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哪親愛的，我為了這套婚紗節食了一個月，就因為昨天的彩排晚宴上我多吃了兩個可露麗和馬卡龍，我感覺我今天的腰圍就寬了一圈我現在被婚紗勒得快要不能呼吸了！我明明前天試穿這套婚紗的時候還是那麽合身，要不是那些甜點實在是太他媽好吃了我真不該吃它們的……”

眼下準新娘似乎突發性地染上了婚前焦慮癥，被緊緊抓住了左手手腕的伴娘用空閑著的另一只手安慰地拍了拍對方的手背，並頭一次發現平常看似纖弱的中學老師握力簡直堪比獵食的隼形目鳥類：“放心，艾莉諾，婚紗看上去很合身，你只是有些緊張，做個深呼吸應該能讓你好受一些……而且，我現在感覺不到我的左手了。”

“哦！抱歉，”稍稍平覆了一下情緒，準新娘松開了手，看到受害者手腕上一個清晰的手印時不好意思地勉強笑了笑，“我是說，我不知道……你說如果我從這裏翻窗逃走會不會給斯蒂文造成永久性的心靈創傷？”

“你穿著婚紗、穿著高跟鞋、沒吃早飯，不是我自以為是，但我總能追上你的，”一本正經地替她分析著，海登挽著梳妝完美的新娘離開鏡子前，讓她坐在了沙發上，“說真的，艾莉諾，你到底在害怕什麽？你可以跟我說說呀，如果那能讓你覺得不那麽緊張。”

身著鐘擺式婚紗的女士眨了眨長睫毛的藍眼睛，視線飄忽不定地從房間的吊燈轉移到梳妝臺，最終不太確定地聳了聳肩：“也許是擔心，我不夠好。這是我的第一段婚姻，斯蒂文不是。萬一童話故事裏說的是對的——真愛是一生唯一的……”

“如果你真的相信一個過了一個晚上就需要靠鞋碼來認出你是誰的人是你的真愛，”穿小高跟站了太久導致她腳掌有些酸，海登在艾莉諾身邊坐下來，“認真的，你愛他嗎？”

“是的，我愛。”

“那就別想太多了，他愛你，我也是。愛情不是要想很久才發現的東西。”

“但婚姻是要想很久才能決定的東西。”

“你認為你對此欠缺考慮？”

“或者是考慮過多。如果你真心愛過一個人，在那段愛情結束之後，你認為你是否還會再愛上另一個人，像之前一位那麽愛？”

“我只是覺得，任何事物都不可避免地可能會隨著時間和死亡消逝。一個人如果失去了他的愛人，而就因為那曾經是段真愛，人們就不能容忍他重新去追求新的愛情，那不是對真愛的詮釋，那是道德綁架。每段愛情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或許……不是一生裏唯一的，當它要出現，它就自然而然出現了。”

……

“這不是我第一次經歷婚禮，我是個四十歲的成年人了，怎麽會緊張？”

距離婚禮正式開始不到一個小時，十分鐘前說過這句話的新郎此刻正試圖臨陣離場，理由是他的袖扣和領帶顏色不搭，他想沖回他在布魯克林的家換一對該死的袖扣。好在伴郎們盡心盡責，及時阻止了這位四十歲成年人的幼稚舉動。

“小海登發短信來說新娘有些緊張，她問我們伯父看上去還好嗎，我該實話告訴她嗎？”方才首當其沖攔住奎因先生的黃瀨走了過來，有些為難地望了一眼心理年齡在這幾天內幾何數下降的某位大人。

“奎因先生很冷靜，他只是袖扣和領帶的顏色不搭而已。”

“我還以為大人們面對婚禮會更淡定一些。”他有些好笑地撓了撓後腦，低下頭飛快地回覆了海登的短信。

“可能這對於無論多少歲的人來說，都是會讓人重視到過於緊張的事。”

剛這麽說完，房間門就被打開。本以為會是來向我們對於新娘的情況通風報信的海登，出乎意料地卻看到了穿婚紗的新娘本人。在場的人不約而同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一半出於新郎在婚禮前不宜看到新娘身著婚紗的模樣，另一半則是因為淺啡色頭發的女士面露欲言又止的表情，提著裙擺慢慢走向新郎。

“我知道這也許會帶來壞運氣，斯蒂文，但我有些話想對你說，”衣裙並不繁覆，妝容並不濃重，但婚紗本身就有種魔力，讓穿著它的女士們無不顯露出一種特別的美麗，“五分鐘前，我突然感覺有些害怕，甚至幾乎就想要逃婚。但就在我走出準備室的一刻，我還是想到，我愛你，這些年下來我一直在等，覺得自己一定能找到我的‘那一位’，而現在我想，你值得我的等待。你的女兒說的是對的，愛情不是想很久才能發現的東西，我看到它了，就在我眼前。”

