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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於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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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笙走後,采蘩失魂落魄了一整晚。

看著小幾上搖曳的紅燭,滿以為這次回來,兩人終於能夠安安穩穩地過上正常夫妻的日子,不想還沒著落,卻又分隔兩地了。

采蘩獨自一人躺在偌大的房間裏。沒有徵笙的陪伴,好像夜也變得長了。雖然也昏昏沈沈睡著了幾刻,心裏卻像是弄丟了什麽珍貴的東西一般,游游蕩蕩的不知歸往何處。輾轉到後半晚,采蘩已經了無睡意,坐在床沿翻了翻書,也是半個字讀不進去,無奈之下,只好披衣去了回廊裏,看著滿天星辰,又想到在杭州的那些日子,禁不住嘆了口氣。

不知是哪裏傳來開關門的聲音。

“誰?”采蘩緊張地輕聲道。

“小、小姐?”不遠處是阿彩有些驚詫的聲音。

“阿彩,是你嗎?”采蘩問道。

“小姐,您怎麽在這裏?”阿彩一邊說,一邊小跑著進了回廊裏。

“太熱了,睡不著。”

“小姐是想姑爺了吧?我就猜到,剛剛正準備去看看您呢!”

“別瞎說,都是天氣鬧的。”采蘩能感到臉燙燙的,所幸夜色掩去了她雙頰上的一片嫣紅。

感覺到采蘩意興闌珊,阿彩一時間也不再說什麽,只靜靜地陪著自家小姐坐在沈寂的夜色之中。

采蘩心裏裝著事情,也沒有多話。就這樣呆呆地做了許久,采蘩才輕聲道:

“為什麽他不要我一起了呢?”

阿彩轉頭看了看采蘩,見她定定地望著廊外的樹影,不知道剛剛那句話是問自己的,還是自言自語的,斟酌了一刻,才問道:

“小姐是在問我?”

采蘩這才轉頭看向阿彩,淡淡地笑了笑,說道:

“沒有。不過……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阿彩一時有些退卻。她從沒有在自家小姐的臉上見到過這樣的表情,笑容透露著勉強和矜持,還有些淡淡的苦澀。全沒有從前那個瀟灑無憂的陸家大小姐的影子。

“小姐……您、您沒事吧?我今天看您笑得不像以前那麽甜了……”

“有嗎?大概……是因為心境變了吧。”

“心境?那小姐以前的心境是什麽樣的?現在又是什麽樣的?”

“我也說不清楚。就是心裏突然有了掛念的人和事情。”

“是……姑爺?”

“嗯。”想起顧徵笙,采蘩的嘴角終於似有似無泛起一些甜蜜。

過了一下,阿彩接著道:

“小姐剛剛問,姑爺為什麽不要您一起,我覺得,姑爺一定是因為信任小姐,才讓小姐自己回來的。”

“信任我?”

“嗯!下午在閶門北的時候,我聽姑爺跟小姐說,要處理好三舅的事情。姑爺一定是相信小姐的能力,才不要小姐跟著一起去廣州的。”

“真的嗎?他真的不是因為厭煩我了,才……”

“怎麽可能呢!這次回來,我都發現姑爺看小姐的眼神大有不同了呢,要是放在從前,我還相信姑爺會丟下小姐,現在——他怕是舍不得啦!”

“有了不同嗎?”聽聞此話,采蘩有些失神,眼睛裏仿佛印了星辰的光澤,漸漸亮起來。

“是呀!之前姑爺看小姐的時候就想看個普通人,沒什麽感情,這一回姑爺的眼神裏可都是關心,特別是小姐哭了以後,我瞧著……還有些心疼呢!”阿彩越說越來勁,聲音高了起來。

“好了好了,你輕聲點兒。這些話可別是寬慰我的。”

