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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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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至靈至善至美之物所化,便如同這世間最最珍貴的古玩奇珍,荏弱易碎,需得悉心養之,精心護之,細心修繕之,方能潤其容顏,安其心神,得見其灼灼光華。”

江儼反反覆覆看了半個時辰,第一遍看覺得高深莫測,第二遍看覺得大有深意,第三遍看覺得若有所悟,第四遍看覺得神神叨叨……看了半個時辰終於合起來放到了一邊,心道:這什麽鬼?

江儼的父親——江家大爺,於經商上沒有半點天分。為了江儼入仕不被人說閑話,花了大錢捐了個六品小官,是個空有名兒的虛官,不用做事十分清閑。他對古玩鑒賞頗有其獨特的見解,每日都有人求上門來讓他鑒賞家中古玩珍藏,估算價值,也算是應合上了江家的祖業。

江父的回信中字裏行間憂心忡忡,言道:“吾兒愚鈍又不善言辭,多年未求得佳偶,為父甚為憂心……然世間女子多看重真心,便是你那心上人身份再貴重也應是如此。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遙想當年,為父便是用一顆真心感動了你娘親……儼兒只管真心相待,長此以往她自會明白你的心意,你多年情意斷不會付諸流水……家中諸事安好,吾兒勿念。”

江儼默默合上,覺得父親大人所言並沒有什麽用,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真心。從十二歲到他如今二十九歲,整整十七年的漫長時光,再等個“長此以往”,怕是真的要孤獨終老了。

江家大夫人的信最長,她又習慣性地東拉西扯,字醜又寫得極大,足足寫了十幾張紙:“蠢兒子喲,你都快三十了還以為自己是十七♂八的傻小子啊!誰家的兒子得全家集思廣益幫忙追媳婦的,你丟不丟人害不害臊,娘親可為你真是操碎心了嚶嚶嚶嚶……”

江儼臉一黑,唰唰往後翻了兩張紙,總算找到了幾句正經話:“追姑娘這麽簡單的事,你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好歹要先送些貴重的禮物啦!第一次送人姑娘可能不收,第二次送她沒準覺得你無聊,再送兩次人姑娘就算不收也會與你認真道謝的……你一直送一直送,屢戰屢敗愈挫愈勇,她總會被你的真心所打動的。”

“只要她收下一回,就會覺得受之有愧,十有八九會還你一份禮。你再送她再還,一來二去還能互訴衷腸。”

“雖然公主見多了寶物,可咱江家的傳家寶意義可不一樣呀!娘親已經藏在信盒中寄與你了——是個朱砂雞血玉金蟬葫蘆。若是公主不喜歡,娘便再換一份……咱們江家的七十二至寶都在你爺爺的私庫裏藏著,雖說你爺爺是個守財奴,但為了你的終身大事,娘便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也要從你爺爺手中要出來。你挨個兒送,總能碰上公主喜歡的。”

“當年你爹便是從你爺爺那兒偷偷挑了十樣至寶,裝了老大一個箱子送了娘親,金光閃閃晃瞎人眼,娘瞅了一眼便動了心,覺得你爹這人還挺會來事兒,嫁了過來才發現不是……不過能哄得一時就夠了,攻心便要徐徐圖之,先把人哄到了再想下一步吶!”

江儼為他爹心酸了一眨眼的功夫:原來娘是被一大箱子晃瞎人眼的珍寶所打動的。

江家小妹回信揶揄道:妹妹我肚子裏的小寶都三個月了,怎麽二哥你還沒個消息……同樣東拉西扯一堆,江儼放在一旁,打算有了空慢慢看。

看來看去,也只有他唯一的兄長,江洵,回的信最為靠譜。

一張信紙上頭只有三個字——

纏。

暖。

最後那個字用朱筆勾了個鮮紅的大圈圈住,中間那個字龍飛鳳舞十分吸睛——臉。

江儼一個字一個字地細細琢磨,“纏”字決是應了那句俗話——烈女怕纏郎,估計是要他常往公主身邊湊;“暖”的意思大概是要他多體貼關心公主。

至於最後這個“臉”,江儼不太懂,想來想去,只得了一個解釋——看臉,也就是容貌。

江儼心中沈思:公主一向喜歡美好的事物,房中掛著的字畫雅致,擺設精美;衣服首飾雖素凈,卻也無一不美;公主親自提作大丫鬟的紅素幾個也各個容貌姣好;便是長樂宮中的太監,也沒有一個醜得不能看的;就連隨手折枝花,公主也會挑最好看的那朵折。

