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有點長了哦。”

看到坐在體育館門口臺階上的姑娘正背對著自己，似乎手裏抱著本筆記本寫著些什麽。黃瀨揩了揩汗走過去，撚起對方一簇頭發。剛進高中時的男式短發眼下發梢已然觸到了肩膀，溫柔些許的發型柔和了男孩子氣的扮相。黃瀨笑嘻嘻慢慢屈腿坐到她邊上，見海登立馬合上筆記本抱在胸前：“是在寫日記嗎？”

“只是個習慣。”

“到現在還是覺得，你有這麽文靜的習慣，倒是叫人有些不習慣啊，”說著貼心將她散在額前的一簇頭發別到她耳後，“話說你是在學誠凜的教練嗎？好不容易習慣了你短頭發的樣子，留長的話又得花些時間來習慣了啦。”

“那說老實話，你覺得我長發好看還是短發好看？別耍貧嘴說都好看。”

剛打算脫口而出的回答被對方後半句的補充堵了回去，仿佛小心思被看穿，黃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那……老實說，你的確長頭發更好看。但一提起小海登，我還是會第一時間想到你一頭短發會隨你跑動或是玩滑板的動作稍稍飄起來的樣子。”

啊哈，這個回答足夠叫人做決定了：“行了，我這周就抽空去剪，”說完她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話說你訓練中偷懶跑出來，不怕被前輩罵？”或是，被揍，被踹。

“其實我是被前輩轟出來的啦……”手臂一撐地板想要站起，他卻動作突然明顯地頓了一下。模特臉裝模作樣愁容滿面地咧了咧嘴：“誒，剛剛坐姿不對，腳麻了啦——”

只可惜演技不過關，他剛想瞞天過海地轉身跑回體育館，卻被人從身後一把拽住了領子：“別瞎跑，你是腳痛吧？訓練過度？還是IH和大輝比賽時烙下的隱患壓根沒好？前輩把你趕出來，我看是在擔心你超負荷。小心物極必反哦。”

一下子就被戳穿了：“哎呀，我也是懂分寸的嘛。但笠松前輩還是把我踢出來了，說要停我一天的訓練。”

果不其然，接連幾天高強度練習，倘若他再不稍稍註意勞逸結合，說不定在比賽前便會把自己搞垮。

不由想起，在美國時偶爾會跑到一個家裏經營汽車改裝廠的朋友那兒消磨時間，也得以目睹過飆車族往愛車上安裝氮氣加速系統的鋼瓶，使用時便能瞬間提高發動機功率，車飆得仿佛發了瘋還吞了興奮劑的獵豹。但凡事兩面，倘若使用超過一分鐘，燃燒室便可能因壓力過大而受損，甚至是永久損壞。物極必反，經典理論放諸各處皆然。

運動員都得明白這個道理，我倒並不是懷疑黃瀨的理解能力，很重要的事和更重要的事之間，每個人總得有自己的定義以及自己的選擇。從他入部那天起便斷章取義地認為過，這小子相較於籃球生涯的長度或許更關心它的高度。大多數人因為喜愛所以追求，而他則因為追求才得以喜愛。

歸根結底，眼下前輩的命令不無道理，他也沒什麽理由再去任性。但坐在板凳上幹看著場中的訓練委實無聊，手指摳得起了些皮，心不在焉地一撕，卻連進了指甲縫裏，當即出了血。下意識地去舔掉手指上的血，他一轉眼珠子就看到自家經理肉疼表情地看著他。連忙握住出血的手指，黃瀨萬分無辜地聳聳肩。

“模特兒難道不用保養好手部嗎？”不等對方回答，海登便已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創可貼撕開包裝往黃瀨手指上裹，隨後做賊心虛模樣地四處看一圈，“餵，如果你真覺得無聊，我帶你去個地方，就現在。”

“誒？這會被記翹部活的啦！”聞言他不由瞪大眼睛，差點就要把鬼主意喊得露了餡。

“我知道啊。所以，你不去咯？”

再次四周“勘察”一圈，確認沒人註意這邊，黃瀨連拍幾下海登肩膀：“走唄走唄。”

進入高中之後的相處令黃瀨已產生了如此認知，海登該是個鬼點子無窮無盡、課餘花招日新月異的野丫頭，或褒或貶涵義上的意外在她身邊層出不窮。因此當最終發現目的地仍是到了一處街頭籃球場時，他多少略微失望一下：“什麽嘛，原來你是打算換個地方陪我打球啊。”

“不，我其實是想給你看樣東西，那個。”說完指了指球場邊一面墻。

站的位置有點斜，黃瀨這才註意到方才一直忽略了的墻上有一幅未完成的塗鴉，繞到正面，看清畫面中是個打籃球的金發少年，圖像立體感十足，仿佛就要破墻而出。“這是……我嗎？”

女孩子聳了聳肩不置可否，但那陽光顏色的頭發、左耳還塗出一塊尚未細畫的銀色小色塊的形象，即便五官還沒描畫完成，也足夠確定那會是誰。“我前幾天偷偷在這兒的墻上塗東西的時候被管理人逮到了，雖說那大叔當即訓了我一通，但他後來覺得我畫得不錯，也的確嫌棄這地方顏色太單調，就同意我在這兒畫完。你覺得怎麽樣，畫得像嗎？”

