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繪理，你擁有那麽多，他們都那麽說所以連我自己也這麽認為了。你說我貪心，那就貪心吧，可我一直覺得我想要的，似乎從來沒有真真切切的擁有過。】

醫生護士們沖進病房的時候，先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隨即立即反應過來將倒在地上的少女抱在救護床上，主治醫師忙對一旁的護士喊：“快去聯系其家屬！”

“好、好的。”看守的小護士也慌了，慌慌張張的往護士站跑。

無影燈照射的手術臺上，少女面色慘白，一動不動的躺在上面，唯有心電圖規律的“嘀”聲淺淺地映照著少女還存在著生命跡象的事實。

“護士長！患者的家屬聯系不上！”小護士急的團團轉，不知所措的看著護士長。

護士長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不是留了十幾個電話嗎？一個一個打！我也來幫你！”

各種各樣急救的儀器，各種各樣的藥劑，白褂的醫生們緊張地圍在少女的病床邊，眼瞧著心電圖的波動越來越弱……

“打強心劑！”

主治醫生大喊，用力的擠壓著繪理的胸口。

“血壓指數持續下降！”

……

“護士長！一個都打不通！”小護士急的眼圈都紅了，拿著電話的手都止不住顫抖著。

“接著打！這麽嚴重的手術沒有家屬陪同怎麽行！”

……

那是一場與死神的拉鋸戰，黑暗中降臨的巨手包含著滔天的魔力和力氣，硬生生要將少女的生命從這個世間帶走。繪理靜靜的躺在病床上，被玻璃刮入的傷口並未愈合，不過已經鮮少出血——這並不是什麽好事，因為只有死人的血液才是靜止的。

“啊——好痛！我好痛啊！”

繪麻緊緊的咬住口中的棉巾，在一陣狂暴的撕喊聲中，一股強大得幾乎把她的腸子也扯出來的壓力把腹內的東西往外逼！羊水伴隨著血液源源不絕地從下體湧了出來。手心處傳來心上人暖人的溫度總是能夠在關鍵時刻給予她支持和鼓勵。

“繪麻！再加把勁兒！”

病房外，朝日奈的兄弟們焦急的等待著，從病房內傳來的喊叫聲一次次的牽扯著在坐所有人的心弦，就連生孩子生過多次的美和此刻也是手心裏一把冷汗，頭一胎的痛有多痛，恐怕在座的所有人裏，沒有人比她更明白！

……

慘白的面孔，緊閉的睫毛，病床上的這個女孩子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命的跡象，纖細的手腕無力的垂在病床外，唯有心電圖輕微的波動昭示著她依舊存在這生命的跡象。

“用電擊！”

主治醫生果斷的下了命令，一旁的護士眼疾手快，將早已準備好的電擊板交給他，醫生拿起電擊板。

“砰——”的一聲，繪理的身體因為電擊板的強烈刺激高高的彈了起來，轉眼間再次落了下來，像是折翼的鳥兒筆直地從天空跌落。

“加大電流！”

又是一陣劇烈的響聲，繪理的身體再次被電流高高地吸起，然後再次無力地跌回去……

心電圖的波動越來越微弱，安靜像是一條平滑的線。主治醫生對望了一眼，皆從彼此的眼神裏看出了惋惜和遺憾，“肝臟，腎，肺部大量出血，心臟起搏器斷的時間太久……”似是嘆息一般，“……沒救了。”他們放棄了似得收回了各種各樣的儀器，偌大的手術室靜悄悄的，唯有心電儀器的“嘀嘀”聲格外刺耳。

似有陽光從窗子裏溢了進來。

繪理訥訥地睜開眼睛，無影燈的燈光有些強烈，一時間，她看的有些晃神。空洞洞的眼睛環顧了一下四周，都是一些不認識的人，還帶著口罩，看起來有些冷冰冰的不是很好相處啊。她自嘲的笑了笑，隨即發現身邊有一個人還挺面熟，平日裏總愛穿著一身白大褂來詢問她的身體狀況來著，好像是她的主治醫生？

她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一些幹啞破碎的聲音，像是怪物垂死前的嘶鳴，怪異而且難聽，沒人能聽清她說的什麽。主治的大夫嘆了一口氣俯身湊到她的耳旁，“你想說什麽？”

身為醫生，他見過的生離死別已經不計其數，很多人都說人在死亡的前一刻都會後悔，後悔這一生遺憾做的或者沒有做的很多事情。可不管一個人的一生如何燦爛，如何暗淡，就最終的結果而言，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經常同死神打交道的醫生而言，死亡是一件平淡的不能在平淡的事情了。

