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看得見嗎？”

“這張上的字最醜，一定是大輝的……投降了，看不清。”

從玻璃瓶裏取出來幾張沾水發了黴的紙，即便展開對著陽光，上面的字也早已模糊不清。黃瀨覺得可惜，將一張張紙鋪平想要辨認出些什麽，可惜收獲不大。雖說帝光籃球部幾人的字跡迥異，但筆墨和紙敗給了水，糊成一片。

“啊，這張上面寫的是英文，一定是小海登你的！唔，認不出來啦。”最終還是一無所獲，他有些失望地嘟噥。

願望寫在紙上，放進漂流瓶裏。想著有一天願望漂洋過海，載著希冀與夢想，或許昭告天下，或許石沈大海。然而事實的結果卻是願望擱淺在了另一片海灘，無人問津。按照綠間的思維模式，扔出去的東西又自己回到你面前，無論意義是什麽，這也必定是天意的一部分。

海登將自己寫下東西的那張紙條接過來，辨認了一會兒上面的字，最終聳聳肩：“很小的時候我家門口有個冰淇淋鋪，裏面賣的甜筒特別五彩繽紛，所以我的第一個夢想就是開一家冰淇淋店；後來有段時間看了一些街頭藝術家的塗鴉，又想當畫家；然後是特技摩托車手，再後是樂隊主唱，接著又是內衣模特……願望什麽的，實在太多了，不都能實現的。”甚至可能，都不能實現的。

“願望都是拿來實現的啦，小海登你難道是這麽消極的人嗎？”習慣性地一擡手就往女孩子肩膀上搭，但緊接著黃瀨突然想起她上身穿的只是件泳衣，皮膚相碰的一刻他手臂下意識觸電般地彈開，隨後才覺得自己根本不必這麽大驚小怪，“我那個時候的願望之一是：一年之內，一定要贏過小青峰。”

“看樣子許願瓶不頂用，”海登開玩笑地攤開手掌，瞇起眼望向天際線，“我想我一直以來的願望都是，自由自在些，能做一些喜歡做的事，交一些值得交的朋友，喜歡一些值得喜歡的人……就這樣。”

……

記憶清晰夠得到我國三正式畢業前的一天。

海岸永遠是個適合人來此靜坐個把小時靜靜思考的地方，因為視野開闊，因為氣息清爽，更因為這是個充斥著故事與傳說、童話與寓言的地方。

“你聽說過嗎，赤司？神話裏代達羅斯為他和兒子各自制作了一雙翅膀，讓他們能夠飛躍海洋逃離險境。不能飛太高，否則太陽會熔掉粘結羽毛的蠟；不能飛太低，否則海水會沾濕羽毛使人難以飛起。最終兒子伊卡洛斯一心飛向太陽忘記了忠告，因此翅膀散架，葬身大海。”

“是的，我聽說過。以及你想說明什麽，我也差不多猜得到，”盡管沒有回頭，但我完全想象得到身後現任的帝光隊長大人是一張什麽樣的表情，“每個人都有一個適宜的位置適宜的高度，但你要明白，真太郎，現在旁人眼中的‘太高’，對我們來說都還不夠高。以及，昨天那盤棋，還是我贏了。”

“總有一天我會贏過你的，赤司。”

“雖說我不認為那有可能，但，我會小心。”

眼前是青峰不算精神地雙手抱在腦後、桃井面頰發紅地低頭在黑子身邊走、黃瀨的興高采烈喋喋不休；身後是赤司綠間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平靜對話，附加紫原把冰淇淋的蛋筒啃得哢嚓作響的背景音效；耳畔還有海登有感而發地向我敘述起她所見過的美國東海岸。不由感慨這樣的場景去日無多，並莫名遺憾起來，留在帝光最後的日子裏，沒能在球場上和大家一起由衷開懷地笑過。

許願瓶這種東西，對於國中生而言或許真的沒有多大的意義。

“又不是許下的願望才會實現，又不是許下願望一定會實現。”海登說這句話時，正一邊鄭重其事地在紙條上寫下些什麽東西。大家手裏的紙條是桃井選的，顏色淡雅，四個角上綴著小星星。

話雖這麽說，但事實就是總有些人對於各種許願方式的熱衷從未變過。

“黃瀨君，請不要偷看。”面對黃瀨鬼鬼祟祟從自己肩膀後把腦袋探過來，黑子雙手一合將紙條疊起來。

“就讓我看一眼嘛，小黑子……嗚哇，快還給我，小青峰！”一不留神自己手裏的東西又被青峰從身後抽走，黃瀨手舞足蹈地去夠。結果便是在嬉鬧中，青峰不經意地松手，紙張便輕飄飄地被風吹得肆意飛舞，向著海面的方向飄去。

願望的主人連忙拔腿去追，眼看紙條就要越過海岸線，不緊不慢往更遠處的海飛去，風卻像故意為之一般，吹得紙條打了個轉兒，不偏不斜飄向海登正站著的方向。她連忙擡起手，紙張就正正好好拍在她手心，穩穩當當地被接住。

擡頭看一眼匆匆忙忙向她跑過來的黃瀨，海登作勢要展開紙條去讀他的願望。於是前者下意識就撲上去，女孩子沒站穩，兩人當即齊刷刷地跌倒在沙灘上。海登伸長手臂舉高願望紙條，黃瀨也不甘示弱地去搶，直到衣服發絲裏全粘滿了沙粒，那蠢樣簡直堪比公園裏為了搶一根木棍而玩得不可開交的犬科動物。

