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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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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間,二皇子被鬥殘了一條腿,三皇子被太子弄死了,四皇子因為自小養在先皇後膝下,跟太子有點手足情分,算是太子一派。只剩下當時最年幼也最淳樸的五皇子——文宣帝不爭不鬥,成了皇子中的一股清流。

誰成想纏綿病榻的先帝恨透了幾個兒子的爭鬥,認為太子心狠手辣不堪為帝,偏偏把皇位傳給了五位皇子中最年幼、也是在皇位之爭中從未被人看好的小兒子。

究其原因,只是因為文宣帝在先帝病中,晨昏定省侍奉湯藥,猶如寒冬臘月中的一股暖流,把先帝拔涼拔涼的心都暖化了。

一邊是恨不得自己早點斷氣的四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天天盤算自己哪一天歸西,互相之間勢力傾軋,同室操戈手足相殘;一邊是至仁至孝的好孩子,雖說他這五兒子資質愚鈍了一些,可心地善良,如何比不上那幾個滿心算計的哥哥!

先帝又咳了兩口血,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得早早安排好身後之事,也沒工夫再長籲短嘆,尋思著大興朝若是交在那幾個狼心狗肺的手中,不知得成什麽樣!當即廢了太子的儲君之位,下詔把帝位傳給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文宣帝。又親自動手收拾了太♂子♂黨羽,派精兵把廢太子幽禁府中,任其心有天大不甘也再反抗不得。

正統的太子沒繼位,最小最弱最無能的皇子反倒後來居上,最終繼承了大統!太子被精兵幽禁府中,連著吐了三日血,楞是氣死了自己。如此,便只剩下了身有殘疾的二皇子和再無心爭鬥的四皇子了。

重潤郡主出生的時候,已是文宣帝即位的第三年,裕親王那時已被調去了東南富庶之地。

這是文宣帝效仿了大興朝早前某次奪嫡風雲隱下後,那位老祖宗采用的手段——掌兵藩王調至西北,縱有剽悍之兵也無養兵之財力,得靠著國庫給錢才能養得起兵,還能為大興戍守西北邊疆;而朝堂之上帶兵多年的老將自請致仕後,便讓其富養東南,縱然軍中威望再高,卸去兵權後也敵不過歲月消磨。

文宣帝便也學著那位老祖宗的手段,把無心爭鬥的四哥封作盛親王,放在民風剽悍的西北貧弱之地,其下有五萬精兵戍守西北邊疆,另派幾位輔國將軍從旁加以桎梏。左來西北許多年沒有硝煙,盛親王也不管別的,只管娛妻弄子,活得像個老頑童;

文宣帝又把仍不死心、卻身無兵權的二哥封作裕親王,放在東南富庶之地,江南那地方民風溫煦,久而久之消磨戾氣。而裕親王的生母老太妃精心奉養於宮中,裕親王縱有不軌之心,也沒有兵權,他的母妃留在京中,做什麽事之前都得掂量掂量。

更何況京城位於西北與東南之間,兩位親王若想繞過京城接上線極為不易;京城東西兩面都有天險隔擋,廣大中原地區又處處是皇家的眼線;二者各自與京城中間更隔著若幹兵馬重郡,也能遏制兩位親王犯上作亂的野心。

重潤郡主自小長在江南,確實對這京城有許多好奇。剛剛過了年,便帶著侍從一路從東南而來,行過荒山走過水路,卻絲毫不覺山遙水遠筋疲力竭,這千山萬水各有其新鮮。

她又知道自己此次進京前途未蔔,興許這是最後一次賞這世間美景,又怎麽會膩煩?

