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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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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凜稍稍一楞, 也不見尷尬, 笑著道:“抱歉, 我緊張時就是這樣,一不留神就把心裏的話給說出來了, 我這是沒把爹您當外人。”

楚修寧瞥他一眼:“你這不是沒將我當外人, 是根本沒將我當人。”

寇凜不曾回頭, 訕訕道:“哪裏哪裏。”

透過寇凜挑開的那道車窗縫隙,楚修寧瞧見楚簫苦著臉在外艱難行走, 頻頻皺眉。

思慮片刻, 他問道:“寇指揮使, 不知你這般虐待我兒子, 是出於洩憤心理,還是想幫著我教導他?”

這兩者皆有, 寇凜註視窗外, 沒有回答他。

“若是洩憤,那你隨意, 可若是教導,大可不必。”楚修寧將雙手攏入袖中,慢慢說道,“寇指揮使是吃過苦的人, 在你的意識中認為吃得苦中苦, 方為人上人。但我含著金湯匙來到這世間,自幼錦衣玉食,從未吃過苦, 如今一樣是人上人。”

寇凜收回視線,轉頭覷他一眼,譏諷道:“那是楚尚書的父親會教,楚簫沒有您這好運氣。”

楚修寧不見惱色,垂了垂眼,倒是認了:“早些年一心撲在朝政上,對兩個孩子的關註確實不夠。阿謠還好,阿簫……”

他三言兩句,與寇凜講了講楚簫幼年思維跑偏,故意不學無術的事情。

段小江早前偷聽楚簫與虞清聊天,稍稍聽到一些,故而寇凜也不是十分意外:“既知癥結所在,下官也沒見楚尚書多多用心栽培他。”

楚修寧道:“我已指點過,盡量去解開他的心結,並嘗試規劃一些人生道路給他選擇……”

寇凜嗤之以鼻:“單憑嘴說有什麽用?”

“那該如何?”楚修寧反問一句,“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類似寇指揮使這樣虐待他,這是你的人生經驗,對他未必有用。”

“這就是楚尚書給自己找的理由?”寇凜冷然一笑,“您在朝中鉆營算計,遍地門生被您折服,卻無心思去栽培子女,歸根究底,還是權力更重要一些吧?”

他話音落下,楚修寧半響沒吭聲。

寇凜繼續轉頭盯著窗外。

他對楚修寧這個政客沒有半分好感,但嘴上說的氣死老丈人,也不過逞一時之快,畢竟這是他媳婦兒的親爹,身處險境他不可能坐視不理。

楚修寧忽然道:“你進我楚家門,可知我楚氏家訓首頁寫有八個字。”

寇凜聽他語氣是以岳父自居,回道:“爹是在考我?寫著‘行事擇善,行路取直’,然而不過是些空話,至少我瞧爹的行事作風,與這八個字毫無關系。”

同樣的,小時候他姐姐也是耳提面命的教他為人處世,必須摸著自己的良心。

後來,他的良心被這連狗都不如的世道給吃了。

“數百年家訓在此,兩兄妹剛識字我便念給他們聽,逐字逐句的講解。我父親教我時,我沒做到,甚至不認同,但我依然會教給我的子女。這是傳承,是我山東楚氏的根基。‘善’,無需贅言。‘直’,在我理解中,指的是人生路上堅守自我,不三心兩意。”

楚修寧不疾不徐地道,“我祖父曾任湖北布政使,為守一方安寧,殫精竭慮,因操勞過度早早離世。我父親則性情灑脫,一生無功名在身,只寄情於山水,至今也不知在何方雲游。而我在朝中結黨,是為實現我的理想。阿謠先前想要入朝幫我,這不是她的理想,僅僅出於孝心,所以我不教她為官之道。你說我太過溺愛,沒讓她了解太多險惡,那麽我且問一句,嘗盡人心險惡如你,可會去教導你的孩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必須懷著惡意去看待這人世?”

寇凜沒有孩子,他回答不上來。

楚修寧從窗縫看向楚簫:“再說阿簫,從前我是真恨他混賬,輕易便被他刺激的情緒失控。可當我知道原因之後,我心底其實是有些欣慰的。他蠢,但他不渾,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自己的是非觀,真正將我楚家‘行事擇善,行路取直’的底蘊刻進了骨子裏。”

寇凜鄙視道:“但他想法幼稚,根本不符合這世道的生存規則,一個大老爺們,經不住風浪,扛不起責任,簡直就是個廢物,您也不怕楚家……”

楚修寧微微頷首:“我也覺得他靠不住,於是挑了個有本事的上門女婿。”

寇凜一訥,被噎的沒話說:“行了,我一個沒念過幾本書的粗人,哪裏辯的過學富五車的大學士,為了讓我對大舅子好一點,爹也真是煞費苦心。”

楚修寧苦笑一聲:“好吧,我承認,這對子女的教育,的確是我的短處,所以也成為我今時今日最大的軟肋。”

兄妹倆還在妻子肚子裏時,楚修寧對他們有著太多期待和想法。

可當兩個小不點出生之後,他所有想法只剩下一個,平安健康的長大即可。

寇凜見他承認,反而不知該怎樣去挖苦他。

教育是否失敗輪不到他評斷,但楚修寧疼愛子女,這一點毋庸置疑。不知怎地,寇凜覺著自己和楚修寧之間莫名建立起了某種聯系。

他們現在有著共同的軟肋。

還有共同的……敵人。

寇凜手裏的繡春刀抓緊一些,與楚修寧聊天,並不耽誤他對外界情況的觀察。

當馬車進入一條街道時,他低聲道:“很不幸被我這個烏鴉嘴給說中了,真的有埋伏。”

楚修寧蹙眉問:“你看出什麽了?

