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霽挑高了眼角，向下斜睨著江汀，嘴唇幾乎不動地說：“自討苦吃。”

江汀以怨報怨地盯了褚維一會兒，對裴霽道：“還以為自己說話的聲音很小……我真是……”

褚維抿著嘴悄悄地笑。

“還說呢，我要問你。”江汀拽著裴霽的隊服下擺，示意他靠過來，“你下手這麽狠，以前練過？”

裴霽伸手不動聲色地把江汀的臉轉向自己，仔細端詳了一陣，“也還好嘛，既沒青又沒紅的，不過腫了點。”

江汀掙脫出裴霽的手指，“你肯定是練過，否則不可能一下就把臉打成這樣。”

裴霽無可奈何地笑起來，“你是狗嗎？聞到一點味就不撒手？”

江汀把自己身後的靠墊拿出來，又塞到裴霽的身後，“不過路子挺野，是不是以前上學的時候練出來的？”

裴霽以一種極難被人察覺的微小幅度調整了自己的坐姿，舒舒服服地把腰靠在靠墊上，“我看上去像是會校園霸淩的人嗎？不過是在打職業之後發現沒點手腕防身不行，特意請假去學的。”

江汀領會地點點頭，隨即感覺哪裏不對，“打職業有什麽需要防身的地方？又不要你真刀真槍地和別人打架……你是不是又有什麽事情沒告訴我？”

裴霽感覺腰疼稍微好點，可胃卻疼了，“你就不能少當一當什麽福爾摩汀嗎……”他發愁地瞅了一眼目光銳利的江汀，眼珠一轉，“哎呦，我的腰，都是你昨天搞出來的，疼死我了，你今天還要不依不饒往我頭上扣我根本沒做的事情……天道不公，無中生有，情何以堪！”

江汀自從和裴霽在一起之後，腦門上的青筋時不時就要蹦出來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江汀一手扶額，“好了好了，我不說總行了吧，你昨天才……今天能不能別浪？”

裴霽從對方的眼神裏讀懂了一種“浪完還是你自己受罪”的意思，頓時成了個鋸嘴葫蘆，倚靠在椅子上不說話了。

江汀直視這大屏幕上的宣傳片，腦子裏卻亂七八糟地跑馬，根據他看裴霽這種閑著沒事都要浪點事的性格，還是要問問清楚，不過裴霽的嘴向來嚴實……看起來只能對著別人下手了。

早在飛韓國之前，教練組就已經把各個賽制都詳詳細細地解說過了，其中也包括娛樂局。

娛樂局不過是為了滿足粉絲熱衷堆cp的願望，這次啟用了業界叫做“隨機匹配”的方法，按照裴霽的說法就是“瞎幾把亂配”，他瞇著眼睛還有點困倦，“所有選手打亂重排，還加了很多娛樂主播，林林總總竟然還能湊滿二十五支隊伍，可有的看。”

江汀還抱了點不切實際的希望，“那……那本來一個戰隊的是不是很容易匹配到一起？”

裴霽瞥了對方傻裏傻氣的面孔一眼，持續困擾他的腰疼讓他氣不打一處來，“傻大個，吃的飯都長到哪裏去了？隨機排就是隨機排，你還能賄賂機器？”

“……哦。”江汀遺憾地垂著頭，拉住裴霽的手，開始玩他的手指尖，“我還想和你排到一起呢……”

裴霽的指尖仿佛燒著了火，暖融融的，又帶著點不經意的暧昧，“……你匹配到誰就好好打，不要消極應戰，這可是你吸粉的好時候。”

江汀皺皺眉，裴霽敏銳地發現了，“怎麽，不願意幹這種吸粉的事情？”裴霽老早就發現了，江汀什麽都好，卻偏偏有點少年人特有的傲氣，不大樂意幹這種刻意為之的事情。

“清高能當飯吃？”裴霽笑著搖搖頭，暗笑江汀對與世事了解地還不夠清楚，“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就是清高，清高一文不值，等你過了電競選手的黃金時間，你拿什麽吃飯？現在好好吸粉，以後無論是轉高層，或者是去做點別的什麽經濟都有保障，幹什麽事情至少不用為錢發愁。”

江汀被他說得有點悶悶不樂，“……我不用這樣也能養活自己。”

裴霽被他逗樂了，“行，就算你能養活自己，那我呢？我馬上就要退役了，幹什麽都沒想好，你說我這段時間喝西北風嗎？”

江汀脫口而出道：“你不是還有我嗎？”

裴霽一楞，旋即笑道：“我都忘了……不過你才多大，家底還沒攢起來呢，別說這種大話。”

“我哪裏就淪落到一退役就去賣腎，我這麽些年還留了點底，不至於這麽著急忙慌，倒是你。”裴霽心窩一暖，感覺養一只小狼狗分外貼心，於是諄諄勸他：“如果不懂什麽理財，那就把錢存起來，或者寄給父母，你小小年紀就在外自己一個人，父母就算是嘴上不說，心裏多少也還是惦念的。”

江汀感興趣地回了頭看他，“你從來沒和我說過父母這個問題。”

裴霽的臉色立馬變了，“……可能吧，但是我不想提，我的父母……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有點挫敗地挪挪身子，把臉埋進手裏。

江汀把手搭在對方肩上，“你看，你說這麽多，自己的事還沒解決，就忙著勸別人，你累嗎？”

