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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見面,郡主便如此說法,未免有些唐突輕浮。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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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間只覺唇上一熱,原是被她用手捂住了唇。

“你攔不了我,便是費盡口舌說動了我,也沒半點用處。我父王多年執念,連我都是他手中棋子,如何能勸動他改變心意?”

見他仍不能釋懷,重潤肅了神色又說:“你且看著,不出兩年,我父王必能一蹴而就水到渠成,宏圖大業指日可待。”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可只有重潤知道自己沒什麽底氣,如此說只是為安他的心。

許清鑒垂眸不說話了,他出身相府,自然明白生在這樣的門戶,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兩人這般抱著貼得極近。他懷中似夾著什麽東西,與別處敦實溫厚的肌膚不同,手感極其古怪。

重潤忽的探手摸向他懷中,三公子一驚,咯噔往後退了一步,差點跌下馬車,又被重潤一手扯著前襟拽了回來。

“這是什麽?”重潤挑眉奇道,從他懷中抽出一封書信。

許清鑒大驚失色:“你別看!”忙要將那封信搶回來。

他若不如此反應,重潤興許還不會看那信,見他如此更是打定了主意,不假思索撕開封口的蜜蠟,微微笑說:“這上頭寫著‘重潤親啟’,難不成是我看錯了?莫非這天底下還有第二個叫‘重潤’的?”

話落毫不猶豫把那信展開,裏頭竟是一首詩。

“你別看……”許清鑒捂著臉,聲音悶悶的:“這個沒寫好……”覺出這捂臉的模樣實在太過難看,只好又把手放下來,破罐子破摔等著聽她嘲笑。

作者有話要說:

☆、先蠶禮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重潤慢悠悠念完這半句,把那信疊好,小心收好在自己袖中,又上前一步離他更近。

許清鑒被她迫得後退一步,貼在了馬車壁上。這馬車是雙輪,他又是男子,份量不輕。此時重潤站在馬車中間,他卻貼在馬車壁上,馬車承力一偏,晃晃悠悠眼看著就要歪到一邊去了。他趕緊上前一步,扶著重潤肩頭穩住了身子。

重潤比他矮大半頭,又從來沒有仰著頭與人說話的習慣,便上前一步踩在他鞋尖上,攬著他後頸站穩,這個高度便無須仰視。

定定凝視他許久,重潤忽的嘴角一翹,念完了後半句:“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每個字都似含在舌尖上,經一番品味後才緩緩吐出字來。

“誰是磐石?誰是蒲草?”許清鑒只聽她低聲笑著問出這麽一句。

“……”唇囁嚅兩下,他一時說不出話來,見過她爽朗的笑、開懷的笑、無奈的笑,可此時這幅勾唇一笑的模樣,竟透著兩分邪氣,直看得人面紅耳赤。

眼神忙飄向別處,這才發現他的手還壓在重潤圓潤的肩頭上,“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法規矩蹦到了腦子裏,便忙要收回手。重潤卻一掌按在他手背上,貼近他面頰又笑著調侃:“我是矢志不渝的磐石?你是紉如絲的蒲葦?”

許清鑒深吸口氣,勉強定了定神:“我翻遍詩經,都沒找到合適的……只有這句樂府詩可堪一用。”

“確實合適得很。”重潤輕笑出聲,扯著襟口把他拉低一些,這便吻了上去。

許清鑒瞪大了眼,連忙後仰身子,卻不知是欲拒還迎,還是一時驚怔失了氣力,竟沒掙得開。待覺出了門道,如何還舍得松開?

許久,兩人微微氣喘,重潤這才松開他,勉強穩住呼吸,貼在他頰側輕聲說:“等我三年……好不好?”

