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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醉太平(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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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雙唇一抿,似未熟的紅菱角,略帶青酸,“這話怪了,你是回府裏過節又不是上戰場打仗,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便在此時,昏睡的在禦猛一靈醒,叫了聲,又朝面上亂抓開來。青田趕快抽手去攔,齊奢向這邊將身子一錯,“我來。”他撈過了在禦環進胸前,一行拿手撫拍著,一行拿臉挨著它滾燙的鼻尖與耳朵,嘴裏發出些不成文字的模糊低音。

青田的幾根手指撳在嘴唇上,手背、手腕密布著紅絲,眸子裏也絲絲縷縷的,“我來吧,昨兒就鬧得你一夜沒怎麽睡。”

“不礙事。”他一笑,只管那麽呢喃著拍哄在禦。過了些許辰光,在禦就逐漸安靜,稚童似地用兩只前爪勾住了齊奢的後頸,把頭靠著他肩膀,從喉嚨底連續發出細微的哼鳴。齊奢舉目,朝一直盯著他和貓兒的青田回看了半晌,遞一手將她攏過,把她的耳際安放在肩膀的另一邊,“咱們倆誰都有過數不清的風花雪月,今兒既在一起,前事不計,只求來日。還是你在懷雅堂那會兒有回同我講,做生意早就說慣了海誓山盟,說得多聽得自然也多,想來早不信這一套了。我呢,細思起來,枕畔也有過不少纏綿之語,只倒真沒和任何女人承諾過什麽海誓山盟。”

他心縈千言地望住她,卻短短地“呵”一聲,“也不算什麽海誓山盟,就一句話,我待你必定一心一意,總不負你便是。”

一言一詞有金與玉的質地,自半空降落在她的頭頂——青田閉目一笑——這就是她的名分了,一頂他親手賜予的、華麗而澄凈的愛之冠冕。是如此凡俗的、小女兒的歡喜和虛榮,她是他所有女人中地位最尊崇的那一個,不,除了她,他其實已不再有任何女人了。就如同她耳邊那些許多許多男子的天長和地久散盡後,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聲音,他這一句。

青田什麽也不曾答,但他們彼此都知道,她深深地相信了他。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就這樣小貓般倒頭偎著他,直到旁邊一只貓爪用力一搡。青田半驚半笑地瞟向在禦,它只把一副胡須在齊奢的頸窩裏挨蹭,頭也不擡地又伸出爪背向她腮角搡了下。青田馴服地離開了齊奢的懷抱,跟他同時笑出來。齊奢把在禦左右地晃著,又開始嘀嘀咕咕。過一刻,他見青田笑著笑著眼際卻再一次泛起了潮紅,便傾身上前,把那些慰藉負傷的小動物的聽不懂的話,一並念給她聽。

在禦纏著一卷白紗的貓頭在一具寬大得不像樣的胸膛中輕微地搖動,一只漂亮的獨眼眨一下、再眨一下,就把眼中的天藍色,眨去了天上。

14.

湛藍的晴天藍得似一汪水,無波無浪的,生活又恢覆了往日的平靜。貓兒在禦在太醫的精心調理下很快恢覆了健康,青田憐它瞎掉一目,更極盡寵溺之事,親自從近香堂的小婢中挑出了兩人專事照管在禦的生活,比照管皇太子還無微不至。而萃意離園後,其空缺便由那更名做“鶯枝”的小旦填補,鶯枝的年紀雖小,卻有些少年老成的做派,十分穩重,很得青田的喜歡,遂把她留在身邊,平日裏只叫她陪伴在禦玩耍,做了個“抱貓丫頭”。青田自己也就只管與這些侍女們說笑解悶、習字作畫,再或登山游船、聽琴觀花,待齊奢晚間歸來,自與他羅帷私語、良宵好夢,一天天就這樣流逝於指縫間。也不知是哪一天的到來,帶來了萃意的死訊。

據曉鏡說,萃意雖只受了杖刑,但傷勢也很重,被趕回家就不大成了,躺在炕上光是說胡話,聽見街上的馬車響,一會兒哭著說是指配的那個放馬的小廝來接她過門,一會兒又笑著說是王爺親自迎接她回府。到十五元宵節那天突然清醒過來,死活叫父親去找周敦。父親第二天回來,跟她搖了搖頭,她就不吭氣地向裏倒下,“還沒過十六的晚上人就沒了。”曉鏡說完,嘆了一口氣,灑了幾滴淚。

站在對面聆聽這噩耗的是幼煙,幼煙手裏握著對黃楊木槌,怎麽握也握不實,仿佛一直要打她手中溜走,似一對太小的、太滑的手。那是她和萃意的手,幼年起就習慣牽在一處,連被窩中都不分開,一面講夜話,一面分吃一塊甜倒牙的玫瑰酥。甚至就在不到半個月前,她還握著萃意那血熱的手怒罵:“你這蹄子怎麽就不開竅?不怕心比天高,就怕命比紙薄!”——好了萃意,恕我罪愆,一語而中。

幼煙猛一抖,自迷思中清醒,曉鏡已連戳了她好幾下,“裏頭叫你呢。”她這才辨出那“抱貓丫頭”鶯枝的嗓音,慢聲慢氣的,卻脆得落地摔八瓣:“幼煙姐姐,幼煙姐姐!”

