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霽聽到方文思這麽說，捏著串的手緊了緊，他黑亮的眼睛裏帶上點愧疚道：“就是……就是耽誤你了。”

方文思揮揮手，“我馬上都要在役整八年了，什麽沒經歷過？”他盯著裴霽隊服上的隊徽，出神道：“八年了，以前是沒機會出去打，現在……”他想了想，還是露出點惋惜的神色，“以後我可能也打不了了。”

一時間，剛剛還熱火朝天的燒烤攤被一種無言的沈寂籠罩了。

墨色緩緩退去，天色越來越明，薄薄的輕霧面紗似的被緩緩揭開，寂靜的街道上反倒傳來人聲，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湯遠可算是放下手裏的串了，向來無憂無慮的小胖子竟然也有點犯愁，“我們回去加訓吧，這總不能讓隊長就這樣啊。”

簡榮看上去心理壓力有點大，“……我回去就去找教練。”

“好了好了。”裴霽抽出雙筷子敲了敲碗沿，吸引了一桌子人的註意力，“這有什麽？”他揚起下巴，瞥了一眼坐在一邊不發一言的方文思，“你們隊長又不是老得打不動了，還是中流砥柱呢，怕什麽？”

方文思被他的“老得打不動”給逗笑了，也拿了筷子去抽裴霽，“怎麽說話呢？”

裴霽一邊躲他的筷子，一邊繼續自己的話：“再說了，他如果真的要退，到時候我們拿獎杯的時候就用一個躺椅，把我們的前任隊長扛上去。”

湯遠：“如果到時候別的國家的隊伍問我們‘為什麽要把人擡上來？’”

簡榮接口道：“讓老隊長感受一下他這輩子從沒碰過的榮耀。”

方文思沒想到會被群起而攻之，“好啊，都翻天了？想幹什麽？我跟你們說，我離退役還遠著呢！你們都給我把皮繃緊了，小心我天天讓你們加訓。”

江汀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四個人和諧融洽地打鬧成一團，好脾氣地幫了一手裴霽，壓得對面的方文思擡不起手。

“不公平，你這是兩個人，我只有一個。”方文思不服。

裴霽呵呵冷笑，“你完全可以去找一個呀。”

方文思一聽，覺得有機可趁，“這哪裏去找，我哪裏找得到這樣高質量的小奶狗？對著‘前輩’‘老師’的時候要多軟萌就有多軟萌，對著別人簡直就是狂風暴雨毫不留情。”

裴霽現在對江汀的感覺很覆雜，原來這兩年之間他就一直沒忘記過對方，可當江汀真的回來了，他又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再加上今晚這一團亂麻似的混亂，他一想到就腦殼疼，恨不得幹脆冷處理算了。

裴霽抄起桌子上剩的最後一個串，“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他鬧騰了一會兒，白皙的側臉微微泛紅，在清晨的水汽裏格外誘人。

江汀別開眼睛，暗暗嘆了口氣。

還要慢慢來。

面對轟炸般的未接來電，方文思是近乎絕望的。

知道多半是隊醫偷偷摸摸告訴了教練，教練又去找經理商量，最後整個世界都知道了。

“你惹出來的事，你去處理。”方文思嫌棄地拎著自己的手機，扔垃圾似的甩給裴霽，“褚維陸一言sunny都瘋了，自己解釋。”

教練經理分析師三大巨頭被裴霽車禍的消息折騰地夜不能寐，紛紛動用關系聯系醫院。

一夜沒有過去，半個電競圈都知道了裴霽車禍，或許不能出席亞洲邀請賽的事情。

“我艹這群孫子。”褚維雖然是教練，可當初打職業的壞毛病還在，一激動就爆粗口，“你看看這群，這都什麽人啊？國內的還好，都在發信息過來慰問，外國論壇都在說點什麽，‘太好了，裴霽不能參加這次比賽’‘多虧他車禍了’‘天降正義’……”

陸一言心態還算平穩，他安慰褚維：“放寬心，應該沒多大事，說不定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了。還有啊，外國這麽說，不正是證明了我們裴哥的實力強悍了嗎？“陸一言老神在在地繼續補充道：“而且我估計如果斷了條腿，擦傷了什麽的，完全不妨礙什麽，我們可以申請自己推著輪椅上去。”

sunny都聽不下去了，出差剛回來的分析師，裴霽的鐵桿腦殘粉，失誤也能吹成別有深意的那種骨灰級粉絲，她一巴掌糊在對方腦門上，“你可閉嘴吧，我裴哥肯定沒問題，你個吸血鬼，就知道使勁兒榨幹我裴哥的利用價值。”

褚維望眼欲穿，“他們怎麽還沒回來啊，總該回來報個信什麽的吧。”

還是sunny眼睛尖，她踮著腳，扒在酒店的透明落地窗前，“哎，我看著那邊一群怎麽有點眼熟，那個隊服是我們的！”她塗得血紅的指甲掐住陸一言的一點皮肉，死拉硬拽地把對方拉過來，“瞧瞧，你給我仔細看看，我裴神是站著回來的，你個烏鴉嘴可死遠點吧。”

