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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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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踢踏,一輛素青馬車低調的沿著老城墻往城東胡同行去,馬車裏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隋雨莫,一個是慕容悠。

慕容悠打出生以來第一次進京城,萬事萬物在她眼中都很稀奇。

她掀開馬車簾的一角往外看,雖然撲簌簌的落著雪,但依然游人如織,各式各樣她沒見過的店鋪都大開著門在做生意,還有許多人像是要去趕集,她實在很想跳下去逛個夠,卻也只能眨眨眼睛望而興嘆。

不必問,她知道“大哥”絕不可能會同意,那個男人一板一眼的,不像她爹總耐不住她軟磨硬泡,什麽都好好好地寵著她依著她慣著她。

果不其然,進城之後馬車未曾停留,直接由後門進了隋府,隋雨莫親自把她帶到一個房間,交給一位中年美婦。

“這是母親。”

隋夫人激動了,她拉住慕容悠的雙手,看上看下,看下又看上,看得錯不開眼。“怎麽會……怎麽會當真跟蒙兒生得一模一樣?”

慕容悠福了一福。“女兒見過母親。”

隋雨莫說的,從她答應扮演隋雨蒙的那一刻起,她就要以隋雨蒙自居,她不再是慕容悠。

“好好,一路辛苦了。”隋夫人眼裏閃著淚光,輕撫慕容悠的面頰。“聽說是從含笑山來的,路上雪很大吧?”

慕容悠嫣然一笑,舉起了小手臂彎了彎,擺出她娘常擺的健美姿勢。“不辛苦,女兒在山裏長大,身子好得很。”

她覺得隋夫人很親切,一點也不像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她還以為一品軍侯夫人是不茍言笑、難以親近的那種。

隋夫人見狀不由得莞爾,笑著把她的手拉好。“你這孩子,這是什麽模樣,以後萬不可再擺弄了。”

“是的,母親。”慕容悠裝模作樣的乖巧一福,直起身後說道:“不過,母親,女兒肚子餓了,這裏可有吃的?”

隋夫人只差沒拍額。“瞧我,都給忘了,馬不停蹄趕回來,你們一定餓壞了。”

她傳了飯,就擺在上房暖閣裏,隋雨莫陪她們吃完才出去,他還有很多事要跟他爹商量,要把一個山裏野丫頭送進宮裏去當皇後,自然還要有萬全準備,至於讓慕容悠學習宮中禮儀和其他熟悉隋家人的事就交給他母親了。

隋府的飯菜精致,慕容悠的胃口很好,足足吃了三大碗飯才停下筷子。

香兒笑道:“小姐吃得好香。”

她是隋夫人的貼身大丫頭,要李代桃僵之事也就沒有瞞她,其他知道的還有隋雨蒙的兩個貼身大丫鬟——

春景、綠意,她們是要陪嫁進宮的,幫襯慕容悠之外,還要監視她。

“這裏天天都吃這麽好嗎?”她想到了弟弟,要是弟弟也能跟她來吃一頓該多好。

香兒笑道:“小姐進了宮,當了皇後,皇後的禦膳可比咱們府裏更好上千百倍哩。”

“比這裏好上千百倍這麽多?”慕容悠食指往鼻子朝天一壓。“那我很快就可以殺來吃了。”

看著她逗趣可愛的豬鼻子鬼臉,隋夫人又是搖頭又是笑著嘆息。“你這孩子如今還有心情說笑?這點倒是與蒙兒半點不像,蒙兒從來不會逗我開心。”

“原來隋姑娘這麽不孝啊!”慕容悠十分不以為然。“別的不敢說,我可是我爹娘的開心果,我娘常說如果她臉上皺紋多了,肯定都是我害的,一定是笑得太多的緣故。”

隋夫人的眼神很覆雜。“你這孩子這樣樂天開朗,原是生活得好好的,真不該把你卷進來,不該的……”

她知道丈夫兒子肯定用了一些手段,否則進宮做冒牌皇後是多兇險的事,人家好端端的怎麽肯答應?但事到如今也不是她能置喙的,因為這確實關乎著整個隋氏家族的命運。

她會日夜為這個小姑娘祈禱,入宮後凡事化險為夷,都能否極泰來……

帝後大婚,大赦天下。

打從前幾日起,成群結隊的燕子便在皇城上方盤旋,燕子向來是吉鳥,百燕來祥,多好的吉兆啊!

