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籃球場都看上去似曾相識。

有些舊了的照片裏東方人面孔的女生綁著高高的馬尾身穿拉拉隊隊服整個人掛在一個穿球衣的男孩脖子上，男生手握個獎杯喜悅之色溢於言表，校隊隊員與拉拉隊隊長的情侶組合幾乎是所有美國校園喜劇的首選搭配。

黃瀨不由想到桃井在隊裏有青峰這麽一個青梅竹馬，誠凜的相田麗子善於制造料理毒觽藥卻無一不被隊長冒死吃下，海登仍習慣於獨自上學獨自回家。

“我媽高中就去了美國，那時候她是校拉拉隊隊長而斯蒂文是球隊小前鋒，”近水樓臺何樂不為，“那時他們就開始約會，反正大家也都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我就想，最好以後我的男朋友也是球隊首發，這樣在他拿下比賽後，我就也要當眾沖上去擁抱他。”從廚房出來，海登將一杯加冰的檸檬茶端到黃瀨面前。

“啊，謝謝……”接過杯子，黃瀨看向女生的眼神有點小心翼翼。一半是擔心從她表情裏讀出難過而自己又從不擅長安慰人，可又怕她難過雖有卻不掛在臉上，是否應當安慰便也成問題。頭一回他意識到自己從不曾真正了解過這位姑娘，就像任何人一樣。因此莫名地有些愧疚，仿佛小時候無意中打碎茶杯卻在個把天後才恍然意識到是自己幹的好事，以至於看見爸媽便左躲右閃生怕被揍的奇怪心理。

海登臉上卻真真切切一切照常，甚至玩笑地歪了歪嘴角：“你是不是覺得我長期缺愛，擔心我哪天想不開？”

一時腦袋還有些迷糊，黃瀨下意識點點頭，又緊接著使勁搖頭加擺手：我知道小海登你不會想不開的啦所以別開這種玩笑。

“說不定我真的會哦，”她盤腿在黃瀨身邊坐下，語調稍稍有變，卻又講不清到底哪裏改變，最終停頓幾秒海登只是用手肘戳了戳黃瀨的腰，“所以說，先生，再對我好一點嘛。”仍是調侃的口吻，又似乎有點兒微妙。

若是平日裏，黃瀨八成就會笑嘻嘻地回答她雖說你看上去不那麽像女孩子但男生照顧女生天經地義再說難道我對你不好麽？可這時他卻是以一種難以言狀的目光多盯了她良久，頭一次認識她一般：“小海登你好像，從沒真正提及過自己的事情。”

“有種說法，人們問起別人如何度過的周末只是為了談及自己的周末。這種事，你們不會感興趣的。”

“但……”

“所以現在我不是提起來了嗎，帥哥，我可是只告訴你。”眼睛忽閃忽閃地眨巴，語氣輕飄飄，若非對她有所了解的人，見狀多半只會說這種缺心少肺的家夥還真是叫人看不懂。

“小海登，你是在欺騙別人，還是在欺騙自己？”

“別這麽說嘛，不要忘了我長期缺愛，這裏又是四樓，說不定我真的會突然跳下去哦，”也許還是第一次，看見女孩子臉上露出過分老成的成年人表情，像混在一起的不同色顏料再也調不開，“涼太，我只是不喜歡。他們說那些讓你難過的事有一天你會笑著說出來，所以在那之前我還不準備說。我認識娜奧米十年，失去她六年，十年裏的前兩年又摻太多水分。這些事情說出來不出意外會被說別太難過，而如果我說我早已經不難過，他們又會覺得家人去世還是以這種方式怎麽可能不難過，所以我從來不說……不是因為別的。”

無法否認那一刻內心萌生出一種叫做同情的情感，黃瀨張了張嘴又閉上，捧在手中的檸檬茶有點喝不下去。

“又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從娜奧米被送去戒毒康覆中心開始，就有人經過我身邊時會偷偷說，最好別和她玩在一起，母親的惡習總會對小孩產生影響；要不就是說她好可憐，這件事一定使她受害不淺。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斯蒂文決定讓我搬到這邊，應該不只是因為我在學校墻上抹了大片塗鴉而受了處分，也不只是因為我氣在頭上時大張旗鼓聲稱過誰再說三道四我就要拔他舌頭塞住他喉嚨。”

望著那張自嘲笑開的臉，黃瀨終究無言以對。照理經歷過這些的人或許更像是會沈默寡言形影單只，又或是憤世嫉俗得義無反顧，而絕非成天無憂無慮樣地活蹦亂跳無比歡實，也更非像這樣用貨真價實的笑臉向所有人展示人心這種東西是多叫人匪夷所思。

相比之下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或許太他媽美好，從小沐浴在光芒與關愛之中，太多有的沒的現在看來也無足輕重。“……那些無法無天的事兒，還真像是小海登你會幹出來的耶，這麽一想現在的你還真是規矩多啦。”心知她需要的絕不是多餘的安慰，黃瀨終究撇開太沈重的臉，順著她的話把玩笑開了下去。

“那當然是為了不被開除，這樣才可以一直和你在同一所學校唄。”

“哎呀你這麽說，就算是我也會不好意思的啦。”

“咦，這種話你聽得還少嗎？”

“那當然是因為是小海登你說的啊，還說得這麽認真，”他學著海登的語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嘿，小海登，從現在開始，如果你遇到什麽麻煩事又不想讓別人知道，也記得永遠都可以來找我，隨叫隨到哦。”

“我會記得你這句話的，那麽……”她抿嘴笑出個故作靦腆的表情，想了想伸手碰了碰黃瀨耳朵上的耳釘，“嘿，先生，你願意把這送給我當作弄丟那枚的代替嗎？”