——想來……公主真的十分在意這外在美。

想到此處,江儼忍不住摸了下臉。思量片刻,把下巴上剛冒頭的青茬一點點刮幹凈。又洗幹凈臉,對著鏡子靜靜照了好半天。忽然想起了什麽,唇角微扯,十分艱難地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江儼悚然一驚,鏡子裏的男子笑得猙獰,看起來像被刀架在脖子上一樣逼出來一個笑,又試了好一會兒還是未果,只好作罷。心中默默嘆口氣。

不過比起其他人的回答,兄長的這三字錦囊已經是十分實用。剩下的還得靠自己,江儼默默給自己鼓了鼓勁兒。

想來也是心酸,打拼了三年才入得宮來,朝夕相處的八年又全是單相思,分離的五年更是日日難捱。昨天剛被心愛的姑娘擁抱了一下,歡欣雀躍連心跳都噌噌跑快了一倍,還沒緩過勁兒來,立馬就遇上個從天而降的大危機,砸得他措手不及。

江儼盯著那三個字靜靜坐了半日,直到晚膳的時候才小心疊好這張紙,放在懷中收好了。

最近長樂宮裏的人都發現,江侍衛經常寸步不離地跟著公主,往往能看到公主的地方,不出兩步距離就能看到江侍衛的身影。公主在書房的時候他跟著,公主輔導世子課業的時候他跟著,公主去禦花園賞花的時候他跟著,便是公主在寢宮休息,江侍衛也會在外屋守著。

只有公主自己知道,除了她就寢時衣衫不整的時候還有沐浴如廁的時候,別的時候江儼都跟在身後三尺。

公主用膳的時候,江儼還把紅素打發走,只有他一人站在桌前布膳,把每樣菜都夾了一筷子整整齊齊碼在她的食碟裏,站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看她吃。

容婉玗吃得心有壓力,只好要他坐下來。

江儼一點也不推諉,從善如流坐下來,雙手放在膝頭,還是眼也不錯地盯著她看。

容婉玗輕吸口氣,面上浮起羞赧:“你別盯著我看。”

江儼一向十分聽話,把視線轉向了她的碟子,看公主把碟子裏的菜吃罷一樣就添上一樣。

容婉玗神色微窘,忍不住放下筷子問他:“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這麽體貼了?”體貼這詞用得有些怪異,可她實在想不到別的詞了。

江儼神色一僵,垂下眼瞼低聲道:“再不體貼,你就要趕我走了。”

容婉玗不好作聲,心裏頭又有點不知從何處迸發的小脾氣,偏偏不想告訴他“我昨天說的是氣話”。只好默不作聲,一點點吃幹凈江儼夾進碗小碟的菜,他給舀的湯也全部喝掉了。

江儼忽然淡聲道:“公主今日胃口真好。”

“恩?”

“吃光了兩人的份量。”

容婉玗默然,見桌上堆了七個碗碟,粥水的點心的小菜的,這才恍悟道:平時廚房呈上來的都是她一人的食量。

她一向起得晚,此時已是辰時正,而江儼每日卯時練完武便用早膳。可不知為何,今日廚房呈膳的時候連江儼的份一塊呈了上來。難怪她吃了這麽久。

本就心不在焉,又有江儼在一旁仔仔細細盯著,又不知他在自己臉上看什麽,需眼也不眨,看得這麽仔細,直覺如坐針氈。

連著吃了兩人的分量,這才覺得撐,還打了個飽嗝。公主登時一僵,窘迫極了。

江儼眸中閃過笑意,偏生想要逗她說話:“屬下還沒用早膳。”

公主瞪他一眼,以前江儼在她身邊的時候,十分得老實規矩。怎麽在承昭身邊呆了幾年就學會順桿爬了?當下惱羞成怒道:“那就餓著!”

江儼悶聲笑了,看她面上微窘只好停下。“……屬下遵命。”

公主終歸是嘴硬心軟,沒過一刻鐘便喚人上點心。知道江儼不喜甜食,吩咐了不要放糖和蜂蜜。

呈上來的點心酥脆軟糯,想來是廚房的人看時辰還早,怕公主剛吃過早膳再用點心會結食,只盛了一小盤子。

見江儼吃得頗為艱難,比平時吃飯的速度慢了許多。她忍不住問道:“可是不合你的口味?”