驚喜來得太突然，他由衷地感嘆：“超像的啊！”

“還沒畫完，我本來想等冬季杯結束以後正式‘剪彩’，好給你一個驚喜的，但還是忍不住要提前來炫耀了。”說著她走近圍墻，無意中踢翻一只空掉的噴漆罐兒。黃昏時的風漸涼，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

記得曾碰到過兩個正在塗鴉的Writer，一個是在東京遇到，正畫著自己神往卻不敢表白的姑娘；另一個則是在布朗克斯，游民模樣的青年衣著邋遢，眼睛裏卻帶點點星光，說自己所畫既是夢想。

旁人或許會認為，十幾歲的小鬼即便少年老成能懂的又有多少。什麽夢想啊願望啊，它們有些很遠，遠到看不見；有些很近，近得仿佛觸手可得。

從地上撿起另一只噴漆罐，海登轉身將它拋向黃瀨：“要試著畫畫看嗎？這會讓你心情好不少。”指了指墻上一塊空白著的地方。

然而同行者的藝術創作還沒開始就被自己終結，幾分鐘後黃瀨看著面前墻上亂七八糟的塗鴉齜了齜牙，連自己也不得不自嘲，親手畫出來的東西簡直就是那種被人看到都不好意思承認是作者的類型。但心情倒沒因此而變得糟糕，他低頭看了看衣服上斑駁一片，不由咧嘴笑出來，心想幸好家裏幹凈的校服還有一套。

很快便遭人吐槽：“你的藝術細胞真不怎麽樣。”

“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嘛，我體育細胞的優勢足夠掩蓋藝術細胞的不足了啦！”手舞足蹈地給自己辯護一番，金發模特突然自己安靜了下來，若有所思望向那幅尚未完成的塗鴉，動了動身子，試著擺出墻畫中的姿勢，“這個動作，不就是……”

“IH裏你模仿大輝的那次，”女生替他將回答補充完整，“我看了那場比賽的錄像無數遍，你們的動作我還是死都學不來，但至少能畫出來。並且，每畫一筆我都更加相信，下一次你們再在比賽中遇上的時候，贏的人一定是你。”

每部體育漫裏都必定有個善於模仿的角色，不是主角便會是主角成長道路上最難打敗也令其最受益匪淺的角色。設定足夠老套，但每每這種家夥成功觸發依次模仿全作最強選手的開關，畫面便像夏日煙火，劈裏啪啦，彩色光點漫天飛射。

“說起來，我也有樣東西想讓你看看，”猛然想起什麽似的，黃瀨將一只籃球塞進海登手裏，“一對一，你來防我。”

被突然轉換的話題弄得有些不明就裏，女孩子又把球還回去：“墻上的畫還沒幹，以及，你本身就是因為運動量太大容易給腳造成損傷才被停了訓練，你就不怕我向笠松前輩告狀？”

“我保證，絕對不會碰到墻上的畫的，就一球……”多說無益，他頓了頓，突然重心一移，手臂一伸，手中的球便石破天驚樣地投了出去。球沿彩虹的曲線劃出橘色的剪影，從投擲動作到球的旋轉，畫面簡直再熟悉不過。

路線幾乎橫貫全場，空心。

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女生險些驚叫出來——這分明是奇跡時代第一射手的標志性射籃！“天哪！你，他們……你不是說，你沒辦法模仿他們的球技嗎？”頭一次感到了詞匯的匱乏，她覺得自己眼下除了“Oh my god”之外便想不出別的詞句來形容自己的驚訝。

應該還是幾天之前，她因為落了東西在體育館，天黑後想起去取，卻發現燈仍舊亮著，偌大空間裏只有黃瀨一個人，橙色的球散落一地。他站在三分線外，當時又後退一步，掩住疲態將又一顆球投出去。

確實是綠間的動作，卻還沒有達到那位的準度，球撞上籃板被反彈出去，落在地上砸出空蕩蕩的聲響。稍稍歇口氣，黃毛小子便不知疲倦地彎腰拿起了下一顆球……

也曾遇到過，有人認為模仿便是不勞而獲。誠然，黃瀨模仿其他人是倚仗天賦過人才得以輕而易舉，但對奇跡的模仿，從量變到質變，從絕不肯能到嫻熟自如。芭蕾舞女伶會為一段完美舞步練到腳趾甲開裂，磨穿個把雙緞子鞋，不知完美模仿的背後，黃瀨又是否像黑子一樣，磨平過幾顆籃球又跑舊過幾雙球鞋。

眼下，語言不足以宣洩經理小姐的驚訝，她情不自禁張開雙臂擁抱上去，幾乎整個人掛在對方的脖子上。不知是對過分熱情的讚美方式措手不及還是當真沒站穩，黃瀨整個人向後跌倒，兩人不出意外地一同摔得人仰馬翻。

——餵，先說好，這幅塗鴉畫，我會在冬季杯結束的時候畫完，迎接你和海常的凱旋，可別先輸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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