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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見面,郡主便如此說法,未免有些唐突輕浮。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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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的心也不如給他倆一年操的心多。

察覺這個問題無解,江儼鋪好床,抱著她上床躺好,溫聲道:“慢慢來,子淮和子溪還不到六歲,再過兩年就會懂事了。”

承熹又有點委屈:“你們都寵著他倆,父皇母後也是寵著,就我一人唱白臉。”

“那下回我跟你一起唱白臉?”江儼笑著在她額頭印了個炸醬面味兒的吻,又被承熹推起來刷牙。

夜色已深,兩人愛躺在床上夜談的習慣多年未改。嚴肅討論過孩子如何教育的問題,江儼總算把人哄好。

院子裏的蟲鳴聲從半敞著的小軒窗傳來,更顯夜晚靜謐。江儼盯著床帳走神半晌,忽的笑說:“以前,公主像天上的仙子。”

承熹忍俊不禁,趴在他懷裏垂眸看他:“那如今呢?”

江儼攬著她的腰肢翻身把人壓在身下,親得她面紅耳赤亂了呼吸,這才悶笑:“如今像我媳婦。”

☆、大皇子番外

京城南邊的義縣。此時初初入冬義縣還沒下過一場雪天卻一日比一日冷了。

大興以政法文禮治國,文人能走的門路要比武人多多了。尤其新帝登基以來,朝中新老更替一口氣拔擢了近半數的新臣,其中多半都是寒門士子更叫天下無數學子心馳神往。

義縣雖說三面環山,經濟不暢,卻文風盛行,蘊含豐富大興好幾位狀元郎都出在此處。

九月桂榜飄香中了舉的學子過了年便要上京趕考了,故而都趁著年底這兩月臨陣磨槍。

城西有一座百篇詩館這詩館原本是百年前一位儒商為選婿所建的,取的是鬥酒百篇的灑脫豪邁之意。百年來好些文人匯在此處作詩賞畫慢慢地成了個交朋會友的雅處。

百篇詩館每五日就會有一場詩會,每回的詩會都十分熱鬧,義縣的一半文人都要來奪了魁的自然是無限風光。即便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俗人也總愛來看個熱鬧。

可這幾年來來這百篇詩館的不光是義縣學子,周邊各城也常有學子聞風而來,甚至南邊有些先生也會不遠千裏地來到義縣,拉下身段跟一群學子鬥詩辯文。也從沒人會怪這些先達欺負後輩,反倒更覺得熱鬧。

這詩會越來越火熱,並非是因為義縣的學子聲名遠揚,而是因為一位先生。

百篇詩館後邊有一座鶴鳴樓,幾年前剛剛落成,裏頭有一位先生遠近聞名,每回詩會的前三名都可入內得他指點迷津。聽人說,那先生不過而立之年,卻經史子集、六藝術數、詩詞歌賦、野史傳奇樣樣通曉**。從治國理政到民間百態,通通都有獨到見解。

剛傳出訊的時候有不少文人嗤之以鼻,自古便有文人相輕的說法,好些文人聽得這傳言,覺得說得太玄乎。以往的先生哪個不是有真墨水的?又有哪個敢說自己通曉百事?吹牛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上門砸場子的不在少數,本想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先生丟個大醜,來了一試,卻無一不自慚形穢。平生頭一回知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是什麽感受。

慢慢地,敢質疑先生文才的越來越少。先生偶爾傳出的幾首詩文更是惹得無數學子爭相傳抄,整個義縣紙缺而貴。

周邊各城的學子聞風而來,豪擲千金的有,身無分文的也有,那位先生也渾不在意。久而久之得了個雅號,謂之鶴鳴居士,取自詩經“鶴鳴於九臯,聲聞於野。”當得上當世大才。

今日百篇詩會的頭三甲在鶴鳴樓裏呆了一個時辰,三位年輕學子跪坐在擺放規整的筵席上,個個腰板挺直。臨別之際都兩腿發麻,不由咧了咧嘴,又不想在先生面前丟了醜,只能撐著身子慢慢起身。

先生恍若不覺,也沒有開口調侃,三人這才釋懷了些。腿麻一時動彈不得,一位年紀最輕的學子心中忽然生出好奇,忍不住問:“學生唐突,敢問先生是哪一年的狀元?”