到了京城更是寶馬香車繁華似錦,不時能從透光的車簾中看到碧眼金發的藩人,又或者赤土、泥婆羅、天竺那邊來的富商。民風與江南果然大有不同,滿眼所見都是新鮮東西。

只是重潤郡主看了兩眼便收斂了心中好奇,閉上眼把自己來之前背了十幾天的京城人物及其畫像挨個回想了一圈,心下諸多思量——此番入京自有大事須得好好謀劃,入了京又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切不可行差踏錯半步。

鴻臚寺兩位少卿在城門口提前半日候著,比以前外邦來朝還要更恭敬。鴻臚寺負責的是地方朝覲,重潤郡主作為親王子嗣,自然該由他們接待。

瞧見重潤郡主步下馬車之時,兩人卻是一怔。眼前的姑娘只拿碧玉環高高綰了發,一頭烏發上再沒半件首飾;一身雪青色窄袖騎裝,緊貼身上的襟袖處繡著一筆成環規規整整的富貴回紋,斜襟交領上皆以紅寶石作扣。腳蹬一雙精致的鹿皮小靴,細金絲流蘇垂絳,端的是雅致風流。

那腰間系著的長鞭以赤金作柄,更是晃眼。腕上綁著一串金鈴,上頭還另系著小小一只墨玉馬哨。再看郡主容色,其長眉鋒利眉尾上挑,像入鞘的短匕鋒芒內斂,出鞘便能立時傷人似的;眸光明亮似星光璀璨。

兩位少卿默默偏了眼,京城的大家閨秀大多衣著寬松,倒少有穿窄腰緊袖這麽窈窕的……

先前本以為郡主自江南而來,自然是那種弱柳扶風我見猶憐的大家閨秀。可如今人到了跟前再看看,郡主英姿颯爽器宇軒昂,比自己堂堂八尺男兒更顯英氣。兩位少卿默默吐槽:這哪兒是出身江南的姑娘,這分明是從漠北來的兒郎吧!

見郡主大步行來,兩位少卿忍住心下腹誹,連忙上前見了禮。

重潤郡主一行人被迎至城中行館,安頓了一夜,次日便進宮去給陛下娘娘請安了。

文宣帝只略略認了個臉熟,聽重潤喊了聲“叔父”,點頭應下賞了兩樣見面禮,這便離去了。一來重潤是小輩,二來又是女眷,三來文宣帝即位之時,裕親王心有不甘還折騰過兩日。以上種種合在一塊兒,文宣帝便早早離開,只留下重潤郡主和皇後及公主說話。

覺出文宣帝明顯的不親熱,重潤郡主也不介懷,反倒坐到皇後身邊親親熱熱挽上皇後的手,嬌嬌喊了聲“姨母”。

皇後深深看她一眼,笑容溫和應了聲。

說到這兒倒有個趣事,重潤郡主的父親裕親王是文宣帝的二哥,而她早逝的母親裕親王妃卻是皇後娘娘的嫡親姐姐。故而文宣帝既是重潤的叔父,也是她的姨丈。

文宣帝和裕親王同為皇子,求的卻是一家千金,這於朝政來說本是極為不妥的。

那時還是二皇子的裕親王早早便與林家的嫡長女結親了。卻也不知先帝是怎麽想的,臨終之前纏綿病榻那一陣,把皇位傳給了最不成器的五兒子不說,偏偏還下詔賜婚,把林家初及笄的嫡次女指給了文宣帝,變成了如今的皇後娘娘。

曾經跟過先帝、如今的兩朝老臣們卻心底透亮:奪嫡風雲初起之時,林家早早地就把長女嫁給了二皇子結成姻親,便已是站好了位。

先帝臨終前這麽一指婚,表面看是糊塗,實際卻是硬生生把原本支持二皇子的林家扯到了文宣帝身後,削弱了二皇子的勢力。即便在他駕崩後,二皇子若想作亂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而原本身為二皇子岳父的林大人蹭一下水漲船高,變成了林國丈,如何能不明白先帝此舉的深意?此時朝中人心惶惶,二皇子已成不了氣候。一邊是身為皇子妃的大女兒,一邊是已入主中宮母儀天下的二女兒。面前擺著兩條路,林國丈卻根本不需要選。

