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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賀新郎(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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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奢樂得拍掌大笑,直將鼻下的兩撇“八”字黑須扯成“一”字,伸展四肢擺個“太”,大模大樣地躺進了床裏。在禦氣咻咻地沖他叫了兩嗓子,憤憤然蹦下床,往熏籠邊的貓籃裏爬進去。青田也氣得直捶床,“好好的你又欺負人家。”翻身就要下去抱在禦,被齊奢一把摁定,另一手就扯落了帳子,“隨它去吧,明兒就好了。天不亮爺就得例朝呢,可睡不到兩個時辰了,你快聽話別鬧了,讓爺好好抱著睡一覺。行了行了,你家在禦一身肥肉,凍不著。別擰了別擰了,快睡,睡了……”

在禦吃了這一記大虧,到第二夜齊奢回來,只對他尾巴一甩,幾下躍去了一只九桃紋高幾上,抱起兩只前爪,冷傲地別開頭。剛好鶯枝和另一個小丫頭端了幾碟豬肝、牛乳進來,齊奢橫手接過,“你們去吧,我來餵。”自甘獻媚地追著放去貓兒鼻下,“在禦大胖,在禦小乖,跟你開個玩笑,瞧你,心眼真小。別生氣了,來,吃點兒肉,喝點兒牛——”

他正俯在在禦臉前喜眉笑眼地哄著,竟不妨在禦驟然把對揣在懷裏的前掌揚起一只,掌墊“啪”地照著他側臉就給了一下,打完了後腿一蹬,轉瞬就沒影兒了。齊奢在原地楞一刻,方才兩耳生煙、雙眸出火地喊起來:“青田!段青田!”

其時青田與照花在隔間描花樣,聽了這十萬火急的叫喊,忙快步趕過來,只見齊奢滿面怒氣地立在窗臺邊,“你們家在禦打我!”

青田不明所以,“啊?”

齊奢長展一臂,腰下的一塊玉螭韘佩恢恢晃動,猙獰不已。“我才好心餵它牛奶,它居然伸手打了我一巴掌。”

青田明白過來,“嗤”一聲笑了,“它那小爪子能有多大力道,打你一下,還不跟給你搔癢癢似的?也值得這樣橫跳一丈、豎跳八尺的?”

聽了這話,齊奢益發發作起來,“不行,爺長這麽大從沒挨過誰的嘴巴子,今兒這一下你必須叫那東西給我講清楚嘍。”

青田也越是笑個不住,“有什麽好講的,還不是昨兒晚上人家都睡著了你非耍弄它,自找的。”

“那也不能打我臉吶,你快去找它出來,當我面兒也扇它一下,你去不去?不去是吧,行,不去我去。”一擰身,當真四處找過去。一眼在一張如意軟雲榻上瞄見在禦,一步跨上前就在貓頭上拸了一巴掌。

青田緊跟在後面,卻不及阻攔,直恨得跺腳,頭上一雙鑲紫玉鏨金的流蘇對釵累累抖顫著,“你這人真不講理,原是你不好在先,又這樣以大欺小,也虧你下得去手。”

在禦挨了打也不叫喚,蹦下來一溜小跑從門簾下鉆了出去。青田白了齊奢一眼,也扭身自去,回到房裏頭,同照花咬碎銀牙。照花拈著筆,笑得濺了一手墨,“想王爺那樣沈穩的一個人,到了娘娘跟前怎麽反像沒長大的小孩子似的?”

“他就是沒長大,成日裏招貓遞狗的。”青田狠狠地擰絞著右手上兩根塗金鏤花的銀護甲,嘟嘴抱怨。一語未競,又聽得齊奢在外頭高喊起來:“段青田,段青田!你給我過來!”

聽著那聲音是從天泉舍傳過來的,照花竊竊而笑,青田氣鼓鼓地睞她一眼,擡身覓去。

“又怎麽了?”

插手斜立在門邊,眉發鬢角涼意凜凜。

齊奢的盛怒更勝其前,整張臉都氣得發白,“你看,你自己看!”他站在大桌後,手裏抖著個什麽,“啪啦”一下擲在桌面上。

青田近前幾步拾起來,這一看倒又禁不住笑彎了腰。那是一份素紙白折,題頭寫著“山西道監察禦史臣馮道引跪奏,為大臣品格卑汙,行止不端,請立賜罷斥,恭折仰祈聖鑒事,竊查戶部右侍郎……”從那侍郎的名字起,其後一片墨跡模糊,還有股騷味——是貓尿。

一整只擺在大桌上的黃匣子全泡在尿裏,一層浮沫還沒褪,顯然是在禦才做下的好事,把齊奢氣得眉髭倒豎地嚷嚷:“反了它了!你還笑?!”

青田急忙憋住笑臉,捏著那折子邊又擱回,“好了好了,你且別急,到外間轉轉去,我把這些拿到火盆上烘一烘,幹了就好了。”

“那也不成,請安的黃折倒也罷了,這奏事的白折也給我尿了,字跡全汙,還一股味兒,就幹了也看得出,你讓我怎麽發還折子?”