“來啦。”忙將眼一抹,向曉鏡叮嚀,“萃意的事兒別告訴娘娘。”

“我曉得。”曉鏡也擦了擦眼,眼擦幹,也便擦掉了眼裏的人。

幼煙分簾而入,就只見照花捏著塊手絹,把嘴掩在當中嘻嘻笑,“要不是叫鶯枝拿她這把亮嗓子喊你,你還聾著聽不見呢。”

鶯枝在另一邊早已是衣飾一新,身穿秋葵綠小棉襖,松綠綾棉裙,當頭插一對細巧銀簪,歪戴一朵絹花,一副豪庭美婢的模樣。她兩手把白貓在禦圈在胸前,向著幼煙盈盈一笑。

幼煙也不過對她笑笑,就坐低在一張小杌上,舉起了手中捶腿的木槌。

鋪著砌花錦邊褥子的大炕上,青田斜歪著身子,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半垂在炕角,裙邊疊出柔軟的鋸齒。她信手從花瓶裏揀了根孔雀翎往照花的額間一掃,“你呀,凈欺負幼煙嘴拙敦厚。”嘴裏頭說著,心中卻另有一番考量:幼煙“嘴拙”是真,“敦厚”可就有待甄別。在一座人口眾多、下人間也等級森嚴的王府內,能一直穩居一等大丫鬟的位置,絕不可小覷。何況幼煙又和萃意情誼深厚,萃意被逐,在她定是手足之痛,難保不會心懷怨懟。青田心念急轉,指間的翎毛卻只悠悠閑閑地伸向在禦的鼻尖撩弄幾下。在禦立即從鶯枝的懷裏蹦出,追趕著翎毛在大炕上撲抓,兩只後爪一蹬,直沖著炕沿就滑下來。

炕下的幼煙嚇得一下停了手,有一剎跟在禦的獨眼眈眈相對:一只冰藍的、森然的玻璃珠。她長抽一口氣,又連連地發喘。

鶯枝手快,從旁一把兜住了貓咪,撫了撫它仍卷著繃帶的頭,“小家夥,總是鬧不清方向。”

照花哼一聲:“還不都怪萃意那賤人!”

青田瞬時就掃向幼煙的臉,似乎很不經意地問:“幼煙,你有萃意的消息沒有?”

幼煙已恢覆了常態,頜首低眉,雙環髻上的一對白羽華勝弱態惹憐。“只聽說頭兩天王爺叫人賜了一萬銀子算她的陪送,再就沒聽見什麽消息。娘娘也不必惦記著她了,就是娘娘說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青田俯視著幼煙,將其面上閃現的戚然及強做的淡然盡收眼底。罷罷,即使是強做的也罷,她自己當初不也要在人前強做風情妙趣?不過同樣是個討生活的女子,從不敢越雷池半步,她又何必步步緊逼?意動之間,青田決定留下幼煙,用時間和誠意消弭她們間無聲的芥蒂。她撥了下翎羽,引著在禦回到手邊。

座下的幼煙也重舉木槌,一下下敲打著,力道精準輕巧。挖空的槌頭填著銀鈴,聲動悠然,爐中的百合香裊裊成煙,竹坳修舍、清溪粉垣間,映音亭上絲弦又起,伶人的歌聲穿過了後窗的幾叢細竹,隨梅香飄入。

這是美好而太平的一天,如此的太平中,一切都應該被原宥、被遺忘。

註釋:

“砌末”即戲曲舞臺上所用的布景與道具。

“滿池嬌”是一種描繪池塘中花鳥風景的圖樣。

(唐)盧照鄰《長安古意》:“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一種酒令游戲,將瓜子、蓮子或棋子等藏在掌中,讓人猜單雙數或顏色。

達明一派《石頭記》(詞)陳少琪:“絲絲點點計算,偏偏相差太遠,兜兜轉轉,化作段段塵緣。紛紛擾擾作嫁,春宵戀戀變卦,真真假假,悉悲歡恩怨原是詐。”

南北朝梁朝的周興嗣編纂,由一千個漢字組成的韻文,全文二百五十句,每四字一句,無一字重覆。

佛教將世間分為欲界、色界、無色界三界,欲界的眾生又分為六道,分別是: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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