兩人極少同桌用膳,以前吃熱鍋子的時候,或是偷吃民間小吃的時候,也從未看出江儼有何忌口。只是沒有忌口卻並不代表愛吃,公主確實不知江儼口味喜好,只能今後一點一點去了解。

江儼灌了一口茶,勉強把口中軟糯的點心咽下去,語氣十分誠懇答道:“公主的口味,便是屬下的口味。”

公主默然,頓覺五年的時光真是可怕,連曾經的江儼那樣一板一眼的人都學會油嘴滑舌了。

☆、刺繡

入了夜,京城林家。

林家是當今皇後娘娘的母家,林家家風嚴謹,如今任戶部尚書的林大人是皇後娘娘的嫡親兄長,也就是文宣帝的舅兄。

國舅林大人在頂頂重要的戶部任職,可他清正廉潔,從不以權謀私,在民間的名聲極好。而在都察院的禦史們眼中,只覺看誰都像貪官,其中尤以戶部為甚。左、右都禦史又一向與林家政見不合,掣肘戶部,也是帝王之術。

林大人正在書房裏熬夜處理公文,林夫人推門進來,給他送了份軟滑香甜的核桃酪當宵夜。裏頭放了磨碎的紅豆,軟滑可口,看他吃得熨帖這才滿意。

見夫人正要收拾了碗筷離開,林大人忽然想起今兒進宮時候妹妹有意無意提的兩句話,眉頭一凝,向夫人問道:“我記得你娘家還有幾個侄兒,年歲上跟承熹也差不離,你那幾個侄兒都訂了姑娘沒?”

林夫人與他相伴多年,老夫老妻的一個眼神就能懂他的意思。聽得此話,林夫人臉上笑意微僵,小心斟酌了下,苦笑道:“老爺,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娘家那幾個侄兒除了老大作學問好,又承了你的情如今在工部任職,剩下幾個都不成器。”

“前兩年我還讓咱家語兒私下裏瞧了瞧,她都沒有中意上哪個。咱家語兒養在深閨尚且如此,承熹那樣見過大場面的哪能瞧得上喲!”

林大人不以為意,把杯中餘茶一口飲盡,這才微微笑道:“不成器有不成器的好,要是心氣太高的,去做這駙馬反倒不美。”

他想了想,見妻子面上為難,也知道她心中有所顧慮。將妻子不再柔嫩的雙手握入掌中,緩緩補充道:“你抽個空子去與你嫂子細說說。你兄嫂要是沒這想頭,便罷;若是有心與皇家攀個姻親,就要多進宮走動走動。”

“如今聖上和娘娘自有思量,承熹的事有他們把關。我不過與你提個醒。”

知他只是隨口一提,林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心中琢磨嫂嫂一向心氣高,如今聖上和娘娘要為公主二選駙馬,也不知兄嫂有沒有這心思。

長樂宮裏的江儼正感慨他兄長的法子十分有用,公主這兩日待他親近了許多。卻不知,文宣帝和皇後娘娘已經在為公主再選駙馬的事謀劃了。

這日公主在書房抄書,把自己藏書中的孤本古籍整理出來,一字字認真謄寫到裝訂好的空白書冊上。她的藏書眾多,其中整整一個書架全部是江儼從宮外淘弄回來的話本子。餘下的有經史子集、六藝術數、詩詞歌賦、棋經琴譜、游記地志、野史傳奇、志怪雜談……五花八門什麽都有。其中經史子集翻得少,像游記地志那些有意思的,都讀過三遍不止。

其中許多古籍是先輩所記,年代久遠,有些甚至是用竹簡尺牘抄錄的。連造紙都不會的年代,想來已逾數百年。

前幾日聽聞四位殿閣大學士並上十幾位翰林文士聯名上書,言明宮內藏書閣中無數孤本、珍本束之高閣,奏請父皇允許將藏書放入太學院中,讓莘莘學子也能賞閱一二。

文宣帝欣然應允,公主想得卻要更遠一些。聽聞民間鄂州有巧匠發明了泥活字,雕字模和塗墨排印都便利不少。於是她便想,能不能把自己這些孤本及流傳稀少的珍本印上許多,讓這天下學子都看看前人古籍所感所悟,而不是讓其在偌大的書閣蒙塵。

