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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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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轉至夏末,夜暮低垂,又是掌燈時分。

李鳳芝擱著一擲千金的貴客不招呼,又來到這離廚房不遠的後院平房。

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有自信,善弄風情也善於交際,遇到大小事都能處之泰然,也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永遠錯失良機。

外人不知,她年已二十,不管韓元殊是否出身將侯之門,他是她唯一入了眼的男人,當小妾也罷,通房美婢也行,年華易逝,她知道她不可能一輩子當花娘。

而唐翎學習已近三個月,十道菜已達火候,明日就要離開,她一走,韓元殊自然也不會留下,她只有今宵得以把握。

思至此,她舉手敲敲韓元殊的房門,一手端著她親自熬煮的人參雞湯,開門入內。

房內,燈火通明,夏夜悶熱無風,韓元殊赤裸著上半身,神情漠然的半躺靠在床榻上看著書冊,那鎖骨,肌肉厚實的強健胸膛,再加上那張俊美無儔的容顏,饒是嘗了不少男人的李鳳芝也是暗吞口水,腦海裏想象著被他壓在床榻上翻雲覆雨的畫面。

珠光映鬢的她一襲低胸薄紗刺繡錦裙,裙腰還束至腋下,強調她的豐滿身姿,但韓元殊的目光從她進來到將湯盅放至桌上,都不曾擡頭看她一眼。

“公子,這可是奴家親手做的,請公子嗜嘗。”只是裏面加了些料。

“拿走。”

“公子,怎麽對鳳芝如此冷漠?”她忍不住又吞咽了口口水,他淡漠中又帶著霸氣,這樣的男人品嘗起來鐵定夠味兒。她笑靨如花的走近他,“公子不曾到過飛燕樓,那裏有一處造型特殊的地下浴池,只有幾名貴客才能使用。”

“地下浴池?”黑眸閃過一道精芒。

她微微一笑,拉起裙擺坐在床邊,“是啊,那浴池足以容納四、五十人,公子若有意願,鳳芝很願意帶公子過去感受感受。”

韓元殊略微思索,袁鷹至今都找不到紀長春偷占金子的藏匿處,也許要從這女人身上查查,他於是應允。

“好。”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李鳳芝欣喜得眼波如媚,“太好了,請公子跟我來。”

他起身下床,抓了外衣要套上。

“公子去的地方是浴池,其實不必——”

她羞答答的還沒說完,門就“砰”地一聲被打開,唐翎像後頭有什麽在追似的飛奔進來。

“韓元殊,我送點心來了,天氣悶熱,我特別弄了一碗冰涼的銀耳蓮子湯,你快來吃啊。”

“唐姑娘別忙了,公子要隨我到飛燕樓,我自會餵飽他的。”李鳳芝嬌笑道。

“可是、可是,他嘴巴很刁的。”

唐翎擠出僵笑,再看著已穿妥上衣的韓元殊,她將手上的雕花漆盒放上桌,再皺眉看著桌上那盅雞湯後,快步走到韓元殊身邊,揮手示意他稍微彎身,不然,她不能說悄悄話。

韓元殊蹙眉,微微傾身,她就背對著李鳳芝,雙手圈在唇上,小小聲的說:“你別跟她去啊,她擅狐媚之術,她是老鴇,你會被她吃掉的。”

“你擔心我?”他的音量很平常。

她急得使眼色,一手又指指自己胸口,意思是別讓她後面的李鳳芝聽到,“我明早就要離開,你不走嗎?剛剛有人跟傅老說些話,傅老就跑到我身邊說,叫我動作快一點,你要被鳳姑娘吃了,還說鳳姑娘是蜘蛛精,那盅雞湯有下藥,你會被……呃……玩死的。”她欲言又止半天,就是吐不出傅老說的“精盡人亡”四字。

“唐姑娘說什麽?我也想聽聽。”李鳳芝千嬌百媚的走近兩人。

韓元殊表情漠然的看著憂心忡忡的唐翎,再看著眉宇間有著勾人媚態的李鳳芝,突然覺得他剛剛答應得太快,雖然想去看看地下浴池是啥模樣?有無玄機?卻忘了地下浴池也可能有迷香或機關,這事還是派袁鷹去探探要適合些。

他正要開口,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

老掌櫃急急的跑進來,“鳳姑娘,不好了,出事了!傅老得罪了貴客,客人很火大,說要將這裏夷為平地啊!”