“你……”許清鑒心中巨震,驀地擡眼看她。

重潤斂了面上笑意,“若我父王不能成事……三年後,你才廿三,再行婚嫁也不晚。”

這不能成事到底是什麽意思,會有什麽下場,兩人都明白得很。許清鑒驀地紅了眼眶,心口堵得喘不上氣,可他不知道要說什麽,憋了許久才極艱難地憋出一句:“重潤,你要好好的。”

看他難過得眼圈都紅了,重潤又在他側臉上親了一口,在他楞神之際便掀開車簾,把他推下了車。

三公子踉蹌著退了兩步才站穩,馬車已經咿呀前行了。側窗的簾中探出一只手,朝他揮手作別,頗有種不訴離殤的灑脫。

他兩睫微濕,眼中的景色都成了模糊一團,低聲喃喃:“重潤,你要好好的……”

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說。他還沒來得及與她道一句情深,也不知她知不知道。

城門口來來往往的擔夫神色各異地掃他一眼,也不會知道一邊是忠義與深情不能兩全的相府公子,另一邊是心有圖謀的親王之女;若有重逢時,一邊是天子舊臣,一邊或許是新帝的掌上明玉……也或許,是囚於階下的亂臣賊子。

更甚者,可能再不會有重逢。此番或許不是生離

更甚者,可能再不會有重逢。此番或許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許清鑒心中遽痛,一口腥甜湧上喉,一時竟不知是希望再見,還是再也不見。

若是此生再不相見,意味著她的父王放下了謀反之心,意味著她一世安穩,那還是不見得好。哪怕此後半生以生死作相思,也遠比看著她丟命好千百倍。

駿馬揚著脖子低低嘶鳴一聲,貼過頭來在他懷中蹭了蹭,眸中神采如他一般黯淡,眉睫上沾了晨露,霧濛濛的,像是淚。

時值四月,已入初夏。

古來有載,每年三月都有一國之祀典,是為先蠶禮。由皇後攜同三品以上內外命婦祭拜蠶神,行親桑禮,為的是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物豐民足。

先蠶禮原本應是季春三月舉行,這等上承天意下馭萬民的要緊事,本不能有分毫馬虎。

只是到了本朝卻大有不同,常常要把原該三月的先蠶禮拖到四月。究其原因,卻是要牽扯到先帝時的舊事了。

十幾年前已逝的太後並非文宣帝的生母,文宣帝即位後,追封其生母為華慈太妃。而這位太妃生前位分低,無論是長相還是性子,都沒半點亮眼之處,生下文宣帝後再沒承過寵。她仙去之後,先帝略略唏噓兩句,興許連人長什麽樣都忘了個幹凈。

可宮裏更說不得的是,這位太妃娘娘是因被先帝的寵妃毒害而暴斃的,正正是在三月去世。

故而三月雖有許多大吉之日能應上這先蠶禮,欽天監卻沒一人敢觸文宣帝的黴頭,朝中重臣也裝聾作啞,壓到了四月才敢提此事,仿佛這祀典本就該是四月行的。

每年都要留下一批蠶卵延遲一月孵化,只為皇後主持先蠶禮時用。

此時坤寧宮中,皓兒抱著承熹的小臂,仰著頭控訴:“娘親,你說話不算話!出宮不帶我去,圍獵不帶我去,你去年冬天還應承了說春天要帶我去郊游的!”

皓兒升至小學後課業緊,每五日一次的休沐也沒功夫去玩。這回好不容易趕上這先蠶禮,鬧騰著要出宮去玩。

承熹無奈,先前出宮的幾回是為與重潤逛街,圍獵那次更是不能帶皓兒。至於去年冬天,她哪有應承他說要郊游?只說到時再說,到皓兒口中卻變成說話不算數的小人了?

只是這先蠶禮在京城北郊,不說路遠,還是只有女子才能參與的。同行的都是有品級的夫人,連未婚女子也需許多限制。此番是去做正經事的,不能有絲毫差錯,如何能帶他一個孩子?