所謂珍本都傳世稀少,而孤本更是世間難求。期間歷經無數改朝換代、天災人禍,留下來的又少了些。故而民間若有孤本現世,每每價值萬金。

若家中有老祖宗珍藏的,哪個不是藏著掖著,當作傳家寶一樣供起來。若是被人抄了去,世間有了第二樣第三樣,其價值便大打折扣。公主此舉當得上大公無私。

連著幾天,她每日都窩在書房裏抄好幾個時辰。

都是自己珍藏多年的書,許多古籍年代久遠,已經說不清年限。好些書頁都變得十分脆,翻頁的時候甚至能聽到“哢擦”的細微聲響,像輕輕一折就會碎掉一樣。

江儼幫著公主抄了半天,不小心弄破了一頁,公主心疼得要命,用了兩個時辰在素絹上把那碎成好幾片的書頁一點點粘好,便再不敢假人之手了。任江儼信誓旦旦地保證過“屬下一定小心,再不會弄壞”也沒用,公主一定要自己抄錄才放心。

每當看到有所悟的地方就另取張紙,記下兩句所思所感,江儼在一旁站著給她研墨。

她看書看得慢,抄書更慢,碰到有意思的地方就習慣性地神游天外,筆記卻寫不了兩句。

硯臺裏的墨汁幹了,江儼就添點水融開,拿著一根墨石繼續研磨。又幹了,再加點水……

公主看得好笑,難得見他走神,剛想細細觀察一下,就被江儼發現了她的目光。她不由笑道:“墨都快要溢出來了,不用研了。”

江儼環視了一圈,靜默片刻,才答:“屬下找不到別的事可做。”

容婉玗知道他一向刻板,只好無奈道:“你不必在這兒呆著,我這裏無聊得很。”

江儼放下手中墨石,與她四目相對片刻,聲音低沈地說:“屬下想呆在公主身邊。”他眸光中似有掩飾不住的溫柔漏出,明明還是那張無甚表情的臉,卻看得人心生暖意。

公主心跳漏了一拍,飛快地把視線挪回書上,吩咐了一句:“你別站著了,坐下吧,想看書就隨便找本看看。”

江儼順從地坐下了。

公主盯著書上的文字看了好久也沒翻過這一頁,許久都聽不到江儼那邊的動靜,忍不住想要擡眼看看他在做什麽。

這一看望去不由吃了一大驚——

江儼坐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腿上放著個針線盒子,裏面盛著許多色線團。他兩手的袖口都卷高一截,手中正拿著一塊綢布飛針走線。江儼十指修長,手背筋骨分明,隨著手指翻飛,好幾種顏色的彩線便纏繞在他手中,十分得好看。

見慣了女子蔥白細指執針,乍一見到江儼這般英武高大的男兒坐在一個小杌子上繡花,公主心裏不由生出兩分微妙的奇異感。

“你這是……在做什麽?”若不是親眼所見,容婉玗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江儼的繡活比她自己好多了。

江儼停下動作,正色道:“做香囊。”

——做給誰?容婉玗忍不住想問,話到嘴邊了又覺得自己沒有問的立場。只好換了句更委婉的話問他:“你做香囊做什麽?”

江儼一本正經答道:“紅素說她事多繁忙,牽風說她繡活不好,絮晚說她眼神不好配不好色。她們說公主沒有新的香囊可換了,屬下就接了這活兒。”

容婉玗驚訝:“是做給我的?”江儼看著她,眼露詫異,似乎在問:不然還能做給誰?

容婉玗暗自咬牙——這幾個丫頭!真是膽子大得連自己都敢戲弄了!她顰了眉尖道:“你別聽她們胡說,她們就是看你老實好欺負。”

江儼悶不吭聲沈默須臾,不知想了些什麽,忽然莫名其妙說了一句:“公主也可以。”

“恩?可以什麽?”公主莫名其妙。

江儼又是一本正經道:“公主也可以欺負屬下老實。”眸中似有隱隱笑意,還特意補充道:“屬下會做飯、洗衣、刺繡、下棋……”江儼想說自己還會做很多其他的事,只是一時半會兒只想到這幾樣,別的想不到了,便正了容色道:“公主需要的屬下都會,便是不會的也可以去學。”

公主被他說得一怔,回過神來忍不住紅了臉:做飯洗衣什麽的,哪兒用得到他一個男子?

