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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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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玥一宿未眠。

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很混亂。

昨日傅縉一番話, 打破了她一直以來的認知。她一直以為,楚姒的行為只是屬於她個人的。

她在之前還一直想方設法, 好讓楚家在未來莫要被牽扯進去,繼而改寫楚家最後被滅門的結局。

可原來不是這樣。

早在多年以前,祖父就摻和進去了。

六年,張夫人的乳母是該有多麽的堅韌和幸運, 才最終在一群好手隨衛中掙紮出一條生路。

傅縉是該怨是該恨的,他與死神擦肩而過, 差點連母親的死因都不知,就踏上同一條死路。

他一死, 胞弟肯定也保不住了。

可,可這都未遂啊。

殺人未遂固然有罪,但和故意殺人還是有很大區別的,罪不致死。

但楚玥也不是審判者,她不了解受害人的感受,更沒有資格判處刑罰。

她心亂如麻,一時眼前晃過祖父的臉, 他對父親的疼愛對大房的寬和。她其實是明白祖父為何不告知父親的。

楚溫寬厚仁和,孝順正直, 雖不算才幹出眾, 但卻是真君子。

一時晃過傅縉的臉, 誠然,傅縉在她心中遠及不上家人親近,但楚玥分得清是非黑白, 他是受害者,他憤恨他欲討回公道,誰也沒資格阻止他。

但,但楚玥不敢茍同罪滅滿門,禍及九族的說法。

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她雖在這些殘酷的律法中生存著,但她從來不認可它!

幾點孤星照著皚皚白雪,漫長的寒夜,從漆黑夜幕到天際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楚玥的思緒漸漸平靜下來了,定定看著天光朦朧的窗欞子。

她已經想得很明白了。

楚姒罪魁禍首,為個人利益不擇手段,傅縉要如何覆仇那是他的事,無人可質詢。

若他要另找祖父二叔報覆她也無話可說。

但楚氏一族卻不應因此滅族的。

她的父親母親,沒出生的小弟妹,以及諸多依附在嫡支之下的旁支族人,都不應該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楚玥長吐一口氣,站了起來。她推開眼前的隔扇窗,冰寒的凜風撲面而來,她無比地清醒。

她還是會繼續阻止自家和楚姒在未來的牽扯,避免楚家和傅縉的情況再惡化下去。

還有西河王。

皇帝連崩後,藩王興兵爭奪大寶,楚氏投了勢力最大的西河王,徹底和身為寧王大都督的傅縉敵對。既有私仇大恨,還是兩軍敵對關系,於公於私,傅縉都毫不容情。

他先是設法擒住楚姒,親手刃之,而後步步緊逼,楚氏人先後亡於兩軍對壘陣前和一再敗逃的路上,一族俱滅。

她也是會努力阻止楚家站錯隊的。

竭她之所能,盡力改寫楚氏滅族的結局,哪怕會很難,她也得先試一試。

……

理清楚了思緒,楚玥給自己鼓勁,都是要當姐姐的人了,就是為了這個夢中沒有的小生命,她也得更努力一些。

她恢覆鎮定,有條不紊,一如舊日。

不過她再沒見過傅縉,連續好幾天了,也不知他是避而不見,還是真忙得分.身乏術。

他忙肯定真忙的,正旦歲首所有內外勳貴官員都很忙,朝賀拜謁,隨皇帝祭天地太廟等等,冗長且鄭重,寒風中一站大半天,還出不得半絲差錯。

那日爭執,傅縉頗駭人,不過楚玥卻未曾因此對他多生了負面觀感。他說出的事很震撼卻是事實,他對楚家有偏見卻是情理之中。

楚家滅族還在未來,且也不知道未來還會發生什麽,她會盡力阻止,但僅僅是憤恨情緒的話,她不覺得自己有任何資格責怪受害者。

反而近來一段日子來,他對自己也沒什麽不好的地方,自己卻好端端去揭了人家的瘡疤。

楚玥輕嘆了一口氣。

唉,也沒法管了,等見了面再說吧。

二人再見面,是四天後。

大年初三,皇帝照例移駕京郊行宮上清苑,大宴朝賀的內外臣工勳貴,傅延傅縉父子自位列其中,他們的妻子也不例外。

這還是楚玥第一次以鎮北侯世子夫人的身份出席國宴,也是她平生第一次。她不敢怠慢,孫嬤嬤等人也不敢,一眾仆婦仔打點,又小心翼翼將洗燙得筆挺平服的石青色大禮服捧過來。

裏三層外三層,比成親當日那身吉服還要沈重,頭皮拉得極緊,一整套規制的紅寶赤金頭面戴上,楚玥感覺整個人都矮了三寸。

她匆匆去二門登車。

天還沒亮,但得趕緊出發了,上清苑行宮雖在近郊,遠倒不算特別遠,只這一路守衛森嚴車馬還多,會走得很慢。

寬敞的大馬車沿著青石板內巷前行,馬蹄聲“噠噠”,在接近府門時略略一停,車簾撩起,傅縉微微一俯身,登上了車。

今日傅縉一身玄底暗紅的廣袖大禮服,人生得高大又肩寬背直,愈發襯得身姿挺拔,相貌英偉。

他步履沈穩,不疾不徐,進來後,就在矮榻上落座,與楚玥相距一臂,也未說話。

楚玥先和他說話了,她小小聲:“那日我不對,我提起舊事讓你難受了。”

