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將至的緊張氛圍的確迅速席卷了整個林海八中, 連帶著平時不怎麽努力也不怎麽認真甚至在課上常年睡覺的學生都帶著點臨時抱佛腳的心態撿起了九成新的課本, 打算看兩個字進去。

當然萬事都有例外。

比如說像十班這樣的全員吊車尾的班級。

千曉聲捂著耳朵趴在桌上背英語單詞, 聽著不遠處的直男同學傳來的打游戲聲音, 很習以為常地翻了一個白眼。

算一算離一模還有一個月都不到的時間, 十班人不愧是十班人，心可真大。

旁邊廖雨詩突然用手肘捅了捅她：“千姐，千姐？”

千曉聲放下捂著耳朵的手, 側頭看她：“唔？”

“你有考慮報名專科的自主招生嗎？”

廖雨詩說著把一張囊括了所有可以走自主招生的專科學校名單放在她面前，指甲點了一點上面的學校, “我有點心動了。反正我的話八成考不上大學，還不如找個專科讀了，能提前早走三個月呢。”

廖雨詩不提, 千曉聲差點都快把這茬給忘了。

明年開春三月有專科的自主招生，被錄取的可以提早離校，如果肯定考不上大學或是不打算去拼一把高考的話，這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難怪十班人一個個都這麽心大，合著是對自己的水平有相當清楚的認知, 知道自己反正怎麽樣也上不了大學於是索性不高考，提前走專科這條路了。

千曉聲遲疑一小會兒, 搖了搖頭：“我還沒想好。”

說實話, 她這幾個月確實有在努力，學校內的平時測驗成績也有提高，對於學習也不再是一竅不通的狀態——

可到底也沒多通幾竅。

就她目前的學習水平，離摸到本科的邊還尚且有些距離, 更別提考到帝都這樣熱門的城市去，但如果就此放棄，去讀專科的話，說不定還能挑選到自己喜歡的專業。

千曉聲雖然學習不好，但是對於這種利弊的分析還是很透徹的。

提前參加專科自主招生對她來說，還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只是她明明知曉其中利害，做選擇的時候總還是猶豫了。

“……我再考慮考慮吧。”

千曉聲側頭，問，“你呢，你覺得我們班這批能走多少？”

廖雨詩略略估計了一下：“三分之二吧。”

“到時候這個班級也就剩下十幾個人了，林海八中整個高三都不知道能不能剩下一半的人，按照往年的慣例，可能會把幾個班並一並一起上課最後沖刺。”

她只稍稍一想，不禁就覺得頭皮發麻起來，“那氛圍，嘖，我看真沒幾個人能受得了。”

廖雨詩的語氣充滿了想要提前跑路的欲望：“你說我這兩年半都沒讀出個什麽名堂，再給我半年我難道還能讀出個花兒來？”

“千姐，你打算走嗎，你走我就走，一個人待著我想想就得無聊死。”

千曉聲撐著下巴，看著眼前的高考英語詞匯。

這本高考詞匯還是秦七韶給她的，說是他高二時期一輪覆習用過的，上面除了單詞，還在旁邊記滿了單詞衍生的語法和常用搭配。

她尚且才背到d的decision，秦七韶在旁邊記了個詞組，make a decision，做決定。

千曉聲背下了這個詞組，卻依舊做不出決定來。

她看著紙上秦七韶端端正正的字，不知道在思考什麽，半天後閉了眼道，“再給我點時間想想吧。”

—

通常來說，秦七韶是那種不太能察覺別人情緒的那種人。

與其說他沒有這項能力，倒不如說是他不太想去分太多註意力給無關緊要人的心情。

只是今天，千曉聲的情緒外露的實在過於明顯。

她難得中規中矩地拽著雙肩包帶子，低著頭走路，全程沒開口說話，仿佛頭上壓了一朵烏雲。

這一路上少了點嘰嘰喳喳的碎碎念，秦七韶還頗有點不太習慣。

他在心裏罵了一句自己，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怎麽了？”

千曉聲還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聞言擡頭，稍稍怔了一秒，還是很坦誠道：“沒什麽，在考慮要不要提前去參加自主招生讀專科。”

秦七韶楞了一秒。

他停下腳步，像是沒有聽懂她話那樣，重覆了一遍，“讀專科？”

“啊，是呀。”

千曉聲也知道作為一心要考B大的秦七韶大概很難理解她的想法，“這個世界上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麽優秀的，像我，考不到本科就是考不到本科，相當現實的事情，再拖三個月結局也是一樣的，還不如早點走。”

秦七韶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一樣。

半天，他相當艱難地開口，“所以說，你打算要走了嗎？”