不由有點憂心,江儼這兩日說話做事古古怪怪的。憂心過後,又默默想:不過這感覺還不錯……

他在一旁飛針走線,公主也看不進書了,索性搬了個紅木小凳坐到他旁邊看。那塊小小的錦綢上頭竟連著六種顏色的彩線,細得跟頭發絲差不多,用的應該是最細的真絲線。

湊過身子一看,他繡的竟是兩只綠孔雀。孔雀尾羽顏色錯雜,她都從來沒敢試著繡過,何況是在這小小一塊綢布上,繡兩枝梅花都覺得不夠寬敞,如何能繡得孔雀?

卻見江儼已經繡了大半,針法精妙細致,色彩絢麗明亮,各種顏色的彩線精細勻稱地排列在綢布上,密密匝匝,連凸起的線頭都看不見。站在前頭的那只孔雀尾羽展開了一半,半張半拖在身後,長長的尾羽上羽毛層層疊疊,錯落有致。那孔雀眼神明亮,似乎在像另一只得瑟自己美麗的尾羽,巧奪天工,繡得十分靈動。

江儼身量高,即便是坐下也比公主高一截,低頭看她的時候只能看到公主烏黑的發頂。她為了看清楚又湊得極近,淺淺的鼻息輕飄飄地落在江儼手上,似乎一下子就能癢到心裏去。

江儼的手微微打了個顫,癢得想要躲開卻又忍住了。

公主的發質柔軟,一頭烏發並不十分垂順。在自己宮中她又樂得自在,往往是自己隨手梳個發式,發頂的頭發沒梳齊整,幾根亂發微微翹起,看得江儼心更癢癢了。手上動作不由慢了下來,勉強克制住了想要伸手幫她理順的沖動。

每種顏色的彩線上頭都穿了一根針,一會用這個針,一會用那個針。公主看得眼花繚亂,不由顰了眉:“你別做了,做這個很費眼睛的,再說我也不缺香囊。”

江儼收回心神,輕輕淺淺地“恩”了一聲,低頭繼續動作了。

“你‘恩’什麽?”公主好奇問他。

江儼眸中似有笑意飛快閃過,“公主不缺香囊,可屬下想做給公主。”

——江儼這兩日說話確實奇奇怪怪的……公主有點擔憂地想,想完了又微微翹起了唇角。

看了一會兒,公主心中一動——她也見過不少繡圖,孔雀寓意吉祥,通常繡娘繡的時候都講究成雙成對,往往湊成一對雌雄。而江儼繡的兩只都是尾羽十分漂亮的綠孔雀,故而這兩只都是雄孔雀。

這是怕她想起徐肅會難過嗎?心中一暖,忍不住問道:“你什麽時候學得刺繡?”

江儼手下動作一滯,側過臉看著公主,低聲反問了一句:“公主忘了?”

——忘了?莫不成自己應該知道?公主回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起來了。

江儼也不難為她,幫著她回憶:“公主可還記得你十一歲時,跟著一位蘇繡大家學了大半年繡藝?每三日上一次課,每六日交一副作業。”

容婉玗聽他一提醒就想起來了——她琴棋書畫都學得挺快,偏偏刺繡成了她的克星,那年母後生辰的時候她繡了一幅小小的桌上屏風。尺寸不怎麽規整,卻也花了許多心思,年紀小小的公主自己看了還有點得意。偏偏宮裏的娘娘們見了後笑作一團,連帶著母後也被這屏風逗樂了。

被嘲笑了一通,容婉玗難得生起了幾分好強心,她還偏不信自己有學不好的東西,就央著母後從宮外請了一位蘇繡大家進宮來教她。

可公主於刺繡一事上著實沒半點天分,先前自己描了樣子繡朵花繡只鳥還勉強能看,如今這地地道道的蘇繡要的卻是實打實的功夫。明明整整齊齊碼好的彩線到了她手中很快就能亂成一團,繡出的東西擺在蘇繡大師的成品旁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公主自己看了都覺得臉熱。

每次老師布置了課業下來,她都十分緊張,偏偏公主自己眼光還高,一向嚴於律己,繡來繡去怎麽看都不滿意,只能一遍遍重新來過。

白天去太學院上完課,拿著針線忙碌一下午也不過繡半寸,常常支著眼皮熬夜到子時。看著紅素牽風和幾個小丫頭都坐在屋子裏陪著她一起熬夜,公主又不忍心,往往趁她們都睡下,這才點起燈自己趕工。

江儼在外頭守夜,看著燭火一直亮到子時,直到燭火熄滅才能松口氣。既生氣公主不顧身體,又心疼她熬夜。如此糾結了幾天,索性自己去學了刺繡。

多年練武拿劍的手自然粗笨得不像樣,手指上的繭子常常勾花絲綢,江儼便拿矬子磨掉了手上多年的老繭,還偷偷買了姑娘家才用的梨花膏潤手,每天手上都一股子梨花膏的香味兒,鬧出了不少笑話。

作為公主近侍,公主上課的時候江儼也在一旁聽著。他練了十幾天,就學得像模像樣了。雖然跟蘇繡大家的手藝肯定沒法比,卻也能將將趕得上公主的水平了。自己繡好了作業李代桃僵,居然還蒙混過關了!