聞得此話,坐在上首的先生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出身草野,連院試都未曾考過。”

院試是科舉的入門資格,中者便是秀才,唯有考過了院試才能參加之後的鄉試、會試。古往今來,不知多少秀才止步於舉人,又有多少舉人考了一輩子也沒成貢士。而能親眼見到皇帝的殿試,成了天下學子一輩子的念想。

才高八鬥的先生竟然連秀才都不是!三人都是一驚,脫口問道:“先生沒考過?”

先生反問了一句:“考那作甚?”

另一位學子也不由奇道:“先生既有如此大才,為何屈身在這小小縣城中?沒得埋沒了自己。”

先生靜靜笑了,也不答他的話。轉眼回眸間流光溢彩,直叫人看呆了去。

最先問話的那人還想再問,卻被同窗扯了扯袖子,他那同窗臉上雖有不解,卻還是畢恭畢敬地拱了拱手:“學生唐突了,我三人定會為先生守得秘密。”

先生唇畔笑容更深,揮揮手叫他們離開了。

簾後轉出一位婦人打扮的女子,看他神情中似有疲憊,忍不住嗔道:“說好了每回一個時辰,你倒好,又給加了兩刻鐘。”話雖如此說,人卻走到他身前給他揉眉心。

容璟邰聞聲轉過頭來,眼前一片茫白,只能瞧得見一個虛虛的影子,不由伸手輕輕搭在她小臂上,這小小的碰觸才能叫他心安。聽了這話便答:“以往多年,我極少見到這般勤奮好學的,雖資質拙劣,倒也鮮活,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義縣與京城之間只隔著兩座城,當初留在這兒是為了治眼。結果神醫開的藥還沒喝完,成雅風就查出了身孕,故而兩人一直沒離開,生下了孩子更不好走,就在這個小縣城生了根。

原先護送他們至此的十幾名暗衛陸續在義縣安頓了下來,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天大地大何處皆可為家。

容璟邰剛開始置辦這鶴鳴樓的時候,不過是想著日日講學賺個吃喝穿用,後來常有學子一擲千金,會試高中的學子歸鄉時也會備上厚禮,就再沒缺過銀子。

前兩年他的名聲越來越大,京城也有新臣微服來過義縣。大概是想要吸納民間飽學之士入朝為官的,悄無聲息地來,容璟邰身邊的暗衛剛察覺對方蹤跡,前來探訪的人又悄無聲息地走了,此後再沒來過。

經過幾年調養,他的眼睛好了許多,原先一點光都瞧不見,如今能瞧得見虛影了。再加上向來心思細致,在這義縣住了六年,知道他是個半瞎的卻沒幾個。

想起最後那人的話,成雅風忍俊不禁:“敢情他們是怕你沒考過科舉的事被人知道了,會於你名聲有損。”

“我明明是實話實說。”容璟邰輕哼一聲:“沒考過科舉有什麽可丟人的,當他們的先生綽綽有餘了。”

聽不到她說話,容璟邰蹙了眉尖,以為她真的希望自己考科舉,為難說:“你想做什麽我都能試試看,狀元夫人是真的不成。”

成雅風笑意更明媚,“王妃我都舍了去,也不差這麽個狀元夫人。”

容璟邰這才笑開。

曾經美食華服也意難平,如今落到此般田地,他竟覺得安心。再不用裝出一副淡泊名利的樣子,再不必困守在母妃慘死的仇恨中不得安眠,再不必絞盡腦汁的算計,也不必再與他們一家有半點牽扯。

連姓氏都能改,改成什麽都隨自己喜歡,即便是無名無姓被別人喊一聲“鶴鳴先生”,也比以前聽著別人喊“王爺”要開懷。

做了二十年的噩夢,不知從何時開始再沒做過。偶爾夢到母妃,她也是一臉溫婉笑意,隔著如江南煙雨一般的濛濛水霧,笑盈盈看著他。

又有一個男娃掀了簾子,如一陣旋風一般呼啦啦跑出來,大聲喊:“爹娘!該用午膳了,孩兒擺好碗筷啦!”