何止難受?這種傷疤鮮血淋漓,每揭一次大約會比真捅一刀還痛吧?無故給人帶來傷害,她道歉,但她堅持:“我父親是不知情的,其餘族人也是。”

她一雙眼眸清澈,明亮,很認真沒分毫躲閃。

傅縉不置可否。

他的情緒早就平覆下來了。

這幾天他都沒回後院歇息,一來確實很忙,二來,他有些不大想和楚氏見面。

最近這段日子,他指點她尋管事,又讓她外出多帶侍衛,甚至願意將東書房的府衛指派給她,如此種種。其實一開始兩人很不熟悉,他平時並不是這樣的。

毒羹湯後,他心存些歉意,待楚氏著意寬和。

不想她卻試探了他。

當時盛怒,他想自己對她實在是太優容了。

傅縉就不大想這麽快和她碰面了,加上他真的很忙,明暗二務的忙碌到達了頂峰,於是一直到了今天。

登車前一刻,傅縉才閃過楚氏可能會有的反應,但她的表現,還是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楚氏先認認真真給他道了歉,很奇異的,他瞬間就領悟了她為何致歉。

她固執不肯承認楚溫有錯,他本該生氣的,但就是這個很單純的道歉,卻讓他這口心氣忽就平了。

她理解自己的痛苦。

傅縉鮮少被人理解傷痛,祖母老邁,弟弟弱小,他甚至不能多流露痛苦,他必須是堅強支撐在她們頭頂上的一片天。

驟不及防的,這種感覺,不知該怎麽形容,對她積下的那些郁氣忽就消了。眼前閃過她當時神色,驚惶,羞愧,不知所措。

罷了。

側頭看了她一眼,傅縉說:“稍候留神,勿多聽勿多說。”

他不生氣了?

楚玥一楞,知他這是提點,忙忙應了:“我知道的,我第一次赴宮宴,正該循規蹈矩,少言少語。”

傅縉頓了頓,欲補充什麽但想了想,還是罷了。她和女人們待在一起,根本不會波及什麽,額外知悉些什麽未必有益。

於是看了她一眼,不再說。

……

車馬行進了約一個時辰,就能望見倚山勢而建的華麗宮苑,精奢樓臺館殿,點綴在皚皚白雪間,又有隱隱的深綠淺綠。

上清苑有湯泉,地熱資源豐富,匠人引湯泉水而出,園丁細心栽培,冬季也得見綠樹花卉處處,是個極得帝心的行宮。

傅縉下了車,他和傅延往另一邊去了,而楚玥則跟著楚姒,順宮人指引往命婦宴席行去。

楚姒傷好了,但人還是虛的,不過她還是堅持來了。

楚玥私以為,她大概是想拜謁一下貴妃。

之前稱病,皇宮是進不去了,現在好不容易好了,她還不得快快和大靠山碰頭麽?

楚姒走在前面,楚玥落後兩步,除了見面說了兩句後,二人未有交談。自毒湯一事後,對方對自己的關註確實大幅度消減。這證明她的判斷沒錯,她也樂得如此。

眼觀鼻,鼻觀心,進入一個闊大的宮殿,宮墻打通四面大敞,遠賞雪景,近賞小溪奇花,卻不冷,地龍燃燒暖烘烘的。

裏頭衣香鬢影,已來了許多貴婦貴女,有一見楚姒就迎上噓寒問暖的,當然也有冷嘲熱諷的。

“喲,這不是咱楚夫人麽?你病了這許久,可養好了?”