從那以後公主的蘇繡作業都由江儼代勞,還常常得了老師“進步飛快,一定是下了苦功夫”的表揚,公主每每但笑不語。

學了一年,她也不過能勉強按著最簡單的圖樣子,照貓畫虎繡出個差不多的來。而為了給公主做課業才學了刺繡的江儼,卻已經能出師了。

回想起這番往事,公主自己樂了好一會兒,心中暖意融融,又去看他。江儼手上動作飛快,叫人看著眼花繚亂,公主看了一會兒便覺得吃不消,看向別處歇了歇眼,口中揶揄道:“你這一手繡活可真是絕了,便是放在宮中都算得上珍品。”

想到江儼為了她去做這些女子的活計,不知怎麽又覺得有點心疼,勸道:“不過一個香囊而已,隨便繡繡就好了,哪用得著這麽費心?”

江儼手下動作沒停,唇角微微翹起,細看似乎有點狡黠的味道。公主聽他慢騰騰道:“繡得好看一些,公主用過後便舍不得扔了。”

容婉玗樂得噗嗤笑了,也正了容色承諾:“這麽好看我都舍不得戴出門去。你放心便是,我一定好好留著。”

江儼已經繡了整整兩日,大體上都已完成,再有個一日收個尾,再縫成香囊就做好啦。

這主意是江儼前日想到的,按他娘“想追姑娘得先送禮”的提示,江儼便想送公主些什麽。他畢竟是一個侍衛,貿然把江家的傳家寶送給公主,公主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想來想去,最好送一些有新意又不十分貴重的東西。

香囊是很多人眼中的定情信物,在很多男女的心中香囊表達的是愛慕之情。有時候哪家的姑娘跟別家小夥看對眼了,送一個親手所做的香囊,再看對方是戴上了還是沒有戴,雙方就都能明白對方的心意。

可偏偏江儼和公主這倆人都遲鈍,楞是沒往這上頭想。

江儼十幾年來只心儀於她一人,沒喜歡過別的姑娘。按他娘給出的主意想要送些什麽,想來想去公主日常用得勤的除了首飾、衣裳就只有香囊了。公主平日喜素凈,極少佩首飾,他一個侍衛又不能送衣裳,便覺送香囊還不錯。

至於公主,每天都戴不同樣的香囊,她有各種各樣的香囊配衣裳。她不喜歡各種各樣的花香,便在香囊裏頭放幾顆玉石珠子,有時放精致的木刻,有時放明目清心的藥材,有時放自己的私章玉牌等等。用得多了只把香囊當作一個配飾。

又不是民間那些個情竇初開的小兒女了,自然不怎麽在意其中深意。這二十餘年也從來沒有男子給她送過香囊,一時半會兒也沒聯想到定情信物的意思。

一向講究禮尚往來,公主找了根細長的紅綢繩,裁作幾段,用半柱香的功夫打了個如意團錦結,縫了一截等長的紅線作流蘇,做了個一尺來長的劍穗。

她拿著劍穗在江儼的眼前晃悠了兩下,笑道:“你看,做得比你快多了。”

江儼看公主得意的小模樣,心裏又跟被貓爪子撓了似的,他回到長樂宮都快兩月了,難得見公主這麽有玩心。於是指著自己手中香囊淡聲道:“這個放在宮外的繡館賣,能賣十兩紋銀。”話落又

作者有話要說: 於是指著自己手中香囊淡聲道:“這個放在宮外的繡館賣,能賣十兩紋銀。”話落又看了眼公主手中那個十分敷衍的劍穗,說了句真話:“街頭小販賣十個銅板。”

他神色平靜,聲音也是淡淡的,公主偏偏從他話裏頭領悟到一種嫌棄。她理了理劍穗下頭綴著的流蘇,輕哼一聲表示不滿:“還想送給你呢,你不要我就自己留著了。”

江儼眼一亮,伸手輕輕巧巧把那劍穗搶了過去,放進袖袋中收好。心中暗暗感慨:娘說的然沒錯,乍一送禮就收到了回禮,也不枉費他熬了兩夜繡了這個香囊。

作者有話說:

1.這個泥活字說得是畢昇的活字印刷術,他是湖北人所以用了個鄂州。架空架空,考據求放過。

2.明天講小三流產的事,不想看渣男小三的不要買!!!