“才不是呢!阿彩從不說哄人的話。”仿佛為了證明自己一樣,阿彩俏俏地揚了揚頭。

“我果然還是在他心裏了吧。”采蘩自言自語著,臉又燙了起來。

“所以小姐,您可不能這樣消沈,辜負了姑爺的期待。”看采蘩的情緒好了一些,阿彩伺機勸說道。

“是啊,我應該對得起顧家小少夫人的名號。”心裏的大石頭略放下了一些,想到徵笙對自己的心意,采蘩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動力,甚至希望立刻就能把他托付給自己的一切都做好,看見他的笑容——三分風流,七分愛護。

第二天一大早,采蘩就穿戴整齊,到湖心亭向顧老先生請早安,順帶講了講顧鼎明的事情。

聽了采蘩的敘述,顧老先生未顯出一絲訝異,反倒十分胸有成竹的樣子。采蘩不知道阿公心裏究竟打的什麽算盤,也不便多說,只安安靜靜在一旁喝茶,等他發話。

其實顧老先生對於老三的事情早已經掌握了五六分。這次派徵笙去調查杭縣,一是為了讓徵笙練練手,對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能夠略知一二;二來就是要確認自己的信息是不是準確。如今聽到采蘩這樣說,心裏就有了定奪。

“其實,我對老三所做的勾當早有耳聞,只不過時機未到,不可貿然揭發。而今看來,他的膽子倒是愈來愈大了。”

“那我們該怎麽辦?”心裏來來回回地念著要替徵笙辦好這件事情,采蘩的語氣中不知不覺帶了一點兒焦急。

“丫頭,你素來也是個沈穩的人,這一下子便急了?”

“沒,沒有。我只是想盡早替徵笙——還有顧家,把這個攤子處理好。”

“嗯,難得你還念著徵笙。放心,有阿公在,此事定能辦成。”

“這麽說……阿公是已經有了什麽對策嗎?”

“嗯,我尋了你幾個人,並我一道唱一出戲,戲唱好了,票友自然上鉤。”

“阿公需要我做什麽?”

“聽親家公說,你擅長模仿他人的字跡,能到怎樣一個程度?”

“有模板的話,照著臨摹一天就可以自己寫了,大概……□□分像吧!”

“如此一來,事情便容易了。”顧老先生從容地品了一口茶,露出一個深不可測的微笑。

幾日後,顧鼎明接到了吳縣來的家書。落款是大哥顧鼎環。

書信的大意是,父親已經病重,到了將要立遺囑的時候,而顧徵笙恰好被公務糾纏難以脫身,若想在財產裏分得一杯羹,就速速回鄉。

顧鼎明何等狡猾,接到這樣一封信,仍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窩在北平不動身,仿佛在等著別的什麽一般。

就這樣又耗了一天,安插在老家的眼線終於也帶來了同樣的消息,顧鼎明這才放下戒心,當下打點行裝往吳縣走了。

一路無話。

料定顧鼎明為了家產,必然會返回顧府,采蘩終於放心了些,在顧老先生的提點下,開始對老三在吳縣的生意進行全面的清查,碼頭、商號都成了經常出入的地方。

陸采蘩從嫁入顧家以後,跟著徵笙學了不少東西,對商場上的諸多手段都有了更深的了解。若說在陸家的時候只不過是個能管些事的小姐,那麽如今,要講成一個新興的女實業家也不為過了。此番收拾局面,手段已見狠辣,顧老先生觀察著,愈發覺得采蘩是有顧家人的做派,不覺對這個外孫媳婦又多了一層好感。

沒幾天,顧鼎明在吳縣的地下生意便被采蘩全查清了,而安插在總號的耳目也全然挖了出來,只等顧鼎明自投羅網,此後無話。

顧鼎明懷了一顆滿是貪婪與期待的心欣然回鄉,令他未曾料到的是,踏進顧家大宅的一刻,等待他的不是盼望已久的百萬家財,而是正襟危坐的顧老先生和外甥媳婦陸采蘩。直到這一刻,顧鼎明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已被騙上了一條不歸路。