“皓兒別鬧,這不合規矩。”承熹為難得不行,又舍不得說他,只好絞盡腦汁想法子哄他。

皇後彎下身子抱起了皓兒,皓兒如今已五歲,皇後抱他的次數不多,哪裏想到這孩子個子不高,卻已經如此重了?一個趔趄差點把皓兒給摔了,文宣帝連忙托了一把,把皓兒接了過來。

“哪有什麽規矩不規矩的?皓兒乖巧懂事,又從不胡鬧,帶上他又有何妨?”

父皇和母後都給他說話了,承熹只好笑笑應了。

既是在京郊親桑,便不可穿宮服,常服和首飾都是有規制的。只是當日臨行前,還是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耽擱了好一會兒功夫。

當天清晨小丫鬟捧著衣裳入內,內屋門前有個小小的門檻,也不知怎的沒看清,她被那矮矮的門檻絆倒,連著手中衣裳都掉了。

屋子裏的丫鬟都倒吸一口涼氣,顧不上扶她,連忙拾起那衣裳看。為應和先蠶禮,這衣裳通身都是蠶絲織就,方才不知劃到了哪兒,上頭有一處勾了絲,足足兩寸長,直楞楞突起在原本平整的衣上,十分礙眼。

那小丫鬟自知闖了禍,嚇得小臉煞白,連連磕頭請罪。承熹瞧著沒作聲,叫她跟著管事嬤嬤下去領罰了。

說是要罰,到底還是心存一念。各宮之中不設私刑,若是哪個宮人做錯了事,合該被遣回內務府好好調♂教的。在長樂宮中罰,至多是扣個月銀。

可叫人為難的是,先蠶禮上服飾首飾都有嚴格的規制,這衣裳是前兩日趕制出來的。如今那麽長一條勾絲,隔著三步遠都能瞧見。

宮服不能穿,往日的常服也不能作替。針工局一月功夫趕制出幾十件命婦的衣裳,各自對應品銜,公主品銜的只有這麽一件,哪有多出來的?

承熹只好叫母後帶著皓兒先行,自己想了辦法遮掩好了,再趕上去。

紅素接過那衣裳翻到裏面細細一看,這衣裳本就輕薄,勾絲劃了一尺來長,裏外雙面都看得十分明顯,實在為難:“這衣裳是用雙針橫縱加拈而成的,一回繡好便不能返工,如此才能滑不溜手。可若是再返針上去,留下的痕跡怕是會更難看。”

承熹接過來自己看了看,那處本就顏色深,若是添了針上去,還真是會顯眼得很。她的女紅比紅素還要差許多,紅素都說不行,她更是沒法子。

既是無法,只能再喊來針工局的嬤嬤來想想法子。只是如此一來,如何還能趕得上辰時的吉時?

承熹也有點慌了,先蠶禮上妃嬪公主要采五蠶,隨同而去的命婦眼神都好使得很,身為公主穿著破衣裳去,得惹多少閑話?被旁人瞧見了,說輕點是衣冠不整,說重點卻是不敬神明。

可身為帝女若是不去,怕是連參禮的百姓都要說閑話。

趕緊喊著幾個丫鬟翻箱倒櫃,找顏色合適花樣差不多的常服來頂替,雖是下下之策,卻也無法了。

“江儼?”她手中那勾破的衣裳突然被抽走,江儼接過那衣裳,在破了口子的那處略略比劃兩下,出聲安她的心:“屬下試試。”

取了針線來,他腳尖勾過一只小兀子坐下,飛快地穿針引線。

若是紅素幾個在這般重要的衣裳上刺繡,想必每落一針前都要再三思量,生怕繡壞一絲半點。江儼的心中沒那些個謹慎小心,反倒不怕繡壞,十指動作飛快,直叫人看得眼花繚亂。

短短一刻鐘功夫,在那勾絲處多繡了三只燕,與襟上的花樣一模一樣。即便是親手做這衣裳的繡娘來看,也保管看不出分毫差別。若不是時間來不及了,江儼甚至想再另一袖上也繡三只對稱的燕。

