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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千載渡心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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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為師撿到你時,是在蜀地的大火之中。為師覺得你與火有緣,故而為你起名叫‘燭’。如何?你可喜歡?”

火,漫天的火。

我在檀宮的大火之外踟躕著,猶豫著。我仰起頭,望著這個傳說中我這一世出生的地方,大火千年不滅,猙獰而可怖,隔著炙熱的空氣,舔舐著我的臉。曾經美輪美奐的宮殿和世外仙源,如今已俱成焦土,曾在那裏生活的人,也全部不見了蹤影。

哥哥說,要我放下一切過往,為自己而活。

於是我的第一個想法,竟是回到檀宮。

回到檀宮,回到我這漫長的一生最為愛恨糾結的地方,回來找那個曾經令我愛到刻骨,又仇恨一生的人。

風阡……我回來了。

而你呢?你可如說好的那般,在這裏等著我?

我緊緊握住雙手,顫抖著邁開腳步,踏上那遍地焦痕和廢墟的故土。

風阡,如果不曾有那麽多隔閡和羈絆,我們之間,又應是怎樣的呢?

在檀宮匆匆五百年,我曾愛過你,卻只能將愛痛苦地壓抑。我又恨過你,那仇恨將你我共同湮滅。

我欲讓你毀滅,你卻令我重生。那麽如今的你,我應該如何面對?

我們千年來的種種恩怨情仇,該當怎樣算清?

我如同一個木偶,茫然地一路向前行走著,魔火像是自動為我分開道路,不到多時,我已來到了檀宮之外。

這裏是千年以前被我焚毀的地方,四處都是斷壁殘垣,焦痕累累,檀宮的主殿傾塌,而主殿之旁,仍是那一株高大的檀木,它在千年前的災難中碩果僅存,安然佇立著,花葉紛紛,瘋狂如雪。

我望向那坍塌的檀宮主殿,猶豫片刻,越過漆黑的大門,踏步走了進去。

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情景。宮殿黑暗而空曠,在那黑暗的盡頭,有一團巨大的冰雪。

寒冷的冰雪裏面,禁錮著一個人。

我緊攥著雙手,竭力平覆著跳動的心臟,一步步來到他的面前。

他閉著雙目,長發如墨般垂下,一襲月白長衣,在冰雪中折映出淡淡的幽藍色。他被凍結在那冰雪裏,猶如凝固在了時光之中……他靜靜立在那冰雪裏,盡管他合著雙目,那容貌卻比身旁的冰雪更加無瑕純粹,那般無法言說,驚心動魄。

一切同我在靈石幻境裏看到的一模一樣,我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那時候,回到了此生初見他時的驚喜和心慌。

我的手觸上了寒冷的冰,呆呆地看著他。

“風阡……是你嗎?你……聽得到我嗎?”我低聲呼喚著他。

如果我現在施法融冰,將你從禁錮中釋放出來,你會不會像幻境中那樣,將這焚毀的檀宮重新變回原來的模樣?

你會不會像那時一般,帶我玩耍,同我說笑,告訴我,你叫“青檀”?

青檀……那是我曾在忘憂幻境裏,給你的幻影胡亂取的名字。

那是褪去了仙神的軀殼,於我而言完美的愛人。

是的,風阡,我有多少次渴盼你成為我的愛人,在幽容國時,我之所以那般不受控制地愛上了水陌,原因就是……他同你太像了。我把他當成了你,當成了一個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與我沒有那麽多糾葛的你。我與他相愛,想與他相守一生,為他的死而傷心欲絕,這一切的根本癥結,還是因為你。

千年後,你化作青檀的樣子同我相遇,我還是無法自已地愛上了你。你在的時候,我珍惜每一場有你在的夢境,在你離開的時候,又瘋狂地思念著你。

風阡,我已經尋回了所有記憶,無論喜悅或悲傷,無論歡笑或痛苦……我還是回來了。

你可願睜開眼睛,看一看我?