冷風吹得廊下燈籠呼呼地響,屋子裏卻暖得猶如春日。

紅綃帳暖,他緩緩停下動作,盯著她細細打量半晌,齒間扣著她薄薄的耳垂輕噬,含糊不清地問:“你……是不是點了燈?”

成雅風正是渾渾噩噩,凝神細細想了兩遍才聽明白:“是啊,怎麽了?”

朦朦朧朧之際,容璟邰忽的笑了,唇角上揚,瞧得她心神一蕩。他以手指沿著她的眉眼描畫,極細致的,沿著她汗津津的額頭、漂亮的眉眼、微微皺著的鼻尖、咬出淺淺牙印的唇慢慢摩挲。

成雅風心裏發酸,抓著他的小臂不讓他再動作。自六年前他失明以後,常常做這個動作,時不時就要把她整張臉摸上一遍,像是怕印象不夠深刻,怕忘了自己長什麽樣子。

就連睿兒每一回寫的大字他都留著,留著將來能看見的時候細細看。

睿兒寫字也是用了心的,寫出來的大字入木三分,力透紙背,小小年紀便腕力驚人,就為自己寫出來的字能讓父親摸得到。

怔怔走神之際,他伸手摸上她軟軟的耳垂,似有些猶豫,低聲說:“我似乎……能瞧得見光了。”

炭火爐子劈啪作響,成雅風微張著唇,似乎沒有聽清。

他慢騰騰地眨了眨眼睛,又慢慢重覆了一遍:“我……好像能看得到你了。”

兩人一宿沒睡,點亮了幾十根燭火,把屋子裏所有家具擺設都看了好幾遍。成雅風指著一樣物件問他:“這是什麽?”

“喜鵲登枝鎮紙,栗色的,一手長,是睿兒去年歲考得了頭名的獎勵。”

“那這個呢?”她又問。

“蘇繡四君子桌屏,你親手繡的,歪歪扭扭,勉強能入眼。”見她興致勃勃還要再指別的物件讓他辨認,容璟邰忙攔住她,這回不用摸索,一下子便抓住了她的手,他定定看著她,“我真的能瞧見了,不是騙你的。”

窗外有窸窸窣窣的細微動靜,大概是下起了雪,赤腳踩在地上有些冷,他打橫抱起她,繞過地上家具抱她回床上。

手背忽然貼上了一片溫熱,容璟邰擡眼去看,眼前光亮一片,她臉上明媚的笑幾年不曾得見,叫人心裏發暖。

上天給了他這麽多苦難,到底還是仁慈了一回,姑且算他公平。

☆、帝後番外

聽到身側起身的動靜,文宣帝苦惱地擰了擰眉,掀起眼皮瞅了一眼,迷迷瞪瞪咕噥一句:“天還沒亮呢,怎麽又起這麽早?”

皇後把床帳合好,方才露出一線的燭光被擋在帳外,她笑笑:“吵醒你了?”