二十餘載為政精明的睿智帝王,纏綿病榻之時還得為自己身後之事操碎了心,也實在惹人唏噓。

這樣算來,重潤郡主與承熹既是表親也是堂親,她比承熹小兩歲,上頭有個一母所出的嫡兄將來會襲裕親王爵。另有個庶兄乃是妾室所出,不受裕親王待見,此處不提。

裕親王被文宣帝調去東南的時候,重潤郡主還沒出生。皇後從沒見過她,可畢竟是姐姐的女兒,與姐姐眉眼間總有幾分相像。

想起一母同胞的姐姐自從跟著裕親王去了虔城沒幾年,就早早去了,她們姐妹二人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皇後忍不住濕了眼,拍拍重潤郡主的手嘆了口氣。

皇後不愛說話,只認真聽著重潤說在虔城長大的事,又聽她講這一路上京來遇到的趣事。承熹坐在一旁靜聲淺笑,間或重潤郡主問她什麽的時候才應答兩聲,也不摻合進去。

一番敘舊過後又用罷晚膳,重潤郡主便起身告辭,說要出宮回別館去住。皇後留了兩句,聽她說尚有瑣事未安排妥當,也就不再勸。

深夜,大丫鬟正給重潤郡主拆頭上金飾,主子平日從不喜這些,只是入宮不比從前,服飾發釵都是有規制的。

小心揣摩著主子的臉色,溫聲道:“看樣子,皇後娘娘對主子您很是喜愛。”

重潤郡主閉目養神,

作者有話要說: 重潤郡主閉目養神,聽得此話也沒睜眼,反倒輕嗤了一聲:“哪有什麽喜愛?不過是因為我跟娘親長得有幾分相像罷了。”

“呵,我今日費了那許多口舌,連她一個笑臉都沒得……這皇家人啊,各個涼薄得很吶……”聲音越來越小,已閉目陷入了沈思。

丫鬟不敢再多話擾主子思緒,為她凈了面後便悄悄退下了。

作者有話說:

1.把大興京城定在了河南開封的位置,徐渣男打仗去的是天津那邊,盛親王在西北,有閑兵但沒錢;裕親王在江西,有錢卻沒兵權。

作者軍事廢、地理廢,如有不妥,請自行腦補_(:з」∠)_

作為一個文科生,我看著河南地形圖也很懵比……

2.本章重點:已逝的林國丈(皇後的父親)曾經是支持裕親王(當年二皇子)的。這個小線頭將來會扯出很多舊事。

☆、重潤逛街

沒過兩日,重潤又進宮了一趟,這回是特地來找公主的。

承熹性子慢熱,除了外祖家的幾個表姑娘,便只有明珠算得上閨中密友,跟生人說話總是說不到一塊去。只是她自小長在京城,多年來從未出過這一隅之地,重潤卻是從江南一路進京來的。重潤便摸準了她的性子,講的都是江南特有的風土人情,還有這一路上見過的形形色色各種熱鬧。

這些京外的趣事是連江儼都不知道的,承熹愛聽這些,看重潤講得口幹舌燥,短短半個時辰裏一壺茶就下了肚,也不好再對她冷著臉。

聽她抱怨道:“皇姐,我頭一回來這京城,身邊沒有半個相熟知己,又不知哪裏有新鮮玩意,想玩也玩不盡興。”

承熹以為她愛玩,聽得此話只是笑,“那我喚上兩個是識路的嬤嬤與你作陪便是。”

“別呀!我身邊就跟著好幾個嬤嬤呢!無論走到哪兒都是‘郡主你別碰這個’‘路邊的玩意兒怎麽能吃’……煩得要命。”重潤顰眉道:“偏偏我父王怕我惹事,叫她們通通跟著,一步也不準離,連我的話都不聽。”

似乎想到了什麽,登時眸光一亮,“皇姐,你在這宮中閑著多無趣,不如與我出宮去玩個盡興?”