做父親的這一次沒給兒子留任何情面,二話不說就將老三軟禁了起來。顧鼎明留在家裏,門都出不得,雖說勉強還能擺一個三少爺的架子,但下人們也都清楚他的處境,因而做起事情來幾乎都是陽奉陰違,拖沓不堪。顧鼎明在家中郁郁不得志,又想到自己苦心經營多年安插下的耳目,回來那日也被顧老先生當著面全部趕了出去,漸漸感到綢緞莊的家業自己也許是再無從插手了。

將顧鼎明控制在吳縣之後,采蘩馬不停蹄地去了北平,很快北方的市場也重新收回了顧氏旗下。

老三的事自此暫告一段落。采蘩忙完了這一陣,忽然間無事可做,對徵笙的思念之情便漸漸濃了起來,有時獨自一個人盯著他送自己的旗袍,就可以打發大半天。不知是不是被小姐這樣的情緒感染了,阿彩的腦海裏也開始時不時地浮現出阿辰的樣子,心中百味陳雜,弄不清自己究竟怎麽了。

又過了幾天,顧老先生在共用早餐時,交給采蘩一幅字,說是徵笙從廣州寄過來送給她的。采蘩不明所以,手裏握著上好的宣紙,蹙著眉看向顧老先生。

“我將前幾日的事情寫信告知他了。他回的信裏夾了這幅字,拜托我務必交予你。”顧老先生解釋道。

“阿公給徵笙寫信了?”

“若再不催促他一番,我的孫媳婦便要相思而死了不是?”顧老先生的眼睛裏含著慈愛的笑意。

“阿公!您又在奚落我了。”采蘩有些害羞的笑起來,十分俏麗。

“是關心你們,何來奚落。不看一看他給你寫了什麽?”

“都忘了……”采蘩說著,打開了宣紙,才看了幾眼臉頰便更紅了。

“寫了什麽?”顧老先生問道。

“呃……呃,阿、阿公自己看吧!”采蘩支支吾吾地將字遞給了過去。

顧老先生接過看了看,見光潔的紙面上只有一行字,寫的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末尾落款是徵笙二字,沒有蓋章,但用朱砂點了一枚桃花。

“他這是在誇你能幹呢!”

“做這樣的事情,真是不知羞。”采蘩的語氣裏有些嗔怪,但上翹的嘴角卻寫著她心中真正的感受。

“嘴裏責備著,心下已經樂開花了罷!”顧老先生笑侃。

“阿公!您總拿我開玩笑。其實這次的事情,全是因為阿公的妙計,我只是照您說的做了而已。”

“這些計策你也該學起來,日後才好輔佐夫君,明白麽?”

“阿公放心。不過……這次的事情,我還有一個不明白的地方。”

“不明白什麽?盡管問罷。”

“四位舅舅當中,除了三舅,其餘的都在吳縣,可阿公為什麽偏偏要我模仿大舅的字寫那封信呢?”

“他們四個人並非齊心。鼎之與鼎明素來不合,鼎麟所講的話更是四兄弟之中最沒有分量的。鼎環就不同,他既是長子,又同鼎明親近,他的話,鼎明自然會聽。”

聽著顧老先生的剖析,采蘩頻頻點頭,眼中流露出佩服的神采。

“這便是你同徵笙都需要學的。經商之道,並非依葫蘆畫瓢,若能夠依著對手的不同,見招拆招,便可出奇效。”

“阿公真厲害!難怪綢緞莊可以長盛不衰。”

“我們采蘩也不錯,巾幗不讓須眉啊!好了,如今也收到了徵笙的消息,日後更應打起精神過日子,你這般的女子,若像別家小姐那樣,成日只知傷春悲秋,便浪費了。”

“嗯!我明白了,我不會讓徵笙還有顧家丟臉的!”采蘩甜甜地笑起來。

看著采蘩單純而倔強的樣子,顧老先生也跟著笑出了聲,仿佛回到年輕的時候,一時間感慨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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