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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翠玉豆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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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畫課,夫子將幾人的畫作點評了一番。

蘇淩茵的畫位列第一,她畫的栩栩如生,一群魚兒在她筆下仿佛活了般,獲得了夫子的盛讚。接著便是第二,夫子拿起另一張畫,頓了頓,良久,頗為感慨般道:“九姑娘的畫工進益了不少。”

蘇淩蓉楞住,旋即向蘇禧投去不可置信的一眼。

也是,以往的畫課都是蘇淩茵第一,她穩居第二的,如今蘇禧的畫竟得了第二,也難怪蘇淩蓉意難平!

接著,夫子宣布了剩下的幾名,蘇淩蓉第三,蘇淩苒第四,蘇淩蕓居末。

蘇淩蓉舉手道:“夫子,可否讓我們看一眼九妹妹的畫?”

教畫夫子把五人的畫作一一發下,蘇淩蓉和蘇淩蕓湊到蘇禧桌前,觀看蘇禧的畫作。

不得不說,蘇禧作的畫確實有點兒意思。她深知自己的短處,是以不像四堂姐蘇淩茵那般畫大面積的魚圖,她只挑了兩條頗具特色的鯉魚,一紅一金,兩條鯉魚你追我趕,張著圓圓的魚嘴互相搶食,那畫面生動活潑,看得人想往魚嘴裏撒一把魚食,讓它們別爭搶了。

蘇淩蓉頓時沒了聲兒,原本以為是夫子看走了眼,可她自己一看,也覺著蘇禧畫得不錯。只是心中仍有些不服氣,待畫課散後,將自己的畫三兩下撕成碎片,扔進九思書屋前面的一方水池裏。

蘇淩蕓安慰道:“五姐姐不必生氣,禧姐兒只是投機取巧罷了,這次畫得好,下次未必也能贏你。況且只畫畫兒好有什麽用,琴棋書畫裏,這畫可排最後呢。”

往常都是蘇淩蕓排第四,蘇禧墊底的,如今兒蘇禧一躍而成為第二,蘇淩蕓反而成了最後一名,心裏自然也不痛快。

殊不知這話戳了蘇淩蓉的軟肋,蘇淩蓉不是傅儀,傅儀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會,而蘇淩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作畫和背書了。且背書還是她私下挑燈夜讀,才苦苦背下來的。眼下聽聞蘇淩蕓這番話,蘇淩蓉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給我住嘴。”大步離開。

蘇淩蕓不知哪裏得罪了她,追上去道:“五姐姐,等等我。”

這邊蘇淩茵、蘇淩苒和蘇禧一塊兒走出書房,蘇淩茵道:“幼幼這次畫得真好,便是我也畫不出這般神韻,沒想到你能有這樣大的進步。”

蘇禧曉得蘇淩茵是謙虛,她的畫向來精湛,自己的畫在她跟前根本不算什麽。

蘇淩苒對畫啊琴啊都沒什麽興趣,不想談論這個,便提議道:“五哥昨兒送給我一只藍眼睛雪白毛的貓,漂亮極了,幼幼想不想看看?我抱出來咱們玩兒吧。”

蘇禧自幼喜歡貓兒狗兒,聞言眼睛一亮,點了點頭。

蘇淩苒讓她們去後院亭子裏等候,她回屋抱了貓就過去。蘇禧不急著回府,便跟蘇淩蓉去了總督府的後院兒,約莫等了一刻鐘左右,蘇淩苒抱著貓匆匆忙忙地來了。

那貓兒確實生得漂亮,身上一絲雜毛也無,白得像是剛從雪地裏滾過一圈似的。蘇禧一見就喜歡上了,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塊奶糕掰碎了,餵給小貓兒。很快這貓就跟蘇禧熟了起來,圍在她腳邊不時地打轉兒,還伸出舌頭輕輕舔蘇禧的手心兒。

蘇淩苒笑道:“這貓跟禧姐兒可真投緣。”

蘇禧問道:“它有名字嗎?”

蘇淩苒搖頭,道:“昨天才得來的,還沒來得及起名。”

蘇禧想了想,杏眼彎彎的像兩只月牙兒,“八姐姐,你看叫糖雪球如何?”