承熹本就是能坐著絕不站著的憊懶性子,小時候身子差不能玩鬧,修身養性多年便更不喜人多的地方。方才聽重潤剛起了個話頭就心道不好,只笑而不答,卻還是避不開這話頭。

推辭了兩句總是說不過她,畢竟人家遠來是客,自己又是重潤在京中唯一熟識的姑娘,還如何能再推辭?只好應下了。

待定下明日出宮,重潤便離去了。承熹顰眉想了好一會兒,多年深居簡出自然也不知這京城有什麽好玩的地兒。還是聽了江儼的話,喚人取來這京城輿圖,上頭密密麻麻的大街小巷看得人眼花,又喊來一個常常出宮采買的小太監,叫他把這京中好玩的地方一一圈註出去。

又把戲園子、瓦肆棚那些魚龍混雜的地方通通篩去,餘下的都在腦中記了一遍。想到重潤那愛玩的性子就頭疼,又趕緊叫尚服局的嬤嬤修了兩套身量小的男子直裰。

看著這兩身嶄新的衣裳,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了宮外頭的明珠。她與重潤兩人都是活潑性子,興許能玩到一塊兒去。

江儼的臉近在眼前,似微微泛著熒光似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只能看得清他,眸光溫柔專註。他的臉越貼越近,承熹只覺唇上一熱,連僅有的呼吸都被他吸走了似的,她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像沈入湖底快要窒息一般。

冥冥之中卻有一道溫柔的聲音輕聲喚道:“公主,公主……該起了,公主……”

眼前的江儼越來越淡,漸漸變成虛影消散了。承熹睜開眼,察覺身上蓋著的柔軟絨被,這才知自己躺在床上。

紅素見她表情怔怔,嘴角卻微揚著,笑著問她:“公主做夢了?”

——原來是做了個夢……

摸了摸雙頰,只覺觸手滾燙,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通紅通紅的。承熹心下自責:怎麽會做這樣的夢?真是不知羞……

聽紅素說剛過辰時。比往日早起了半個時辰,承熹只想倒頭再睡過去,好把方才那個被打斷的夢做完。卻聽紅素說重潤郡主已經入宮等著了,輕嘆口氣,只得起身梳洗。

出得宮門,明珠也已經候在那兒了。魏府的側門就開在青龍大街上,那條街上多是高門大戶,店鋪都是有規制的,也不得高聲喧嘩。而今日要逛的便是富人和新貴各占一半的朱雀大街。

整條朱雀大街約莫有五裏地,街道兩旁皆是等高的店堂鋪面,清一色的青磚灰瓦大屋比鄰而立,墻磚上的磚雕彩繪倒是各有不同,頂上是沈木為底金粉刻字的招牌,明燦燦的亮眼。一路行來,布莊衣鋪、糧店肉鋪、酒樓食肆、茶坊棋室、醫館藥鋪等等不一而足,直教人眼花繚亂。

沿街有許多條小巷,左拐右拐貫通百姓民宅,故而朱雀大街也是京城四大街中最熱鬧的地方。

許多錦衣華服的人聚在人群中,要麽是無利不起早的商人,要麽便是哪家出來采買的管家,擠在運了菜蔬的牛車前挑揀——冬日裏菜蔬少,非京城大戶用不起京郊溫泉谷產出的新鮮果蔬。此時已過清明,剛從地裏摘下的果蔬都水靈靈的,十分討喜。

正是清晨,許多小食攤都是子時收攤,四更天左右便要挑著擔子來賣。路邊全是天南海北各種各樣的小吃食,豆腐腦啊、炸年糕啊……鮮香誘人。雖早起用過了早膳,卻還是想要吃點兒什麽才心甘。

在一個幹凈的攤位前坐下,老板娘見幾人衣著華麗定是貴人,趕緊舀水凈了手,拿著一塊薄薄木板笑瞇瞇走上前,“幾位貴人要點些什麽?俺這有餛燉面條胡辣湯,還有油條和鹵煮火燒。不是我自吹,保管這條街上最好吃的就是俺家了。”

