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假日》、《卡薩布蘭卡》、披頭士、《低俗小說》、卡朋特……還有西蒙和加芬克爾？這裏是經典海報陳列館嗎？”書吧的一面灰色墻上，錯落有致地貼滿了大大小小的海報，海登站在墻前看得流連忘返。

三年級的前輩們已經回去，經理小姐卻非要再逗留些時候，在書吧裏轉兩圈，順便同桐皇的二年級經理談談天。

“店主是這種東西的發燒友……你別動。”不遠處的桌邊，高田抱著本畫簿，抄一支鉛筆在上面塗塗畫畫。黃瀨好奇地湊過去，不過兩秒便發出驚嘆：前輩畫得簡直太好了！

“不過……小海登不是短頭發嗎？服裝和背景也不一樣，”牛皮紙上的畫中，女孩子長發過腰，立於纏繞著藤蔓花朵的樹籬邊，長裙席地。畫面還有些粗糙，但人物姿態與本人無異，動作捕捉完美無疵，“說起來，好巧啊，這個形象特別像我們正在拍的一個微電影裏，小海登的造型。”

高田聞言放下了素描本：“哦，海常的課餘生活這麽豐富啊？”

“正好海常的學園祭也要到了，這是小海登班上的節目啦，找不到合適的男主角所以才拜托我來幫忙的。”

找不到合適的男主角？分明是找借口想拉隔壁班的模特君加盟吧。高田噗嗤笑一聲，擡頭再看一眼海報墻前的女生，在畫稿上增加一些細節：“那麽，內容是什麽？”

“和這裏的一張海報有關，猜猜看。”

“範圍太大了，又沒有好處，不猜。”

與黃瀨交流個眼神，海登偷笑一番，伸手摸了摸鼻子，很快遭到“別亂動”的警告。於是她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Hayden’的原意是什麽嗎？”

“呃……放幹草的破屋子？”

“嘿，別瞎說，那是我的名字！涼太，還有你，別笑，”她做出氣急敗壞的樣子，拿起高田放在桌上的橡皮就扔出去，正中黃瀨的腦袋，對方配合地抱住頭，用表情說你怎麽可以欺負我，“這原本是條頓語，意思是，來自圍以樹籬的小鎮。”

“……所以？”

“西蒙和加芬克爾、來自圍以樹籬的小鎮、斯卡保羅市集……微電影的名字就叫‘妖精騎士’。”

……

“好厲害，劇本是誰寫的啊？”

“是……海登同學初稿，明子同學修改的。”回答他的女生好不容易和偶像搭上話，臉頰通紅，低頭緊盯腳尖。

“我還是有空來幫忙的啦，不過有個小條件：可以讓小海登來演女主角嗎？”

“誒？可是本身是打算讓明子同學……”女生提到的是海常同為一年級、學校公認的校花，那種典型的才貌雙全的優等生姑娘。相貌上也無疑和模特兒門當戶對，而前些日子不知誰傳出的消息，說校花也沒能免俗，喜歡上了球場中肆意瀟灑的金發男孩。

“啊，不是那個意思啦，只不過你別看我這樣，和不熟的人搭戲也會緊張惹笑話的嘛，”他連忙擺擺手，表情無比真誠地給出解釋，“因為我和小海登從國中起就是同學，以前也一起演過課本劇，所以能大大方方地演好戲份而已啦。”

女孩子歪著頭不解的目光裏，黃瀨撓撓後腦笑得無懈可擊。借口信手拈來，但只是原因之一而不是全部原因。送到自己手中的故事有兩份，一份打印件是規規矩矩的劇本，包括角色神態動作，一絲不茍，看樣子是那位校花小姐的成果；而另一份是幾張稍顯潦草的手稿，以小說的口吻敘述，穿插個別叫人不明就裏的句子，卻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他覺得印象中的海登不是什麽感性的人，至少她表現出的不是。可文字能展現出人的另一面，或許是不為人知卻最貼近內心的部分。

娓娓道來的語句裏，最後一行以她那種不夠娟秀卻因為飄逸也顯得足夠好看的字隨手寫下：勿忘將我的問候向那人捎帶，他曾經是我的真情摯愛……

“替我做一件亞麻襯衣吧，但別有褶縫與針腳，記得在鎮子外的枯井裏濯洗，然後晾於沒開過花的荊棘。”