蘇淩苒品味了兩遍,稱讚道:“這個名字好,就叫這個名字吧。禧姐兒,你太會起名了。”雪和糖,不都是白的嗎?加之這貓又生得圓滾滾的,“糖雪球”這個名字倒是極襯它。

三個小姑娘在亭子裏坐了一會,期間糖雪球不老實地往外跑了一次。蘇禧起身去追它,沒想到這貓看起來挺圓,跑得倒是不慢。蘇禧追了一段路,仍是沒追上,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貓就消失無影了。

蘇禧走上一條小路,四處尋找:“糖雪球?”

頭頂傳來一聲細細低低的“咪嗚”,蘇禧擡頭看去,見糖雪球趴在梅樹枝上,睜著湛藍湛藍的眼睛瞅著她。梅樹雖不高,但糖雪球臥的這一株蘇禧卻是夠不著,蘇禧舉起雙手,喚道:“糖雪球,快下來。”

糖雪球不為所動,又沖她叫了兩聲。蘇禧這才發現它姿勢怪異,仔細看了看,原來是這貓太胖了,身子卡進兩根樹枝之間,不是它不想下來,而是下不來!

蘇禧轉身想叫丫鬟幫忙,奈何她追趕糖雪球時把聽雁聽鶴都甩開了,眼下兩人尚未尋過來。沒法子,蘇禧只好踮起腳尖夠了夠,她的手距離貓身僅有半掌距離,正是這半掌,讓蘇禧夠了許久都沒夠著。

糖雪球的聲音越來越弱,蘇禧心中一急,向上一跳,雙手總算托住糖雪球的身子,成功將它救了下來。

糖雪球“喵嗚”一聲,撲向蘇禧的頸窩。蘇禧被它撞得連連後退數步,唇瓣微彎,笑道:“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上這麽高的地方……”只是一句話還沒說完整,蘇禧眼尾掃到斜對面站著的人,登時楞住,後半句話被她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裏。

綿軟含笑的聲音戛然而止,氣氛陡然寂靜下來。

衛沨站在一棵梨樹下,穿著月白色繡金寶箱花紋直裰,興許是位置比較隱蔽,蘇禧竟從未註意到他,更不知他何時起站在那裏的。眼下蘇禧懷裏抱著貓,唇邊的笑意沒來得及收起,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是該上前打招呼,還是假裝沒看到。

衛沨怎麽會在二祖父的府裏?

蘇禧咬了咬唇瓣,這一遲疑,就錯過了轉身離開的最佳時機。

衛沨面色從容,視線略略一垂,落在蘇禧的手腕上。

方才為了夠貓,她的袖子滑至一半,露出半截手臂。那片皮膚白得晃人眼睛,水蔥嫩筍一般,襯得手腕上那個綠松石的玉鐲也瑩潤亮澤了不少。短短一瞬之間,衛沨便想起了回京那日禦和樓那間緊閉的窗戶,關窗戶的那只手,戴著與這一模一樣的玉鐲。

蘇禧循著他的視線往下一看,臉色微變,連忙扯了扯袖子,蓋住自己的手臂。這下想裝作沒看見都不可能了,蘇禧朝他輕輕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要離開。

反正這時候她是不曉得衛沨身份的,自然也用不著行禮。

誰知大堂哥蘇祒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上來便道:“庭舟,我找了你許久,你怎麽到此處來了?”

衛庭舟是衛沨的字。

衛沨收回視線,淡聲道:“見這裏梨花開得好,便來走走。”

蘇祒輕輕一笑,“我倒不知你還喜歡梨花。若非下人看見你在此處站了許久,恐怕我也找不到這兒來。”

蘇祒是總督府大房長子,今年十八,同蘇禧的二哥蘇祉一般大。蘇祒走近後,見蘇禧立在幾步之外,微露驚訝,“禧妹妹也在?”

蘇禧怕蘇祒誤會,舉了舉懷裏的胖貓咪,解釋道:“我是來找八姐姐的貓的,大堂哥。”

說起這個,她想起蘇祒剛才那句話。倘若衛沨真的在這裏站了很久,那他一定也看到了她辛辛苦苦夠糖雪球的模樣,他竟眼睜睜地看著她蹦上蹦下,袖手旁觀?

