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帝光籃球部，除了赤司與綠間，剩餘人幾乎都是在音樂方面毫無樂感的笨蛋，甚至連我也不例外。經過學校琴房時偶爾會聽到綠間用那裏的鋼琴彈一曲夢中的婚禮，或是赤司隨手拿起小提琴奏上一段查爾達斯。除此之外，紫原在音樂課上三五不時惹火老師，青峰被桃井吐槽五音不全，我死活看五線譜要慢上幾拍，黃瀨唱歌雖沒有問題卻學不好任何一樣樂器，黑子也從未表現出他在音樂方面有任何造詣……這些眾所周知。

也罷，音樂並非我們的舞臺，但對那些懂音樂的家夥，我總還是多少崇拜。

那天是在夏日，陽光從樹葉間細細碎碎的縫隙見縫插針地灑下來，在草坪上打碎成一地光斑。不知哪棵樹上傳來的蟬鳴像是專為提醒人天氣的晴好，此起彼伏響個不停。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裏，突然聽到不算清亮的吉他樂聲，一會兒才辨認出被彈奏的曲子是一首斯卡保羅市集。

很快便找到聲音來源，是個褐色長發的姑娘正坐在樹下彈一把面板帶著淡淡的漂亮紋理的吉他。指法不算熟練，間或彈錯一個音。她帶點兒波浪弧度的長發瀑布樣地垂掛下來，半遮住她的面孔，太陽打在吉他面板上反射的光澤有些晃眼，除此之外這本該是幅養眼的畫面。

說“本該”是因為，我很快便發現，那個女生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留學生經理。

本身看她大大咧咧的樣子，我原以為她也屬於音樂白癡的範疇之內。雖說彈奏水平顯然並不值得稱道，但一時還是對她另眼相看。

……

學園祭當天，半分鐘前剛從幾個來自外校的女生包圍中逃出來，黃瀨躲躲閃閃地避開人多的走廊，恍恍惚惚繞到了學校的多媒體教室門口。此刻裏面正流淌出吉他的聲響，伴隨著游吟詩人般的女聲演奏出經典老歌的曲調。

方才被女粉絲圍堵得手忙腳亂，此刻他才猛然想起這裏該是海登的班級借用播放微電影的場地。當初的計劃是在播放時切掉片尾曲的音效，由女主角親自吉他彈唱以致謝觀眾。想到這裏黃瀨不由自主走進去，即便拍攝成果他已預先看到過，歌曲似乎也已接近尾聲。

你是否要去往斯卡布羅市集，歐芹、鼠尾草、迷疊香和百裏香，請記得將我問候向那人捎帶，他曾經是我的真情摯愛……

伴奏隨最後一記撥弦悠揚而止，臺上大屏幕前的女生遠遠向教室最後的黃瀨伸出手，既像是邀請，也像是致意。

人們相信時間能證明你是否愛一個人，而事實上，在一起的時間才見證愛，天各一方的時間，只說明曾經有多愛。不知多年以後倘若妖精騎士真已功成名就並且也找到那片海與岸間的土地，他是否還會記得以此去向那姑娘換來他的亞麻襯衣。

掌聲如雷中，黃瀨沒註意到最後一句歌詞搭配那個手勢的微妙意味。觀眾裏幾個女生兩眼蓄著淚的樣子，證明電影很成功。

女生總是對愛情抱有一種夢幻般的幻想，從小時候的童話故事裏：真命天子吻醒睡美人、公主將青蛙吻回王子；再到大些時候鋪天蓋地的浪漫電影：窮畫家擁著富家女在豪華游輪船頭任由海風拂面、剪刀手的機器人用雙臂小心環住心愛的姑娘……看到網上發來的這段視頻時我不由暗笑，原來海登也不例外。

當日為做宣傳，她換上了一身白色雪紡連衣裙，臉上也被同班的女生七手八腳地抹上一些淡妝，一側劉海別到耳後，露出的耳釘與身旁模特兒的金發相映成輝。形象與平日裏男孩子般的扮相天差地別，看慣了她短發男裝的模樣只覺得這樣的她叫人有點內傷。

但絕不是被嚇到的。

這與拍攝過程中假發戲服帶給人的感覺又稍有不同，被拉上臺要求男女主角合影時，黃瀨微微扭頭，視線正好看到女生的側臉，很長的睫毛齊刷刷地向上卷翹，腮紅被塗得重了些，無意中制造出了種被陽光曬紅的感覺。

一時間他不由想到，終日稱兄道弟般的相處總不免讓人混淆，合得來的個性和好看的樣貌到底是誰點了誰的睛。

好感不知什麽時候起已不僅僅停留在她能陪他打打球、借他抄抄英語作業、同他聊聊帝光的舊日子，當初的成見煙消雲散，等同的還有距離感。想到這裏黃瀨摸了摸鼻子：好在她應該還不知道我的想法。

