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蔚藍的天空。

潔白的雲朵。

燦爛的陽光如萬千道金絲。

房間裏很安靜，像是一片被白色羽毛鋪墊的世界。繪理靠在病床上，看著光線從窗口漫射進來，映襯著滿世界的白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稍稍有些刺鼻，不過習慣了，也就沒什麽了。

“還是起的這麽早呢，今天也很精神嘛。”

護士輕快的聲音打斷了繪理的思緒，繪理轉過頭，沖著護士微微一笑。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她的笑容很淺，雖然臉色還是蒼白，但是神情卻是坦然了許多，相較於之前的慌亂，此刻的她更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單純的坐在房間裏發呆，單純的，想著自己的小心思。

整個房間好像也因為這樣的一抹笑容亮堂起來。

護士把點滴的瓶子掛上去，又取下空的輸液瓶。

“最近身體有沒有感到不舒服呢？”

繪理垂下眸子，微微搖頭，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眼底不知名的情緒，“我很好，沒什麽事。”

這孩子又露出這樣的表情了……看著眼前的小女孩，護士輕嘆了一口氣，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繪理手臂上那密密麻麻的針眼兒，終是不再說什麽，從房間裏離開。

周圍的一切再次安靜下來，淺夏的風透過窗臺吹了進來，撩動著雪白的窗簾，像是把花園的花香也帶了進來，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甜甜的味道。

繪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突然，來自肺腔的一陣劇痛讓她劇烈咳嗽起來。難以言喻的痛楚從肺部游走向四肢百骸，“咳咳——咳咳——”克制不住地，從喉嚨深處湧出一股甘甜的腥味兒，她想擡手，卻無意間牽連到身體上的傷口，止不住的疼痛感。

她閉上眼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在那裏坐著，好一會兒，肺腑的刺痛感才消緩了許多。

這樣的身體，還能支持多久？

“吱呀——”

房間的門被輕輕的推開了，似乎是怕打擾到裏面的人休息，侑介輕手輕腳的從門口走了進來，看到在床上規規矩矩坐著的繪理，他輕呼出一口氣，“這麽早就起來了，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繪理轉頭看看侑介，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語氣輕快的說道：“整天都是睡啊睡啊的，哪用得著睡那麽久呢？”

侑介拉了一個凳子坐到繪理的身邊，，又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拿出幾本書放在病床旁邊的小桌上：“這是光哥讓我帶給你的書。”

繪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書，又看看向吊瓶裏的液體，“侑介哥哥，今年冬天沒有下雪啊？”

沒有去回答繪理的問題，他把雙手輕輕罩上繪理紮著針的手，“繪理，現在是六月。”

“六月啊，”繪理搖搖頭，微微笑道，“可我怎麽覺得越來越冷了？”

侑介握住繪理的手。

她又在那樣笑了……

明明經歷了這樣的事情，

明明什麽都明白什麽都知道，

為什麽還能這樣無所畏懼的這樣笑出來呢？

他輕柔的罩住那冷的像冰一樣的手。紮針的時候很痛吧，那麽多針眼兒，打麻醉藥的時候一定也是，那麽粗的針紮在身上；做完手術之後呢？麻醉的藥效過去，縫好的傷口一定也很疼吧？手術前後的禁食也很難熬，明明嘴唇已經幹裂成那種樣子了……

“侑介哥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嗯？”侑介回過神，疑惑地看著繪理。

“又在發呆了，是在想姐姐嗎？”一句話問完，也沒有給侑介留回答的時間，繪理用那只沒有紮針的手輕輕地拽了拽侑介的衣角，“這瓶點滴輸完了能推我出去走走麽？”

侑介看著眼前的繪理，不知怎地，眼角突然有些發酸，他輕輕地拍了拍繪理的頭，嘴角硬是擠出來一絲笑容，“可以哦，不過，繪理現在的身體還很虛弱呢，等過兩天身體輕狀況好一點了，我在推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這樣啊……”繪理有些沮喪，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昨天，祁織哥哥也是這麽跟我說的。”

侑介不說話，只是這麽靜靜的看著繪理，她的模樣比之前更消瘦了。

曾經的她是什麽樣子的？

一望無際的海洋，海風很溫和，陽光也不熾熱，一個小小的身影獨自窩在沙灘上，那樣心無旁騖地自娛自樂。

這大概是那孩子曾經的樣子吧。

從他的那個角度看來，那個身影那麽小，那麽小，似是要被一望無際的藍色給吞沒掉——不知道為什麽，往事就這樣突然湧上心頭。

侑介突然有一種荒謬的錯覺，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眼前只是很多年前那個默默在沙灘上推沙子的小姑娘，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知道，只是單純的生活在那樣一個小小的世界裏，雖然簡單，但卻無比快樂。