繪理目光有些渙散，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吐出一連串破碎的音符，“我快要死掉了吧？”她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再說“今天是個好天氣”那樣日常閑聊一般的話語。

主治醫生眉目間的皺紋更深，他握住繪理冰冷的手，“別胡說！你要活下去！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安慰小孩子似得語氣……繪理微微笑了出來，她的聲音很軟，也很輕，待著少女特有的一種撒嬌的口吻，“還騙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她今年十七歲了，或許在美和媽媽和麟太郎爸爸眼裏，她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鬼。可是只要他們細心一點就會發現，她其實早已經長大了，至少她已經很久很久再也沒有像小時候那樣整天纏著姐姐講故事撒嬌了。

不過偶爾的她也會覺得，還是小時候比較好。

“有什麽話想對家人說的嗎？”主治醫生搖搖頭，嘆息一般。心底驟然升起一股無力感，眼睜睜看著病人從自己眼前死去，這對一個醫生而言又是怎樣的悲痛？這個時候，如果患者的家屬在身旁的話，會不會起到一丁點鼓勵的作用呢？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她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勇氣了。

繪理歪著頭想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擡了擡手腕，盯著自己手臂上各種各樣的針眼兒看了看，眉頭皺在一起，像是在竭力的思考些什麽，短時間的沈默之後，她放下手臂，笑了出來，“跟他們說，不要難過。”

病房裏一片寂靜，久久的，似是傳來了什麽人低聲的抽噎。繪理覺得有些倦了，止不住的困意襲上大腦，眼皮也沈重的要命。好困，想好好的睡一覺。她躺在病床上，輕微的動了動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就像是晚上上床睡覺時候的模樣，看起來很安詳。

以前看的童話故事裏，也有死亡，也有恐懼，也有艱難，但不管過程怎麽樣，最後的結局總是“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不過，怎麽可以把現實生活當成童話故事呢？好困啊，一般睡覺前，姐姐都會給她講童話故事的。

【很久很久以前……】

為什麽童話故事裏都要說很久很久以前呢？這個問題繪理曾經想了好久好久，後來的後來，她才明白，比如，當一個人說自己小時候如何如何的時候，不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麽？就像童話故事裏鮮少會說很久很久以後怎麽樣的。或許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恒的，再最燦爛的時候走向滅亡，卻是一種將瞬間定格成永恒的方法，就像人們只會記得煙花在綻放那一刻有多美。

“其實，我還是有些怨的。”

最後的這一句話，是在她閉上眼睛的前一秒說的。聲音沙啞異常，破碎難忍。周圍的人也只是看到她的嘴唇動了動，卻完全沒有聽清楚她說的什麽。

他們都說，繪理，你擁有那麽多，他們都那麽說所以連我自己也這麽認為了。你說我貪心，那就貪心吧，可我一直覺得我想要的，似乎從來沒有真真切切的擁有過。

她其實很像把這些話同誰講一講的，只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也沒有適合的時間。

醫院的長廊上，傳來女子聲嘶力竭地喊叫聲，這漫長的等待簡直是將人的心放在油鍋上烹烤。

“再加把勁兒！繪麻！再加把勁兒！”

滿頭大汗的醫生和護士圍在病床的周圍，已經折騰了四個小時後，孩子還是沒有生下來，這本身對孕婦的體力和經歷就是巨大的考驗，萬一到時候孕婦體力不濟，醫生的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果斷下令讓患者的家屬進來陪同。長久站在門外的美和眼神一凜，也不顧站的發麻的腿，慌慌張張地跟在護士的身後走進產房。

美和握住繪麻的手，眼圈一周都有些發紅，“繪麻，孩子快出生了！再加把勁兒！”

“好痛，我好痛啊！”

繪麻閉上眼睛用力的搖晃著腦袋，美和的手已經被她抓的通紅一片，但盡管痛，心裏卻是幸福的。這麽長時間以來的夢終於要成真了。就像夢境中那個小小的，對她招手的影子，她就要成為一個母親了！就快了！

醫院的手術室，四處彌漫著一股死氣沈沈的寂靜。病房周圍醫生和護士眼圈都有些微微發紅，他們立在那裏，像一尊守護的雕像，沒有絲毫的溫度。病床中間的那個少女此刻已經沈沈的睡下去了，臉色蒼白，但嘴角卻是掛著笑容的。

唯有心電圖那越來越弱的波動顯示著少女一點點流逝的生命……

“嗚哇——”

一陣嬰兒的啼哭貫徹了整個產房，像是初春萌芽富有朝氣，帶著明露春暉般幹凈清純的色彩。

“嘀——”

一陣尖銳的聲音從心電圖監護器迸發出來，微弱的跳動也不覆存在，只剩下一條僵硬筆直的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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