微電影的這一場播放結束後，海登到一旁將吉他收起。等待她的期間，後背突然被人拍了拍，黃瀨轉身一低頭便看到導演小姐的臉，於是笑容連忙掛上臉：“誒，是你啊，導演，有什麽事嗎？”

“聽說在體育館辦的星空展特別好看，可以請黃瀨君和我一起去嗎？”開門見山的說話方式倒是挺幹練，比起扭扭捏捏半天說不完一句句子的姑娘要討喜得多。

拒絕女生不是禮貌的行為，不拒絕卻又難免會導致其他姑娘得寸進尺，但眼下這並不是主要原因：“抱歉誒，導演，但我已經和人約好一起去看了耶。”撓了撓後腦，黃瀨覺得有些心虛，因為事實上他並沒有，至少暫時還沒。

明明沒有指名道姓，面前的女生卻望了望他身後，面露一個了然的表情：“哦，是和海登同學吧？”

“誒，你怎麽知……我是說，為什麽這麽想？”差點就要說錯了話。

明子嘆了口氣，像是在指責他怎麽會問這麽淺顯的問題：“你們總是在一起。”無論一語雙關回答的真實指向到底是哪一層，她想，先前鮮少將班上這個男孩子氣十足的同學當成潛在的競爭對手該是個巨大的失誤，從微電影開拍的一刻她便發現了這一點。

化學反應壯麗或緩慢，“喜歡”這種感覺要是總那麽顯而易見，那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錯過和遺憾。

……

“我們高中的時候，我一見到娜奧米我就喜歡她，但她卻喜歡橄欖球隊的隊長，那是個身材就像錢寧·塔圖姆似的家夥。所以我想，追求她我該直白點，就算追不到，她頂多在哪次我們輸了比賽後上前來給我一巴掌。於是我隔三差五就抱著吉他偷溜到她陽臺底下為她唱歌，”高個子的男人說著搖了搖頭，“事實就是我成功了，她最終成了我妻子……如果不提之後發生的事兒的話。”

世界那麽大，但總有些巧合，讓你會在意想不到的情況遇到認識的人。那天周末經過街頭籃球場時，竟看到一個襯衫西褲的褐發男士混在一群穿五顏六色T恤短褲的小子當中打球，雖說動作不似專業運動員的張力，卻明顯看得出實力不俗。

多看一眼便發現，那竟然是我在布魯克林遇到過的畫廊老板，或者說，是海登的老爸。

正疑惑他跑來洛杉磯幹嘛，就被對方認出了面孔。邊打球邊瞎聊著些什麽，他談到他此行是為了參加一次拍賣會以競拍一幅中意已久的畫作，之後又談到他遠在大洋彼岸的女兒前兩天學園祭的照片，談到海登現場的吉他彈唱，莫名其妙也談到是他教會了女兒這種樂器，以及他高中時借此大獲成功的戀愛經歷。

“我那時聽說娜奧米喜歡老電影裏的音樂，《音樂之聲》、《畢業生》什麽的，所以我經常會為她唱斯卡布羅市集，那正好是她最喜歡的歌。”

原來對音樂的品位也是遺傳的。

沈默片刻，這位先生突然換了個話題：“話說回來，和海登在他們微電影裏對戲的那個金發的男孩——我問過她但她不肯回答我——是不是她男朋友？”

……

此刻的體育館已全然不是平常的樣子，LED燈、鏡面與巨大幕布營造出廣袤空間的錯覺，可見舉辦者的用心程度叫人讚不絕口。

“森山前輩大概是覺得這樣的地方一定會吸引大堆女孩子，才自告奮勇在門口當工作人員的吧？”只可惜到此為止仍舊並沒勾搭上任何一個漂亮姑娘。

館內雖說還有別人，但人數限制外加來訪者大多成雙結對星星點點地散開，參觀便似乎成了獨處時間。

黃瀨開著玩笑扭頭看看海登又看看“夜空”，臉孔映著劈頭蓋臉的人造星光，像水晶球裏被亮粉灑了一身的胡蘿蔔鼻子雪人。這真該是個適合表白的場合，例如夜空好美，星光好美，左上角被掛歪了的北鬥七星好美，你也好美……雖說浪漫的場景下值得說些肉麻的話，但有些話，還是找個更順理成章的情境再說吧。

“我小時候住的地方，閣樓有個天窗可以通向屋頂，我七八歲的時候就經常在晚上爬到上面去看星星……而且還半天不肯下來，那時候可把我爸媽嚇到過好幾次，他們擔心我摔下來。”像是有意來緩解氣氛，海登說完後聳了聳肩，擡頭對上黃瀨的視線。

結果就在不亮的光線下，看見他抿了抿嘴唇又撓撓後腦，千辛萬苦才下定決心似的：“小海登，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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