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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歸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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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的不記得了?”盛家老祖眨巴著眼睛,圓胖紅潤的臉擠成一團,頓時成了一個大紅的橘子,“哎呦餵!這可怎麽辦啊?您自己都不記得了?我怎麽知道啊?!”

“你不知道?那你說是我安排的?”謝東籬冷了臉,目光森然,整個人的氣勢又不一樣了。

盛青蒿只覺得雙腿一軟,差一點就給謝東籬跪下了……

他好不容易用力撐住身邊的雕花地罩,一手扶著也快滑溜到地上去的老祖,虛著嗓子對謝東籬道:“謝……謝五爺,我們老祖既然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您……您別逼我們……”說完張著大口喘氣,被謝東籬的氣勢迫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謝東籬閉了閉眼,仍然是端坐在那裏,過了許久,才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從實道來。”

盛家老祖不敢再賣關子,規規矩矩坐在謝東籬面前,雙手放在膝蓋上,就跟小學童見先生一樣老老實實地道:“是這樣的,其實這件事說起來,確實有些匪夷所思。”說著,他從胸口拿出一封信函,送到謝東籬手邊,“您看看這個……”

謝東籬接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翻看。

盛青蒿站在盛家老祖身後,覷著眼睛打量謝東籬手上的信函,認出來那是他們盛家的傳家之寶,跟神農令、《異物志》一起並稱三大“殺器”。

當然,這是在他知道這間屋子之前。

加上這間奇特的屋子,應該叫四大“殺器”……

盛家老祖手中的信函,歷來只有盛家家主可以翻看,不同於另外兩大殺器。盛家人都知道,也都可以看。

謝東籬一接過那信,心裏不由一怔。

他不記得自己寫過這封信,但是那信上,確實是他的筆跡……

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這信,擡眸看了看盛家老祖,“接引室在哪裏?接引器呢?都在你這裏嗎?”

盛家老祖忙點頭。“就在這裏!就在這裏!”

“在哪裏?帶我去。”謝東籬站了起來。同時兩手一搓,那信函就在他手上碎成一片片的紙屑,揉成一團。再一擡手,就扔到屋角的青銅樹枝香爐裏。

香爐裏冒起一陣輕煙,那信函的碎片已經被燒成灰了,再也無法覆原。

盛青蒿目瞪口呆地扭頭看那青銅樹枝香爐。再看謝東籬,痛心疾首地道:“這可是大殺器啊!大殺器啊!怎麽就這樣毀掉了?!”

盛家老祖頭也不擡。悶悶地道:“……總之是他的東西,他說要怎樣就怎樣,青蒿你不要多嘴。”

盛青蒿忙閉緊了嘴,再不說話了。

謝東籬背著手。以目示意,讓盛家老祖帶路,領他去接引室。

盛家老祖卻坐著一動不動。

謝東籬皺了皺眉頭。“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快帶我去。”

盛家老祖這才明白謝東籬誤會了。忙跟著站起來,道:“我說了,這裏就是!這裏就是!”

“這裏就是接引室?”謝東籬明白過來,四下看了看這間屋子。

“這是當年前朝大周開國皇帝留下的屋子,裏面有您需要的一切東西。”盛家老祖忙躬身後退,“接引器也在這屋裏。那信上說,只要是您來了,見了這封信,自然就能見到接引器,可以回去了。”

謝東籬垂眸,冷眼打量了盛家老祖半天,目光沈沈,重如大山。

盛家老祖也是見過不少世面的人,但是在謝東籬這種目光面前,完全撐不住了,背上汗流如漿,從裏面的中衣一直濕透到外面的大袍子。

盛青蒿已經兩眼一翻白,撲通一聲,往後仰躺著暈了過去。

謝東籬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那……鑰匙呢?”