“起這麽早作甚?”文宣帝嘆了一句,撐著坐起身醒了醒神。這是他以前上朝要起床的時辰,退位五年來也沒改了覺淺的毛病,早上到了那個時辰,再輕的動靜也能聽得到。

本以為退位後能輕閑些,其實也沒比之前好多少。

承昭即位後拔擢了許多新臣,雖然朝堂之上站在前列的仍是老臣,可到底底氣沒以前足了,商議朝政的時候眾臣各抒己見,不再是以前一聲聲的“臣附議”了。

好些老臣心中不忿,都把奏章遞給他這位太上皇。不敢把他們逼得太狠,這些事文宣帝只能跟承昭商量著來。以前常去的禦書房如今也沒閑下。

文宣帝坐在椅上,隔著兩步距離看丫鬟給皇後梳發。沿著她著常服的背影細細看,修長的頸,挺直的肩背,正襟危坐從來不放松的姿勢已經成了本能,即便沒有外人的時候也是如此。

眼睛一晃,文宣帝瞅到了丫鬟手裏端著的那個紫檀妝奩。這個妝奩就放在她梳妝鏡下的第一層抽屜裏,是她最常用的,已經顯得挺舊了,用了好些年也沒換上一個。

文宣帝微微闔上眼,記不清那是哪一年的事了。那時正是她的壽辰,承昭還小,親手雕了這個紫檀妝奩送她。雕工是極漂亮的,承昭那孩子嚴於律己,無論做什麽事都要做到最好。

明明是孩子一片心意,承昭沒得一句表揚不說,反得了她一通訓斥。大意是身為儲君玩物喪志雲雲,把承昭說的臉都紅了。

文宣帝卻見她時常抱著這個妝奩摩挲,用了十幾年,至今也沒換上一個。她哪裏是不喜歡?分明是擔心承昭整日琢磨這些廢功夫的玩意,因此荒廢了學業。

“娘娘,這兩支鳳棲桂枝步搖可好?”丫鬟輕聲問。

皇後隨口答:“你們拿主意就好。”她沒擡頭,也沒看看那步搖什麽樣,等到妝點完畢,只朝面前的妝鏡瞧了一瞬,見一切妥帖,就收回了視線。

文宣帝微微蹙了眉,梳妝鏡下的每個小屜裏都放著兩三個妝奩,她愛戴的首飾卻只有那麽幾樣,別的都不用。銀作局每月的首飾份例在她的吩咐下一減再減,如今她的份例大概比不上二品宮妃多。

有的她嫌花哨,有的她嫌輕浮,連樣式太新的她都不喜歡,從來只挑簡單素凈的戴。

沒人知道民間那些帝後勤儉的美譽,文宣帝聽著就覺得不順耳。

此時丫鬟給她簪在頭上的這兩支鳳棲桂枝步搖,他看著都覺得眼熟,想來是她戴過好幾回的了。文宣帝不由問了句:“今年暹羅進貢的那套藍寶石頭面呢?”

頭一回聽他問起這個,皇後想了想,“送給承熹了。”

文宣帝不由嘆口氣:“那是送你的,怎麽你又給承熹了?”這個“又”字真不是虛言,每年番邦進貢的珍寶她都緊著承熹,剩下的再給宮妃分分,自己極少留下。

這麽多年,也從沒見過她特別喜歡什麽物件。

啊,好像是有一樣。她喜歡各種模樣的插瓶,鏤雕的、窯變的、琉璃的……除了這麽個不費錢的喜好,再沒有別的了。

聽得此話,皇後微微一笑:“那些個新鮮樣式合該小姑娘戴,我哪用得上那些?”