承熹幾人只是笑,看了看那薄木板上歪歪扭扭寫著吃食和價格,各自喊了一碗五谷餛飩。

做這小本生意最重要的就是留住回頭客,故而這餛燉各個皮薄餡大,滾燙的湯汁舀進碗中,蒸氣裊裊,其香更誘人。一碗餛燉中統共有三種顏色的皮,事先炒過的餡料鮮香,輕輕一咬滲入裏頭的湯汁流入口中,叫人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

見江儼和重潤帶著幾個侍衛站在一塊兒,承熹怎麽舍得讓他幹站著等?自掏腰包叫那老板娘給幾個侍衛一人一碗端上去,幾個侍衛受寵若驚。

只有承熹自己知道這表面上是心善之舉,她真正心疼的也只有江儼一人。只是此時有明珠和重潤兩個跟著,不好單獨喊他坐下,只能委屈他站著了。

江儼唇角微揚,接過一碗餛燉取過筷子就吃,也顧不得燙,只想趁熱把這碗餛飩通通吃進肚,連一滴湯汁都別剩下。

沿著朱雀大街一路往南走,便見一處空曠之地,這街道有十餘丈寬,許多雜技藝人占著這塊地方,趕趁著大清早在這處表演雜伎,若有路過的人看得順暢便能得倆賞錢。

先前這片本是個菜市,這群雜技藝人擋了人家做生意的地,兩方還鬧過不少爭執。官府衙役來攆了兩回,也趕不走。索性把菜市換了個地,專門圈出這塊地給雜技藝人表演用,起了個名兒叫“百戲區”。

這些藝人各有這一手精妙絕活。其中年輕人占少數,大多都是有些年紀的漢子,想來是已成家立業,不想跟著雜技班子東奔西走四處去演,這才在此處來討賞錢的。

只是無利不起早,起得早的都是要去謀活計的人,故而樂於駐足觀看的人少得可憐,往往一個藝人旁邊只有三五個人在看,叫好聲也稀稀落落的。

雖只有三五人在看,那些藝人卻一點不敷衍。大清早這天兒有些涼,卻各個頂著一腦門子熱汗,演得十分賣力。

頂缸、蹬傘、滾燈那些雖異常驚險,可看了許多年也有些膩了;吐火吞劍一類的看得人心驚肉跳,連自小舞刀弄槍的重潤也不喜歡;傀儡戲也是看過許多次的舊玩意了。

幾人便一路往裏行,見有一處掛著個牌子,寫著“古彩戲法”四字,只有三四個小孩子圍著,時不時傳出一陣驚嘆,幾人便過去了那處。

這古彩戲法尋常難得見,前朝皇宮之中本有專門給貴人表演戲法的班子,無中生有有又生無,自是人人稱奇。只是後有禦史見了此種絕活,面上驚疑不定,因為看不懂裏頭名堂,楞是咬定了說此乃邪詭之術。

前朝那皇帝聞得此言心下不喜,暗罵這禦史腦子迂腐。只是沾了這“邪詭”二字終究不怎麽好聽。此後這戲法便慢慢淡出了宮中,只在民間表演。

此時在這塊場地上表演戲法的是個笑瞇瞇的小老頭兒,身量高卻清臒如鶴,穿著一身寬闊靛青大褂,三寸長的白須和滿頭銀發都拾掇得整整齊齊,精神矍鑠。

他那一雙手更是精妙,明明這一刻手中拿著的還是一頂小帽,眨眼那小帽就不知何處去了,便成了一塊雪白絹帕。老頭兒又將那雪白絹帕團吧團吧攥入手中,噌一下那絹帕不見了,眼前一花便飛出一只彩色尾巴的綠鸚鵡,嘰嘰喳喳跳到了老頭兒肩膀上,怪腔怪調地吆喝:“娶媳婦,娶媳婦!”