“行啊，親愛的，但在那之前，幫我在沙與海間找一方土地，用羊角耕犁，播一粒胡椒籽，用皮鐮刀收割，用孔雀翎束起。等你做好這些，再來取你的亞麻襯衣。”

咄咄逼人的詰問，並不帶來多少愛戀的感覺。

裙擺是曳地的粗布亞麻，黃瀨低頭看到海登踩在青草地上的赤腳，心裏開小差地說但願她站的地方沒有不走運地趴著一只蝸牛或是鼻涕蟲。風吹來時帶著一陣草本植物的清香，按照劇本，他俯身揪下一朵野花往姑娘發絲間插。

於是成功地發現電影動畫片裏，男主人公隨手便將花朵別進女孩頭發根本是騙人的。不知是否因為瀑布樣的假發太順滑，淡紫色小花剛一放上就弱不禁風地落下，黃瀨撿起再試，再次失敗。

女孩子眼珠骨碌碌跟著他的手轉，兩人距離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看見海登鼻子上不明顯的幾點雀斑。花朵再次墜地，花莖被捏得有些皺巴巴，憋笑了好一會兒的女主角終於噗嗤笑場。導演明子還未叫暫停，黃瀨彎腰又摘來一朵野花，正準備繼續照著既定的情節演下去，海登突然從他手中接過花朵，置於唇邊吻一吻，隨後放進自己裙上的口袋。

劇本之外的情節，卻意外地無比順理成章。

因此男主角正了正表情，金色的眸子裏流淌出胸有成竹的笑意：在下一次遍地長滿歐芹、鼠尾草、迷疊香和百裏香時，我會找來你要的那塊土地，以此來換你許諾我的無疵襯衣。

這一幕難得的一遍過關，從攝影機裏看到自己的模樣，男女主角都默契地立刻笑得前俯後仰。海登更是整個人笑倒在黃瀨身上：“你表情太較真了，涼太。別告訴我你逢場作戲還要假戲真做，模特君有必要這麽敬業嗎？”

“那是因為你演得那麽認真，我怎麽好意思不認認真真地演？”他煞有介事地解釋，隨後又堆起一個笑臉，“對了問一下，小海登你喜歡什麽顏色？”

“……金色，怎麽了？”

“不是之後有一幕是騎士離開小鎮前送給女孩子一樣紀念物麽，本來說是上衣紐扣的，但這身戲服沒有紐扣，導演說就換樣別的東西。我想，那就選一樣你會喜歡的咯。”

“那你現在是怎麽打算的，從頭頂上揪兩根頭發送給我？”

“雖說這聽上去可以，但……我會準備些別的東西。”

……

排排書架深處傳來一男一女對話的聲音，大概是難得在異國他鄉聽見自己的鄉音，連珠炮似的英語對話夾雜著笑聲沒完沒了。與海登聊得相見恨晚的是位三十來歲的男士，一張典型的白色人種的面孔。“那是戴維，這兒的店主，也是從紐約來的。”高田用鉛筆帶橡皮頭的那端隨手一指，繼續自己的塗鴉作品，頭也不擡。

看樣子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聊完，黃瀨鬼鬼祟祟多瞅了一眼談天說地的兩人，隨後湊到黑頭發姑娘的身邊，手擋在嘴旁：“前輩前輩，有件事向請教你……那個，要怎麽給女孩子送禮物，才不會顯得很尷尬？”

“送禮物？”分貝稍稍高了些，立刻招來黃瀨手舞足蹈地示意她小聲，別讓人聽到，高田不由覺得好笑，“相信我，只要是你送的，就算只是路邊撿的鵝卵石，那些女生也會欣喜若狂。”

“那如果，我想送禮物的人是小海登呢？”

話一說完，桌對面的姑娘終於將註意力從畫簿上轉移，改而用一種看變異生物的眼神瞪大了眼盯著他，黃瀨連忙撓撓後腦使勁擺手：“其實，只是因為……”

“是她的話，那應該就更簡單了。”

……

微電影的制作異常順利，卻唯獨在結局部分發生了分歧。導演明子希望改變海登寫的情節，讓戰爭中被迫分離的騎士與他的未婚妻在來世有幸再次相遇，在相似的場景中外加同樣的人物，一切都回到過去——浪漫影視作品大行其道的年代，高中的看客更期待HE，否則寧可BE得徹底。