百姓紛紛傳頌,帝後乃天作之合,太上皇的病情也有緩和的跡象,在皇帝大婚這日,他精神好到可以離了床榻觀禮,接受新媳婦的跪拜。

宇文琰也很欣慰,若是娶隋雨蒙能令他父皇的病情好轉,那娶她也算值了,他不會計較她在暗地裏偷人,只要她不做得太過分,不要落人口實、授人以柄,他不會幹涉她。

慕容悠坐在悠悠晃晃的喜轎裏,轎子從隋府出發,一路上嗩吶震天,百姓們萬頭攢動的爭看迎親隊伍的排場,等到下轎時,她不是慕容悠,也不是隋府的大小姐,而是大雲朝母儀天下的皇後了。

皇後乃是一國之母,她竟然要當國母了,要是她爹爹知道家裏的野丫頭竟然搖身一變成了皇後,肯定會嚇得昏過去。

她爹仍被拘在衙門裏,隋雨莫說,只要她安分的扮演隋雨蒙,只要她表現得好,他就會放了她爹。

當然了,這話的意思是,若她敢不上心,進宮第一天就露出馬腳,她爹也會跟著性命不保。

他以為她是傻子嗎?她當然會小心翼翼的扮演隋雨蒙,不然她的小腦袋瓜子第一個不保,再說經過這半個多月的相處,她對隋夫人也有了感情,她的假爹爹隋岳山若坐實了欺君之罪,隋夫人也會有事,就算只為了隋夫人,她也會好好扮演隋雨蒙。

說真的,她沒法理解隋雨蒙怎麽能那麽任性自私,只為了自己不想嫁就去尋短,絲毫不想後果,不想家人的處境會變得如何,她都不把家人放在心上的嗎?她心裏都沒有家人的嗎?

若是她,縱然她不喜歡皇帝,不想當皇後,但為了她的家人,她會去做,硬著頭皮也會去做,她才不會像隋雨蒙那般只想到自己!

是的,沒錯,她們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所以她才會在這裏,坐在這頂尊貴無比的彩輿裏頭,要進宮當皇後去了。

花轎終於停了下來,敲鑼打鼓的聲音也終於消停了。

慕容悠被扶下了轎,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扶她的是誰,她打出娘胎起從沒坐過這麽久的轎子……不,這是她打出娘胎頭一回坐轎子,真是被晃得暈了,下轎時還跌了一下哩。

有人扶著她走,她便跟著走,一路上只看到自己腳上描金繡鳳的金線玉履,光是練習穿這雙鞋走路就去了她半條命,看得隋夫人多次哭笑不得。

雖然她是山裏來的野丫頭,但也不是真那麽粗俗不文,她不是未開化的野人,她認得很多字,也會寫很多字,會背很多古文,她會畫畫、會雕刻,也會彈琴,甚至還跟著她爹學了一點皮毛略懂醫理,只是他們家沒那麽多規矩罷了。

她爹是個身教重於言教,總是以身作則的君子,她娘則很隨興,不會要求她笑不露齒、立不搖裙,但告訴她和弟弟要愛護小動物以及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絕對不可以待人冷漠,她娘說的,要知道,許多人會犯錯,都是因為沒有被人關心……這就是她們慕容家的“教養”,跟京裏大戶人家要求的教養不同,但她更喜歡家裏的教養多些。

不過,此刻她得承認,家裏的教養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進到宮裏來,她還是需要那些一板一眼的禮教,所以打從被隋雨莫丟給隋夫人起,她就一直在學習宮規禮儀,還有努力從隋夫人和綠意、春景的口述中去扮演隋雨蒙。

時間太短了,她真沒把握能扮演好隋雨蒙,只能牢記離開家前,她娘給她的最高指導原則:憑感覺行事。

她娘說,憑感覺行事準沒錯,說她自己就是憑感覺行事才能換了個地方仍然混得那麽好。

雖然,她不太明白她娘的意思,但她想那意思應該是她覺得怎麽做好便怎麽做,可那就跟隋雨莫給她的最高指導原則唱反調了,隋雨莫給她的指示是:不要輕舉妄動。

他說,皇後平日裏該做什麽事,她就做什麽事,一分一毫都不要超過線外,最好是當個啞巴,一句話都不要多說,也少與其他嬪妃親近,他們若有要她做的會再派人與她接頭奇怪了,她不是頂替隋雨蒙進宮當皇後就好嗎?怎麽聽隋雨莫話裏的意思,像是要她兼作細作似的?

