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回大概是在黃瀨入部後、灰崎退部前的某一天，籃球部訓練時海登頂著頭濕漉漉的頭發走進體育館，校服肩膀因為沾水而濕成深藍色。並且很不湊巧地，經過黃瀨面前時，她沒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架勢仿佛能把肺噴出來。

不忍心吐槽她眼下的形象慘不忍睹，活像是被人用洗碗水潑得劈頭蓋臉，並且很難得地從她面孔上看出緊縮眉頭的煩心表情。但在發現眼前正站著新來的金發帥哥時，她連忙聳了聳鼻子若無其事笑一笑，但眼神更像是想要落荒而逃：“抱歉抱歉，但願沒把感冒傳染給你。”

黃瀨不由眉頭一皺，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安慰：“你這是……怎麽了？”看模樣容易讓人猜測是一頭栽進了下水溝裏。

“你怎麽不去問問你被祥吾搶走的那個‘女朋友’？她真該謝天謝地，我從來不對女生動手。”

自言自語似的話卻因為距離太近而被聽到，前半句不幸踩中雷點，不難發現黃毛模特兒聞言表情一僵：“那個女生，她可從來不是我的女朋友。”一字一句地糾正，他顯然對這個誤會極度不滿。

“我也認為你眼光會更挑剔些，哪天有機會你該明確地告訴她，順便幫我向她轉達：我現在單身，並且沒興趣影響她的交友範圍與人際關系。”說完她翻個白眼，扯過板凳上一條不知誰的毛巾胡亂地擦一把沒幹透的頭發。

“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只是今天我偶然在走廊上碰到她，她說讓我離你或者祥吾遠一點兒，我說你們都在籃球部裏而我又是部裏的經理，非想讓我們杜絕來往她得找監督去談；她又叫我別太自以為是，我說我只是覺得自己沒那麽一文不值；最後她說我不可理喻和強詞奪理，我說我們只是話不投機。然後就在剛才放學以後，我走出教學樓時她從二樓把一盒酸奶翻在了我頭上，我才不得不去沖了頭發再趕過來，就是這樣。”她輕描淡寫語速太快，末了還聳了聳肩，仿佛對這種事習以為常。

女孩之間的戰爭模式叫人匪夷所思，黃瀨大概對於自己對此事表現出的關心而感到有些後悔，倘若視而不見倒還能省去評價並給出合理意見的麻煩：“雖說往人家頭上倒東西實在太過分了，但如果海登同學你平常說話不那麽吊兒郎當也不那麽沒心沒肺，也不至於惹到人嘛。”

“所以我總是不那麽擅長和女生交流，她們大多有些開不起玩笑。”

哈，說得好像她自己不是女生一樣。

個性使然，即便她同混混們幹架的經驗再怎麽豐富，我也永遠不指望自己能看到海登揮手將巴掌清脆地甩在哪個無理取鬧的惱人姑娘或是她十足欠吅幹的前男友臉上，成天逍遙得仿佛整個世界——包括她自己——都和她沒有關系。因此在發現她竟然會去喜歡那個招搖的金發模特時，我難免感慨這果然是個看臉的世界，到最後也沒有誰能落了俗套。

應該是右腦運轉有點泛濫，鬼使神差地我竟走過去對她說了句，你其實不必總是表現得很堅強，不必明明是遇上了些五雷轟頂的倒黴事兒還表現得毫無所謂。太矯情的說法果然得到她一個看見神經病的眼神，以及嬉皮笑臉的回答：“一般來說，如果我生活坎坷卻在大家面前一直歡聲笑語，只有獨自一人時會偷偷躲在墻角哭泣，別人才會把這叫做‘堅強’；但如果我獨自一人時照舊自得其樂，他們只會說這叫‘沒心沒肺’。”

好吧，當我什麽也沒說。

那時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桃井喜歡黑子，只有綠間不知道；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海登喜歡黃瀨，只有黃瀨他自己不知道。

好在，海登的“前男友”不是容易嫉妒的角色。

應該不算是，如果人身攻擊不被計入掩飾手段之一的話：“所以你的新目標就是我的手下敗將？看來你得去查查你的眼睛有沒有瞎。”

頭發還沒幹透卻又被遲到的灰毛小子潑了冷水，海登心態倒調整得挺好，擡起頭就把一個噴嚏打到對方臉上：“你說這話的前提是你的新女友得比我漂亮比我聰明也比我更能忍受你的糟糕個性，說說看，寶貝兒，別的姑娘中，還有誰會冒著鞋跟折斷妝容弄花的風險幫著你打架？”