聽到“逃婚”這個詞時奎因先生幾乎是有點無辜地張了張嘴，但在聽完對方的全部話語後他沈穩下來，沈默地思索了片刻，這幾秒裏我們這些圍觀者們簡直和新娘一樣緊張。

“我知道你在擔心些什麽，但我相信，這個星球上的每個人都有愛與快樂的權利，無論曾經有什麽事發生在他們身上，”他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都很堅定，“我遇到你，我知道我可以把那些讓人傷心的事留在過去了，然後我們會一起走下去……”

幾乎就要被新郎新娘的婚前誓言感動，方才不見了蹤影的伴娘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剛理順的發型似乎又亂了些：“天哪艾莉諾！你怎麽在這兒？我還以為你……你，我是說，你竟然把我鎖在了更衣室裏！我順著窗外的水管爬出去再從前門繞進來的，穿著細高跟！……哦不，上帝啊，你還好麽？你該不會……”站定以後，海登馬上註意到新娘蓄著淚的眼睛——看上去好像正為了不弄花眼妝而極力睜大了眼不讓眼淚掉下來，再想到先前她們的對話，她下意識將情形想象到了有些糟糕的方向。

“能有你們成為我以後的家人真好，親愛的，我能抱你嗎？”還沒弄清情況，她倒先得到了新娘一個大大的擁抱。視線越過新娘的肩膀海登不明就裏的望向黃瀨，後者向她打了個“不必擔心”的手勢。

正式典禮前不大不小的插曲，卻足以讓人貨真價實地感到些觸動。等新娘回到準備室，我們離開房間，留在了走廊裏。

“雖然不知道我忙著爬水管的那幾分鐘裏發生了什麽事，不過照這樣看來，一切都好。”背靠著墻壁，海登長長地呼了口氣，她一簇頭發垂到了額前，被黃瀨伸手幫她別到了耳後。

“你今天真好看。”模特由衷地讚美。

“你是沒仔細看，我的裙子被釘水管的螺絲釘勾破了一個小洞，幸好襯裏質量不錯。”

“這我看到了，不過有那些雪紡的花朵擋著，一點也不影響你的形象——小海登你從來沒有看上去那麽好看過。”

肉麻但居然還非常情真意切的話說出來，被誇獎的人卻很吃這一套。“也許你該把那句誇獎再留一段時間，猜猜我剛剛拿到了什麽？”說著她擡起剛剛一直垂在身側的手，先前被微微蓬起的裙擺遮擋，我們這才註意到她手裏不知什麽時候起拿了一束花，“我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在想，在我的婚禮上，我要穿那種有很大裙擺的A字形婚紗，這樣我穿著婚紗跑動時，裙子會像積雨雲一樣飄動。”

這麽說著的時候，她臉上止不住的笑就像精致甜點上淋多的糖漿，一雙眼睛像小鹿斑比那樣閃著光，我幾乎不敢說我以前真的認識這個女孩。

“誒，這是……新娘的捧花？不是還沒舉行正式的典禮麽？”

“但我是首席伴娘啊，而且千裏迢迢從日本趕來，艾莉諾說她很願意幫我小小地作一回弊呀，”捧花是被簇成球形的幾朵飽滿的粉色牡丹，上面系著絲帶，海登雙手握著花束，將那舉到自己的腦袋旁，讓花襯著自己的臉蛋，歪著腦袋看著金發模特兒，“我覺得這是我應得的嘛，是我們應得的。”

“我記得，接到新娘的捧花，寓意是……”他沒接著說下去，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兀自在那傻笑起來。

“對，我已經十七歲了，那就意味著我大概只要再過二十年左右就會等到我自己的婚禮。”

“誒？二十年！”

“開玩笑的啦。而且我有百分之八十確信，我的新郎會是我現在就已經認識的某位成績不太好、但很會打球、很受姑娘們歡迎、而且或許打了耳洞的帥哥。”

“那聽上去像我，說起來，我有樣東西要給你。”毫無征兆地他變魔術般從口袋裏取出一只不大的匣子，打開盒蓋捧到女孩子面前。差點以為會看到浪漫電影結局處常出現的某個橋段，耳邊卻傳來清脆的音樂，安靜地聽上兩秒，竟然是那首英國民謠的曲調。

“我前兩天有一次碰巧在一家店裏看到了這個，盒子上有薰衣草雕花而且音樂是斯卡布羅集市，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上次那段微電影還有小海登你。後來我一直想找一個合適的時間送給你，正好聽小綠間說，今天水瓶座的幸運物是音樂盒。”

面對著的金色的眼睛洋溢著光，向來與多愁善感這個詞無緣的女孩子眼圈竟然慢慢有些發紅，她聳了聳鼻子，有些誇張地稍稍仰起頭，仿佛這樣就能有效地止住眼淚：“天啊，我本該在艾莉諾和斯蒂文交換戒指的時候才哭的！”

一時被她這幅模樣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黃瀨手忙腳亂地把她攬進了懷裏。

發條的旋轉慢慢放緩，八音盒的音樂不緊不慢地演奏到最後一個音符——

請將我的問候向那人捎帶，他曾是我的真情摯愛。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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