幾個小孩驚叫連連,承熹和明珠、重潤幾人都忍俊不禁,江儼卻大驚失色。待這一場表演完了,連忙上前把那白發老頭兒攬到一邊,瞪著眼睛壓低聲音問道:“祖父哎,您怎麽在這兒啊?”

原來此人正是江儼的祖父——江守譽江老頭兒。江老頭兒笑得雙眼只剩了一條縫,被江儼擋住了便踮著腳往後邊不明所以的三個姑娘裏頭瞅,口中振振有詞:“我來看看儼兒將來的媳婦啊!”

江儼一怔,猛然想到自己前兩日寄了一封家書,問了問江夫人和小妹這京城中哪裏有合適女子游玩的地方?

江夫人接了信一看,登時喜不自勝,嘴角咧到了耳根——兒子都要問這些了,自然是已經把人追到手了。笑瞇瞇寫道:“清晨可去京郊的小臺山踏青,漫山遍野的小野花做成花束好看極了,保管人姑娘喜歡;晌午去清風酒樓吃飯,那兒的菜最好吃啦,還有專門的百年好合夫妻宴,吉利又劃算。”

“下午可以去南面的月老廟求個姻緣簽,那地兒特別邪乎,無論誰去求都保準是上上簽;晚上的夜市也十分熱鬧,城西有棵三生樹,許多年輕小婦人都跟著相公去那兒許願呢……”

收到回信的江儼一臉懵逼,公主帶著重潤郡主去這些地方有何用?他看不明白,便沒當回事。

想到方才那鸚鵡嘴裏蹦出來的“娶媳婦”,江儼不由打了個寒噤,一時恍悟:定是家人都以為他和公主要出宮同行游玩了。

當下苦笑不得,又怕公主聽了那聲“媳婦”生氣,連忙把祖父拉遠了一些,壓低聲音道:“哪來的媳婦?祖父你可別亂講,這是公主!”

承熹見江儼神情有異,似乎和這白發老者熟識,便丟下明珠和重潤走上前問他怎麽了,江儼尷尬解釋道:“這位……是我的祖父……”絕口不提什麽媳婦的事。

——江儼的……祖父?承熹一怔,當下只覺手腳無措,一向的淡然都不覆存在。她都還沒做好丁點準備,怎麽就突然見到江儼的家人了?只覺臉上越來越熱,也不知自己什麽表情,手忙腳亂給江老頭兒行了一禮。

江老頭兒沒有辭,絲毫不顧忌公主的貴重身份,笑瞇瞇受了公主這禮,這才撩袍又要跪下行大禮。承熹趕忙扶住了他。

江老頭兒現在還是江家家主,承續二百年而不衰的古玩大家,其家大業大可想而知。便是此時他架在鼻梁上的那副老花鏡也是上品黃玉為鏡、百年龜殼為骨,是許多為官之人也買不起的價值千金的寶貝。

偏偏他嫌在家裏呆得悶,要在這街頭擺攤表演戲法哄一群孩子們玩。

江儼不放心他一人在這,祖父都年逾古稀了,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可如何是好?甫一開口說要送他回去,江老頭兒便擺擺手辭了,口中振振有詞:“我身板結實著呢!這不還有倆家丁跟著嘛!”手指了指街對面的兩個壯實的家丁。

江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兩人底盤穩當,一看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江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兩人底盤穩當,一看便是練過功夫的,心知是爹娘放心不下祖父一人出門,才讓這兩人跟著來的。

如此他便也放心下來。江老頭兒揮手趕他走,“趕緊去陪你將來的媳婦去!”

江儼無奈應了,一旁聽著的承熹雙頰更紅,只覺兩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得好。只是此處不好敘舊,又有明珠和重潤兩個外人在一旁等著,便應好改日去江家拜訪。

作者有話說:

論一個單身狗是怎麽寫言情小說的:今日發現一個嚴肅的問題,我不會寫吻戲……我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作為一個寫過樹林play花園play的作者大大,我居然不會寫吻戲???