文宣帝抿抿唇不說話了。其實他心裏明白,她就是覺得自己老了,自從承熹再嫁,她就不愛梳妝打扮了;次年承昭即位後,她移居慈寧宮,日常出行更少,連梳妝打扮都成了敷衍。

她就是覺得自己老了。

每每想到此處,文宣帝就覺得心裏發酸。其實她一點不老,除了眼尾和頸上有細細的紋路,除了氣質端華雍容,容貌甚至跟剛剛入宮時沒差多少。

她是心老了。

皇後看他一眼,垂眸收回視線。文宣帝原本就不是什麽喜怒不形於色的心性,退位後更是沒了顧忌,這時眼角眉梢都能瞧得出顯而易見的頹喪。

多年前那麽一場到底是寒了心,至今也沒捂熱,大概這輩子都暖不回來了。

中宮之位他願意給,她就管著;奇珍異寶他願意送,她就收著。他想要的恩愛和睦,她也願意陪他一起,得個帝後恩愛的美談。算不得真心,卻也沒有半點虛情假意。

大抵世間的老來伴,就是這個樣子。

一雙兒女都漸漸長大,左不過這一輩子,她都要在這吵鬧又冷清的宮裏陪他。

承昭即位的第三年,國舅林大人自請辭去了戶部尚書一職。承昭駁回兩回,甥舅倆促膝談了一回,最後給了林大人一個一等公爵的閑缺。

朝中好些人大惑不解,林大人正值壯年,自家親外甥剛剛即位,林家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他卻趁著這個時候從呆了十幾年的戶部退了下來,這不是腦子有坑嗎?

有的大臣揣測林大人是琢磨明白了重用新臣,主動以身作則,表明新帝是任人唯賢的好皇帝。

也唯有皇後知道真相。林大人辭官前入宮與她見了一面,這些年他一向克己覆禮,大多時候都讓夫人帶話,主動進宮的次數極少。皇後有些微詫,卻聽他說:“妹妹,當年,你沒見到父親最後一面。”

皇後臉上笑意微滯,“怎麽忽然提起這個了?”

“有些事瞞了你這麽多年,本該一直瞞下去。”林大人垂眸思量片刻,長嘆了一聲:“過兩日便是父親忌日,這回你又不讓上皇去祭奠。”

皇後不由顰眉,他受奸人挑唆,給父親留下了涉嫌謀逆的汙點。父親獄中自盡,雖說次年二月平|反,可已經去了的人,平|反又有什麽用?

若是父親的忌日真讓他去祭奠,又算是什麽?

“為兄不想再瞞你了。”林大人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這是父親臨去前寫給你的。”

這信封還是幹幹凈凈的,裏頭的信紙已經泛了黃。皇後拿起來略略掃了一眼,忽的頓住了視線,臉色也慢慢變了——“姝兒,為父早年犯下錯事,如今悔之晚矣。我兒若有餘力,定要護我林家。”

這封信寫得極簡單,卻一點不顯潦草,像是反覆斟酌之後才落筆的。可再三斟酌,卻也知留下了這麽短短兩句。

她又讀了兩遍,聲音微微發顫:“錯事……是什麽錯事?”

林大人靜靜看著她,不答,反倒換了個說法:“這是父親的絕筆書,信裏所說的,妹妹應該明白。”

她明白?她該明白什麽?皇後惶然。

當年林家以涉嫌謀逆的罪名滿門下獄,父親不堪受辱,於獄中自盡。他去後,帝王親衛才整理清楚先前抄家所得,竟未發現任何與謀逆相關的證據。林家百餘人這才獲旨出獄,次年二月父親身後平|反。

父親的信裏卻說他做了錯事……皇後閉了閉眼,意思是他真的與裕親王有關聯……

“不止這些,父親還做過一事。妹妹那時還小,可還記得上皇的母妃?”對上她的眼,林大人語出艱澀:“她因病早逝,也和裕親王……甚至父親,脫不了幹系。”

“這事上皇還不知道。”仰頭對上她眼中驚駭,林大人又嘆一聲:“為兄覺得還是瞞著為好。”

午膳,她卻沒有動筷。文宣帝先是給她夾了兩筷子菜,他自己有點心粗,吃了兩口才發覺她一直沒有動筷。擡頭瞅了瞅,見她眼神覆雜地看著自己,文宣帝迷惑地問:“怎麽了?”

皇後抿著唇沒作聲。文宣帝又瞅了瞅她的臉色,只好猜測:“成甫辭官的事惹你不高興了?”見她不答話,又忙說:“吏部尚書還沒定好,他想再回來也成。”

皇後眼裏泛起濕意,他明知君無戲言,卻仍這麽胡鬧,只是不想自己介懷。她開口輕聲問:“你怎麽……什麽不說呢?”

文宣帝眼露茫然:“何事?”