“我和我父母沒有正常父母遇見孩子打電競的那種反應，什麽‘如果你去打游戲，我就把你送進少管所’之類的都沒有發生在我身上。”裴霽揉揉眼睛，他原本以為自己提到這件事就會忍不住的，結果眼眶幹澀，一點濕意也沒有，“我父母都是高知，我一開始也以為和他們交流關於電競這個問題應該是很簡單的。”

誰知道。

裴母站在門口，面色冷若冰霜，怒意蓬勃地一把甩上門，“你給我好好想，不想清楚不要出門了。”

裴霽在那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被一扇門給逼死，他當時心高氣傲，和現在的江汀一模一樣。

原本考上著名高校還沒高興幾天，卻突然被告知孩子要辦理休學去打電競，裴母一下都氣急了，她盡量想著心平氣和地和裴霽聊一聊這個問題。

裴霽頭雖然低著，可態度強硬冷淡，一頭倔驢似的死不悔改。

裴母精致妥帖的妝容都快被汗濕花了，她眼角瞇起，站起身斬釘截鐵道：“可以，當然可以，你為什麽不能去打電競呢？這是你的人生，你當然有選擇的權利。”

“不過……前十八年都是用我和你爸爸的錢養活你，既然你選擇了電競這條路，那我以後也不打算讓你贍養了，我都覺得惡心，你要是能把我撫養你的錢一筆一筆地還上，我就讓你去打電競。”

“否則，你自己摸著良心想一想，用著父母的錢，卻說要追求自己的夢想，這可笑嗎？”

——

“說來好笑，原本是高校老師，最後卻選擇用錢這個方法解決問題。”裴霽搖搖頭，現在想來都覺得荒謬，“我覺得我沒有按照他們的意願生活仿佛犯了大忌，電競就是牛鬼蛇神，能禍害我一輩子。”

江汀礙於現在是在臺下，動作不能太放肆，只敢悄悄伸出手指勾住對方小手指，權作安慰。

裴霽談起這些事情言語裏總帶著點淡淡的怨懟，江汀聽得清楚，“她可能只是想要找個辦法阻止你去打電競……不要想那麽多。”

裴霽擡頭看江汀，少年人的眼眸裏還是一片澄澈，“……就算你說的對吧。”

“現在講什麽呢？”裴霽望了一眼大屏幕，好奇地問：“今天不是老套路，要賽中放一下各個戰隊的宣傳片嗎？”

江汀簡短地嗯了一聲，“是的，才放到泰國的隊伍。”

裴霽仰頭一笑，“泰國隊啊，不早說，你想聽他們的什麽故事，我給你講。”

江汀奇道：“你怎麽連泰國的戰隊都知道？”

裴霽捂著嘴偷偷摸摸的笑，“先說好，這可不是我說的，不是一個國家或者是一個地區給固定名額嗎？泰國那邊給的本來就少，結果他們戰隊年年出線，想不知道都難。”

江汀見裴霽心情明朗，心下也松了口氣，又疑惑道：“可是……和他們打我感覺……”

“是的，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裴霽一臉正經，嚴肅道：“為了我們比賽的友誼，我們盡量減少使用精神類的攻擊，在臺上虐一虐就可以了，不要在臺下光明正大地說，知道嗎？”

江汀點頭表示受教，可是心道你都說出來了，再假模假樣地申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業內熟知，我們都把他們他們戰隊叫做泰國戰神隊。”裴霽說完眼見著江汀用一種譴責的眼神看自己，頓時不滿道：“這可真不是我瞎編的，你自己去教練組，解說團那邊問問，他們都知道，調侃，調侃，不要當真。”

“我還以為你反諷呢。”

“哈哈，哪兒有啊。”裴霽打了個哈哈，低聲附耳道：“雖然他們卻是是菜也就對了。”

江汀：“……”看起來真的只要不皮一皮，他就渾身難受。

“反正你也和他們交過手了。”裴霽聳聳肩，“我不多說，反正我們都把他們叫頭鐵娃，真是頭鐵，如果碰到了不要戀戰，轉頭就走，挨幾槍就挨幾槍。不是我吹，反正拼頭鐵也就我和他們拼一拼，他們真是太嚇人了，一個戰隊不要命似的，不管你是人是鬼，都要撕下一口肉，嚼吧嚼吧連皮帶骨地吃了才好。”

江汀作為一個幾乎看過裴霽所有訓練賽視頻的人，認真地揣度了一下裴霽早期的打法，敗壞氣氛地開口道：“我覺得你說這個一點信服力都沒有……”

裴霽橫他一眼，“你懂什麽？我以前你看著打法太剛猛，心裏有很多想說的對吧。”

江汀顧及著對方不太牢靠的腰身，還有一個比一個嬌貴的臟器，矜持地：“嗯……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你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

裴霽聽著好笑，擺手道：“你光看到我沖得太前，打得太猛，可是你有沒有註意到，當時就需要一個強力的火力突破口，而我作為側翼單拉的人選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江汀把裴霽的手反包在自己的手裏，只不過一會兒，裴霽的手又在空調給力的環境裏飛快地涼下去，現在握在手裏只有指尖那一截是滾熱的，從手背到手心連一點熱氣也沒有。

裴霽不大自在地縮縮手，“沒事，都是這樣的，在這種會場裏為了讓主機運行不出問題，空調都是這麽低，早就習慣了。”

“我知道。”江汀用他那一雙極淺極亮的眸子盯住裴霽，“所以我才更心疼。”

裴霽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在江汀手裏，任他搓圓捏扁成一團，其中酸澀疼苦不足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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