接引器需要鑰匙才能打開,不然就只是一個擺設而已。

盛家老祖低叫一聲,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真是老了,瞧我這記性!我這就去給您老人家尋‘鑰匙’去!”說著,竟是不顧已經暈倒在地上的盛青蒿,轉身就往門外行去。

謝東籬也沒有追上去,只是負手從屋裏走出來,看著這片庭院。

外面是黑黢黢的夜色,天空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這樣濃雲密布的天氣,很適合……偷香竊玉……

謝東籬知道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想這種事,但是他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回到盈袖身上。

想她的盈盈眉眼,巧笑嫣然,想她的聰慧,也想她的笨拙,兩人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展現,驚艷了歲月,溫柔了時光,他的氣勢徹底沈澱下來,心底最深處那片柔軟就是她的影子。

這個時候,她在做什麽呢?

有沒有想我?

外面的一切,都還好吧?

謝東籬閉了閉眼,感知著周圍的一切,想試試能不能感知到盈袖,他試了一會兒,發現他的感知能力完全不能離開這間屋子,這片土地。

簡而言之,他來到這裏,就像被掐滅了感知的廢人,只能用正常人的眼睛和耳朵來感知周圍的一切。

真是不習慣啊……

謝東籬悠悠地笑了,看了看地上暈過去的盛青蒿,伸腳踹醒他,“現在是什麽日子了?”

盛青蒿叫了一聲,被踹醒了,汗流浹背地醒了過來,摸著頭,喃喃地道:“老子以前不明白人怎麽能被活活嚇死,如今死過一次,終於明白了。”

謝東籬低眉定定地看他,目光平和,卻帶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盛青蒿從地上一溜煙爬起來,左顧右盼了一番,“謝五爺,我家祖呢?”

“出去了。”謝東籬擡手指了錦凳,“坐。”

盛青蒿不敢坐,忙道:“您剛才說什麽?我沒聽見。您再說一遍?”

謝東籬看了看他,“沒有下次。”

盛青蒿點頭如搗蒜,“以後一定不會讓您老人家說第二遍的!”

“我比你還小一歲。”謝東籬淡然道。

盛青蒿囧了,支吾半天,只來了個“有志不在年高”,說完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

明明是非常能說會道的一張嘴,怎麽在如今的謝東籬面前。連說都不會話了呢?!

啊呸呸呸!

盛青蒿舌頭在嘴裏打著轉。終於找到了在謝東籬面前說話的正確方式,束著手,低眉斂目地道:“謝五爺。您在這裏已經快倆月了。”

“我一覺睡了這麽久?”謝東籬也有些訝然,過了一會兒,又問:“外面如今有什麽事嗎?”

盛青蒿明知他問的是東元國的情形,大概還有他的妻子盈袖。

但是他又覺得別扭。

您見過一個神佛一樣的人問別人“你今天吃了嗎”這種世俗問題嗎?

謝東籬這時候給盛青蒿的就是這樣的違和感。

“外面沒有什麽事。一切安好。”盛青蒿躬了躬身。簡單答道。

其實最主要的是,他們盛家與世隔絕。外面的消息傳進來,總得一兩個月時間。

所以他們的消息,經常和現實的情形嚴重滯後,再說他也不關心外面的事。能說的話就更少了。

謝東籬點點頭,轉眸看見盛家老祖已經樂顛顛捧著一個紅木匣子跑了進來。

“我的老祖嗳!您倒是慢點兒跑!”盛青蒿忙撲過去,在盛家老祖幾乎摔倒之前扶住了他。

盛家老祖一把將盛青蒿推開。將手裏的紅木匣子捧到謝東籬面前,“謝五爺。您看,這就是鑰匙!”

謝東籬和盛青蒿都無語地看了那紅木匣子一眼,又看了看盛家老祖。

“嗯。”謝東籬接過紅木匣子,放到圓桌上,將盒蓋打開,看見裏面還有一個方方正正的鐵坨。

謝東籬將紅木匣子的鐵坨拿出來,遞到盛家老祖面前,“你管這個叫鑰匙?”

