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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醉太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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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潮在青田的笑靨上泛起,是煙籠的芍藥、雨潤的桃花,因此就有紛亂的春風卷過了齊奢的呼吸。他盯著她,又轉開了雙目,“得,你要心裏實在別扭,今兒就算了,反正在你跟前我也早習慣了,挺挺就過去了。”

最末幾個字使得青田“嗤”一聲失笑,她拿眼角掃了掃他身上那地方,整張臉都脹起來。兩耳裏又開始有血潮的鳴響,她半垂下眼瞼,仰起臉,把雙唇輕輕地,而後緊緊地撳給了齊奢。

世界是一個昏聵的大漩渦。在她心慌意亂地捉住他之前,他的手就已探入了她的衣,他滾熱的皮膚與全部的體重向她壓上來。被鍥入的一霎,青田渾身緊繃如一架新調古琴,有著花梨的承露、白玉的琴徽、象牙的雁足、犀角的琴軫,她的七根冰弦被他的手、他的舌、他溫柔的言語、野蠻的呼吸、狂熱的目光、他強壯的胸膛與腰腹、他的——,一一撥動。樂音由她的喉底綿綿地、錚錚地逸出,她是亙古的琴曲,在他的捭闔下飄來蕩去,是《流水》,是《漁歌》,是《幽蘭》,是《忘機》;她是《雉朝飛》,是《鳳求凰》,是《良宵引》,是《普庵咒》;她是失傳絕世的《廣陵散》:心弦一動人鬼俱寂,天籟之音,千古止息。

琴弦的震顫一點點消逝,青田自覺似一段繞梁的餘音散失在半空。她躺在盛紅的繡衾上,帶著疊疊的迷光,睜開眼。

而他的眼神——齊奢也張了眼看向她——則越來越沈重而了無生氣,他的鼻額還泛著層淺淺的汗意,但他的喘動已全盤平息。

逐漸有一絲涼瘆瘆的恐懼攀上了青田的心,她交抱起雙臂遮住了一絲不掛的胸口,怔怔地望他,他和他冰冷的眼睛。

“這世上從沒我齊奢得不到的,我要什麽,什麽就會向我自己走過來。現在,你可以自己走回去了。”

他所說的話明了簡潔,但那聲音的回響卻像不斷地在她耳邊拉長。青田如臥冰上,徹骨寒涼。他待她所有的那些百折不撓、全力以赴,原不過是如獅搏羊,只為獵物到口的這一刻血肉模糊的征服,只一瞬,她一身的血就向著黑暗的地方傾盆流盡。

她想從那餘溫尚存的懷抱中移開,渾身上下卻找不到一丁點兒力氣,連把雙眼從那對森然的眼中移開的力氣都沒有。而後,就像陰雲天裏驟出的驕陽,他漠然的表情兜頭一變,斜挑起一道眉,“嗳,逗你玩的!你不會真信了吧,啊?”

青田發僵地往他眼裏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後,渾身的血液就發瘋地回流,她的眼、她的臉,血暈從她脖頸一直染紅到胸口。她咬著牙一下子坐起身,拄著手就要下床。齊奢的兩臂同時攔上來,攬住她,“錯了錯了,我沒想到你能真信,小臉都嚇白了,我錯了我錯了,啊,甭生氣。成了甭生氣了,一年到頭欺負我,我欺負你一句你就翻臉。”

青田的耳際迸著兩滾子青筋,一語不發地同他掙來扯去。偏他的手臂比鐵籠還結實,牢牢地將她箍在那兒。

“不是,你幹嘛去?”

青田惡狠狠地回過臉,惡狠狠地瞪著眼,“自個走回去。”

齊奢嘿嘿地笑了,“你別鬧了,爺費這麽大勁兒才給你騙來,哪兒能讓你走?”

“松手。”

“何必呢?你說爺要真松了手,你還真走不成?到時候多下不來臺呀。”

“松手!”

“放心吧,肯定不松,爺哪兒舍得讓你下不來臺?”

“松——手——!你給我松手!”

“行了,來兩下差不多行了,你說你——”他一臉的無良笑容,只管捉著她,把她的兩手向後摁定,先是眼神,其後是嘴唇,俯來她高挺而坦露的胸乳上,呢喃調笑,“這渾身上下光溜溜的,準備到哪兒去啊?”

仿若有無數細小的熱水滴在體內的各處亂流亂滾,滾得人重心盡失。青田挺著最後的力氣掙動了兩下,“齊!奢!”

他當真停下來,自她兩乳間擡起頭,紅燭下笑意融融的雙目漆黑發亮,“怎麽,上過床就露出潑婦面目了,嗯?居然敢這麽提名道姓地叫爺?你再叫一聲我聽聽。”

青田被反扭著兩臂,氣籲籲地,倒也緊抿著雙唇笑起來,“怕你不成?齊奢!”