作者有話要說: 1.先蠶禮相關資料來源百度。

2.詩句摘自《孔雀東南飛》,大意是:期待夫君的心意堅定如磐石,我便情意如蒲葦,蒲葦像絲一樣堅韌牢牢纏繞磐石,磐石就一定不會有所轉移。意思是說,我們雖然迫於壓力而分手,但我們之間的愛情是堅不可摧的,為了愛情,你要像磐石一樣堅守不移,我要像蒲葦一樣堅韌難斷。

3.這章刻意強化了一下重潤的霸氣,為了滿足我的惡趣味……話說我還挺喜歡霸氣女主X綿羊男主的_(:з」∠)_

如果不小心踩了雷,請多擔待~~~~他倆暫告一段落了。

4.我突然發現一個嚴肅的問題,我筆下的男主男配男路人都沒陽剛氣,江儼憋屈十幾年,至今也沒□□;魏明忼溫文爾雅知難而退,文宣帝在皇後面前一直是低姿態,太子目前除了姐控沒表現出別的,三公子有點娘炮,至於病嬌的大皇子更不用說。就連淑妃出軌的對象都是被淑妃吃死的好脾氣。

我細細一尋思,最有男子氣概的居然還是徐肅……

這一定是本寶寶沒有男盆友的錯_(:з」∠)_

☆、京兆尹

待縫好了,江儼坐在那小兀子上沒起身,揉了揉發酸的手指,仰著頭看她穿衣,眸中笑意微展。

承熹看得忍俊不禁,他這幅模樣竟跟皓兒得了太傅誇獎,回來跟她求表揚的表情一模一樣。只是此間人多,不好與他說小話,只好笑著垂了眼。

此時已是卯時正,離辰時正的吉時只差一個時辰,四騎馬車早早等在長樂宮門口,待一路駛出了宮門,二十四儀衛也駕馬匆匆跟上,一眾人連忙往北郊趕去。

出了城門人煙稀少,江儼看了看日頭,算算時辰怕是要趕不上了。打馬靠近一些扣響了車壁:“公主,時辰不早了,騎馬過去才能趕得上。”

承熹也擡頭瞧了瞧日頭,沒有西洋鐘和日晷,她光看日頭是分辨不出時辰的。只能聽江儼的話應聲下來,搭著他的手上了一匹健足馬。

甫一上馬便雙腿夾著馬肚,身子也不由壓低了些,只有這般別扭的姿勢才能坐穩。正要啟程之時,江儼卻擡手抱著她腰肢,把人往前挪了兩寸,自己掌托馬臀翻身上馬,坐在了她身後。

“哎……”承熹驚叫了半聲,察覺他雙手已經環過自己腰身握上了韁繩,寬闊的胸膛貼上了後背,肌肉緊實的大腿也緊緊貼著自己,連忙坐直了身子。

聽到四周相護的二十四儀衛都倒抽一口涼氣,承熹都不敢擡頭去看他們的表情,反手推了推他的腰,又羞又怒道:“你有自己的馬,你快下去!”

江儼坐在她身後,公主紅通通的耳尖就在她眼前,看得更是真切。他悶聲一笑,聽得兩側侍衛交頭接耳的聲音,冷冷淡淡一眼掃過去。

二十四個儀衛都縮著脖子不說話了,江儼這才附在公主耳畔低聲說:“周圍都是公主您的儀衛,若是有哪個嘴巴不緊,回頭我扒了他們的皮。”