這更奇怪了,自古以來有皇後做細作的道理嗎?

再說了,隋家是一品軍侯府,幾代都備受聖眷,隋岳山手裏還握著兵符,難道他們不效忠新帝嗎?

她是個藏不住好奇的人,且茲事體大,所以她直接問過隋雨莫,隋雨莫可能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吧,他當場楞了一下才說了句“你不需要知道”。

他太小看她了,真把她當村姑了,單憑那句話她就知道大有問題。

所以了,她可不會萬事都任由他們擺布,他們要她做什麽,到時候她要不要做就不是他們吩咐了算,她嘛,要聽她娘的——對,就是憑感覺行事!

“皇上駕到!”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一聲通報,慕容悠的心還是提了一下。

不知道皇帝長什麽樣?他登基才一年,今年才二十歲,是他們大雲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皇帝。

事實上,他們大雲朝的歷史也並不久,聖祖帝——也就是宇文琰的祖父,他滅了蕭國,大雲開國至今才二十六年,聖祖帝打江山打了二十年,從年輕打到老,可惜在位短短十年就因長年征戰、操勞過度而病逝。

太上皇,也就是宇文琰的父親,他在位十五年,極受百姓愛戴,是個仁民愛物的好皇帝,然而近年身子卻每況愈下,傳言時日無多了。

若不是太上皇生了重病,宇文琰也不會這麽快即位,他會選在太上皇病情加重的時候大婚,也是因為太上皇想看他成親,這證明他是極有孝心的,就跟她一樣,這點很值得稱許。

既然他那麽孝順,人一定也壞不到哪裏去,只是他不知道隋雨蒙竟然那麽討厭他,討厭到寧可去死也不願嫁給他,要是他知道真正的隋雨蒙已經因為不願嫁給他而死了,不知會做何感想?

她坐在喜床上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就聽到喜娘說道:“請皇上為皇後娘娘挑去喜帕。”

她忙拉回心神,隨即,秤桿挑起了大紅喜帕,她看到了當今天子的龍顏。

眉目英挺俊逸,氣宇軒昂、俊朗不凡,可雖然面若冠玉,但神情卻像向晚的天色,暮色沈沈,半點也沒有成親的喜悅。

她頓時懂了,不只新娘不情願,皇上也是個不情願的新郎,若不是為了安慰太上皇,他肯定不會成這個親。

“恭喜皇上與皇後娘娘,皇上與娘娘真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緣定三生,天作之合,恭祝皇上與娘娘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百子千孫!”

喜娘說著吉祥話,臉上堆滿了笑容,又引導兩人喝了合巹酒,見時候差不多便識趣的領著眾宮女退下了。

龍鳳呈祥的大花燭輕輕跳動著,雕龍畫鳳的大床上灑著各種象征早生貴子的果品,慕容悠這時緊張了。

洞房花燭夜,她要和皇上圓房……至於什麽是圓房,隋夫人並沒有說得很明白,具體來說就是皇上會對她做一件事,她會有點痛,但也不是不能忍耐,把眼睛閉起來忍著便是,最要緊的是不能對皇上不敬,絕絕對對不能冒犯了皇上,也不能說話惹皇上不高興。

還有,隋夫人再三交代,若她真的太惶恐就把自己喝醉吧,醉了就什麽都不知道,只要對皇上百依百順,任由皇上怎麽擺弄都不要吭聲就行了。

只要不吭聲就行?那倒簡單。

可是,那合巹酒只喝了一杯,喜娘就將酒壺酒杯都收走了,她要如何將自己喝醉啊?她攢眉苦思了半晌,還是沒有答案。

“皇後在想什麽?”宇文琰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慕容悠擡起螓首來,實在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她決定聽她娘的,憑感覺行事。

“臣妾在想要如何將自己喝醉,因為酒已被喜娘給收走了。”既然他問她在想什麽,她就老實說。

然而,宇文琰卻自動解讀為,她不想與他圓房,因此想把自己灌醉。

她的男人——那個叫封擎的鐵騎軍副將,在十日前突然拋下一切遁入了空門,已在靈隱寺剃度出家,法號在劫。

封擎是因為她入宮而萬念俱灰吧?

