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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定風波(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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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坐定,就在戲單子上圈了查六郎拿手的《白水灘》,偏生前頭還有客人所點的《劉二當衣》正演著,唱來唱去也沒完,其餘茶客都看得哈哈笑,只有蝶仙正眼也不往臺上瞅,只管一個勁打扇子。曹之慕陪她在二樓的包廂裏待了一刻,忽湊過來說:“我恍惚看見一個熟人,要去打聲招呼,你先坐,我過一會子就來。”

他離了蝶仙下樓,卻並不往人群裏去,反悄悄地來到一樓的一間小雅廳中。

一個人坐下不久,就見貼身的小廝又領進一人來。那人身著紮靠,滿臉塗著油彩,高鼻長眉,丹唇白齒,一進門就行了個大禮,“小人查定奎給曹公子請安,不知公子叫小人來有何吩咐?”

曹之慕一向親善有禮的臉此刻又沈又冷,他向查定奎查六郎招一招手,又向小廝擺一擺手。於是,查六郎趨身向前,小廝則隱身退後,從外關住了房門。“叮叮咣咣”的鑼鼓聲中,誰也猜不到,一名妓女的客人與一名妓女的情人間會有怎樣的一番對話。

總而言之,兩刻鐘以後,那妓女只聽見說:“公子有些生意上的急事兒臨時要趕去大興縣一趟,說是不能陪姑娘用飯,晚上也不住局了,叫姑娘別生氣,明日再與姑娘細細解釋。”

蝶仙斜了曹之慕的小廝一眼,不怒反喜,極和氣地揮一揮手內的扇子,“哦,我曉得了,叫你公子放心去,你也好生服侍著,我一會子看完戲就回去。”

原來蝶仙戀著查六郎,本就有些嫌曹之慕在旁礙手礙腳的,這一下竟是求之不得。曹之慕前腳走,後腳池子就響起了叫好聲,上場門的簾兒一打,只見查六郎所扮的十一郎雙肩扛著一根白蠟桿做扁擔擔著行囊上了場,一雙佻達的吊梢眼滿場一掃,就遙遙地定在了蝶仙的面上,若有似無地拋一個眼風。蝶仙此刻身邊只陪著幾名自個屋裏的丫鬟,正是無所顧忌,將身倚住了木欄桿,把手內的扇子半遮面,嘴巴向下努一努,暗度檀口之香。短短一個亮相、幾句唱詞間,兩人的眼神已如對花槍般你來我往了好幾個回合,熱鬧非凡,有些懂行的看客都瞧出了些門道,頻頻往蝶仙這邊的樓座張望。蝶仙有日子不見心上人,饑渴難耐,又素來是個風流大膽的性子,反而愈發地眉飛色舞。有人笑讚“真是一對漂亮璧人”,也有人唾罵“優伶妓女,男盜女娼”。

散了戲,又一出新的《山門》在臺上唱起來。蝶仙飛眉丟眼了一場也是略覺疲憊,只向後靠著官帽椅,把一盞涼茶慢慢地呷著,忽然只聽背後的門簾輕輕一響,“給姐姐請安。”

蝶仙驚喜地回過頭,但見查六郎已卸了妝,一張清水臉不過十七八年紀,白皙俊秀,笑嘻嘻在那裏睞著她。她也笑起來,掉過扇柄向他的頭頂一叩,“慣會耍怪的小鬼頭,瞅著今兒我身邊沒人,就敢這樣放肆。”

查六郎湊前兩步,貼在了蝶仙耳邊,“好姐姐,這些日子不見,還以為你忘了我呢,想也想死人了。我已同班主告了假,只說身體不適晚上不唱了,姐姐若有空就還來楊梅竹斜街找我吧。”

蝶仙豐厚的紅唇有曼妙的一收縮,伸出腳尖踢了踢查六郎的腳尖,“人多眼雜,你別在我這裏耽擱了,快下去吧。”

再往後的戲,蝶仙簡直是如坐針氈,千盼萬盼盼到了天擦黑,下樓就一頭鉆進了車內。楊梅竹斜街是查六郎的住所,從前二人媾會都在那裏。蝶仙下了車,見一猿臂蜂腰的身影正在照壁前翹首以盼。她令一幹丫鬟守在外廳,同查六郎挽手共入內房。門一關,半句話都來不及說,嘴巴已堵在了一起。

仿似大旱之望雲霓,雲雨一至,心花俱放。

蝶仙呻吟著長籲一口氣,通體舒泰。她翻過身,白與粉嫩的胸口爬過一縷漆漆的發,似欲望的蝮蛇。查六郎與她並頭而臥,捏著她一手,一下下地吻著她的手背、指尖,吻到冰涼的什麽,擎起蝶仙的手細觀了一回。

“姐姐,這戒指是新的吧?這般好看。”

蝶仙兩眼半閉,酥酥地眼皮子一斜,斜見右手中指上那三色翡翠戒,遂拔出了手一笑,“怎麽,你這小毛猴又想騙我的東西不成?”