眾儀衛中大多是多年前與江儼同一批入宮的,最初帶他們的老隊長好些年前便出宮了,從那時起就由江儼帶了。

雖是一幹武藝高強的八尺大漢,比不上心細如發的姑娘,可多年相處,江儼又從沒刻意遮掩自己的感情,怕是他們早早就看出了門道。

不知是誰高聲喊了一句:“隊長威武!”一幹儀衛也跟著起哄。雖是放肆之舉,卻也顧及聲音太大惹路人註意,都刻意壓低了聲音,其聲短促有力,驚得座下馬兒不安地嘶鳴。

江儼眼風一掃,腕上綁著的袖箭乍然脫鞘,數十枚一寸長的鐵釘直直照著笑得最歡實的兩個儀衛面門射了出去,絲毫沒留情面。

兩個儀衛大驚失色,眨眼功夫脫出馬鐙,縱身掠起,袖箭貼著衣襟險險擦過。雖姿勢難看,好歹躲了過去。

見狀,一群儀衛都縮著脖子如鵪鶉,目不斜視不茍言笑,再不敢說話了。

“江儼!你真是恁得膽大!”承熹惱羞成怒,氣得聲音都變了調,恨恨罵了一句仍覺不解氣,在他攬著自己的手臂上使勁兒扭了一把。

江儼一身剛健筋骨,自然不痛不癢。反倒得寸進尺,下頷貼在她發間,承諾道:“屬下與他們多年兄弟,各個嘴巴嚴實得很,絕不會有後顧之憂。”

平日在侍衛面前,承熹從來都是正正經經的主子,此時卻被他們調侃,主子的顏面丟了個幹凈。承熹輕哼一聲,反手推遠他的臉,落在後頸處那惱人的熱氣也離得遠了些。

往年見多了她端莊得體的模樣,這段日子每天都是驚喜,此時見她鬧別扭,江儼也覺得十分新奇。把她那只作亂的手拉下,又笑著貼在她耳畔,聲音飄飄悠悠似陷入了往事。

“許多年前,我就想說給別人聽,不想再把心底的喜歡藏著掖著……如今,總算得償所願。”

“你……不知羞!”待承熹想明白他的話,又扭回頭瞪了他一眼,抿著嘴笑了。

江儼松口氣,徹底放下心來。

先前他總怕公主舍了他、棄了他,即便這幾月來事事順心,他也總覺得心裏不踏實,總想著靠近一些,再近一些。恨不得每日十二個時辰黏在她身邊,不離半步。

他在公主身邊跟了這麽多年,見多了她寡淡疏離的模樣,卻從來沒見公主執著地喜歡過什麽東西。哪怕是琴棋書畫這些占了她大半時間的,公主也只當消遣,從沒真正當回事。

明明這一廂情願變成了兩情相悅,卻仿佛與之前也沒什麽變化。哦,除了能親能抱。

連江儼這般內斂的人,都想天天湊在她耳邊說喜歡。可公主卻只說過一回。

身份地位上有著天塹之別,江儼雖從不說,心裏想得卻比公主多得多。他總覺得自己確確實實是配不上公主的,別說是身份地位了,即便是才貌德行,也沒一點配得上她。

他常常會覺得公主會喜歡他,是因為同情他這許多年不計回報的付出。便總是想變得更好,懂得更多——曾經學說故事,學刺繡,學廚藝,甚至跟妹妹學梳發,都是為了能哄公主歡喜,能討她喜歡。

堂堂八尺男兒,所學之事卻盡是女兒家的玩意,委實有些憋屈。

沒人知道他心底是這樣的不安,每日患得患失,生怕哪天公主一下子收回所有的感情,涼薄疏離一如從前。

就如徐肅,先前徐肅是公主親自指了,這才下嫁於他的,可現在他還不是沒在公主心裏留下半點痕跡?

江儼深吸口氣,心中不安終於盡數消散——直到今日,他這般拙劣地試探,這才明白:公主從沒覺得兩人不相配,也從不怕外人知曉。即便被儀衛知道他二人互生情意,卻也只覺羞赧,而不是憎惡,也沒有一絲半點嫌棄他的身份。

江儼心中又酸又甜,覺得自己實在混賬,他怎麽能懷疑公主的喜歡呢?這幾月來他一點點地靠近,所做之事哪件不是逾矩越禮的荒唐事?若是公主不喜歡他,何苦要把他留在身邊,把他砍了頭都應該。

他的公主打小性子溫吞,生來不知道怎麽主動。不會主動與人示好,更不會主動與人說喜歡。若是沒人在身後逼著,她便不會往前邁一步。

可公主待他,從來予求予取……

即便他這般不顧她顏面,未得她允許,便把兩人的感情做給儀衛看,惹得公主惱羞成怒,她卻也從來不會出言拒絕。

如果公主對他不夠喜歡,怕是會一巴掌呼上來吧?