心愛的男人因為她別嫁而出家了,她面對他時是什麽心情可想而知,更遑論要與他圓房了,她肯定是百般的不情願……不,肯定是寧死不從。

真是可笑,難道她以為他就願意碰她了?他對一個心在別人身上的女人根本半點興趣都沒有。

再說了,他有帝王心態,他可以擁有天下的女人,但他的女人心中不能有旁人,她正犯了這個大忌!

他冷冷的道:“皇後不必把自己灌醉,因為朕並無意在此地停留。”

慕容悠錯愕的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麽忽然之間就翻臉了?還有些殺氣騰騰的。

好奇怪,她說錯什麽了嗎?還是他性格本就如此喜怒無常?

“擺駕凝雪宮!”他認為這是大大羞辱她的方法,也能給謝雪綾大大的長臉。

“遵旨!”

他走了,慕容悠很是傻眼。

不是說她想和皇上怎麽樣,而是隋夫人一再教導她新婚之夜會如何如何,要她咬牙忍一忍,她都做好被鬼壓的準備,皇上卻撇下她走了,叫她如何不錯愕?

皇上拂袖而去,很快地,綠意和春景就急匆匆的進來了,兩人的神色都十分緊張。

“娘娘說什麽惹皇上不高興了?皇上為何會去凝雪宮?”

“我也不知道。”慕容悠托著下巴沈吟。“對了,你們知道凝雪宮是哪個妃子的寢宮嗎?”

她覺得皇上很厭惡她……不,應該說是皇上很厭惡隋雨蒙才對就算不想成親,也不致於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厭惡吧?可她就是感覺得出來皇上厭惡她這個人,打從心裏不想跟她獨處。

幸好她也不是真的隋雨蒙,沒什麽受傷的感覺,就是覺得奇怪罷了。

春景蹙著眉。“凝雪宮是綾嬪的寢宮,綾嬪是東宮時的才人。”

慕容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所以那個綾嬪在皇上身邊很久了。”

綠意也是一臉憂心。“娘娘,現在可不是想那個的時候,不管綾嬪在皇上身邊多久了,今晚皇上都該在娘娘身邊才是。”

慕容悠螓首微微一歪。“可人都走了,想也沒用,我現在可以睡了吧?天沒亮就被你們挖起來,真的很累,你們先幫我把頭上身上的這些東西卸了吧,實在好重。”

兩人有些哭笑不得。“皇上都走了,娘娘還睡得著?”

慕容悠一臉揶揄的表情。“不然怎麽辦?又不能把他抓回來。”

兩人氣急敗壞。“娘娘!”

“好了,別說了,也別氣了,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都是有道理的。”慕容悠真是累了,又打了個呵欠。

“我……那個,本宮記得明天不是要拜見太上皇後嗎?到時皇上就會出現了吧?”

第二日,皇上是出現了,但皇上在新婚之夜留宿凝雪宮之事也傳遍了宮裏,所以各宮嬪妃來拜見皇後時就有了那麽幾分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

本來嘛,一個大婚之夜就被冷落的皇後還需要旁人踩嗎?她註定得不到聖心。

幸好慕容悠對於能否得到聖心不是那麽在意,她是來頂替隋雨蒙的,不能得到聖心反而是好事,如此一來,皇上發現她是冒牌皇後的機會就大大減少了,她更安全了。

用過早膳,春景和綠意往她身上招呼著堆金砌玉的華貴飾品之後,她在鳳儀宮正殿接見了眾嬪妃,但無暇細看,因為她這個新科皇後要去皇祠祭拜宇文氏家族的列祖列宗,跟著要去慈寧宮拜見她的太上皇後婆母,還要帶領眾嬪妃去給皇上叩禮,表示她們妻妾一團祥和……