可是風阡依舊閉著雙目,看不出是生是死,是悲是喜。

風阡……風阡?

我一聲聲地喚著他,然而他卻如同已失去生命,對我的呼喚沒有絲毫反應。

我心下忽然一沈。

為了在巫禮手中救下我,他強借檀石分魂化形,後來又湮滅而去,難道這中間出了什麽問題?

我的手顫抖起來,立即想要借靈石之力劈開玄冰救出風阡,可是又怕太莽撞會傷到他,一時間心念百轉,不知所措。

正在這時,我忽然聽到身後有轆轆轅轍之聲,伴著風聲呼嘯,由遠及近,向我而來。

我一凜,回過身來,只見坍塌的大殿突然被白光照耀,透過大門向外望去,昏暗的天際,有一架九色天車踏雲而來,轔轔蕭蕭,在高空之中停駐。

隨後,許多神侍和神將們擁簇著一名仙神,從天車中緩步走出。他身形高大,氣度高華,穿著金色天衣,踏過雲梯,從空中走下。神侍們在門前停駐等候,他獨自一人從大門邁入,走過長長的殿廊,來到了我的面前。

“蘭寐姑娘,許久不見了。”

帝夋微笑著,鏗然而洪亮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

我望著他,良久不言,半晌方低頭對他行禮:“天帝陛下。”

“我已得知弱水潭一戰之事。”帝夋道,“巫禮作亂之時,天界被魔氣侵擾,四處陷入混亂,我疲於處理,故而來遲了。蘭寐姑娘能擊敗巫禮,實為六界生靈之福。”

我搖搖頭:“打敗巫禮是白其之功,蘭寐此世法力低微,並未參與許多。”

帝夋嘆息:“靈鶴白其跟隨風阡數萬年之久,又為尋覓其主於人界流離千年,最後以身殉難。得此忠仆,是風阡之幸。不過,你身為凡人,能力挫巫禮氣焰,亦有不世之功,不必推卻了。”

我擡起眼睛,直視著他。”天帝陛下,”我輕聲道,“你真是這般想的嗎?”

“哦?”天帝面色不改,“緣何有此一問?”

“我身為凡人,卻曾對你不敬,更曾嘗試以十劍冰陣弒殺你的摯友風阡,令他被殘冰封印於檀宮之中,使你千年來未尋到他的下落,”我直言道,“弒神犯上,是大逆不道之罪,當年我意圖殺死風阡未果而失蹤,陛下難道不曾於六界對我宣下追捕之令?時至如今,緣何還對我如此善言相向?”

天帝淡淡一笑,並不答言。他轉過身,望向冰中的風阡。

“無論你做過什麽,都是他的心愛之人,我若殺了你,只怕以後的日子,風阡都會與我反目為敵了。”

我楞然。

心愛……之人?

“說起來,我的確是一千年未曾見過風阡了,”帝夋悠悠說道,“你所言不錯,一千年前,這裏被十劍冰殺所毀,風阡不知去向,我立即派神將於六界間上天入地,四處尋找。我本以為,在十劍冰陣凝聚成玄冰之前,風阡定會脫身離去,卻從未曾想過,他為了不使你神魂俱滅,竟留在了這裏,以至於被玄冰禁錮千年。”

我怔怔地望著風阡。

“可我方才呼喚了他很久,他並不答應我,”我喃喃道,“他究竟是怎麽了?”

“因為,風阡如今已不在此地。”帝夋話鋒一轉,“你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副殘影。”

我猛地擡起頭來:“什麽?”

帝夋的話音剛落,那冰雪中忽然散發出熠熠白光,將整個大殿映得宛如白晝。

隨後,伴著白光的淡去,冰雪裏的風阡的影子緩緩消失了,只留下一個冰雪的輪廓,在黑暗裏空洞而模糊。

我呆若木雞地看著他消失的地方,腦中一片空白,渾身顫抖:“他不在這裏?那他去了哪兒?”