煩憂這許多天的事終於窺到了一絲光亮,江儼忽的福至心靈,一霎間如夢初醒,眸光陡然大亮。

他這許多年想過的沒想過的,敢想的不敢想的,如今都已通通實現。直到此時,江儼才真正覺出公主待他的心意:她一直是不善言辭的姑娘,想從她嘴裏聽到一句“喜歡”,怕是比什麽都要難,她也做不出別的姑娘愛嬌的神態來。

可只要他一點點要,她便會給,予取予求,從來不會拒絕。

曾經他做夢都沒敢想過,他心心念念許多年的姑娘,如今會安安穩穩靠在他懷中。若是幾年前那個踽踽獨行借酒消愁的江儼瞧見此情此景,一定會以為是他強迫了公主。

如今她可是自願靠在他懷裏的,她嘴角一直帶著笑意,心中定也是歡喜的,而不是他一廂情願,這才是最叫他歡喜的事。

江儼恨不得當下放聲高歌一曲,隨便唱什麽,哪怕吼兩聲都好。

明知身邊儀衛都在看著,他卻一絲半點都忍不了了,坐直身子擋住身後窺伺的目光,在她頰側重重親了一口。

承熹的淺笑戛然而止,又使勁扭了他一把,這才察覺此時自己一手被他握在掌心,另一手扭的竟然是他的大腿,連忙縮回了手。可去抱馬脖子也不合適,一時都不知手該往哪放。

江儼又笑,一臂攬過將她緊緊箍在自己臂中,揚鞭策馬行得更快了。

北郊的采桑壇前已經聚了好些人,數十位三品以上的命婦各帶一名侍女陪祀,此時都已按品銜為序,靜立在采桑壇前。

周圍有欽天監掌天時掌漏刻的官員跪地靜候,另有負責相關器物的工部和太常寺官員。更外圍處,兵衛儀仗和女樂分立兩側,恭敬跪伏在地。

更多聚集於此的卻是在周圍村落住著、有幸被選來觀禮的農民與繡娘。本就是靠天而生的農民,來之前又都聽明白了規矩,此時都靜靜跪在臺下,無人膽敢交頭接耳擾亂神明。

皇後采桑後也沒離開,而是留在眾命婦身邊親自指導,過會兒還要去蠶室餵養蠶母。承熹無須再留下,便跟著幾個年紀大的皓命夫人走回了觀桑臺。

遠遠瞧見江儼,她刻意慢下幾步,走在了幾位老夫人的後面。這幾位老夫人家中都有許多小兒女,各個都是人精。承熹怕她們察覺,裝作等母後的樣子,目送她們上了觀桑臺。

江儼四下看了看,附近無人,此處又被高高的觀桑臺擋著,無人能看得到。這才迎上來問她:“方才如何?”

承熹勉力一笑,只覺自己兩腳發軟,胳膊都在打顫。江儼探掌過去握住她的手,果不其然,她兩手都在微微打顫,臉色也有些不好看,果然是被那蠶蟲嚇得不輕。

明明該心疼的,江儼卻不合時宜地笑了,連忙以手作拳壓在唇上抑住笑。

“你還笑!”承熹惱羞成怒,佯裝兇惡瞪他一眼,從他掌心中抽回了手,自己走到了前頭。

她怕蟲子怕得厲害,尤其是這般軟軟糯糯的蠶蟲。要從一簍子白嫩嫩的幼蠶中采五條出來,幼蠶還不能拿手指去捏,得用短棍挑出來,因怕那蠶蟲從短棍上掉下去,還得一手虛虛捧著,小心放至陪祀侍女捧著的竹篾中。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有虐!!!!小虐。