他笑著貼過來,同她臉挨著臉,“再叫一聲。”

青田這下倒害臊了起來,只把舌尖在嘴裏頭含糊地一攪,“齊奢……”

他沒答應,但他身體的某處答應了。眼神裏有蓄勢的火焰,把鼻尖湊來她鼻尖上輕蹭,“再叫一聲。”

青田朝後半仰過頭,雙眼迷細,發出了幾乎是一脈淡不可聞的嘆息,“奢……”隨之她就被整個地鋪開,橫鋪在一張足有九尺寬的合歡床上。青田不會忘,曾幾何時,在另一些床上、另一些男人的身下,她也一樣地輾轉低吟、如癡如醉,但其實這賣身婦吹彈可破的身軀只如一只苦力者結滿了老膙的手,木然得什麽也感覺不出。可當下游走在她肌膚上的這對手,這一對真正結有著硬膙與瘢痕的手,最小的觸碰也可令她戰栗不已。他在她口唇內轉動舌尖的方式像轉動一把鑰匙,青田可以聽到肉體中上億把生了銹的鎖爭先恐後地被打開,或只是在一根夯門巨柱的粗野撞擊下,中門轟塌、城池陷落。

她把肢體與靈魂全部交給他,淚水奔湧而下。他與她的每一次交合,都是賜還這麻木的娼妓,一副潔凈敏感的處子身。

3.

寶幄香溫,金堂夜永。連陽光也不忍打擾這高唐之夢,由房間裏走過時,溫柔而無聲。

別處卻有“謔啷”一響,一只螺鈿瓜棱盒從木槅上摔落。

宜兩軒之外,侍婢幼煙疾步上前,將另一個侍婢萃意輕推了一把,“你做什麽呀?掃個灰也這麽毛手毛腳的,又把什麽碰掉了?”

萃意手裏拈著把撣子,也不理幼煙,直往身後一指,“紫薇,沒瞧見著東西掉了,還不趕緊過來收拾?”

“噓——”幼煙向前頭緊閉的門扇張一張,瞪住了萃意,“你作死啊?這麽大呼小叫的,王爺還沒起呢。”

萃意那又圓又小的短臉整個向下耷拉著,一雙飽含怒氣的大眼睛卻炯炯欲飛,“我伺候了王爺這麽久,就是年節也沒見過爺哪天辰正還不起身的,這可都快午正了,還高臥不起?昨兒夜裏不是你坐更,你可沒聽見,哼,真不白是窯子裏出來的。”

“嘶——”幼煙一把就捂住了萃意的嘴,兩眼往腳邊一瞥,“紫薇你且放著,一會子我收拾,忙你的去吧。”這廂牽開了萃意幾步,把嗓音逼得又低又虛,“你可是瘋癲了,在這裏亂說話?咱們兩個相好一場,別人不和你說的,我和你說。我告訴你萃意,你心裏那點兒想頭我一清二楚,今兒我索性挑明了奉勸你一句,趁早別做白日夢!你想想順妃、容妃幾位主子,哪個不是美人坯似的?家世又好、又知書識禮,照樣拴不住咱們這位爺的心,你不過是個大字不識的丫頭,有幾分姿色罷了,就算平日裏多受縱容,如今連個通房的名分還沒掙上呢,繼妃詹娘娘都不管不問的事兒,輪得著你嗎?你這一身爆脾氣在這如園裏可得收一收,我瞧這位段娘娘可不一般,你若口無遮攔把她給得罪了,沒有好果子吃。聽見沒有?”

萃意滿臉的不服,把那撣子在自個的裙邊甩兩下,“行了,仗著大我一歲半歲的,動不動就拉下臉教訓人。我看王爺不過是一時新鮮,那姓段的得意不了幾天,咱們走著瞧。”腰一扭,就閃開去一邊。

“這死丫頭。”幼煙低眉自嘆,又拔高了聲音急應,“嗳!萃意,讓大家趕緊的,裏頭叫了。”

門一開先撲出濃香駘蕩,日影橫斜間,一地散亂衣裳。幼煙、萃意、曉鏡、月魄、紅蕖、紫薇,六婢金蓮細碎,由起居間直入臥房,齊齊一排跪倒在大床下,各自舉高手中的漆盤,盤上托著漱杯、漱盂、面巾、執壺、面盆、茶盅。微開的帳中伸出了一只手,手指頎長,從盤中拈起了一只鏨花小杯。

齊奢把杯裏的薄荷水在口間一過,傾身吐出。萃意手托銀盂,肅容跪接。齊奢又取過另一只漱杯遞入帷中,少頃,便有一副秀面玉頸,似一莖芙蓉新出水。地平下的幼煙偷眼窺來,見青田睡態未消,豐神姽婳、旎旖無雙,縱使同為女子,也看得她心頭一陣亂跳。萃意在一旁也上翻了兩眼相睇,青田與這目光對了個正著,正自一楞,那頭齊奢已攬過她耳語了起來,頓令青田春情透臉。他一手抓過面巾放來她面上輕輕一拭,她低著頭,但管緊扯住胸前的被子向後躲。他笑著扔開了巾帕,最後從茶盤中揀一只紅瓷茶碗,把碗裏的淡蜜水送來她口邊。

午時三刻,二人已各自更衣洗漱畢,在起居間的軟榻上對坐。暮雲兩手裏抱著貓也進得房來,笑瞇瞇地把青田左看右看,“我瞧姑娘今兒是不用梳妝了,臉上自個就紅紅白白的,比塗了胭脂還好看呢。”

青田啐她一口,臉色反更見芳菲。

齊奢開懷大笑,“你姑娘不愛聽,爺愛聽,就沖你這話,爺得賞你些什麽好。你想要什麽?”

暮雲頭一揚,亦是翠羽明珰。“三爺當真?”

“駟馬難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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