一個容長臉的中年婦人,據聞是三皇妃娘家長嫂,掩嘴笑:“下回呀,可要小心些。”

這一語雙關的,周圍一陣隱隱竊笑,楚姒眸光暗沈,神色卻不變:“我自好了,承蒙掛心。”

“我自是掛心,……”

唇槍舌劍,楚玥閉緊嘴巴,低頭裝靦腆木訥,當然有人也涉及她,但她一律裝沒聽懂,裝傻充楞過去了。

雖避過了大部分火力,但實話說,很難熬。可惜偏偏得熬很久。主持命婦宴的是徐皇後,她不得寵卻身份在,貴妃伴駕到前頭去了,徐皇後縱容,沒人解圍,饒是長袖善舞如楚姒,臉色最後也陰沈下來了。

好不容易有宮人報,前頭宮宴結束,陛下已一馬當先行獵去了。

宮宴散了,游園開始,男人行獵賞景隨意,女人沒得選只有後者,不過唯一的好處就是,這是自由活動。

楚姒立即離了大殿。

她身邊還簇擁著貴妃一黨的命婦貴女們,楚玥自然不可能留下,也跟著去了。

走了一段,見一宮人遠遠行來,楚姒回頭笑:“我先去給貴妃請安,諸位隨意。”

諸女自然沒有不應的,楚姒囑咐楚玥兩句,匆匆迎上去了。

就剩楚玥在,她有些內急,也不大樂意一直和這群陌生女人待在一起。這裏頭也不是人人對她友善的,方才就有幾個貴女刺了她好幾句。

這得怪傅縉,他行情原來還很不錯的。

於是便告了一聲更衣,領著如意後腳也溜了。

當然楚玥也是很謹慎的,她不樂意混在人群中,但沒忘記這是行宮,可是一步不能差錯的。她先尋了個面相看著和善的宮人,給了一個厚厚的荷包,詢問了對方游園的各種註意事項。

“勿走出前苑就可以了,很安全的,後頭獵場的野獸進不來。隨處走動賞景無妨,只要勿沖撞了陛下和諸位娘娘的休憩宮室即可。……”

宮人說得很仔細,總結就是君臣同樂規矩不重,只要不擅闖少數幾個不該闖的地方,不管你是興致高昂到處賞玩,還是打算找個僻靜處茍到游園結束,都可以,有什麽需要隨時可招宮人來。

這麽多年也沒見過有人敢挑事的,且放心就是。

對方說的很對得住大荷包,楚玥細細記下,轉頭又尋了兩個宮人再問一了遍,答案大同小異。

她放了心:“行,咱們找個安靜地方歇著,等散了就出宮就是了。”

繃了半天她其實很累,腰腿有點頂不住了。於是解決了內急後,主仆二人避開人群而行,邊走邊尋,最終找到了一個很合適的地方。

“就這裏了。”

向陽的山坡,種滿各種花樹,其上有一個賞景臺,能俯瞰下方三兩的人群,鬧中幽靜。然美則美矣,可惜這坡挺長挺陡了,且花.徑九曲十八彎,楚玥以己度人,估計不會有人願意攀登了。

她咬著牙,一口氣攀上賞景臺,又覺得風大了些,於是下去繞著賞景臺走了一圈,最後選中一個背對臺子,身後綠樹成蔭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一排石凳坐下。

她累癱了,坐下感覺起不來了,如意忙道:“主子,你倚在婢子身上歇歇?”

來行宮只能帶一個侍女,她選了機靈忠心力氣還不錯的如意。如意還好,只是有些喘。

“你也坐下。”

楚玥可不能讓如意蹲著讓她靠,一把扯她也坐下,挨在她肩背,腰背放松的酸痛感讓她險些呻.吟出聲。

面前有湯泉溪流潺潺,熱意蒸騰,雖是山坡感覺卻很舒適,風聲沙沙,楚玥累極了,靠著如意閉上眼睛。

是有幾分睡意的,但她可不敢睡,這地方雖特地選好卻還是行宮,放下警惕要不得。

她想著,這就很符合傅縉提點的“勿多聽勿多說”,她直接在這裏貓到結束可以了。

誰料到,她才想罷沒多久,忽聽見頭頂隱隱一陣腳步聲傳來。

觀景臺上的。

誰呀?還真有人願意爬這麽陡的坡?

莫不是也是躲清靜的吧?

不過,要是不認識也沒啥要緊的,繼續坐著就是了,這位置樹叢包圍,觀景臺上看不見的。

才想著,頭頂來人漸行漸近,聲音也漸漸清晰。

“娘娘,那小崽子好生厲害,若不是我當機立斷,恐怕已如了他的意。”

這竟是楚姒的聲音,憤恨轉黯:“月餘未能拜見娘娘,請娘娘恕罪。”

另一女聲慵懶微微帶些暗啞,她不緊不慢,帶一絲漫不經心:“你向我討那帖藥,我也給了你,既不成,亦莫多嗟怨了。”

楚姒!

娘娘?

蕭貴妃?

楚玥和如意對視一眼,兩人瞪大雙眼,什麽意思?

討那帖藥?

難道,那帖毒藥原主人竟是蕭貴妃?!

但楚玥完全不感興趣,她找來找去,只是想找個避人的地方呆到游園結束而已,一點都不想聽任何秘密。

此地不宜久留,她給了如意一個眼色,趕緊悄悄走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周末!加更加更!寶寶們,明天見了啦~ (*^▽^*)

還要感謝下面給文文投雷的寶寶呢,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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