☆、遇險

做好這儀式,沒幾個夫人能忍得。

承熹是咬著牙忍下來的。許多夫人也都如她一般,臉上神情肅穆,未曾顯露出分毫的嫌惡驚懼,一舉一動再妥帖不過,絕不會行差踏錯半步。回府後卻恨不得當天洗三回澡,兩手搓下一層皮才安心。

江儼總算抑止住想笑的沖動,忽的彎下♂身,在她膝頭輕輕拍了兩下。

承熹不明所以,不知他在做什麽,低頭看了看,原是自己方才行過三跪三叩禮,膝上沾了些灰印子。

他彎身給自己撣塵,實在太令人難為情了,忙往後退了一步說:“你別動,我自己來!”自己撣掉了塵。

祀典結束後,有幾位命婦還去了織室參觀蠶婦繅絲或者繡娘織錦的過程。先蠶禮每年一次,繅絲織錦看過一兩回了就沒了新鮮,去織室觀看的也沒幾個人。

待人齊了,眾人紛紛上了馬車,這便要回城了。

剛把皓兒抱上車,一個小丫鬟急匆匆跑上前來,“公主!公主請留步!”承熹詫異回頭,那小丫鬟氣喘籲籲說:“婢子是皇子妃身邊的,我家主子今日戴出門的五尾金鳳華勝不知落在哪兒了。”

“主子今日只帶著我們兩個丫鬟,找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這都要啟程了,主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還請您相助一二。”

這五尾金鳳華勝是身份的象征,乃是華勝上雕有一只涅槃金鳳,五尾正正對應她的身份。身為皇子妃,別說是這象征品銜的首飾,便是宮中賞下的普通首飾,都有尚服局的司飾女官條條目目詳細記錄在案,輕易不可損壞,若有丟失更是麻煩。

前朝時更有後宮寵妃因頭上戴著的鳳尾簪多出了一尾,觸怒皇後被當眾杖斃的事。何況今日有許多觀禮的平民百姓,若是被哪個男子拾了去,更不知會傳出什麽來。

這般重要的東西丟了,也難怪大皇子妃要著急了。

承熹帶著紅素和牽風兩個丫鬟一起找,留下來善後的女官也把手中事擱到了一邊,二十四儀衛也被喊來幫忙。

承熹本想叫皓兒先隨母後回宮,皓兒卻硬要留下來陪她一起。她又不好讓母後帶著數十位夫人等著,便讓紅素傳話叫她們先行。

約莫小半個時辰,才在織室中找到那華勝,還是一位蠶娘拾到的。那蠶娘怕惹了禍事,才沒敢貪這昧心財。

好歹把這般緊要的物事找了回來,成雅風另給了重金酬謝那蠶娘,眾人總算松一口氣。

把那五尾華勝用絹帕小三擦幹凈了,重新簪在了發上,她挽著承熹的手感慨道:“今日得虧有你,不然怕是到天黑也找不回來。此行來的夫人裏頭沒一個是我熟識的,母後……唉,又待我不親近,我也不敢拿這樣的事去煩她。”

這話承熹不好接,母後從來不是寬宏大度之人,對大皇子幼時犯下的錯事至今仍不能釋懷,如何能待大皇子妃親近?只好笑笑沒作聲。

兩人這便遲了一步,出門再看,眾位命婦的車輦都走得看不見影了。此處只餘得八輛馬車,那兩輛四騎的是承熹和大皇子妃的馬車,邊上簡陋一些的是欽天監官員和幾位隨行女官。

卻另有一群身穿侍衛服飾的人等在此處,打頭的是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身三品紫檀色深衣,目光炯炯孔武有力,他那衣裳被一身強勁肌肉撐得緊繃繃的,仿佛極不合身。