查六郎則斜起了他薄厚宜人的嘴角,“我好些個師兄師弟都有侯府官門的姨太太偷偷做相好,總把她們送的那些個定情之物,什麽翠玉鐲啊、寶石簪啊拿來顯擺,就我,我只對姐姐你一人有情,並不屑和那些女人勾搭,所以什麽拿得出手的都沒有。我瞧姐姐這戒指貴重非常,若肯借我去與他們開開眼,叫我也揚眉吐氣一回,我就做牛做馬也報不完姐姐的大恩。好姐姐,只借我一天,我明兒就給你送回來。”

“我才不信你的鬼話。上回說借一百兩銀子填債,三日就還我,這三個月可都過去了吧。”

“哎呀姐姐,人家一直手裏吃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真催著要,我明兒就去一趟簾子胡同,反正我有個唱旦角的師弟在那兒當暗門子,我叫他也替我找個主顧,做一夜相公也就還上了。”

蝶仙瞧查六郎一臉的賭氣,不禁“哧溜”笑出來,“得了,我開一句玩笑你就認真了。”她翹起了蘭花指,再一次將手遞在他面前,“拿去吧!只這個不比別的,是姓曹的才買給我的,你只記著千萬還我,別給弄丟了,我自有其他好的給你。”

查六郎英俊的少年臉龐立時盛開了笑容,仿如玉山朗朗。他托著蝶仙的手,將戒指分分褪下,套去了自個的小指上。“親親的姐姐,我做夢也不敢想你這樣仙女一般的人物居然會和我要好,還待我這樣好,我該怎麽配得起你呢?我的好姐姐,我心裏愛你愛得都說不出怎樣了,讓我好好地謝謝你吧!”他一手撫過蝶仙的臉,另一手環過她的腰,接著他就縱身而上,身姿矯健而瑰麗。

一展微黃的竹席上,汗漬、水痕點點飛印,蝶仙的整個身體寫意著癲狂。她的手往上攀住了枕,空洞的中指上,戒痕新鮮。

7.

良宵易度,一刻千金。早又是曉風入戶,紅光滿帳。

懷雅堂後樓正對的兩戶的兩頂帳中,蝶仙先睜開了眼。昨晚與查六郎的密會後,她意足身倦,回到懷雅堂不過勉力應付了一場酒局就蒙頭睡去,醒來見時辰尚早,拉了拉被子,又入好夢。

跟著在另一戶的另一頂帳下,另一人也張了眼,一眼就看見床邊所坐之人:素衣素裙,縞袂飄飄,頭發往後齊梳著,全無一絲插戴。孫孝才一驚,怔望著對霞,“你怎地打扮成這幅模樣?”

對霞一夜未眠,臉盤就愈覺瘦了些,更顯得一雙眼睛又深又大,粼粼地動著層水光,“你瀉了一晚上,再這樣下去人都要壞了。都說藥王廟的仙方最靈,我才已沐浴更衣,現在為你去求一副,吃下去保管就好了。”

孫孝才憔悴不已,臉上筋骨的輪廓都露了出來,“不要去了,那些個仙方都是些吃不好、吃不壞的東西,求來也沒什麽用。”

“方子上的藥自是吃不好也吃不壞,可吃的卻不是那幾味藥,是藥裏的誠心,心誠則靈。你好好休息,我求過方子就回來。”

孫孝才本欲再勸阻兩句,卻心力不支,口澀舌軟,只得一合眼由對霞自去。

這一去竟去了一整天,孫孝才也又腹瀉了一整天,雖有滿房的丫頭們,卻總覺不如對霞服侍得周道妥帖,故此苦苦地等著她回來。怎知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了夕陽西落才見其姍姍而返。孫孝才人在病中本就心情奇壞,噴著唾沫腥子便罵:“你個沒天良的娼婦,把我丟在這裏,倒自己出去逛得快活,你竟不要回來,讓我死在這裏便算了!”但因太過虛弱而聲若游絲,罵不出一分氣勢。

對霞挨了罵,也沒說什麽,倒是丫鬟蘭蕊兩眼一瞪直沖來床前,“孫老爺你不要冤枉好人!我們姑娘去廟裏見了方丈說了你的病情,方丈掐指一算,說這病多半是陽壽猝盡,閻王爺來拿人的,叫姑娘不要管。姑娘苦苦哀求,又花了三百兩銀子,方丈才肯指一條明路,除非姑娘願意在藥王爺跟前跪夠整整三個時辰,許願折壽十年,才換得回孫老爺你一條命!你瞧瞧,孫老爺你自己張眼瞧瞧!”

蘭蕊一頭喊,一頭就掀開了對霞的外裙,所露出的白紗褲上但見灰禿禿的兩塊,還夾雜著幾絲紅痕。“姑娘為了在神前自請折福減壽,把兩腿都給跪破了,老爺你不謝一句也就算了,反過來還要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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