“小黃還是老樣子呢……但好像也不是，”不知什麽時候桃井走過來，撚起一簇頭發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繞，隨後她擡頭看了看我，粉色的眼睛閃亮亮地帶著笑，“這次是想在虹村前輩畢業出國前再一起聚一聚，其實，一直都想說，前輩們都是難尋的禮物啊。”

“啊，多謝，雖說今年部裏的事務幾乎都是赤司在管理。”我聳聳肩，想再說點什麽卻沒能說得出口——其實就算是再怎麽惹是生非的後輩，也都是難尋的禮物——這種話實在不適合我來講。

“誒誒，小心點，小海登，哇！”嬉鬧聲突然又高了一個檔次，一扭頭便看到兩個笨蛋竟不小心一同跌進了海水裏。海登高舉著一只手臂，長頭發還濕噠噠地滴著水，寫著願望的紙條反倒十分幸運地沒有被打濕。黃瀨見狀無比雀躍，伸手將女孩子拉起來，笑聲清脆又響亮。

“許願瓶這種東西，難道不是只有幼稚園的小鬼才會玩的嗎？”青峰三兩筆就寫好，打著哈欠向桃井吐槽。

“小青峰你什麽都不懂啦，重要的難道不該是許願時候的心情嗎？對吧，小桃。”拿回了自己那張紙片，這次黃瀨小心了不少，捏著紙張邊緣不讓那被弄濕。

“對嘛，反正阿大每次聖誕節還不是會掛聖誕襪？誒，小黃你別靠那麽近啦，身上都是水和沙子。”

遭到嫌棄的人也不放在心上，順手就把手搭上了與自己同病相憐那位的肩膀，儼然沒把她當一個女孩子，說小海登你許了什麽願望？我們交換著看看嘛。

“這個不行，反正你英語成績那麽爛，看不懂的吧？”向來對這種事漫不經心的海登這次卻當即將紙條折成小塊攥在手掌心，仿佛抓的是鎖著億萬財富保險箱的鑰匙。

“我哪有那麽差，看得懂的啦。”

“那就更不會讓你看了嘛。”

大概被海風吹多了腦袋，青峰打了個更長的哈欠，無精打采；帶來的零食被吃完，紫原東張西望，意興闌珊；不經意間看見身旁赤司將自己那張紙條原封不動折起來，上面一字未寫。猛然想起曾經一起去放飛的天燈，他同樣不曾寫下任何願望。

“你好像不怎麽相信這些啊。”

他擡頭看我一眼，輕笑，答非所問：“我的願望一定會發生。”沒錯，不是“實現”，而是“發生”。

將許了願的紙條裝進瓶子，目送它隨海浪漂遠。不知相信是否就能盼來瓶中精靈，不知許願的結果是否都能逞心如意。

……

“那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小海登你那個時候寫下來的願望有實現嗎？”

“沒有，完全沒有耶……我那個時候的願望是：希望有機會也能當上一個模特兒，可以在雜志上露露臉，走走T臺，到那時我就會把頭發再留長，然後染成金色，就是站在太陽下會閃閃發光的那種金色。”就是你天生就有的那種。

“這樣啊……誒，你願望裏說的樣子，不幾乎就是我嗎？”

筆墨和紙敗給了水，但願望不會輕易敗給時間。

心裏想的被一語中的，海登沒說話，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伸手將一簇頭發別到耳後。好萊塢對於金發的人群有種別樣的青睞，這種青睞通過電影傳播至世界各地，膚淺也普遍，但不可否認金色的確是一種討人喜歡的顏色，像珠寶，像早上的第一縷陽光。

“但你頭發原本的顏色就很好看啊，雖說留長的時候更好看。”黃瀨伸出手想要撚起她一縷頭發。海風吹來她的臉正對著陽光，眼睛微微瞇起來，長睫毛蝴蝶翅膀一樣地顫，在下眼瞼投下搖曳的陰影。莫名地他竟覺得心跳驟然停了一拍，伸出的手不太好意思地收回來，裝模作樣摸了摸鼻子以做掩飾：“我想我還是會更喜歡你原來的發色，千萬不要去染哦，你這樣已經……很好看了。”最後幾個字他不由聲音小下來，視線稍稍別開。

當然還是被聽到了，這次對方卻不再表現出任何懷疑，長睫毛的眼睛笑逐顏開：“那給我打個分唄？”

“同花順，而且還是黑桃的！”他立刻想也不想就回答。

手裏還拿著當時的漂流瓶，原本在光線照射下便透出孔雀羽毛光澤的玻璃瓶此時早已黯然失色。海登拿眼神問黃瀨，要把這個怎麽辦——扔掉似乎有辱大家美好的願望，無論真心與否；留在原地似乎又有違環保。

“這個的話……給我吧，小海登。”他重新將稍稍濕掉的紙片小心折好放回瓶中，瓶塞緊緊堵上，隨後拉開手臂，使勁將那向海的遠處拋去。瓶子反射著太陽光線劃出一道流星的軌跡最後消失在視線盡頭，沒有墜落時的水聲。

海登望向瓶子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表示匪夷所思：“那個瓶子裂了，過不多久就會沈的。”

“就算沒破，要麽被人撿到，要麽也一定會沈的。但是小海登，只有飛上天的天燈才能實現願望，也只有被海浪帶走的許願瓶才會孕育圓夢的精靈哦，”金色的眼睛此刻遠眺著天際線，閃爍著不輸太陽的光芒，掩不住的笑意泛濫成災，“好啦，小海登，我們回去吧，否則又要被笠松前輩揍了啦。”

許願的瓶子總要沈沒，但真心實意的願望不會沈沒。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暗示一下虹村那句“再怎麽惹是生非的後輩也都是難尋的禮物”範疇包括了灰崎，但這樣好像我的偏袒方向就表露得太明顯了（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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