該死!什麽時候不鬧事,偏偏這會兒來鬧!“什麽人口氣如此之大?”

“那年輕公子自稱是京城國公爺的親外甥,他帶了幾個皇親貴胄,說傅老煮的菜像餿水,要傅老去磕頭謝罪,”老掌櫃哭喪著一張臉,吶吶的道:“但傅老脾氣硬,人是去了卻吼他們是豬,所以只適合吃餿水,雙方就打起來了。”

李鳳芝臉色一變,再也顧不得韓元殊,連忙轉身拉起裙擺離去。

唐翎也跟著要跑,但韓元殊一把拉住她,“你幹什麽?”

“傅老是我的師父,我得去看看,我會三腳貓功夫,需要時——啊!”她尖叫一聲,因為韓元殊抓著她的手臂一拉一扯,她就飛身跌坐到柔軟的床鋪上,嚇到魂差點飛了。

他俊臉一沈,“還真是三腳貓功夫,那你只能留在這裏。”

“不行!傅老脾氣怪,肯定出事的!”無法袖手旁觀的她還是跳下床鋪。

但不行是她說的,韓元殊就擋在門口,不管她往左往右閃,施展小拳頭槌、用小腳踹,甚至想從他的胯下鉆過,韓元殊都像拎小狗小貓似的將她一次次的扔回床上,害她頭昏腦脹,滿天星星,差點沒口吐白沫,只真哪兒也去不了。

約莫一個時辰後,傅老鼻青臉腫的被扶回後院,右手還被割了一刀,雖然不嚴重,但傷好之前無法再拿菜刀。

這回招惹上的是皇親國戚,李鳳芝安撫不了,只能急急派人去請紀長春幾個大官過來打圓場,但幾個年輕貴族就是不肯賣面子,最後,還是李鳳芝答應對方一連三天盛宴賠罪,這三天,除了他們,不接任何客人,酒菜任他們吃喝,姑娘也隨便他們玩才解決。

“那些人來頭不小,得罪不來,唉,人就是有分貴賤,這類仗勢欺人的戲碼,不時的就會上演。”

李鳳芝楚楚可憐的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韓元殊,沒想到他還是一臉淡漠,她再度折回他的房間,不是奢望他英雄救美,而是以為能繼續剛剛的事,她可沒忘了,他明天就要跟唐翎離開。

唐翎無奈的看看她,再看看當起守門侍衛的韓元殊,“我可以回房間了?”

他直視著她,這一晚,不會那麽快平靜,國公爺的外甥鄭富威是個不學無術的敗類,他是識得的,也曾在京城多次見他胡鬧,這一想,他回答,“你今晚就睡在這裏。”免得她又沖動亂來,萬一被傷到了,那恐怕就不只是切斷兩根手指頭而已。

“睡你——”

唐翎杏眼圓睜,李鳳芝更是臉色一變,但韓元殊卻一臉平靜的看著李鳳芝,“爺今晚有人陪睡了。”

唐翎原本就處在驚嚇狀態,他這一說,她嘴巴大開,更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李鳳芝臉色難看但仍不想放棄,“爺明天會留下嗎?鳳芝真的想侍——”

她話未說完,跑堂又急匆匆的沖進來道:“鳳姑娘,上等廂房內又是一陣咆哮聲,老掌櫃要鳳姑娘再去安撫安撫啊。”

她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怎麽回事?”

“傅老說他手不能拿刀,煮的菜客人也不喜就回房去睡了,由其他廚子上菜,但廚房裏每個人戰戰兢兢、忙亂失序,就、就——”

李鳳芝咬牙切齒的又快步離去,跑堂也急急跟著離開。

唐翎想了想,在這種情形下,端出的菜肴肯定也失了平時水準,“不成,我也要去看看。”

她才往前跑兩步,腰間就讓人猛地一扣,她嚇了一跳,但接下來——韓元殊摟著她施展輕功,飛掠出月光皎潔的屋外。

“你幹什麽?”她一眨眼,怎麽就聽到乒乒乓乓聲?!

她定眼一看,韓元殊已抱著她落在一棵枝葉繁茂的樹上,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三樓上等廂房內的情形。

就見穿著華貴的幾名年輕男子憤怒掀桌,杯盤碎落一地,沒有食用的酒菜自然也是倒了一地。

“他們怎麽可以這麽糟蹋食物,太可恨了!”她說得氣憤,也很心痛,想當年多少流民還不敢盼這一桌好菜,只要有個饅頭果腹,他們就謝天了!