“我父親的事。”

文宣帝慢慢蹙了眉,放下了筷子,“是成甫與你說了?他與你說這做什麽!”

她一向敬重孺慕自己的父親,他瞞了她這麽多年,便是不想讓她知道林國丈曾有不軌之心。如今卻被舅兄告訴她了,文宣帝確實是不高興的。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文宣帝嘆了口氣,握上她放在桌上的手。這雙手細膩柔|滑,保養極佳,卻已經不再年輕了。

“合姝,你可知,這麽些年來,朕最怕的是什麽?”

“每月你吃齋念佛的那三天,就是我最怕的時候。”

“承昭三歲的那年,本來只需一個宮妃為皇兒祈福就是了,偏你要自己吃齋念佛。有一回我剛走進小佛堂,便聽到你與靜安師太說話。你問靜安師太說,等以後輕閑了,能不能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皇後眸光微動,眸底潤濕一片。那時她心裏有怨有憎,若是沒有這一雙兒女,若不是顧及林家,大概是要與他撕破臉皮了,問那師太時確實是動了心思。

文宣帝靜靜說:“過去這麽些年,你那話我還清楚記得。”

“承熹出嫁的時候我怕,承昭及冠的時候我也怕,我退位的時候最怕。我怕自己早早退了位,我怕你把承昭送上那個位子之後,就再沒什麽念想了,怕你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皇後唇微動,啟唇卻說不出話,嗓子眼酸得難受。原來她以為的錯待並非錯待,她以為的虧欠也從沒虧欠。

文宣帝眼中帶笑,慢慢地說:“我退位三年,你仍在我身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歡喜?”

他的母妃是怎麽去的,這事兄長告訴她了,皇後卻一直沒說。

她知道承昭已經即位,他也沒有別的子嗣。即便他知道這事後大發雷霆,也改不了承昭的位置。

卻忽然舍不得告訴他。她這輩子瞞了他太多,也不差這麽一件。

臨老了,想對他好一回,就再瞞他一回。

☆、重潤許清鑒番外

初遇以前,三公子從不知道這世上有這樣的姑娘。

外男面前也敢說敢笑的不拘小節的姑娘。

不愛女裝愛穿騎裝,有時一身短打就敢出門的姑娘。

心情好的時候喝酒,心情不好的時候策馬射獵的行事荒唐的姑娘。

成親以前,三公子不知道自己將會變成夫綱不振的典型。

歡好時不在上邊就不高興的媳婦。

除非沒力氣,才會甘心在下面的媳婦。

跟兄弟聚會時,會幫自己擋酒的千杯不醉的媳婦。

生娃以前,三公子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娘。

跟同窗打架輸了就不給兒子吃飯的娘;

拆了房頂夜明珠給兒子當彈珠玩的娘。

再比如現在,帶著六歲的兒子上山剿匪的娘。

四道關卡門口的寨旗都被拔了,原本威風凜凜的、寫著牛鬼蛇神的四面寨旗萎靡地落在地上,被無數亂馬踩得看不出原樣。

僅剩的十幾個山匪撒丫子往山下逃,時不時被身後一條神出鬼沒的長鞭扯回去,他們鬼哭狼嚎的聲音順著山風飄散得極遠:“女大王饒命啊!!!”

這是京城西邊的黑風寨,這兩年山匪作亂,向過往客商收取過路費,已是這條路上約定俗成的規矩。過往客商往往破點財求個和氣,故而京兆尹一直睜只眼閉只眼。

可這回黑風寨撞上了鐵板,竟不長眼的劫了江家的商隊,雙方一番打鬥,各有傷亡。此番再不整治恐成大患,京兆尹便派了兵下來攻寨收歸。

看著前頭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媳婦與兒子,許清鑒一陣心累,揚聲喊道:“慢點慢點!”明明是官兵剿匪,她非要來打頭陣,就為了湊個熱鬧。兒子和她一個性子,起了個乳名叫“闖兒”,哪有不來的道理?

