“你下午第一節 課重要嗎？”

千曉聲搖了搖頭，她下午第一節 課是自習。

“那就翹了，來陪我喝點酒吧。”

霍聽雲從旁邊另一個廢棄的鐵皮箱子裏竟然翻出了兩罐不知道藏了多久的啤酒，遞過去一罐，“你會喝嗎？”

千曉聲點了下頭，接過啤酒，拉開拉環，拿著手裏沒喝，問了句：“怎麽？遇到事兒了？”

霍聽雲坐上另一個箱子，晃著腿，非常隨意地笑了一聲：“沒有。”

“我就是看你剛剛太壓著了，想讓你放松放松，釋放一下自我情緒。”

“不是我說，千姐，你脾氣也太好了，遇到剛剛那種說話這麽欠的，該打就打，別忍著。”

千曉聲彎著眼，也跟著笑了，搖搖頭：“人家女孩子，算了。”

霍聽雲剛想反駁回去，想起當年千曉聲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頗為寬容大量地原諒了自己，一時語塞了一會兒，幹脆揭過這一頁去：“不提了，隨便聊點別的吧。”

“隨便聊聊也得有個話題不是。”

霍聽雲托著半邊下巴，想了想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那就聊聊關於秦七韶的事兒。”

她對上千曉聲的目光，立馬為自己辯白，“別誤會，我早八百年就對秦七韶沒興趣了，那會兒追他是為了氣你的……算了，都過去了。”

“我現在就是想八卦一下，你們倆目前是什麽關系。”

千曉聲稍稍沈默一會兒：“沒什麽關系。”

“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是我喜歡他的關系。”

“不是吧千姐，你都追了這麽久了誒？”

霍聽雲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她是見過秦七韶和千曉聲的相處模式的，和對待旁人很不一樣，他剛剛那句話又明擺著偏心千曉聲，她幾乎都要認定他倆已經在談了。

千曉聲垂下眼簾：“……我沒想過再進一步。”

“真沒有？”

“沒有。”

霍聽雲“嘖”了一聲：“千姐，說實話。”

“……好吧，也有過點別的期待。”

“但董盼盼至少有一點說的挺對的，現在是他覆讀的關鍵時期，他就這一次重來的機會，我要是在這節骨眼上耽誤他，拖著他和我談戀愛，我不是成了千秋罪人了嗎。”

千曉聲仰頭，灌下一口啤酒，相當瀟灑地說，“以後再說吧，以後還有的是時間。”

霍聽雲看著她，問：“真的有的是時間嗎？”

千曉聲垂下頭，沒接話。

以後的變數可太大了。

秦七韶是要去讀B大的人，那她呢，她考得上帝都的大學嗎。

秦七韶可沒給過她任何承諾，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地在這孤等，就算他最後棄她而去，她也怨不了任何人。

況且她在今天才知道，秦七韶原來以前也喜歡過人，那人一定在他生命中占了很大的篇幅，才值得被他小心地收錄在自己的錢包內格裏。

千曉聲一想到這，就覺得曾經和秦七韶一起吃過的火鍋，學過的題，看過的夜景，擼過的貓，所有生出的暧昧情愫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了。

她笑了一下，笑得有一點苦：“那我還能怎麽辦呢。”

我仰望著的月亮。

原來有他自己的白月光啊。

作者有話要說： 秦七韶：……？等等？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哪來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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