☆、相府三公子

為防擋了行人過路,這百戲區都在街道兩邊,地方有點小。明珠一向莽撞,看到另一個高空倒立走索的藝人,便扯著公主和重潤疾步上前,撞到一個公子哥,她揉揉肩膀也不在意。

那公子被她重重撞了下,只覺一陣脂粉香撲鼻而來,忍不住抽抽鼻子打了個噴嚏。轉眼便見撞了自己的是幾個身量矮小的少年。

那公子不由皺眉,撞了人連聲道歉都不說?本以為是從哪兒旮旯來的土包子,又定睛看了兩眼,見三人皆是華服,氣質端華更是讓人眼前一亮,竟然是三個唇紅齒白容色姣好的少年。

這公子出身富貴,以往從不在這市井之中走動,今日卻是不得不來——他家中老祖宗愛熱鬧,便在府裏設了個雜技班子。這幾日他有個堂妹迷上了那班子裏的一個男藝人,似被灌了迷魂湯迷了心竅似的,堂堂大家閨秀卻天天往那戲子跟前湊,一顆心全跌了進去,被爹娘訓斥被罰跪都死性不改。大夫人一看,這還了得?把那不守規矩的戲子打了一頓板子,給了些銀錢攆了走。

這公子的那堂妹哭成了淚人,楞是好幾日不吭聲,只怔怔坐著掉眼淚,茶不思飯不想的,餓暈了好幾回。

老祖宗被鬧騰得不行,聽人說那被攆出府的戲子就在百戲區這一塊兒賣藝,就打發自己的小孫子出來把人給找回去。待姑娘能吃下飯去再另作打算。

說得遠了。這公子今日來了這百戲區只覺吵吵嚷嚷的,驚叫的歡呼的鼓掌的吆喝的雜耍的唱戲的,直聽得頭大如鬥,又被人踩臟了鞋子更是不喜。見了重潤三人卻覺眼前一亮,從沒想到這魚龍混雜的市井中也能見到這般豐神玉朗的少年。

當下起了結交之心,連方才被對方撞了個滿懷還不道歉的無禮也不介意了。合起手中折扇湊上前問道:“三位……是來京城游玩的吧?”

承熹三人聞聲看去,只見那公子淺淺作了個揖,笑道:“我家世代住這京城,對這大街小巷再熟悉不過。三位若想去哪兒玩,直管與我說便是,保管帶你們玩得盡興。”

魏明珠家中有好幾個兄長,常常邀友人來家中做客。甫一看到這人就覺得眼熟,想起這正是相府的三公子,曾經是她長兄的至交好友。只是兄長踏入官場以後公務繁重,這三公子入了翰林院掌史書編纂草擬文案,兩人不像曾經一般空閑,便慢慢疏遠了。

明珠便低聲與公主和重潤二人說了這男子的身份。想來是因為前幾年她尚年幼,如今相府三公子再見了她,已經認不出了。

承熹正要回絕,誰知重潤卻眸光一深,把此人相貌在記在腦中的圖冊中過了一遍,相府公子——正是她此次上京該找的人之一!

念及此處,便提聲笑道:“好啊!我剛來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正愁沒人引路呢?”