回不去了。

你不知道吧，我真的很想，很想再次看到你的笑容，不是像現在這樣的悲傷，而是曾經那樣純凈明媚的笑。

註意到的時候，侑介已經把手放在了繪理的臉上。無論何時，她的眼神看起來永遠都是這樣清澈，不慘雜任何雜質的美。

“侑介哥哥……”繪理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確實說不上哪裏奇怪，這麽想著，她燦燦地往後退了一點。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突兀，侑介收回了手，坐在床邊，不說話了。

對繪理而言，面對侑介時總覺得兩個人之間似乎隔著些什麽，不比椿和梓在一起的時候那樣開心，也不比和右京在一起時的拘束，有的只是一種不知所以的，淺淡的距離感。

場面一時間變得有些尷尬。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兩個人之間微妙的氣氛瞬間被打破。侑介拿出手機，徑直走出病房。

“餵，雅臣哥……”

待在病房裏的繪理有些無力的靠在床頭，剛剛說的話已經耗費了她太多的體力，此刻全身都有點使不上勁兒，胳膊也有些發困。窗外的陽光真好啊……繪理把目光轉向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去看看。

“真想不到椿哥配音的那部《鏡花水月》竟然是光哥寫的。”繪理白皙纖細的手指撫摸著書的封皮，關於這個故事真的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光哥，等什麽時候自己病好了，就把在這段時間裏想做的事情都給做了吧……

“什麽——繪麻要生了！”

突然，來自走廊外侑介的一聲驚呼打斷了繪理的思緒。“啪嗒”一聲，書本從繪理的手裏滑了出來，順著光潔的被面一直掉在了地上。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侑介壓低了聲音，對這電話那頭說道，“現在呢，現在怎麽樣了，”

電話那頭，雅臣的聲音顯得有些慌亂，“已經送進去了，兄弟們也都陸續通知了，只是因為之前的事故，她的身體很虛弱，不知道能不能……”

……

電話掛了之後，侑介面色沈重的走進了繪理的病房，看到繪理一臉詢問的表情，微微笑道，“剛剛，雅臣哥告訴我，繪麻要生了。”

繪理突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像是一塊石頭狠狠地壓在了上面，“姐姐她……怎麽樣，還好嗎？”

“沒什麽可擔心的，兄弟們都在呢。”侑介輕輕的摸了摸繪理的頭，“想吃蘋果嗎？我給削一個吧。”說完，沒等繪理回答，就自顧自的從一盤拿了一個蘋果。

繪理看著侑介拿著刀子友情輕微顫抖的手，他忘了嗎，以她現在的身體，連蘋果都吃不了的。雖然沒有詳細地告訴她姐姐的情況，可是看到侑介哥哥現在這個樣子，估計情況很不樂觀。想到這裏，繪理的胸口處又是一陣疼痛，悶悶的，有些喘不過氣。

“嘶——”侑介突然感到手指一陣疼痛，手指竟在不經意間被刀子劃破了一個小口，他不耐煩的站起身把刀子和蘋果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又從抽屜裏拿創可貼，卻不料開抽屜的動作反應太大，一不小心把桌子邊放的藥瓶帶掉了。

玻璃質的藥瓶在地上啪的一聲碎成好幾塊，裏面的藥粒零零碎碎地滾落一地。

“啊！抱歉。”

侑介又惶惶張張地蹲下來去收拾地上的藥粒，一個不小心手指又碰到了藥瓶的碎片，殷紅的鮮血從傷口處流了下來，順著手指淌了下來。

繪理坐在床上看著一旁手忙腳亂的侑介，淡淡地從一旁的抽屜裏拿出創可貼，“侑介哥哥。”她輕輕的叫了他一聲，仿佛是打破魔障的輕音，侑介一下子醒悟過來，呆呆的看著繪理。

繪理把創可貼撕開，小心地包紮著侑介手指上的創傷，

“如果擔心姐姐的話，就去看看吧……”

你對姐姐的心思，我又怎麽不知道。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這樣啊，繪理看著侑介，微微的笑了出來，“能被你愛上的人，一定很幸福。”

侑介一楞，輕輕的把面前的繪理抱在了懷裏，“我很快就會回來。”

曾經也好，現在也好，最懂自己心思的那個人，永遠都是這個孩子。等繪麻的事情徹底了結了，等一切都結束了之後。

離開病房的前一秒，侑介回頭，往繪理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孩子，又在看著窗外了嗎？

……

看著侑介跌跌撞撞的離開，繪理笑著搖搖頭，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她怔怔地靠在床頭，病房的窗子早就被之前進來的護士小姐關上了，雖然可以透過陽光，可是六月的風卻是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了。紫藤蘿的花季早就過了吧，不知道明年的自己還嗅不嗅得到紫藤蘿的花香。六月的話，開花的應該是……桔梗？

繪理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著桔梗淡藍色的花瓣。

桔梗……

這時，一個不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呦，瞧著你今天狀態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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