總之,這個早上,她不是被人跪就是跪別人,連皇宮究竟是什麽樣都還沒個概念,倒是眼前在接受她奉茶的太上皇後,那深黑而細長的眼睛,那盯著她的眼神……她覺得太上皇後跟皇上一樣不喜歡她。

太上皇後跟隋夫人年紀相當,但隋夫人是喜歡她的,第一眼就感受得到,就如同太上皇後不喜歡她,也是第一眼便感受到了。

“皇後,你身為六宮之首,要好好學習女則戒律,皇家禮儀不可稍有廢弛,需得勤加修身養性,輔佐皇上,為皇上分憂,平日要註意姊妹和睦,並為皇家繁衍子嗣,切勿讓後宮起任何事端,讓皇上煩心,這是你的責任,明白嗎?”

“臣妾明白。”慕容悠跪得直挺,就等太上皇後將金杯擱回茶盤裏。

徐氏慢吞吞的抿了口茶水,又拿起絲帕優雅地抹了一下紅唇,這才將金杯擱回,賞了一個貴重的見面禮。

這就是他的女兒?

確實姿容不凡,靈動的眸子黑白分明,就像一朵嬌艷盛放的玫瑰,單就外貌來看,她是渾然天成的鳳凰。

她早就聽說隋雨蒙非常的高傲,從不正眼看人,今日一見……哼,也不過如此而已,再怎麽高傲不群、目中無人,還不是得乖乖的跪在她面前聆聽她的教誨,她頓時有了幾分痛快,就好像是生隋雨蒙的那個男人匍匐在她腳下似的。

“起來吧。”

終於聽到了這句話,慕容悠扶著春景的手起身,她看到宇文琰就坐在太上皇後旁邊,但他並沒有看她,好像當她這個人不存在似的。

她頓時想到了他們含笑村裏有個自閉青年叫阿牛,他是家中的獨苗,自小爹娘對他期望特別大,一心期望他能中舉光耀門楣,賣了田地給他請西席先生,他日以繼夜的苦讀,最後卻打死不肯去應試,後來還漸漸的不愛開口講話,最後就對旁人視而不見,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只肯待在屋子裏,她娘說那叫自閉癥。

她聽說皇上七歲就被冊封為太子,同時他母後也過世了,打從那時起他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住到了東宮去,然後接受各式各樣的儲君教養,也沒個人可以說說心裏的話,性格越來越孤僻,不愛跟人講話,長大成人之後也老是只待在宮裏……她猜,皇上恐怕也得了自閉癥。

她娘說,自閉癥不是不治之癥,需要多點耐心,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跟他說話就對了,一開始或許他會不習慣,但漸漸的他會打開心扉。

確實如此,得知阿牛患有自閉癥之後,她沒事就到阿牛家的窗戶外頭喊他兩聲或哼首曲兒給他聽,一開始他沒反應,後來有一天,阿牛就推開了窗子,有些靦腆的遞一只煮熟的雞蛋讓她吃。

瞧,這就是她娘說的,多一分關懷,多一分收獲,做人千萬不可冷漠,對待他人最大的罪惡不是恨而是冷漠,從來不會去關心別人,比心裏頭懷著恨意還來得嚴重。

她清了清喉嚨,決定主動關懷可能是自閉兒的宇文琰,他身為一國之君,得了這種病癥怕是不好對太醫說,只能自個兒默默承受,也怪可憐的。

“皇上昨晚睡得可好?”她笑容可掬地問道,外加滿眼同情弱勢團體的眼神。

宇文琰萬萬沒想到她會先對他開口,更沒想到她會選在太上皇後和其他嬪妃都在的時候主動問起昨夜的事。

該死的,她想做什麽?在這時候問起有何居心?

霎時間,他瞪著她,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皇上正十分不悅的瞪著皇後。

“本宮都聽說了,皇上昨夜宿在凝雪宮,此事可為真?”徐氏慢悠悠地問道。眼睛有意無意的往嬪妃群裏去。

慕容悠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問了個不得了的大問題,她本來只是想跟皇上閑話家常幾句,可是看看現在,皇上眼裏在冒火,太上皇後的聲音又陰陽怪氣的,其他嬪妃都是一臉的詫異……

奇怪了,“昨晚睡得好嗎”是什麽了不得的話嗎?她素日裏起床後都是這麽跟她爹娘打招呼的,實在想不通為什麽尋常的一句話,殿中所有人的反應會這麽大?