盛青蒿脫口而出:“這麽粗的鑰匙,那鎖孔得有多大!”

盛家老祖臉上有些紅,訕訕地道:“可……可它就是鑰匙!”

謝東籬將手縮了回來,將那鐵坨托在眼前細看。

他正要說話,突然那鐵坨跟活過來一樣,有紅色光點不斷在鐵坨上閃耀。——它已經不是一個鐵坨了,而是一個鐵蜂窩……

盛青蒿本來想嘲笑一番,但是看見那紅色光點不斷閃耀的“鐵蜂窩”,徹底失語了。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那鐵蜂窩發出噠噠的聲響,形狀開始變化,各種凸起,各種凹陷,各種錯位,各種旋轉,最後,在謝東籬手裏“變成”了一把鑰匙的形狀。

而在很遠的北齊國,錦衣衛督主夏凡發現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匣子也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響,他忙起身回屋,來到密室,將那匣子從袖袋裏取出來,放到桌上。

這是第一次,他親眼看見那紅光在這鐵匣子上依次閃耀,如同一個貯滿寶物的小山洞,湊近了看,能夠看見裏面絢麗多彩的畫面,就跟那從波斯國來的著名玩器萬花筒一樣綺麗奪目。

夏凡看得入迷了,竟然不知不覺被那閃耀的紅光看得頭暈目眩,一頭紮在密室的地上,暈了過去。

……

謝東籬手裏握著那把剛剛“鑰匙”,轉身就往屋裏行去,一邊拂袖道:“你們走吧,我知道了。”

盛家老祖忙拉著張著大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盛青蒿離開了這間屋子。

他們剛一出去,屋門就無風自閉,咣當一聲在他們面前闔上。

盛青蒿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那門,低聲道:“老祖,這門,莫不是玄鐵所造?”

“何止玄鐵?這是加了‘天精’的玄鋼!”盛家老祖翻了個白眼,“你以為大周開國皇帝留下來的東西,是一般的東西嗎?”

“不敢,不敢……”盛青蒿呵呵地笑,和盛家老祖一左一右站在門口,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而謝東籬拿了那“鑰匙”,走到裏屋四處看了看。最後將目光投到墻角千峰翠色秘瓷瓷缸裏,裏面放著一捧卷軸。

他走過去看了一會兒,從中間抽出一個卷軸,順手往墻上一扔。

他註意到墻上有個釘子模樣的東西在那裏,也不知以前是掛著什麽,非常刺眼醒目。

那卷軸一碰到墻上的釘子,立刻掛了上去。唰地一聲展開了。

原來是一幅奇特的畫。

象牙色質地的紙上。用黑墨畫著一只大大的眼睛。

這眼睛很是奇怪,因為是豎著畫的,看的時候總讓人忍不住想將頭偏上九十度去看清楚它的樣子。

圖的線條很簡單。看得出來,是一只女人的眼睛,因為睫毛特別長,特別翹。眼睛中間的瞳仁影影綽綽,看得出來是雙層。大瞳仁中間還能看見一個小一點的圈,像是一個大圈圈中套著小圈圈,筆畫簡單,卻魅惑異常。

重瞳圖的旁邊寫著四句話:“重瞳現。聖人出。天門開,盛世臨。”

但不知怎地,那“天門開、盛世臨”兩句話。被人打了大大的兩個叉,在旁邊又寫上“不可知、歸去來!”