闖兒扭回頭來,咧嘴笑得一口白牙:“爹爹你真慢!”

他與重潤同乘一騎,馬屁股後頭栓著一個大漢,跟在馬後頭跌跌撞撞地跑。闖兒低頭一瞥,面上笑得更燦爛了:“大當家快點跑呀!”

被擒住的黑風寨大當家恨恨咽下一口老血。

許清鑒雙腿一夾馬肚,坐下的白馬抖著腿稍稍走快了兩步。明明是千裏神駒,這馬卻被這般混亂的場面驚了神,不敢靠近重潤的馬,只敢遠遠地跟在後邊,任許清鑒一連抽了幾鞭都沒用。

為什麽山匪頭頭不綁在他的馬後?因為他座下的白馬跟主人一般性子溫和,做不來這樣的土匪事。重潤座下的馬卻兩眼炯炯有神,四蹄撒歡跑得飛快,馬鼻裏哼哧哼哧噴出的熱氣表明了這馬亢奮的心情。

隨兵前來剿匪的是京兆尹手下的得力幹將趙參軍,遠遠瞧見郡主,他忙翻身下馬迎上前來,拱手朗聲笑道:“多謝郡主出手相助,郡主此番立下大功,待微臣稟明聖上,陛下定有重賞。”

趙參軍今日是奉命前來剿匪的,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山,卻發現重潤郡主帶著幾十家丁比他早一步上了山。趙參軍心中不解,想起郡主一向張揚跋扈的名聲,以為她來是想湊個熱鬧。有人自願打頭陣,己方的傷亡就能少一些,趙參軍自然樂得清閑。

重潤挑挑眉,長鞭一甩便把綁在馬後的大當家丟到了趙參軍腳下,坐在馬上打量著趙參軍,笑說:“早就聽聞趙大人乃是京兆尹手下的第一把手,趙大人此番辦妥了這事,大抵能再升一品。”

趙參軍眸光微閃,京兆尹負責京師安全,大到抄家問斬,抓捕貪官,小到打架群毆、盜竊搶劫樣樣都得周全,在這位子上勞心勞力,非壯年不可,先前的兩任京兆尹都是不惑之年被調走的。而如今的京兆尹已過不惑,趙參軍又是京兆尹手下的第一把手,自然是有心思的,此番費了些功夫才搶下收歸黑風寨的差事。

趙參軍拱了拱手,笑說:“承郡主吉言。”

“本郡主不欲與你搶功。”重潤鞭梢指了指地上的大當家,“這功勞都給你,可想要?”

趙參軍沒摸準她的意思,蹙眉問:“敢問郡主這是何意?”

重潤開門見山:“你手下的兵都聽你的話,今日就當我沒來過。這回剿匪的功勞都算在你頭上,我也無須你稟明陛下得什麽賞賜。唯獨有一條,這黑風寨裏剿到的錢銀,你分我三分之一。”

“這……”趙參軍抹了一把冷汗,僵著舌頭道:“微臣不敢私自做主……”

重潤笑了:“那你就實打實地跟陛下報,黑風寨的四道寨門是重潤郡主破的,三位當家是我相公擒住的,一百七十二名山匪其中半數有餘是我家家丁抓住的。”

趙參軍聽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是咬準了自己想升官的脈門啊!忙快步上前小聲說:“匪銀不能動啊,微臣哪有那膽子?”

“……郡主別走別走,咱們坐下好好商量!”趙參軍又怕身後的兵士聽到,壓低了聲音苦著臉說:“匪銀不能動,微臣自掏腰包給您補上總成了吧?”

許清鑒牽著兒子站在一旁,方才還覺得重潤膽子也忒大,此時眼睜睜看著趙參軍這麽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虎目含淚寫了一張欠條,探頭掃了一眼,嘿,一萬兩!