“再去上一桌菜來,而且菜色不能同這一桌,要能入爺們的口,不然,爺們就再砸一桌。”其中一名年輕男子朝夥計再吼道。

她火了,“這些人根本是故意來找碴的!啊——”

冷不妨的,韓元殊再一次摟著她又飛掠而下,一個轉折就回到房間,他放開她後,徑自走回椅子坐下,“你去看過了,可以睡了。”

唐翎聞言雙拳倏握,猝然回身瞪著他,“韓元殊,你當我是什麽?那些鶯鶯燕燕嗎?要我陪睡,我替你煮過幾頓飯,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

他先是像見鬼似的瞪著她,接著突然捂嘴低頭,肩膀開始可疑的抖動著,然後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才擡頭看著仍怒不可遏的瞪著自己的唐翎。

人生頭一回,他是因為憋笑而得內傷!笑話,他若真要女人,會要她這個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小不點嗎?再說,他半點也沒有“吃”女人的興致!

“我早就叫你那顆小腦袋裝些你該學的東西就好,看看你裝了什麽?”他的臉色極冷,口氣也冷,“讓你在我這裏睡,是怕你去湊熱鬧,不小心讓別人傷了,我又得去傷人。”

她一楞,臉兒一紅,“所以是我搞錯了?那、那也不管,我是一定要離開這個房間的,我要去廚房看看,那裏肯定亂成一團,我也要去看看傅老,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要安心的離開!”她說著火氣又大了起來,一手直指著他,“我不想再飛了,你也不許再擋我。”

瞧她一副他要敢再做這兩件事,就跟他拚命的認真樣,他竟然不怒,反而想笑,不自量力的笨丫頭,在乎這些人做啥?別人根本不在乎她!

但他沒再攔她,因為,她明天是該走了,他已為她做好安排。

唐翎先跑去看傅老,關心他的傷口,沒想到卻被傅老吼出去,“老子要睡了。”

唐翎再走到廚房,沒想到,所有廚子夥計都在,爐火仍燒著,卻沒人幹活兒,一片靜默,她不解的看向臉色忽白忽青的李鳳芝,“怎麽回事?”

“哼,沒了傅老,這群人全成了廢物,要他們集思廣益,做不同菜色,沒想到每個人都成了啞巴。”她一臉鄙夷的掃過眾人。

眾人面面相覷,不是他們不開口,而是唐心樓第一把交椅傅老做的菜都入不了那些貴族的眼,還得下跪磕頭,最終還傷到最重要的右手……

這時候,誰想挺身當英雄?就怕也有罪受。

李鳳芝徹底變臉,神情兇惡的揚聲怒罵,“不說話?本姑娘留你們幹啥?!馬上滾出去,唐心樓永不錄用!”

聞言,眾人嚇得紛紛開口,“鳳姑娘,我馬上做。”

“我們馬上做,鳳姑娘。”

他們這些人都得養家活口,不能沒活兒幹,只是,夏夜氣溫燠熱,爐火一竈竈開,每個人汗流浹背,手忙腳亂又頭昏不適,眾人愈急愈做不好,有的肉燒焦,有的炒的菜過老,狀況一堆。

李鳳芝已經先行離開去親自招待那幾個仗勢欺人的貴客,但唐翎不放心仍杵在廚房,看著幾個廚子雙眸和臉都發紅,一道道菜從外觀看就知送不出去。

“你們大家聽我說,先停下來,由我來煮十道菜,但我需要大家的幫忙。”唐翎義無反顧的站出來。

“你願意太好了。”

“是啊,我們慌了,亂了,你是傅老最快教會的高徒,由你來做,今晚一定能安全度過。”

突然間,每個人視她為救世主,走近她、圍著她,此起彼落的頻說好話,也是大大松了口氣,唐翎的菜要是過不了關,要受罪的也是她,與他們無關……

“何必多事?你明日就要離開。”

韓元殊高大的身影突然從另一個廚房入口進來,他這一出聲,所有人全轉身看向他,“這些人中,在今晚之前,不知有多少個巴不得你快走,這會兒,卻又在心中暗自慶幸,你跳下來替他們扛責受罪。”

語畢,不少人因被說中心事而臉色漲紅,尷尬的不敢看向唐翔。

“臉皮似銅墻鐵壁,半點情義都不顧,這些人哪值得你義氣相挺?”