他依然不太敢相信宋家會來刺殺他,京城內,刺殺當朝吏部尚書,這性質已和造反差不了多少。

“看不出,憑經驗。”寇凜闔上窗子,攥緊了刀柄,手心汗津津的。

這並非害怕的表現,而是緊張。

每一個想害他的對手,即使他覺得不足為懼,依然會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迎敵。

此時,街邊一棟兩層小樓的暗處,正站著兩個身穿黑衣的男人。分別是宋亦楓膝下第二子宋世靖和第三子宋世揚。

兩人從駐地回來,還不曾歸家。

宋世揚有些戰戰兢兢:“三哥,我瞧著跟車那個矮子,似乎是段小江。寇凜可能在車裏,咱們還動手嗎?”

之所以是三哥而非二哥,是因為世子爺膝下有個獨子,才是定國公府的嫡長孫。

宋世靖目光陰沈:“這洞房花燭夜尚未過去,寇凜跟著他老丈人一道出門,可能性有多大?”

宋世揚掰著指節:“不清楚,尚書府周圍都是錦衣暗衛,咱們的探子無法靠近。”又道,“會不會是寇凜猜到了咱們會動手啊?”

宋世靖不信,他們兄弟從駐地回來,途徑清河縣,知道縣令被殺,還被割下了頭。當時也沒在意,回京路上見到一人提著錦盒,假扮清河縣衙役,說去京城送禮,他才多留了個心眼。

豈料昨夜入京之前,傳出宋世鈞在詔獄凍死的消息……

宋世靖沈吟道:“此番刺殺,是我一個時辰前才決定的,寇凜會猜到?新婚之夜,他還有空想這些?”

“先不管寇凜,三哥啊,這可是吏部尚書。”宋世揚心頭七上八下,“你要不要再想想?”這也未免太膽大包天了,甚至都沒和爹商量一下,就來刺殺當朝二品,“若被爺爺知道,會打斷我們的腿……”

宋世靖沈默片刻,道:“爺爺怎麽還不死?”

宋世揚張口,又咽下,心裏和他哥想的一樣。

爺爺都七十了,怎麽還不死?

先帝駕崩時,爺爺制造出淮王謀反案,他們宋家完全可以將這天下改姓宋。大伯提議不妨趁亂將今上和蜀王也一起誅殺,推舉一個旁支傀儡繼位,爾後取而代之。

偏他爺爺不肯。隱隱聽聞,爺爺和親妹妹,也就是太後之間,似乎有著些不倫之情。

總之,爺爺為向太後表忠心,將不安分的大伯給處置了。

怎樣處置的不知,總之大伯本是一個驍勇善戰的武將,如今卻成了一個身體虛弱的肺癆鬼。

而他們這些孫子輩,少年時便被踢出京城,去往各地駐軍戍邊,生怕他們在京城結黨作亂。

“下令行動。”宋世靖拿定了主意,“即使殺不了,也給他點顏色瞧瞧,替二哥出口氣。”

“三哥……哎,好吧。”宋世揚不知對錯,但他一貫都聽宋世靖的話。

這去往吏部的路才走了一半,楚簫趔趔趄趄一步三滑,走的累極。再看段小江,雪地冰面如履平地,他暗道自己真是沒用。

呲溜著又要滑倒時,段小江扶住了他,笑道:“楚百戶小心。”

楚簫尷尬著道:“多謝。”

段小江正打算收回手,瞧見寇凜從窗子給他比了幾個暗衛手勢。

段小江會意,扶著楚簫的胳膊不松開。

楚簫掙了掙:“我自己可以。”

段小江笑嘻嘻:“還是我扶著楚百戶比較好。”

兩人說話間,楚簫忽然聽見“砰砰砰”幾聲響,驚訝擡頭,瞧見街道兩旁的兩層樓頂有一些黑影子,扔出一堆類似囊袋的東西,剛露個頭,立刻隱匿於黑暗中。

囊袋砸在他父親的車頂上,旋即破裂,流淌出粘稠的液體。

楚簫的嗅覺十分靈敏,驚道:“是油!”

與他同時出口的,是楚修寧隨行的護衛:“保護大人!”