而海登的手稿裏，離開的騎士沒有回來，答應等候的姑娘沒繼續等待。多年之後已嫁做人婦的女主角在一日再度踩上當初常與騎士見面的土地，青青草地也早已荒蕪。可偏偏當她走過，歐芹、鼠尾草、迷疊香與百裏香便再度湧現，森林與草地的交界處站著熟悉身影——騎士還是當年的騎士，自己粗布口袋裏的紫色野花竟仍在那裏。英俊的男人挽起她的手說來吧，我已經找到了那方你要的土地，你將在那裏陪伴我，直到縫紉出你曾答應做好的亞麻衣。於是她跟隨他邁開腳步一直走了下去，直到天空碎裂直到鬥轉星移。

在最後一刻耳畔隱約響起：請將我的問候向那人捎帶，她曾經是我的真情摯愛……

“其他劇情都可以，就結局改一下更好些。”

“我更喜歡我寫的結局，不改。”

明子雙手叉腰不太高興地撅起嘴巴：你這麽固執，難怪你和班上的女生都相處不來。

和這有什麽關系？海登吐吐舌頭，漠不關己地繼續固執己見外加裝傻。並非嫌棄導演的意見太過俗套，反正她自己寫的也好不到哪去。只是過去的都回不去，愛過的人可能如今已不愛，曾活著的人也可能生命不再，不是揮一揮魔棒在同一個背景換一段生命，一切就能回到過去。

“沙灘與海浪間沒有多餘的一畝地，世界上也不存在完美無缺的無縫天衣，皮質的鐮刀無法收割物品……做不到這些她也不再是當初心所歸依。就像，唔……就像即便我回到帝光的體育館在那裏玩上幾個灌籃，一起打球的也不再是當初的大家。”男主角打破沈默自作聰明地解釋，說完後不好意思地看看海登，眼睛像在說“我想我懂你的意思”。

差點就要承認，這種理解，比什麽都可愛。

……

“這幅畫可以回頭掃描給我們，讓我們拿來當微電影的宣傳單嗎？”

思索片刻，高田幹脆將剛完成的隨手作品從本子上撕下遞給對方：“前提條件是，海常學園祭那天記得請我來，當然有導游服務會更好。”

“要求挺高，不過，一定。“

走出書吧時夕陽已斜，晚霞放血。與往日不同，黃瀨選擇跟在海登身後慢吞吞地走。

寫出什麽樣的故事也會是什麽樣的人，他望著女孩子的背影，在腦海中將那與她在微電影裏的模樣努力聯系到一起——微微帶波浪的褐色長假發從頭頂掛下，很挺的鼻子上還有幾顆淡淡的雀斑，每每一咧嘴都從嘴角到眼底都頓時笑得童叟無欺。愛笑的家夥不知是否真的都從外表到心裏都笑得那麽開心。

手不由攥緊口袋裏的東西，掌心有點出汗。黃瀨死盯著海登的後腦勺，感覺有些心神不安。因此竟沒註意到對方突然停住了腳步，於是整個人撞上去，腦門與女孩子的後腦勺敲出一聲脆響，疼。

“唔，涼太你的腦袋是石頭做的麽？好疼，”捂著後腦埋怨一句，她轉過身來歪了歪腦袋，“從剛剛開始，你是不是就有話想跟我說？”

終於逮到機會，他將口袋裏的盒子遞出去：“這個，先前忘記給你了。”

“這是……耳釘？”從首飾盒裏取出一對嶄新的耳釘，黃水晶反射的光線足夠閃摧幾千瓦電燈泡。她不明就裏，疑惑地挑一挑眉：你是不是幹了什麽壞事瞞著我們？

“不是啦，你還記不記得，IH那天，我弄掉了你一只耳釘，我說過要還的。再說，寶石是假的啦，所以你千萬別推辭什麽的……”你可不要嫌棄呀。

視線中她將其中一枚舉起遮住太陽，仿佛天邊都是這玩意兒放出的萬丈光芒：“好漂亮，這是你的顏色啊。”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Hayden”的意思……hay中文意為幹草，den意為窩巢，所以高田會說是“放幹草的破屋子”。

這章提到的龍套書吧店主就是我那篇今吉bg裏同樣出現過的書吧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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