“韓元殊,我只想幫忙,我有能力啊,我娘說過,施比受更有福。”

她這一說,在場羞愧的人更多了。

但他還是不想讓她幫忙,只是唐翎堅持起來也很倔強,她直言慈幼莊園的人口眾多,每次上桌人數少則二十、多則五十,要她一次辦上十桌菜也沒有問題。

接下來的半個多時辰,她向韓元殊證明他真的小看她。

唐翎是真的有兩把刷子,先確定那幾個皇族喝什麽酒,迅速決定了快炒快煮的菜色,井然有序的吩咐誰該做什麽?誰負責什麽?甚至誰擅長什麽?

韓元殊坐在靠窗一隅,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他真的沒想到忙於學習的她竟然還有空觀察其他廚子擅長的部分。

也因為她的指揮,每個人不再像無頭蒼蠅,聽唐翎的專註在手上的工作即可,鬧烘烘的廚房頓時不再充滿焦躁不安的氣氛,接著,每道完成的佳肴,她一一看過、聞過、品嘗味道,確定色香味俱全才讓跑堂送上桌。

小小年紀,竟然有這等處變不驚的掌控能力?真令他刮目相看。

這一桌筵席也完美的滿足那些紈褲子弟挑剔的嘴,終於過關,在吃飽喝足後,各擁一美人回房翻雲覆雨。

但在廚房的眾人並未因此而放松,除了唐翎外,每個人臉上仍是一片愁雲慘霧。

因為還要侍候那幾個年輕大爺兩天,可是唐翎明兒一早就要離開。

要是那幾個貴族不滿意,依他們的權勢地位,要將唐心樓夷為平地有何難?唐心樓可是甘城最大的青樓及酒樓,在這裏幹活的不下數十人,他們每月領的薪餉可得養家活口,唐心樓萬一沒了,全家人不就得喝西北風?!

每個人對她動之以情,請求她再多留兩天。

一向心軟的她,看著一張張拜托央求的臉孔,就連孫彰也在內,對他,她還是歉疚的,再也不忍心拒絕,她點頭了,只是,在眾人感謝之際,她下意識的擡頭看向窗下的空椅,咦?韓元殊剛剛還坐在那,怎麽一下子就不見了?

“哦喔……嗯嗯……”

上等廂房裏,一對赤裸男女男下女上的在紗帳內翻雲覆雨,男粗喘、女呻吟。

此時,窗外飛掠進來一個黑影,無聲無息的靠近吱嘎作響的床鋪。

油頭粉面的鄭富威正享受銷魂激情,雙手在美人兒豐滿的胴體來回搓揉,突然間,美人兒軟趴趴的倒臥他身上,他皺眉看她,竟見她雙眸合上、鼻息均句,睡著了?怎麽在興頭上就睡了?!

他火冒三丈的將她推離身上,甫坐起身,猛地看見一個杵在床鋪旁的高大身影,“搞什麽?”他先是抽氣怒罵,但眸子驀然瞠大,接著,臉色隨即一白,“二……二爺!”

韓元殊黑眸冷冽,如果可以,他還真想一掌打死這個游手好閑的蠢貨。

他更氣唐翎當濫好人,讓那群廚子得寸進尺。

他承認她今晚的表現令他驚艷,但他一點也不想看到她像陀螺一直轉,還得連轉兩天,可以想象她會有多疲憊!

他不願意,也不準她那麽累,他只允許她替他掌廚!其他閑雜人等,都給他滾得遠遠的。

“二、二爺……”看著俊美的容貌轉為猙獰,鄭富威驚恐萬分,顧不得全身赤裸,連忙下床跪下,“二爺要我做什麽,我一定照做。”

“明日一早立刻給爺滾出甘城,包括你那群酒肉朋友,不然,爺也不敢保證你們會發生什麽意外。”

此言充滿威脅與警告,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顫抖著聲說:“是、是。”

“還有一件事,不準將今晚發生的事,還有爺在甘城的事說出去,否則,”韓元殊冷颼颼的看著他,“你仗著國公爺外甥的身分在這裏風流快活的事,爺是一點也不介意上稟皇上,讓皇上治治你爹跟國公爺對你放縱欺壓百姓之罪。”