見公主和大皇子妃出來了,那男子連忙迎上前來跪地問安:“卑職京兆尹馮頌,奉皇後娘娘之命,率五十侍衛留待此處護送公主回宮。”

想來是怕路上只有二十四儀衛不能照應周全,皇後便留了五十侍衛等她二人。

“勞大人費心。”承熹道了句謝,把皓兒扶了上去,自己也入了馬車。

江儼盯著京兆尹馮頌的鞋子細細瞧了瞧,目中似有疑慮。馮頌一臉茫然,不明所以地回視過來,江儼又瞧了兩眼,什麽都沒說。

此行一路泥塵,連他腳上的皂靴都沾了些灰土,可這馮頌的皂靴上卻幹幹凈凈,連一絲半點的泥印子都瞧不見,似乎有些不妥。

江儼沈思一會兒,待想明白了,一時覺得好笑:想來今日出門前,這位大人還特意備了一雙幹凈的鞋子,到了此處便扔了臟鞋子把這雙換上,大概是怕貴人瞧見了不喜罷。

江儼入宮多年,知道一些宮人為討貴人青眼,再細致的事也能想到。在太子身邊呆了五年,更是見過不少類似的事。比如有位大人因為個子太高,在太子面前時常常彎著膝縮著脖子回話,就怕讓太子見了不喜。

此時,江儼只覺得這位大人太過謹慎了些,卻也沒太在意。

沿途盡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此時初初長了嫩葉出來,滿目都是一片新綠。間或能看到農民整整齊齊墾出的田地,草木朝氣勃勃的清香盈滿鼻間。

遠遠望去,還能瞧見小小的村莊落在青山秀水間,被小溪環繞,裊裊炊煙更添了許多生氣。

京郊的田地都是官府劃好的,沃土之上深綠、新綠、油綠、豆綠……一格一格整整齊齊排布著,不同的顏色即是不同的作物,

皓兒從車窗裏探出腦袋看了一路,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驚嘆,眼睛裏滿是亮晶晶的神采,比往日得了太傅的誇獎還要開心。若不是承熹一手抓著他的後襟,他怕是會栽出車窗去。

“娘親,那是什麽?”

承熹認認真真瞧了瞧,那片田裏綠汪汪的,大葉子的新草豎直長著,約莫一個孩子高,上頭也沒開花。她沈思須臾,“大概是種的草吧。”

皓兒扭回頭來一臉呆怔:“農民伯伯種草做什麽?”

以前在書裏看過,好些牲畜是吃草長大的,承熹便答:“農民會割豬草餵豬,牛羊也會吃。”

皓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馬車周圍聽到此話的侍衛都抽了抽嘴角,憋著臨到嘴邊的話沒說。偷偷瞟了公主兩眼,公主這實打實的門外漢,居然還說得一本正經,這不是誤人子弟嘛!

江儼也朝田野裏瞧了兩眼,一時默然,不忍心眼睜睜看著皓兒被公主誤導,打馬靠近一些說:“那不是草,那是拔節的青麥穗。”

——跟娘親說的不一樣。皓兒唰一下扭回頭,看娘親耳根都紅了,又默不作聲地扭頭看向窗外,指著另一處問:“魚叔叔,那個是什麽?”

“那是豆莢,一年種兩回。”

承熹捂著臉頰十分懊惱,平時書看得多了,又在民間走動得少,總覺得世間萬物無論什麽都能代入到書中。她只憑以前看過的兩本農書,就覺得自己想的是對的,在這群長在民間的侍衛面前信口胡言,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嗎?

馬車吱呀前行,騎在馬上的江儼行得慢了一些,盯著地上的車轍印定定看了半晌,忽的覺得不對勁。

公主的馬車是雙乘車,裏頭茶案擺飾軟墊一應俱全,車壁上左右各四個木格,茶棋文玩什麽都有。也就是說,公主的馬車要比普通的馬車重上許多,往往能比別的車馬壓出更深的車轍印。

然而一連三日都未曾下雨,這條道又是鄉間車馬常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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