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明很沮喪。

《帝影》拍攝的時候，有陳嘉運帶著，還有別的老戲骨指點，他不知不覺間就入戲了，根本沒有發生這種狀態。而電視劇播出之後，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總覺得自己演技有進步。

但是現在，他開始懷疑自己。

人的一生總有某個時刻會全盤否定自己，他從來也沒想到過有一天會整個否定自己的演藝生涯。他回望過去，已經丟掉了偶像包袱，早就刻意去忘記耍帥，時刻要保持偶像男主的形象了。但是展望未來，卻徹底的迷茫了。

他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做這一行。

《我不是精神病人》開拍的前三天，都圍繞著夫妻倆在療養院裏對視的劇情打轉，卻始終沒有成功。

溫同見簡明已經急躁了起來，還特意跟他談心：“電影不比電影劇，拍的周期長，每個鏡頭，臺詞，表情精益求精，是急不來的。咱們先跳過這一幕，從最初的相識開始。”

所有戀情的最初當然都是溫柔甜蜜的，美麗的女孩被高大英俊的男子追求，兩個人很快就步入了婚姻的禮堂。

婚禮盛大而美好，親友齊聚滿堂，最初有多浪漫甜蜜，後面的日子就有多痛苦絕望。

簡明演起溫柔體貼的男人很是擅長，但是他心裏對後面要演的劇情已經有點打怵了，晚上坐在酒店裏發呆，周曉語看不過去了，拉著他對臺詞，試圖讓他更快進入劇情，但似乎收效甚微。

周曉語都有點後悔當初讓他參演這部戲了：“明哥，你在蜜罐子裏長大，阿姨又把你養的正直善良，那種夫妻見的計較，互相較勁，不死不休的對絕讓你來演確實有點難度，要不咱們吵一架你體會一下？”

簡明對著胖助理溫柔紳士慣了，真讓他口出惡言，自己就先卡了殼。

“要不……胖胖給我講講你小時候？”

他記得周曉語小時候父母關系不好，後來離婚把她丟在了原地，大致的故事也聽胖胖輕描淡寫的講過，但中間的詳細過程她其實從來也沒有傾訴過。

周曉語一楞，她其實極少跟人講家裏的事情，包括自己的親舅舅葉安遠，有時候過去也只是看到渾身是傷的外甥女，對於妹妹跟前妹夫惡戰的場面很少經見。

她在寫劇本的時候，很多次想起舊事，心裏很是陰郁。一個故事她斷斷續續寫了很久，中間還跟著魏敏芝做過兩回公益活動，才能稍稍排遣沈積的郁氣，回來才能繼續寫下去。

無數個安靜的夜晚，她坐在臺燈下回想舊事，總感覺自己被困在了鬥室之中，不能前行一步。

跟簡明戀愛之後，被他寵著愛著，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呵護著，就連更親密的接觸都不敢有，但周曉語不傻，她當初也跟方略談過戀愛的，見識過他的□□與蠻橫，那時候自信心低落到了極點。缺愛的人都有個很大的缺陷，現實生活中很容易毫無底線的退讓，只求抓住那一點點別人隨意給予的溫暖。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或者是簡明無懼掉粉，影響他的名氣，牽著她的手走到大街上，走到公眾的視線中去，讓她重新建立了自信，讓她知道自己也是可以被人捧在手心裏呵護寵愛的，她現在再談起舊事，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壓抑傷感。

“……我從小的時候，就記得爸爸媽媽在打架。小時候還看到過媽媽拿著搟面杖，爸爸打著菜刀對打，我嚇的發抖，縮在角落裏以為爸爸要殺了媽媽……”

她偎依在簡明的懷裏，緩緩講起那些舊事的時候，甚至面上還帶了一點笑意，講到中途的時候，她停下來，仰頭去看簡明英俊的臉：“明哥，我們以後……會吵架嗎？”

簡明好笑的點了下她的鼻頭：“我們有什麽可吵的？”

她很想反駁，可是爸爸媽媽從小打架，當時帶給她的恐懼深重，可是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也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怎麽就能吵個天翻地覆呢？