“我絕不會說的,二爺,求求你別跟皇上說,國公爺跟我爹若被治罪,他們會先打死我的。”鄭富威頭皮發麻,怎麽也不敢對他耍威風。

論家世,兩人其實不分軒輊,但其他的外貌、才識、人品就天差地遠,光拿韓元殊受皇上寵信一事,就足以壓死他。

韓元殊銳利的黑眸一掃向他,“行!爺就看你如何表現。”

翌日。

“韓元殊,你說的是真的?天才蒙蒙亮,那群兇神惡煞的貴公子就急急上了馬車離開?還丟下百兩銀子,這太奇怪了。”

唐翎愈來愈迷糊了,她昨晚在房裏等著他回房,等著等著,她不小心睡著了,直到今早醒來,她才又看到他,沒想到,就聽到惡客要離開的消息。

其實不只唐翎,唐心樓上上下下,包括廚子、夥計,連李鳳芝都覺得奇怪,但韓元殊沒打算解釋,只看著她道:“那群人走了還不好嗎?去備早膳,吃完我們就出發。”

韓元殊不想讓她再留在這是非之地,他幾乎是押著她到廚房備早膳,吃完後,再讓她去看看傅老,他知道不讓她去,她也會吵著去的。

唐翎謝謝傅老教導的恩情,還眼眶泛紅了。

“去去去!謝你娘吧,她給了我一筆優渥的學費,不過是一筆生意而已。”傅老說得很絕情,但卻是背對著兩人,想來也是不舍。

世界之大,什麽樣的人都有,唐翎也明白,她也一一謝謝廚房裏的每一個人,有的人依依不舍,有的則是松了口氣,李鳳芝對她極冷,倒是看向韓元殊充滿哀怨,總之,每個人表情各異,而唐翎十五歲的人生其實也已習慣離別,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只有對某個人,她真的有些舍不得。

片刻之後,她跟韓元殊已經坐在一輛舒適的馬車內,這馬車是韓元殊買來的,還請了車夫駕車,至於她的小敬,韓元殊則是吩咐一個中年男子騎乘,對她困惑的目光,韓元殊也僅說了句,“我自有安排。”

她知道他們都將回京,所以一路上同車不奇怪,然後他進京城,她轉往京城郊區,他們勢必要分道揚鑣,屆時,她騎小敬,他坐馬車,這肯定就是他的安排吧。

可是,她怎麽有點——不,是很多的依依不舍?還有很多的擔心?他的嘴巴那麽刁,沒她在身邊,他吃得好吃得飽嗎?

她突然伸手捶捶自己的頭,她傻了?京城裏有多少好廚子好食館,她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思緒百轉間,韓元殊突然冒出一句話來,“開始寫吧。”

她頓時回神,“什麽?”見他手再一指,她才註意到馬車內的小桌上竟準備好了文房四寶,但更吸引她目光的是擺放在硯臺旁,兩張略微泛黃的食譜。

韓元殊見她眼睛一亮,飛快的拿起來看,愈看她眼睛愈亮,然後一臉難以置信的問:“你怎麽有這個?天啊,我好想試試,這是哪來的異國食譜?我從沒見過。”

“爺府上還有很多,你想去看看嗎?”

“想想想,想極了!”她興奮的直點頭。

“那就到我府上當廚娘。”他說。

“好啊,好——不行啊!”她先是答應,又急急搖頭,“我得回去慈幼莊園,我出來都快三個月了。”

“知道我是誰後,也許你的答案會有不同。”他將自己的身分告知。

她是真的傻了,她知道他非富即貴,但怎麽也沒想到他的來頭這麽大,這樣的大人物竟然跟她窩在青樓後院生活這麽久?!

她其實也曾多次到京城的餐館、客棧習藝,每個大廚都會提到“二爺”這號響當當的大人物,還說要討好他的嘴簡直難如登天,但也因為他對美食挑剔無比,再加上他又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有不少皇親國戚想攀關系、巴結他,所以,投其所好的送上好酒好菜加好食材。

但冷酷二爺全拒收,唯一會看上一眼的也只有食譜,但也非來者不拒,而是得特殊、珍貴、鮮有人知,符合幾個要件,他才會付出重金買下,絕不欠一絲人情,再加上,他也會利用各種機會或關系收集食譜,這些大廚們都說,武林高手想要各派的武功秘笈,但他們只想在有生之年,看看二爺的收藏,大開眼界。

當時,她就在想,要是有機會能見著二爺,不知能否跟他套關系?讓她看看那些珍藏的食譜……

“你是他!你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二爺,天啊!天啊!”