秦七韶倒不是不能理解提前去讀專科的人，畢竟這都是個人選擇，和他也沒關系。

他只是從來沒想過，千曉聲會提前走。

連他自己在這之前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全然習慣了千曉聲在他的世界裏的存在，甚至有的時候會覺得，有她在身邊反而更能靜下心學習。

他像是默認的，以為千曉聲一定能陪他把最後的這段覆讀路給走完的。

直到現在，他才突然發現，千曉聲不是非得一直陪著他不可的。

千曉聲當然有權利選擇提前離開，去過她自己的逍遙生活，留他一個人在這繼續備戰高考，從此他走他的陽關道，她走她的獨木橋。

等到他高考結束，他大概率會去帝都讀B大，而她則會留在當地選個喜歡的專科讀了，回家繼承她父母的事業也說不定。

他們可能從此之後，就再也不會相見了。

秦七韶心裏突然升騰起一種相當煩躁的感覺。

自從認識千曉聲以來，他就像轉了從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一樣，變得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都分辨不清自己突然的煩躁究竟是為何原因，但舌頭快於腦子，竟然先問出了口，“那你打算就這樣就放棄了嗎？”

他一時心急，說出來的語氣也並不算和善。

還好千曉聲還在內心糾結這兩個選擇，沒怎麽在意，只稍稍蹙了下眉，道：“倒也沒有……我還沒想好。”

她皺皺鼻子，表現得有些苦惱，“關鍵是，我的成績……”

“千曉聲。”

秦七韶打斷她的話，“我們來打一個賭。”

他舔了下嘴唇，帶著點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沖動，頭一回做了一個相當冒險，相當不過腦，相當一廂情願的決定，“現在距離一模還剩下一個月，你不懂的，我會教你，幫你補習，你也要好好努力。”

“最後，如果你一模成績過了去年本科線的話。”

秦七韶看著千曉聲的眼睛，說，“你留下來，陪我一起準備高考好不好？”

—

秦七韶做事一向穩妥，就連來覆讀重考，那也是他思慮良久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他很少，或者說從來沒有過，因為什麽人而臨時在自己原有的平穩計劃中加上一環。

千曉聲算是第一個，不出意外，也是唯一一個。

他事後有點後悔於那天的沖動，但話既然出了口，要做，就一定得做好。

他如他所言那樣，盡心竭力地去為千曉聲補習，甚至不惜抽了一點自己覆習的時間出來。

千曉聲也相當配合，為了專心覆習，還把學校的不少事兒都給推了，連勘察大隊的大隊長也撂挑子暫時不當了，一心一意地準備一模。

只不過，別人到了高三的這個階段，不過是查缺補漏。

對於千曉聲來說，那就稱得上是精衛填海了。

幸好秦七韶夠聰明也夠耐心，不厭其煩地把所有老師教過的沒教過的東西，一點點拆開掰碎了，像餵食一樣餵給她。

千曉聲自己不清楚，但秦七韶看得很透徹。

她這個水平，雖然於學習這一門上確實不如旁人，但還遠遠不到天賦真比別人差了一大截的地步，只不過是從小到大被磨掉了所有的自信心，進了高中以後就真的放棄了。

而秦七韶願意幫她把過去所有丟掉的時間一點點找回來。

她邏輯清晰，分析問題清楚，於文科上只不過沒人找對正確門路點撥，而理科則是因為基礎功實在太差，初中的底子就沒怎麽打好，秦七韶也願意從基層幫她重建。

因為有了這麽一個長得帥，又願意給自己細致開小竈，還很會對癥下藥的老師，千曉聲的成績蹭蹭蹭地提高得相當快。

但萬事進展得太過順利，總是容易在想不到的地方出現意外。

一模英語考試仿照高考規格，聽力部分要用自己的收音機收聽。

但千曉聲的收音機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壞了。

大冷天的，千曉聲卻急得手心全是汗，拼命地去調試天線，最後也只能在耳機裏聽到嗡嗡嗡的電流雜音中，夾雜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英語單詞，完全拼不起來。

二十分鐘的聽力時間很快過去，千曉聲對著空白的答題紙，背上全是冷汗。

最後她整個聽力版塊全是連蒙帶猜的，連帶著做後面題目的時候腦子都是空白的，在一片恍惚茫然中填完，交了卷子，走出考場，心裏就只有一個想法，完了。

那天天晴，冬日的冷風吹散了天邊雲，千曉聲站在考場門口很久，覺得身體裏的血液一點一點冷下來，突然起了一種對自己很厭惡的情緒。

她最難過的是，她毀掉的不是她的一次模擬考試，也不是她未來的人生，而是秦七韶這一個月以來傾註在她身上的心血。

他要是知道了，那得多失望啊。

作者有話要說： 千姐可真是流年不利啊……（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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