說實話她沒一拳砸上那小混蛋的鼻梁，委實讓我有點兒失望，但倒也得感謝這一點，至少她不會把部外的狗血事兒帶到部裏搞得大家一起雞飛狗跳。

“有些東西，能被搶走就說明那本身就不是你的。”說這話時她正坐在場邊的板凳上，頭發幹得差不多，發絲恢覆大波浪的弧度。

“如果你想以此解釋你被倒了一頭的酸奶還不生氣的話，我覆議。”

“要知道在我們那邊，姑娘們要想讓另一個女生難堪，我們會偷她手機給她男朋友發分手短信再給她前男友發覆合短信。相信我，這遠比往她頭上倒冷飲的殺傷力要大得多。”

活像婊類生物的思維模式，我對她翻起一個鄙夷的白眼：“要我說，依你現在的情形，打青她的‘現男友’兼你的‘前男友’的眼窩才是更簡單粗暴的洩憤方式。”

她聞言反而更加笑不可遏：“嘿，說起來，你知道為什麽祥吾即便個性差得無人能及卻也總能找到女朋友嗎？因為他除了臉以外，對於叛逆期的姑娘來說，還有一個更要命的吸引力，那就是任何女生身邊的人都會告訴她別他媽和這種小混蛋約會。我之所以喜歡他，是因為沒人喜歡他。”

……

海常與福田綜合的比賽步入僵局時，海登正想著自己真該收回前言。無人管教的環境助長了混小子無法無天的個性，海常的板凳上，有候補的隊員說他球風卑鄙，可他們的經理卻不安分地抖著腿，說球風不分卑鄙與否，只分能贏的和贏不了的，不該把打球方式和性格混淆。

二年級的中村不滿：“餵餵，你是站在哪一邊的？”

“當然是自己這邊，只是想就事論事而已啦。但如果僅僅局限於球風上的劣勢而就此輸掉，那涼太就不是涼太了。”

上半場比賽結束時，確切地來講，完美無缺的模仿尚未真正完成。漫畫裏英雄角色的絕殺技能都會有一個極限，放諸眼下，黃瀨也有。但並非戰略性的選擇讓他把五分鐘時限的技能留到最後，而是未運用於實戰的招數仍需要一些催化劑。

“你想贏這場比賽，是因為討厭祥吾，還是為了自我超越，還是因為想晉級下一場比賽而能夠和城凜完成當時的約定？”休息室裏經理小姐將一塊毛巾蓋到黃瀨大汗淋漓的腦袋上。

“或許都是，也或許……都不是。怎麽了嗎，小海登？”

“我只是認為，一般集體性的比賽如果被局限為私人恩怨，大多都是贏不了的。話說回來你的腳，還好？”

有人強擠出一個挺樂觀的表情，還頗為誇張地扭了扭腳踝：“沒事啦，完全不會痛誒。”

本身沒問題，都要被扭出問題了好嗎。

女孩子卻難得地沒有陪他一起笑出來，反而自言自語樣地講起了似乎毫無關系的話題：“據說蜂鳥的心跳每分鐘有五百下，每秒翅膀能拍打八十下，而它們壽命相應的只有三四年。相比於其他鳥類，蜂鳥的一生就相當於它們的快進回放。我媽以前跟我說過，蜂鳥是創造奇跡的神奇鳥兒，但為此它們犧牲了生命的長度而選擇了密度。所有超出身體負荷的行為都是有極限的，其中一種是你可以超越的，另一種是你以為你可以超越，事實上卻一旦超越就會崩潰的，這時候在密度和長度中只能二選一，這點無論是動物還是人，都一樣。”

說法比較危言聳聽，金發模特配合地做出個苦惱的表情：“誒……我是更希望我不會碰到必須二選一的時候啦。”

“但之前的每一次，你帶著海常在比賽裏突破困境的時候，我都會以為，你那時候每分鐘的心跳是有五百下的。”

“噗哈，小海登你是在詛咒我壽命減短到只有三四年嗎？很惡毒誒……”

“我是覺得，你也是那種會創造奇跡的生物啊。”

“‘生物’這個詞好像不太對吧……下半場比賽要開始了。”

無論如何，有兩點她說對了，第一點就是，在長度和密度中，黃瀨也會選擇密度，不過那是後話；但在個把分鐘後，他石破天驚樣的三分球橫跨全場破空而來時，目睹這一切的每個人都會產生錯覺，他每分鐘的心跳是有五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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