若真如此,蘇禧默默地想,此人還是同小時候一樣不近人情。

蘇祒了然,旋即笑道:“既是如此,想必你與庭舟也見過面了。”說著介紹道:“庭舟是齊王府世子,生母齊王妃與我的母親是親姐妹,說來你還該稱呼庭舟一聲表哥。”

衛沨的生母,齊王妃薛氏早在七年前就去世了,如今的齊王妃袁氏是由側妃扶正的。因此,這聲表哥,還真是一表三千裏。心裏這麽想,但蘇禧臉上很乖道:“庭舟表哥。”

這一點蘇禧從小跟殷氏學得很好,無論面對什麽場合,無論是多不待見的人,她都能端出極好的儀態,於人前裝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當然,如果沒有小時候那樁翠玉豆糕的事件就更好了。

衛沨看著她,少頃慢條斯理地應道:“禧表妹。”

蘇禧一定不知道,她的表情雖然很真誠,笑容恰到好處,但那雙圓溜溜的杏眼卻騙不了人。她眼裏掠過一抹不情願,快得很,旋即烏黑明亮的杏眼一彎,濃長的睫毛似蝶翼般眨了一下,那抹不情願便消失不見。大抵是方才夠貓的緣故,小姑娘的臉蛋紅撲撲的,她的五官本就精致,一顰一笑皆能入畫,眼下撲閃著大眼睛看人時,比懷裏的貓兒還要可愛。

蘇祒似是忽然想起什麽,道:“方才我與庭舟出來時遇見了教畫的邱夫子,邱夫子誇讚你的畫工大有進益。邱夫子素來嚴厲,倒是許久沒見他這般誇人了,倒是讓我愈發好奇九妹妹究竟畫了什麽。”

蘇禧哪想到教畫夫子居然會向蘇祒誇讚自己,而且還被衛沨聽見了。蘇禧清楚自己的畫是什麽水平,擱在她們姐妹之間還略可賞玩,若是放在大才子衛沨面前,那就純屬班門弄斧了。

蘇禧道:“只是一幅雙魚戲水圖,邱夫子謬讚了,四姐姐畫的畫才叫好呢。”

這話蘇祒很認可,茵姐兒的畫向來是最惟妙惟肖的,不過他也沒看低蘇禧就是了。“若非庭舟最擅長畫山水圖,不適合你們姑娘家,否則你倒是可以向庭舟討教一二。”

衛沨畫的《高山流水圖》蘇禧是見過的,從齊州流傳到上京,足以見得有多少人追捧。確實是畫得不錯,行雲流水之間,大氣磅礴之意,一幅畫便將一種閑適、愜意的人生態度悉數展露於紙上。

蘇禧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衛沨,見衛沨臉色淡淡的,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不過像衛沨這種清冷又難以接近的人,應該很不喜歡別人給他添麻煩吧?蘇禧識趣地道:“不必了,多謝大堂哥和庭舟表哥的好意,邱夫子的畫工也十分了得,我跟著他便能學到很多東西。”

恰好此時聽雁和聽鶴尋到這裏來,蘇禧跟兩人道了別,便抱著糖雪球離開了。

聽雁和聽鶴瞧見遠遠站著兩位公子,不由擔心道:“姑娘,你跟誰在一塊兒……”

蘇禧坦然道:“我剛才找糖雪球找到這兒,跟大堂哥說了兩句話,你們怎麽才來?”

輕輕松松一句話,連提都沒提衛沨,便將問題拋給了聽雁二人。

聽雁、聽鶴果然認錯道:“都是奴婢不好,一時走錯路了,姑娘沒什麽事吧?”

蘇禧說沒事,舉步往亭子裏走去。

走著走著,不知怎麽又想起衛沨。

蘇禧不僅知道今上為何忽然傳召齊王回京,還知道用不了幾年,這天下便要易主。今上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一個皇子衛泓,可惜衛泓生來耳聾口啞,難登大位。這皇位總不能傳給一個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的人坐,於是言官們開始想法子,要麽皇帝趕緊生一個皇子,要麽從藩王子嗣之中選一個有才能的立儲。關於前者,今上都四十好幾,將近五十的人了,再生一個委實困難。再者今上身體日益虧空,條件上也不允許,如此一來,能考慮的便只有後一個。

昭元帝如今在世的兄弟只有兩人,一個是齊王衛連坤,一個是豫王衛遠征。

齊王有三個嫡子,豫王有兩個,儲君之位日後便在這五人之中選擇。

昭元帝不欲讓太多人知道此事,打算暗中觀察此五人一段時間,再做定奪,是以知道內情的人並不多,也許連齊王和豫王本身都不知情。

此次藩王回京,大部分人之所以只關註齊王,忽略了豫王,完全是因為衛世子的光芒太盛罷了。

最後立儲的結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許多人意料之外。

不是朝臣力捧的豫王世子衛淵,而是經文緯武的齊王世子衛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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