話音未落,兩側的樓頂上黑影再度躍起,手中持著燃著火的弩箭,瞬時朝著馬車射過來。

木質的馬車騰地燒起,馬匹受驚之下橫沖直撞。街上正準備開門做生意的商戶們,又紛紛禁閉了門窗。

“爹!”楚簫心急火燎的想要追上去,卻被段小江抓住手腕,將他拖拽到死角。

段小江厲聲對那些朝馬車追去的護衛們喝道:“莫追莫慌!也莫要站在街上,躲進兩側障礙物多的地方!”

說話的同時,將楚簫拖拽到死角,與他解釋,“楚百戶,從地形來看,這時候他們若放連弩,站街道上會被射成篩子。”

那些護衛們也都不是常人,想起寇凜在車上,便不再追,直接滾入兩側。果不其然,箭矢似雨般從兩側房頂斜著落下。

“嘭。”著火的馬車從內部崩開,火焰朝著四周散去,寇凜以繡春刀挑飛塊座板擋下箭矢,帶著楚修寧躍入他挑中的藏身之地。

連弩已是無用,十幾個來個黑衣刺客持著重刀從房頂落下,分成兩撥,一撥去絆住護衛,一撥朝寇凜殺了過去。

寇凜總不好像游湖時一手抱著楚謠,一手和他們打,只能將楚修寧安置在身後的角落,自己在前擋著。

楚簫與戰圈的距離有些遠,躲在廊柱後,看著寇凜被一眾人圍攻,著急的對段小江道:“你別管我,去幫忙啊!”

他爹只帶了四個護衛,加上寇凜不過五個人……

段小江卻一副對他們家大人好有信心的模樣:“大人打得過,恰好練練手。”

“大人早知道?” 楚簫一怔。

看向寇凜,卻見他手中的繡春刀一刀下去,砍在一名刺客肩膀上,幾乎將刺客給砍成兩半,雪面鮮紅一片!

楚簫瞪大了眼睛,胃裏翻江倒海,但他許是太惦記著他爹的安危,並沒有暈過去。

宋世靖遠遠看著,目光冷凝:“果然是寇凜。”

宋世揚緊張道:“三哥,趕緊撤吧,此次行動是沒指望了,別留下什麽把柄才好。”

宋世靖雖不甘心,也只能點頭:“撤吧。”

尚書府。

寇凜走的匆忙,楚謠憂心著發生了什麽大事。

才不過半個多時辰,楚簫灰頭土臉的獨自回來,臉色難看之極:“阿謠,寇大人受傷了。”

楚謠心頭一跳:“怎麽回事?”

“我們走半道遇到刺客,原本是勝券在握,對方已經鳴哨撤退了,突然爹背後冒出一個刺客,寇大人當時被三個人纏住,分身乏術,便踹了爹腿彎一腳。爹被他踹倒了,那劍就刺入了寇大人的腹部。”楚簫現在回想起那一幕,還心有餘悸,若非寇凜當機立斷,他爹的後心窩都要被刺穿了。

楚謠楞了半響,倏忽抓住楚簫的胳膊,顫顫道:“傷的嚴重麽?”

楚簫搖搖頭:“不算很嚴重吧,寇大人還有空等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長官到來,估摸著沒有傷到要害……”他不敢對楚謠明說,寇凜的官服都被染紅了,也不知流了多少血,“距離太醫院近,先去了太醫院,爹的腿也得瞧瞧,被他踹的不輕,走路一瘸一拐。”

楚謠眼皮兒直跳:“我這就過去。”

“別了。”楚簫拉住她,“爹和寇大人都讓我先回來安撫你,怕消息傳回來你會擔心。路上不好走,等你過去,他們也差不多回來了。”

楚謠無可奈何,心急如焚的等。

結果一連等了兩個時辰,卻等回來了段小江,一副哭喪著臉的模樣:“夫人,您快去太醫院救救大人吧。”

楚謠聽見這話,兩眼一黑險些暈過去。

楚簫也嚇了一跳:“寇大人怎麽了?不是沒傷到要害嗎?莫非那劍上有毒?”

段小江欲哭無淚:“不是,事情是這樣的……夫人您一定要相信,今日那些刺客,都是真刺客,唯獨最後捅了大人一劍的,是大人安排的人,那劍不是真劍,是玩雜耍的伸縮劍,血也是假的……”

楚簫和楚謠俱是一楞:“啊?”

段小江道:“大人是想演一出苦肉計,訛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錢,再……”

楚簫恍惚回神,氣的跳起來:“再順便踹我爹一腳洩憤,還讓我爹感激他!”

段小江捂了捂臉:“可尚書大人也太聰明了,原本大人淒淒慘慘的都快將管家權騙到手了,尚書大人忽然指出,為何所有刺客都是用刀,唯獨這刺客用劍,而且如此混亂的情況下,尚書大人竟還看的出來刺客的夜行衣款式不同……”

比起來楚簫的憤怒,楚謠倒是先撫著胸順口氣兒,喃喃自語:“他沒受傷就好。”

段小江急急催促:“夫人,您快過去吧,大人沒輕沒重,尚書大人這腿被踹的險些脫臼,動了真怒,喊了謝將軍過去非得扒了大人看看真傷假傷,要拿他上殿問罪,大人東躲西藏,太醫院都快被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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