☆、小三流產

這幾日徐肅過得委實不順暢。

如今已經過了年,徐管家前兩日去京郊收了租子,比往年收得要高兩分,佃農便不依不饒,這都好幾天了才收了一半回來。

早逝的徐母有兩位同胞兄長,一個在京中開了兩家香料鋪子,另一個在苑馬寺任六品寺丞。因為徐母作為家中幼女,頗得他二人疼惜。

念及胞妹早逝,徐肅尚年幼的時候,這兩位舅父對徐家頗多照拂。後來徐肅尚了公主,徐肅這兩位舅父為免惹人閑話,只在年節時候上門。

過年時兩人來給徐老夫人送年禮,那時便看出徐家光景不好過,旁敲側擊問了問曾經徐母身邊的嬤嬤,才知道如今徐家只能靠變賣祖業勉強度日了。徐家奴仆自己交了以前賣身的錢,呼啦啦走了一多半,如今剩下的只有幾房家生子了。

在苑馬寺任寺丞的那位舅父甚覺憂心,想著自己管著的馴良苑有兩個馬夫的空缺,這活計清閑,每月錢銀也不少,如今徐肅腿有殘疾,在自己下頭做事還能得些照拂。便問了問徐肅的意思。

徐肅習武多年,跟兵部的人也打過交道,又如何不知這苑馬寺?

苑馬寺,名頭叫得好聽,說到底在裏頭做官的卻都是弼馬溫。哦,這話說的不對,他那六品的舅父是個弼馬溫,底下管的馬夫無品銜,和府中伺候人的小廝也沒兩樣。

徐肅一向好面子,多年習武中了武舉,便是為了帶著徐家東山再起,怎麽肯去那地方?天天在馬廄裏給馬駒刷毛掃糞?

徐肅當即冷了臉駁了幾句,若不是看在來人是他舅父,估計得把人攆出去。

一番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那舅父氣得拂袖走了。

想起肚子越來越大的方筠瑤,徐肅越發覺得煩悶。如今徐家連像樣的嫁妝都拿不出手,怎麽好意思上門求娶?還不得被人給笑死!

一籌莫展之際,居然有京中舊友前來探望!徐肅細細認了認人,這才發現竟然是跟自己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馮洪朔!

兩人五年未見,拎了幾壇子酒喝得酩酊大醉。徐肅忍不住道了一番心中苦楚,馮洪朔朗聲笑道:“做不得官就不做唄!這天下恁大,除了當官還沒活路了不成!”

徐肅一怔,碗中酒液潑濕了前襟也沒讓他回神,想想確實如此——皇帝老兒下了聖旨不許徐家入仕又如何?他堂堂七尺男兒,還不能自己謀條活路?

這樣一想開,便覺心中暢快,開頭是苦酒,結尾卻喝了個酣暢淋漓。

徐肅心中盤算:士農工商,刨開入仕一途,種地他是萬萬做不來的,做工他也沒那手藝。從商著實是上上之舉,自己做甩手掌櫃,三層高的大酒樓開他個十家八家的,還愁賺不來銀子?

登時懷著一腔熱血與徐老夫人說了,徐老夫人眼前一亮,也覺得這事可行。叫來徐管家一合計,徐管家苦著個臉把賬本拿來,當下給兩人潑了一盆冷水。

徐肅大怒,恨不得踹徐管家一記窩心腳,卻轉瞬意識到自己已經瘸了,惡狠狠把那厚厚一沓賬本砸到徐管家腦袋上,怒罵道:“你個老刁奴!貪了我徐家多少銀子?”

徐管家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家少爺——他每天左支右絀才將將讓徐家撐過這個年,如今卻要被誣陷成刁奴?

次日清早下人來報,徐管家攜銀私逃了。一沓子賬本攤在徐老夫人院子門口,來往的下人都瞅了兩眼,一時更覺前景堪憂。

馮洪朔聽得此事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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