她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那是不一樣的！

是的！完全不一樣！

簡明寵她寵的毫無原則，有時候簡直拿她當小孩子對待，似乎他一直在試圖把她缺失的童年給補回來，多幼稚的事情都願意陪她去做。

爸爸媽媽當初的相處模式不是這樣的。

周曉語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她摟住了簡明的腦袋，勾著他的腦袋往下，主動在他額頭輕吻了一下：“明哥謝謝你！以後就算是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也謝謝你給我的溫暖與愛。”

簡明惱了：“怎麽會不在一起？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周曉語其實並沒有天長地久的奢望，她只是孤獨寂寞的太久，太需要溫暖。

她也不反駁簡明的話，繼續講當初家裏的瑣事，有些事隔著經年的塵埃，要她吹去上面的浮土，努力回憶。有時候講著講著都笑了：“……以前老是覺得人家爸爸媽媽都在一起，我現在反倒要慶幸他們早早就分手了，不然說不定到最後還真要出人命。”只除了把她丟在原地這一點實在讓人寒心之外。

聽的越多，簡明就越心疼，等到她不知不覺都睡著了，他把懷裏的人輕輕放在沙發上，拿了被子過來蓋起來，自己抱著劇本繼續揣摩。

也許對於未婚又出身和睦家庭的人來說，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夫妻之間那些毫無底線的懷疑，欺辱，暴力，其實很難體會得到這種親密又仇視的關系所帶來的巨大傷害。

但是胖胖的敘述讓他窺到了天光，腦中漸漸理清了脈絡，再去看劇本體會就更深刻了。那些輕描淡寫的，樸實無華的猶如紀實般的文字下面，埋藏著一顆血淋淋的心。

他想起劇中一個情節，妻子跟同事去聚餐，被喝了酒的丈夫知道後，他拿著磨刀石在客廳裏磨刀，嘴裏罵著“我要殺了這個婊*子”，女兒就縮在沙發後面，瑟瑟發抖。

正好他久在劇組，這次拍戲的地方有點偏，來的當天胖助理就準備了電磁爐跟砧板菜刀，可以在洗手間簡單的煮個面煲個湯，順便改善夥食。

他滿腦子都是劇本，去洗手間拿了菜刀跟磨刀實過來，坐在轉角沙發上開始磨，一邊磨一邊惡狠狠罵著。

也許是周圍沒人看著，他可以自由表演，拋去從小的教養與禮儀，把所知的臟話都罵了一遍，越罵越帶勁，為了配合情緒，他還打開了茶幾上的啤酒灌了好幾口，邊磨刀邊喝酒，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升高，他越罵越帶勁，都忘了沙發上還有一個睡著的胖助理。

周曉語在睡夢之中被吵醒，睜開眼睛就看見酒意醺天，開著好幾顆扣子頭發亂的跟雞窩似的簡明邊磨刀邊罵人，語聲高昂面目猙獰，旁若無人的用力磨刀，她一瞬間還當自己回到了小時候的噩夢，看到了備戰的周建國。

“明……哥？”

“臭□□，老子今天就把你那張臉劃花——”簡明扭頭循聲去看，臉上兇狠粗暴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周曉語被他嚇了一大跳，猛的坐了起來，說話都有點結巴：“明……明哥……”好像小時候看到暴怒的周建國，猶如老鼠看到貓，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簡明被胖助理臉上的驚恐給震驚到了，他從劇情中抽離，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因為方才情緒太過激動，竟然沒有成功，就連語氣也有點硬邦邦：“我……吵醒你了？”

周曉語忍不住往沙發靠背上縮了一下，臉上的恐懼明明白白刺痛了簡明的眼睛，他忙放下手裏的菜刀，總算是徹底出戲了，走過來摟住了她：“胖胖乖，別怕，我剛才是在揣摩劇情。”

胖胖“哇”的一聲就哭了：“你神經病啊你嚇死我了！”

這種渾身冰涼猶如被毒蛇盯上的無力恐懼感，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體會過了，原來在她的心裏，那些恐懼其實並沒有走遠，一個兇惡的眼神，一句暴怒的辱罵，都能讓她瞬間回到過去。

簡明好像撿到元寶一樣哈哈大笑：“多謝誇獎！多謝誇獎！多謝胖胖！”他低下頭，沒頭沒腦去親周曉語，也不管那些密集的吻是落到了她的臉上，唇上，還是額頭發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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