那公子笑了,這一笑更顯其豐神玉朗,臉上似有皎皎春光,“在下許清鑒。”因為是初識,不知對方底細,說的這“清鑒”二字乃是表字,少有人知。

——姓許,許相國的嫡孫,這便沒錯了!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重潤便以自己兄長的表字作答。她頭一次來這京城,只要不說自己是重潤郡主,便沒人能認得她。

至於公主以前長在宮中,出嫁後深居簡出,更從不和外男有過相交,自然更不怕他認出。

這道不夠寬,四人也不好並肩同行,雖說是做了男子裝束,可三位女眷與一位公子同行,怕是會惹人說閑話。為避嫌,公主和明珠只好在前頭慢慢走著,重潤郡主和許清鑒在後頭說話。

身後兩人交談的聲音時不時飄到公主耳中——“我從江南那邊來的。”

“慕名前來?哈哈,這京城人傑地靈,確實應該來玩的。”

“那邊是張道口燒雞鋪,這可是多少年的老字號了!從我祖爺爺那時候起便有了。陳年老湯一澆,入口酥香軟爛,肥而不膩。裝盤上桌的甚至不需要手撕,只需要輕輕一抖,那燒雞的骨肉便可分離。”

“這是開封第一樓包子館,他家的灌湯包其色香味都是上等,吊鹵面也很是不錯。小公子可要試試?”

“別看那家店店面小,裏頭統共只有掌櫃和他兒子一人忙活,他家的杏仁茶做得特別地道,便是我祖父大人也極喜歡。”

重潤郡主眼神一閃,“相國大人喜歡喝杏仁茶”在腦海中轉了兩圈,已經被記在了心底。雖說這樣的小事未必對自己有用,知道得多一些總是好的。

心中想要刻意親近,重潤面上笑得揶揄,問他:“許公子對這京中小吃這般熟悉,一看就是好美食之人。”

許清鑒幹笑兩聲,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像他這般重口舌之欲、一有閑功夫就在京城各處尋摸美食、吃到清風樓每月只有十道的佛跳墻就心情暢快,吃不到每日的清蒸鰣魚時就心情低落,確實不是什麽可堂而皇之示於人前的好愛好。

怕新結識的朋友笑話,連忙肅了神色解釋道:“我家家風甚為嚴苛,唯有在這吃喝二字上,從不拘著我們這些小輩。”又坦蕩笑道:“嘗遍美食,做人上人,交二三知己,才是痛快!”

重潤眉梢微挑,讚道:“許公子果然豁達。”

聽她這般說,許清鑒這才心裏踏實了,繼續與她說這京城老字號:“這家京古齋畫店乃是京城最有名的畫店,其珍藏書畫非上品不采,文房四寶也非名品不售,一幅畫每每價值千金。多少文人若是能在這裏把自己的畫賣出去,其身份便大漲,入得大學士門下也不是難事。”

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小,走在前頭的公主和魏明珠都能聽清楚身後的交談聲。這兩人相談甚歡,越行越慢。承熹和明珠只能時不時停下腳步,等著他們跟上。

“承熹啊,”明珠笑得古靈精怪,湊在承熹耳邊咬耳朵:“你說他倆是不是看對眼啦?這都聊了半個時辰啦!”

承熹失笑,“便是人家互相有意,你又高興個什麽勁兒?別家姑娘十二三就定好了人家,你都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求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你也沒一個中意的。如今上門的媒人都少了大半,看你娘都要急成什麽樣了!”

“這不還沒挑到中意的嗎?”明珠趕緊捂耳朵,求饒道:“我的公主誒您別說了成麽?我回家就趕緊挑一個趕緊嫁過去還不成麽?”

“這……似乎也不好……”聽她此話,承熹顰著眉尖:“女兒家的親事還是要細細謀劃的,萬不可草率……”明珠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聽她絮絮叨叨講了一刻鐘,總算止住了話頭,這才長籲一口氣。

而後頭的許清鑒與重潤聊得更是投機,重潤見解獨到,又一向會揣摩人心投其所好,慢慢地把許清鑒平日的喜好都套了出來。喜歡什麽美食,喜歡誰的字畫,喜歡什麽樣的朋友,都知道了。

許清鑒把這個新結識的“小公子”引為知己,卻不知人家把他的喜好都摸了個通透。

只是許清鑒畢竟出身相府,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比如自己的喜好可以說,家中背景、親屬關系不能說。

一旦被重潤旁敲側擊地問到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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