帝夋目光一動看向我。

“蘭寐姑娘,在這個問題之前,你難道沒有其他問題想要問我?”

我一凜,驀地看向他。

“風阡,他究竟是何來歷?”帝夋說道,“他為何要從凡人之中選中你在身邊?為何要你攜殘冰劍進入幽容之境?你去幽容國所刺殺之人究竟是誰?難道這一切,你都未曾尋找過答案?”

帝夋的話字字驚心,宛如重錘般砸在我的心上。我的心砰砰地跳起來,想要說話,卻不知從何開口,千言萬語哽在喉嚨。

帝夋笑了:“蘭寐姑娘,若你有耐心,我會將所有前因後果同你講明白。最後,我自會告訴你風阡如今身在何處,以及,我來此尋你的目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忽然有個可怕的預感——他將對我說出驚人的故事和真相,甚至是我這漫長一生所追尋的答案。我張了張口,竟莫名感到有些恐懼,一時說不出話來。

“怎麽,你不願聽?”天帝微笑。

我咬咬牙,定了定神,道:“自然不是。蘭寐洗耳恭聽。”

帝夋望著檀宮之外的大火,對我緩緩道來:

“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世間曾有兩次劫難。第一次,是萬餘年前軒轅部族同蚩尤部族的涿鹿之戰,第二次,則是八千年前幽容國主共工叛亂。涿鹿之戰時,我年歲尚輕,未曾參與。及至共工之亂時,先伯父顓頊在位,我輔佐先帝處理共工之事,卻被共工部族打得節節敗退,幾乎陷入絕境。我一籌莫展之時,有神將向我進諫,可去西方求助於上古之神——風阡。

“風阡的來處,原本十分神秘。最早的天書中,曾有這樣一句話:上古之神風阡,以白鶴為騎,白衣藍瞳,容貌絕美——那是吾先祖黃帝時期的軒轅神族做下的記載。然而風阡行蹤太過飄忽,萬年之中幾乎無人見過他,甚至連他存在與否也成了傳說,修天書者便刪去了關於他的記述。我等軒轅神族只知他是與三皇並生的仙神,居於西方神境,除此之外,其他一概不知。我依照傳說歷經艱難地尋找到了他,本欲苦苦求他出山,不想我們見面之下,竟甚為相投,便由此結為好友。風阡很快答應相助於我,而他一旦出手,便是強助。

“在風阡的協助之下,我得以在決戰中率各部神將戰勝共工,更將整個幽容國打入凡間。然而共工竟在最後一刻怒觸不周山,借不周山斷裂,盤古結界開啟之機,將整個幽容國沈入了幽容結界之內,從此與世隔絕。

“天柱傾塌,九天破裂,眾生塗炭。此禍一起,驚動了沈睡已久的女媧神上。女媧神上獨自煉石補天,我們則召喚群神急速修覆天柱,然而,跌入幽容境內部的數萬神民怨氣漸盛,不周山天柱不斷為怨靈所侵蝕,竟致其難以修覆。與此同時,斷裂的不周山持續塌陷,若不能盡快地穩固住幽容境,天柱便再也無法修覆,由此天地崩潰,整個六界都會因此毀滅。”

帝夋停下了話,仰起頭蹙眉望向遠方,似在回憶那一段可怕而混亂的歲月。

“後來,在我們一籌莫展,自以為世間無幸之時,是風阡及時出手,拯救了六界生靈。”

我看著他,等著他下面的話。

帝夋道:“在最危急的時候,風阡以分魂之術分裂出部分魂魄,借天池之雪化形出另一個自己,親自進入那幽容結界。不出一年,幽容國神民的怨氣竟被漸漸平覆,我們得以趁機迅速修覆天柱。”

我猛地睜大眼睛:“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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