“請皇後娘娘降罪!”

一個纖弱佳人突然從嬪妃堆裏出列,撲通跪在慕容悠面前,把她嚇了一跳。

“你是?”她定睛看著跪倒在眼前的人,沒看到臉,只看到後腦杓,從裝扮來看是個宮妃沒錯,不是宮女。

對方也不回答她是誰,只一個勁的低頭認錯道:“臣妾該死!臣妾不該讓皇上留宿凝雪宮,請皇後娘娘責罰……”

慕容悠想起春景說的,凝雪宮住的是綾嬪,那……此人就是綾嬪嘍?

“你沒有錯!”宇文琰蹙著眉,忽然大步過來把謝雪綾拉了起來,目光陰冷。“是朕要留下,你無須向皇後請罪。”

慕容悠這才看清楚謝雪綾的長相,不是什麽傾國傾城,勝在楚楚可憐,尤其是啜泣不止時更似弱柳,但最主要是宇文琰擺明了護著她,她長什麽樣都不重要了,她占有著當今天子的心。

她有點納悶,自己問候皇上昨夜睡得如何,綾嬪為何忙不疊地出來認錯?

“別哭了,本宮都尚未責備你就哭成這樣,可令本宮有些無所適從了。”她說得直白。

謝雪綾一時有些尷尬,隋雨蒙點出了一個事實——她還沒有罵她。

她吶吶地道:“臣、臣妾自知有錯,才會……才會在娘娘面前失儀落淚,請娘、娘娘息怒……”

“本宮不怒,不必息之。”感覺自己跟謝雪綾在雞同鴨講,慕容悠嘆了口氣。“總之,本宮沒怪你的意思,你就別哭了,下去洗把臉吧。”

洗把臉?不只謝雪綾楞住,徐氏也在心中猛翻白眼。

他教出的女兒就這點手段?不是說目中無人、任性妄為、行事驕蠻?面對一個小小的嬪妃,她的姿態也太低了,實在叫她看不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沈聲道:“綾嬪已是宮裏的老人了,竟還如此不懂規矩,即便是皇上執意要留下,你也該勸皇上去鳳儀宮才是,罰俸半年,禁足一個月。”

她是不喜歡隋雨蒙,但她必須幫著隋雨蒙,隋雨蒙得要得到皇上的心才能方便她行事。

“臣妾領罰。”謝雪綾低下頭說道。

宇文琰蹙著眉心,既然是太上皇後開的口,他也不好拂逆,減的分例,他私下補齊便是,至於禁足,他可以去看她。

他轉眸冷眼一瞥隋雨蒙。

這個女人的心機讓他生厭,才進宮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攪弄風雲,還一臉納悶的模樣,以為如此能糊弄得了他嗎?

他知道她在想什麽,既然被迫離了心愛的男人進宮來成了他的女人,就要讓他的後宮不安生,讓他不好過。

等著,若她做得太過分,不管她是誰的女兒,他都會廢了她!

“太上皇——賓天了——”

忽然,殿外傳來帶著哭腔的尖銳叫聲,殿中頓時像是靜止了時間。

太突然了,宇文琰以為他聽錯了,然而殿裏的太監宮女卻在一瞬間齊刷刷跪倒一片,守在殿外的侍衛也個個跪下,同時間紫宸宮的總管太監也跌跌撞撞的沖進來了,這一切的一切都代表了一件事——他沒有聽錯,父皇確實是走了,沒有讓他見著最後一面就突然走了……

慕容悠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人過世了,太上皇,宇文琰的爹。

這樁婚事據說就是因為太上皇病重才急著辦,如今她才過門太上皇就過世,能看著牽掛的兒子成親才走,想必太上皇他老人家也能瞑目了。

她是這麽想的,可是宇文琰不知道怎麽搞的卻惡狠狠的瞪著她,害她心裏莫名咯噔一跳。

等等——

他不會像那些無知的村婦一樣,認為是她不祥克死了太上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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