謝東籬看著那重瞳圖。心神一震,隱隱想起了什麽,再看“天門開、盛世臨”被打了打叉,寫上了“不可知、歸去來”,心道一聲不好,忙將手上的“鑰匙”放入那卷軸中心的位置,一轉一扭,就如同鑰匙開鎖了一樣,他身邊的多寶閣吱呀一聲轉開了,多寶閣掩住的墻壁上一道黑沈沈的門。

他目光輕凝,一步步走過去,推開門。

門裏一片漆黑,一絲一毫的光都透不進去。

那是不可知的地方,看不見過去,也看不見未來。

謝東籬手裏緊緊攥著鑰匙,大步跨了進去。

他一進去,那門就吱呀一聲又關上了。

很快,多寶閣也自動移回原位,那重瞳圖的卷軸也自動卷了起來,高掛在墻上的釘子上,似乎自古以來就掛在那裏,從來就沒有變過。

……

盛家老祖在這屋子的大門前守了三天三夜,才對盛青蒿道:“把門打開。”

這三天,盛青蒿問了無數次需不需要給屋裏的謝東籬送飯,盛家老祖都搖頭說不用,可把盛青蒿差一點急瘋了。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何況是三天三夜?!

盛青蒿只好安慰自己,幸虧裏面還有茶水,不然三天不喝水,渴也渴死了……

這時聽見盛家老祖終於說可以打開大門了,盛青蒿還有些難以置信,他楞了半晌,才道:“要不要先敲門呢?”

也許謝東籬不想別人打擾?

盛家老祖笑了笑,“你願意敲就敲唄……如果裏面沒有人應聲,難道你就不進去了不成?”

“怎麽會沒有人應聲?”盛青蒿嘀咕,轉念一想,“不對!難道謝五爺又睡過去了?!”

這樣一想,他就著急了,忙用力一推。

幾天前還關得緊緊的,怎麽推也推不開的大門,今天居然一推就開了!

盛青蒿急忙闖了進去,一邊大叫:“謝五爺!謝五爺!”

但是屋裏沒有人應他,只聽見他叫“謝五爺”的回音在屋裏回蕩。

盛青蒿在這屋子裏仔仔細細搜了十來遍,連床底下可能的耗子窩都找過了,就是沒有找到謝東籬。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憑白從屋裏消失了?!

盛青蒿全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顫抖著聲音道:“老……老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間奇怪的屋子其實從石山裏鑿出來的,唯一的出口,就是他們一直守著的大門。

謝東籬就算是插了翅膀,也必須從他們面前飛過去才行!

可是現在,謝東籬既沒飛出去,可屋裏確實也看不見他了。

盛家老祖卻一點都沒有著急,他兩手交合著搭在身前,感慨地長籲一口氣,道:“五百年了!五百年了!我們終於完成重托了!容易嘛我們!”

盛青蒿定定地看著盛家老祖,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盛家老祖在屋裏逡巡著,看著這屋裏的每一處陳設,對盛青蒿道:“青蒿,這些事,本來就是要告訴你的,我今天就先說了。”

盛青蒿屏住呼吸,聽得聚精會神。

“我們盛家家主世代相傳,在大周覆滅那一年,有一個人來到藥王谷找我們。他拿著一枚神農令,說授人所托,請盛家幫個忙。”盛家老祖摸了摸多寶閣。

“幫忙?能有神農令的人,只讓我們幫個忙?”盛青蒿喃喃說道,“那這個忙,一定特別難幫!”

“是啊,特別難。我們盛家守了這個承諾五百年,才等到它的主人。”盛家老祖想起謝東籬的風姿,含笑道:“當初來托付盛家的人,是一個女子,她叫元寧馨,就是東元國的開國女帝。”

“啊?是她?!”盛青蒿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盛家老祖點點頭,“她只給了我們的家主一封信,信裏寫了一些東西,還說,那邊有人在找一個人。他們擔心他迷了本性,忘了來歷,因此安排了一些接引之物。等時候到了,有這些東西的人,會來到藥王谷。我們要做的,就是帶他去接引室。還說,這人能在接引室沈睡,讓紫琉璃開花。這時候就可以把接引器給他。因為只有他能通過接引器,去往不可知之地。那裏出了事,一直在找他……”

“那元寧馨說的就是謝東籬?他到底是什麽人?從哪裏來的?他是怕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安排了這些事情,免得自己在塵世迷途?”盛青蒿迷惑不解,“那他現在是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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