“我再幫你拿香熏上一熏,回頭大臣們看了,只當是不小心把茶水潑在上頭,也沒什麽要緊的。”

“怎麽沒什麽要緊的?這還好幾本折子我沒看呢,這下怎麽批覆?你你你你把那只獨眼龍給我叫出來,我非讓它長個記性不可!”

“你還嫌在禦的記性不好吶?”青田從衣鈕邊抽出一方青玉鸞鳥絲帕,來抹齊奢的團紋蛟龍出海袍,把沾在他袖口的一點尿漬含笑擦去,“昨兒你招它一下,它今兒就要還你一下,你又打回去,它再給你尿回來。你若還不依,自把它叫來踢幾腳,它更不知想出什麽歪點子來氣你,又或是真傷心了就此翻臉不理你,還不得你費心去哄?冤冤相報何時了,算了吧,啊。”

齊奢掙袖一甩,“不行,就是你給慣的!弄了兩個丫頭專門伺候它吃喝拉撒還不行,還叫鶯枝這麽個抱貓丫頭天天陪著它玩,捧得簡直活菩薩一樣,它才敢這麽無法無天,騎在爺頭上拉屎拉尿。”

“那都算我的不是成不成?我的爺你平平氣,放那東西一晚上臊著甭理,它保準明兒就巴巴地粘著你,到時候你再說上它兩句也就完了。”

“為什麽每次我倆有事兒你都護著它呀?”

“不是我護著它,它又不懂什麽,你同它生這麽大的氣不是白氣著自己?”

“誰說我白氣著自己?我收拾它一頓我就不生氣了。你快把它給我弄出來。”

“好了三哥——”

“你少啰嗦,我還就告訴你,我今兒要不好好教訓那畜生一場就不姓齊。”

“姓齊的你還沒完了是吧?”青田也怒從心起,一把摔開了手,“那你把在禦叫來,綁去你的箭垛子上射它十箭可就遂了心了?這麽大一個人老和一只小貓過不去,你羞也不羞?”

“你——”齊奢粗喘了兩聲,擡手就把桌前的一樽春瓶拂去地下,箭步走開。

青田瞅著他一跛一跛的背影,眸中的一點怒氣就漸漸化作了晶瑩閃耀的笑意。她掖回帕子,兩手拍一拍,輕聲連喚:“在禦?在禦?”

她在帖室裏找到在禦,又往宜兩軒去找齊奢。他已換過了寢衣歪在床裏,幼煙在腳踏上跪著替他捶腿。青田擺手叫幼煙退開,這頭就抱著在禦坐去到他身畔。

“我們倆來給你賠不是了。”

齊奢冷面冷眼,旁視一邊。青田自管笑儼儼的,倒更往近偎一偎,吐氣芬馥,“攝政王爺,您瞧瞧,我把罪貓給您擒拿歸案了。”她又別過頭對著懷中的在禦,把聲調放得很嚴厲,“在禦聽著,想你素受朝廷厚恩,當思竭忠報主,如何卻反恃寵跋扈、作惡多端?今日你褻瀆禦物、藐視親王,若不重治,何以飭法紀而示萬世?惟念你年老,姑於萬無可貸之中免於肆市,著加恩賜令自盡。”說畢把在禦往床下一丟,伸出雲頭錦鞋,在它周身劃了兩劃。

在禦跟著青田的腳擰兩擰,耳朵一耷拉,便就地一滾,四仰八叉地躺倒了,眼皮閉得死死的,全身僵縮,尾巴歪在一邊,連一根毫毛都不再動彈。齊奢用餘光瞥著貓兒的憨態,早不禁笑出來,把腳上的白緞平金襪踏去在禦的小肚子上揉弄幾下,又去撥弄它腳爪四肢。在禦全不作稍動,真與死去一般無異。

“嘿,你這廝原來也會這招。”

青田趁勢環摟住齊奢的腰,聲調放得似乳燕婉轉:“三哥哥,三爺爺,看在罪貓已經伏法的份上,您老人家就消了這口氣吧。”

齊奢放聲大笑,“你們倆,一對鬼靈精!”說著就將踩在貓腹上的腳蹬兩蹬,“得了胖廝,起來吧。”卻看在禦依舊死態逼真,更惹他笑個不已。

青田俯下腰去,伸指在在禦的鼻前輕輕一彈,“唒!”在禦翻身躍起,咧著嘴,藍眼睛亮亮地向上一望,順著齊奢的腿就蹦上來,趴去他胸前。齊奢拿手在它臉前一點,“你給爺等著。”

在禦“喵、喵”幾聲,兩把胡須抖一抖,低頭往他頸下一抵,煞是惹憐。

齊奢笑著抱住它,一手就去扯被子,“段小囡睡覺。”

青田笑一聲,“我還沒卸妝呢,你們爺倆先睡吧。”

待她除了晚妝回來床邊,見齊奢和在禦已臉貼臉地睡熟了,呼嚕一震一震。她笑望著他與它,有幸福暖暖地升起,淹沒她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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