陸一言捂著脖子離了這個妝容精致妥帖的女人足有兩米遠，這才放下心來，“那就好，我們終於可以放下心了，亞洲邀請賽是沒問題了……”他念叨著，眼睛突然一亮，幹勁十足地打開論壇，氣勢洶洶地翻了墻，“我自從上次國內線下賽就知道了，賽前應該至少準備那麽幾十個論壇小號，噴不死那群噴子，你們忙著比賽沒空，不瞞你說，這都是我在一手操辦，看到論壇下面那種言辭尤其激烈，支持尤其鐵桿的，多半就是我的小號了……”

褚維和sunny沒空理他，裴霽單手提著隊服，面對著酒店門口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兩雙灼灼目光，有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耳垂，“怎麽都在這裏等著？”

褚維是個狗鼻子，他嗅到空氣裏隱隱約約漂浮著燒烤那種厚重的香料味，頓時眼光一轉，“你們怎麽還出去吃了燒烤？”

“不是說裴霽他出車禍了嗎？不是要緊急聯系隊醫嗎？”褚維後知後覺地跳腳，“怎麽還有空去吃吃喝喝？”

方文思在一邊望天望地，就是不去看褚維，“嗨，這不是看見我們裴神安然無恙太過激動，出去小浪了一把……”

要不是方文思離得遠，褚維能把血噴到他臉上，“那你就不知道給我們發個信息？吃的時候騰出手來發個信息能怎麽樣？會死嗎？”

方文思自知理虧，“您老就別擱這兒叨逼逼了，趕緊回去休息吧，我的天，這一個一個比我們還精力旺盛。”他掏出手機，順手從簡榮的包裏摸出個充電寶，“來看好啊，我給他充上電，以後保證不和大部隊脫節，好了吧。”

“我們下午和晚上還有比賽，我就問你們一句，你們還記得嗎？”褚維氣呼呼的，看上去與河豚有點不清不楚的親緣關系。

湯遠連忙扳著手指算了算，“那我們滿打滿算……還能睡上五個小時？”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身邊的隊友，“我們比賽的時候可以帶床嗎？”

裴霽擡腳就往電梯走，“你想的太多了，幫你拿個擔架還行，床就別想了。”

湯遠期期艾艾地眨巴著雙眼看裴霽瀟灑如風的背影，“那擔架也勉強還行啊，我不挑的。”

方文思也連忙跟上裴霽的腳步，順便不忘捅湯遠一刀，“可以啊，把你打得半死不活，我們親自擡你上場。”

湯遠：“……”

傍晚，騎士一行四人在場館中落座的時候，臉上都籠罩著一層睡眠不足的黑氣，知道的說騎士這是來打比賽，帶點殺氣不意外，不知道的還以為騎士這是準備在廣東爭一爭道上的場子呢。

簡榮年紀小，比其餘幾人精力好點，“還好，這個比賽時間不長，今天打完就可以撤了。”他給身邊萎靡不振的幾人打氣，“加油，再堅持一下。”

方文思長籲短嘆，“年紀上身了，比不上你們了，我現在腦子裏只有睡覺。”他說完好奇地轉向裴霽，“我就想問一句，你是怎麽做到現在還能夠保持每天六小時的睡眠的？”

裴霽面色淡然，神情嚴肅道：“因為我有一腔對電競事業的熱愛，對國內電競環境的痛心，還有希望能夠幫我們老隊長在退役之前拿到他人生第一個世界冠軍。”

“……”方文思活像是生吞了鼠標，“我其實並不太想經常聽見‘退役’和‘世界冠軍’這兩個詞語連環出現。”

湯遠安慰方文思，“沒事的隊長，我們都懂你，不就是退役之前拿一把世界冠軍嗎？你一定可以的。”

方文思：“……”

其餘的戰隊一一入場落座，檢查員在身後輕聲提醒比賽要開始了。

江汀坐在二隊的隊伍裏遙遙地透過電腦屏幕的縫隙一眼望見了另一頭的裴霽，他剛好能看見屏幕上藍幽幽的光映在裴霽的臉上，看不清對方的神色，卻還是能感受到他的嚴肅鄭重。

不知道旁邊的人和他說了什麽，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唇邊都挾著點笑意，眼角輕輕彎起，眼神平靜安和地看著身邊的人，時不時地應和幾句。

我離他還是好遠，江汀一瞬間就有了種垂頭喪氣的感覺，這感覺潮水一樣沒頂而過，登時幾乎讓江汀喘不過氣來。

“請帶上耳機，比賽馬上要開始了。”身後的檢查員打斷了江汀的凝視。

江汀把耳機扣在自己的耳朵上，強迫自己收回一直粘在裴霽身上的視線，近乎冷靜嚴酷地逼迫自己回到比賽上。

他悄悄告訴自己：

再慢一點，不要灰心，總有一天，他會重新接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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