回過神後,她興奮至極的像個孩子拉扯著他的袖子,雙眸閃閃發亮。

見她孩子氣的反應,他強忍著笑意,故作一臉淡漠,“沒錯,所以,只要你願意到爺的府上當廚娘,食譜可以任你閱覽試做,包吃包住,且外加月銀五十兩。”

她杏眼圓睜,舉起五根手指頭,“五、五十兩?”

其實,光是食譜就足以讓她心動了,現在再加這筆重金——慈幼莊園雖然月月也有收入,但有這麽一大筆,上上下下可以過得更好。更重要的是,娘喜美食,昂貴食材動輒百兩,雖然奢侈,但只要娘想吃的,她都想買來做給她吃,因此,她點頭如搗蒜,“好,我去,我去。”

他微勾嘴角,“你寫封信,不需提及這幾個月的事,只說我在唐心樓嘗到你的廚藝邀你入府掌廚。”韓元殊主張不提,是他相信唐翎的娘跟他的大嫂都是個人精,他不希望這事多生枝節。

“好。”她雙眸亮晶晶的捧著寶貝食譜,他說什麽都好。

“我會讓人快馬帶信去給你娘,咱們一樣上路,我的人會再回頭將你娘的回覆送來給你。”他又說。

馬車轆轆,唐翎興高采烈的伏案寫信,一寫完,韓元殊立即將信交給那名騎著小敬的中年男子,讓他辦事去了,套一句韓元殊說的,他自有安排。

京城郊區,慈幼莊園處在半山腰、依山而建,遠離繁華,但又沒離繁華太遠,種植的農作物送到城裏販售,仍能保持新鮮青翠,而這裏淳樸安靜,對唐姍姍這名穿越女來說,也是個療情傷的好地方。

此刻,她正坐在亭臺一隅,仰望蒼翠欲滴的山巒,享受莊園中的寧靜,偶爾,只有奴仆們掃著落葉的刷刷聲。

驀地,一陣雜沓的馬蹄聲劃破寂靜。

有人到訪?她轉身往書房走去。

甫踏進到書房,田雲後腳也到,拿了一封唐翎的親筆信交給她。

她展信一看,微微一笑,再將信遞給與她情同姊妹的田雲。

田雲看完後也笑了,她的目光再看向天生麗質的主子,一張有如桃花般艷麗的姿容,再加上擅醫的她熬制的多款嫩白乳霜,誰也看不出主子已是三十歲的女子,“莊主會允了翎兒吧。”

唐姍姍走到桌前坐下,一手支撐著頭,笑看著站在前方的田雲,在她眼中,有著一雙丹鳳眼、好膚質的田雲,就像是古畫裏走出來的古典美人,只是美人的命都不好,跟她同是難姊難妹!

“我記得你說過,韓侯爺府裏的嫡二公子可以與我結拜,因為他與我相同,在美食上的要求寧缺勿濫,寧可熬出病也不肯吃覺得不好吃的東西?”

田雲微笑點頭,“是,二爺雖然是禦前侍衛統領,但身邊不喜有小廝隨侍,也鮮少在宴席上露臉,但他的挑嘴卻是遠近馳名,翎兒能與他在唐心樓相遇,也是有緣。”

聞言,唐姍姍精銳的眸子閃過笑意,“在我的家鄉有個詞兒叫“磁場”。”

田雲露齒一笑,知道這個幾乎無所不能的主子又說些新鮮的“家鄉話”。

“簡單說,就是某一類人特別會吸引到一種人,翎兒吸引我這種刁鉆吃貨,也一定會吸引到挑嘴的二爺,不過,這樣的人收集到的食譜肯定不凡。”

她愉快的拿了毛筆沾了墨,很快的寫了封信,交給田雲,“我讓她放心的去學,反正她離我們也不遠,當廚娘也有假日的,不是?”

田雲笑著接過手,再轉身離開書房,主子雖是女子,卻有著男人的果決,當年的她若是也有這樣的果斷,如今的生活也不該如此……

田雲心裏有諸多感慨,但沒多贅言,她將信交給送信來的男子,再拍拍乖順的小敬,目送人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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