……

“嘿，先生，你願意把這送給我當作告別紀念嗎？”

我低頭見海登戳著我第五顆紐扣，幾秒前才告訴過她其中含義，縱使腦袋再怎麽大條也絕不可能如此健忘。

“不行，”我往她額頭上彈一下，“我已經沒了一顆紐扣了，你想讓我衣不蔽體嗎？”再說第五枚扣子表示對方已三振出局，正常邏輯不該是來要第三顆紐扣的嗎？

臨近畢業，幾分鐘前被隔壁班一個只講過幾次話的女生來索要校服紐扣。有些意外，我以為我們根本也談不上“認識”，但她咬著下唇指指我第二粒扣子的模樣簡直像在說要這樣你還拒絕就根本是慘絕人寰。心裏想著也罷，也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何況我並不擅長拒絕女孩子，可天知道事後海登還要來湊個熱鬧。

“情感的中樞在這兒而不是這兒，”她點點腦袋又指指心口，“所以說我倒不是那麽相信那種說法。”

“只是個象征，畢竟心臟知道面對誰該停跳一拍而面對誰又該跳得痙攣。”我下意識反駁她，少了顆扣子的領口被吹進風有點空蕩蕩。

“懂得識別這種感覺的器官可不止心臟，這麽算來還不如向先生們要他們的皮帶搭扣來得實在，”海登聳肩的樣子讓我差點忍不住又想往她腦袋上拍一巴掌，但下一刻她便稍稍斂住了笑，“送出前幾顆扣子對男士們來說多少算作束縛，而第五顆只是對女士們來說的紀念，可有可無。所以我永遠只會向你們要第五顆。”難能可貴的真誠。

不過，原則還是要有原則：“不給，別想。”

“怎麽這麽不給面子，拒絕淑女的請求可不是紳士的做法。”海登也不介意，嘻嘻哈哈地指著我的鼻尖控訴我小氣。

當時並沒有想到那會成為她的紀念方式，在那一年之後，要畢業的人從我們變成了他們。最後一次聯賽結束，帝光的傳奇五人向著不同方向離開，就此奇跡成為過去，彼此各奔東西。

好不容易逃離女粉絲的黃瀨卻被高個子的經理在人少處攔住，指指他衣服下擺最後一枚紐扣：“嘿，先生，你願意把這送給我當作畢業紀念嗎？”

怪人。模特兒不由腹誹，臉上卻只是帶些為難地笑開：“這樣不太好吧，小海登。要不這樣嘛，回頭我改送你些……別的東西，好不好啦。絕對不是舍不得不想送，只不過……”紐扣這玩意兒，只要一開先河並慘遭發現，難保不會局面失控。

可事實就是，直到進入同一所高校，也不再有人提起過那個“別的東西”。

……

“但這個我已經戴舊了，不太好吧？”黃瀨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釘，思索片刻，“要不這樣嘛，回頭我改送你件……別的東西，好不好啦，絕對不是舍不得不想送哦。”眼神簡直真摯，讓人頓時理解明星們如何倚仗一個表情迷倒廣大無知少女，任何人見狀都會覺得要這樣還不相信他便絕對是缺心少肺。

場景與當初有點重合，但不知錯覺與否海登覺得黃瀨此刻神色的誠意值已變得不再是當初可以同日而語。論意境她認為此刻機會絕佳，適合讓她得寸進尺一番。而事實上她也的確這麽做了，指了指手表說時間不早，要不晚飯在這兒一起吃，以及看在我借你用洗衣機的份上，外賣我訂你買單，我想嘗嘗菜單裏的新款。

話題跳躍太快，黃瀨有些目瞪口呆，仿佛方才幾分鐘的一切不過是幻覺夾雜蒙太奇鏡頭，女孩子臉上轉瞬即逝的感慨也不曾存在。

見他不說話，海登聳肩吐吐舌：好吧，還是我做飯。

於是黃瀨這才回過神來，利索掏出手機：不用不用，還是我叫外賣也我來買單。

很快發現有些失策，雖說從來知道經理小姐不會客氣，但黃瀨沒想到她這麽不客氣——對外送熱線劈裏啪啦報出超長訂單，他想美利堅式的飲食習慣真不算健康，無論是小火神還是小海登。因此再度對她目瞪口呆，其間偷偷瞧眼錢包看隨身帶的現錢是否足夠。

那天以後海登便會不時樂顛顛地指著他：涼太我們是獨處一室共進過晚餐的人啊。

放下手機後一時有些無話，黃瀨看看海登身上男款的T恤和女式的長褲，後者手指在膝蓋上敲著節拍，像是在等他先開口。“突然覺得今天過得好長，比今年裏任何一天都要長，”他不由自主感慨，端起面前的茶杯，儼然是要幹杯的意思，“小海登，以茶代酒，我們碰個杯啦。”

“好啊，不過，敬什麽？”

“唔，敬先前那場比賽？啊，不……”沒有贏，不太好。黃瀨撓了撓後腦，歪著脖子略加思索：“敬你，敬我？”

女孩子若有所思點頭，隨後肆無忌憚笑起來，拿起杯子碰上他手中的：“敬帝光，敬海常。”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Hayden的家庭……簡直狗血得我自己都無法直視，算了就這個意思吧……

紐扣梗早就用爛啦，不過這篇文裏大概還是會用很多校園同人裏用爛的情節，畢竟年齡限制環境限制能經歷的事件也很有限，舞臺劇梗學園祭梗紐扣梗什麽的，免不了還是要用的，不過我會努力用一種不一樣的方式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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