重潤接過來欠條塞到兒子手裏,拍拍他腦袋笑道:“兒子收好嘍,這可是你將來娶媳婦的錢。”

許清鑒哭笑不得,這匪裏匪氣的事也只有自家媳婦能幹得出來。

裕親王過世後,原本打算守孝三年,重潤卻在最後半年的時候有了身孕。

對上老大夫有些嫌棄的眼神,許清鑒真是百口莫辯:這事還真不是我主動的,洗了兩年半的冷水澡,結果最後半年沒守住……

在他憂心忡忡的時候,重潤拍板定案:“生啊!為何不生?”

半年後兩人成親,十月懷胎期間兩人沒怎麽出過府。怕兒子被人說閑話,兒子的抓周禮也晚了半年,那時才抱出來見人,姑且能糊弄外人。

裕親王慘死金鑾殿之後便被剝了爵,重潤的郡主名頭卻沒收回,每年的食邑照樣給,大概是因為承熹公主承了當年舊情,又因為收養了傾慕為養女,兩家關系倒沒疏遠,偶爾走動一兩回。

原先做好打算要處處受人排擠的許清鑒大感欣慰,畢竟重潤的身份相當於質子,在裕親王的舊部死幹凈之前,陛下定不準她離京。他那時又已經叛出家門,相當一介平民,生怕護不好她。

唯一不好的就是兒子在太學院總受欺負,說到底他是亂臣賊子的後人,在太學院那樣的地方自然不被同窗親近。回來後總是一身淤青,縮在被子裏哭鼻子。

欺負了他的幾個小孩心中有些後怕,跟家中長輩交代過,也沒人當回事。他們卻都忘了重潤是個混不吝的性子,帶著兒子找上門去拆了人家的大門。她也不打人,也不為難那孩子,只管拆大門,哪個敢阻攔的就一鞭子揮上去。再加上有個內力深厚的許清鑒保駕護航,找回臉面不在話下。

他家兒子小小年紀就成了京城有名的小惡霸,從那以後就再沒受過別人欺負,憑這張揚跋扈的性子,反倒結交了好些摯友。

……

往事在腦海中飛快掠過,許清鑒正在走思,卻聽重潤喊他:“三兒,咱們再生個閨女怎麽樣?”

許清鑒嘆口氣,箍住她後腦在她頰側悠著勁兒啃了一口,低聲忿忿道:“不許這麽叫。”

他因在家中排行第三,外人稱一聲“三公子”,他娘叫順口了,就喊“三兒”。前年祖父過世後,他與相府才重新有了來往,一次跟爹娘吃飯的時候,他娘隨口喊了一句“三兒”。重潤對這個名字上了心,回府後也改口喊他“三兒”“三兒”,每天都得叫個十來遍。

“屬狗的!”重潤摸摸臉上的齒痕,挑眉笑說:“為何不許叫?‘三兒’不好聽?”

許清鑒蹙眉:“小時候聽我娘這麽喊就覺得古怪,好不容易才讓她改了口,你又學會了。哪有你這麽喊自家夫君的?”

重潤眼裏閃過笑意,卻垂眸故意作出一個難過的表情,慢悠悠說:“我與你一樣,在家中排行第三。我娘在世的時候就喊我‘三兒’,聽來極是懷念。你不喜歡那就算了。”

許清鑒臉色微變,擁著她的力道重了一些,沒一會兒嘆口氣服了軟:“隨你喊吧。”

“咱倆之間隨你喊,外人面前還是要喊夫君的。”許清鑒一臉無奈:“你天天‘三兒’‘三兒’地喊,前幾日新采買進府的家丁都喊我三老爺。”

重潤笑得打跌,清清嗓子情意綿綿地喊了一聲“夫君”,再擡眼神情就變了,蘊了濕意的眸子裏仿佛勾著糖絲似的,十足得撩人。

許清鑒低斥:“又作什麽妖!”卻口嫌體直地抱著人進了內屋,揮退了所有丫鬟,把房門關嚴實了。

與她相處久了,三公子才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刻板守舊的相府公子,原來他的骨子裏也流著離經叛道的血。

可惜的是,這輩子頭二十年沒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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