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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流年易逝情難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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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

翌日天帝來時,四方神將把守在檀宮之外。他們均身穿天衣鎧甲,手持長戟,帶著一眾神兵,面無表情地立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

天帝帶著上百名神侍浩浩蕩蕩地來到主殿之前,他仰起頭,聲音鏗然如同金鐵:“風阡,老友不遠萬裏前來,你竟不親自來迎接?”

我從主殿的琉璃窗向外望去,看見如今的天帝——帝夋正背手立在主殿之外。他身形極為高大,一身華麗的金黃色天衣長袍,宛如旭日正升,容貌氣度極是高華。

帝夋的聲音剛落,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帝夋伯父!”

我往旁邊看去,正見雲姬急匆匆地從一旁跑來,身上的披帛彩帶如同蝴蝶一般追逐著她。她今日看上去精心打扮過,如同綻放的雪蓮一般清艷脫俗。

她還是想方設法知道了天帝來檀宮的日子。看來帝夋同青丘王相交甚好,雲姬才會以伯父之名當面稱呼他。

帝夋看到她,笑道:“雲兒,自我上次從青丘將你送到此處,算來已有五百年沒見過你了。你在風阡這裏可還好?”

雲姬一撅嘴,委屈道:“一點也不好!主人他從不讓我進主殿,我同其他仙子一起住在離這裏好遠的南苑裏,有時好幾年才能見他一次,而且還有……還有個凡……”

帝夋眉頭一皺,但還是說道:“雲兒啊,風阡本就如此冷淡,你既然選擇了此路,便不要抱怨。不過,若你是哪天住得厭了,我自會告知你父親接你回去。”

雲姬還想說什麽,但此時開門聲響起,風阡已立在他們面前。

雲姬看到風阡,登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慌慌忙忙地行下禮去,聲音微顫:“主……主人……”

風阡臉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對帝夋道:“遠途辛苦,請進。”

帝夋坐在主殿的賓客席上時,臉色有些不虞,埋怨道:“風阡,雲姬那丫頭性子倔,連她爹都拗不過她,親自托我出面圓她心願,讓她住到你這裏來。你怎好不給我面子,怠慢於她?”

風阡淡淡一笑:“你不遠萬裏來到檀宮,就是同我談論此事的?”

帝夋一怔,仰天大笑:“自然不是。好,不提這個,那我上次送來三十六名仙子舞姬,今日就讓她們來跳舞助興,如何?”

風阡冷淡道:“我不喜外人擾亂此處清凈。”

我這才算是明白了,聽說帝夋此人喜好美女歌舞,便以為所有神仙都同他有一樣的愛好,於是往風阡這裏送了這麽多美麗的仙娥,連對風阡有意的神女雲姬,他也一樣送來了檀宮。他以為自己是在成人之美,只是看起來風阡並不怎麽領他的情。

帝夋嘆道:“你竟還是如此清心寡欲。那麽也好,你這裏可還有上次的清潭仙釀?我此次可是準備好了肚量,定同你一醉方休!”

風阡此次終於點頭,喚道:“寐兒。”

我聞言,便捧著一盤玉壺酒杯走了過來,低頭奉上。

帝夋這才註意到我。

他看見我,先是微微一驚,隨即皺了皺眉:“風阡,你這裏怎會有凡人在此?”

帝夋向我投來略顯震驚的眼神,那眼中的不屑和鄙夷同雲姬如出一轍。我想起昨日青鳥見到我時的震驚和尷尬,想來神仙們看到凡人都是這般瞧不起。我再次想努力地忍住白眼,但不知為何,今天這個白眼居然翻了過去。

如此公然對天帝不敬,帝夋一愕,他身後的神侍立即呼道:“大膽!你——”

帝夋擡手制止了他,轉頭詢問地看向風阡。

“寐兒是凡人,亦是我檀宮之人。為何不能在此?”風阡聲音平靜。

帝夋看了看他,又望了望我。而我一言不發,把酒放在幾案之上,便轉身想要離開。

“寐兒。”風阡忽然喚住了我。

我停下腳步,回頭望他。

“過來,坐在這裏。”風阡指著他身旁的位置。

帝夋不悅:“風阡,我欲與你共飲,並要同你討論神界大事,你何以令一名凡人在旁聽我們談話?”

“寐兒並非一般凡人。她是我檀宮主事之人,亦是我唯一的弟子。”風阡並不理會帝夋的反對,“寐兒,好好聽著。事完之後,我會詢問你的看法。”

我知這又是風阡的考教,只得不情願地蹭回來,在帝夋及其神侍各色神情交雜的目光之中,跪坐在了他身旁。

帝夋頓了一頓,只得不再理會我的存在。他伸手執起一盞玉樽,雙手舉起,道:“風阡,你我已相識萬年有餘,雖有數百年未見,但願情誼不改,老友在此先敬你一杯!”說完,帝夋仰頭,將那樽中仙釀一飲而盡。

風阡亦執一樽酒,示意後飲下。

之後二人閑聊寒暄了許久。事實上,說是閑聊,倒不如說帝夋一直在談笑風生,而風阡則在一旁安靜不言,偶爾點下頭表示附和。不過我從對話中聽出,他們的確對彼此很是熟悉,許多話點到即止,心照不宣,那必是多年的相識才能達到的默契。

事實上,我對帝夋也相當熟悉。天書帝紀裏有講述他的生平。帝夋本是先帝顓頊之侄,後來曾在數千年前的共工之亂立下功勞,故而得以繼承帝位。據說當初共工怒觸不周山,令不周天柱傾塌,洪水猛獸禍世,日月暗淡無光,而帝夋奮力率祝融等神將平定叛亂,修覆天柱,後又得女媧大神出手相助煉石補天,天地才得以渡過這一浩劫。

我正努力回顧著天書中描述的共工觸柱一節歷史,不想帝夋在一旁也正好說起了同樣的話題:“想那七千年前,共工叛亂,引起天柱崩塌,生靈塗炭,吾伯父顓頊時任天帝,卻險些因戰而亡,當初若不是你出手相助,不僅我神界崩毀,連這天地也要重歸混沌了。”

我聞言不覺微微一驚。原來當初帝夋平共工之亂,是靠了風阡的幫助?那為何天書上未曾提起過?

帝夋說完,瞥了我一眼,似乎在斟酌我的存在是否還能讓他繼續話題。

我轉開頭,假裝四處看風景。

帝夋沈默片刻,放下酒樽,道:“風阡,數千年來,不論我遇見何樣難題,一向是你最有辦法,無論何事都能助我解決。我這次來,也是遇見了另一樁棘手之事,想要請教你的看法。”

“請講。”風阡微微擡目。

帝夋道:“數月之前,我接到西域巫禮神王之報,稱他所轄地界發現上古魔獸逃出的蹤跡,向我討要封魔之鑰,我沒有多想,便將封魔之鑰給予了他。然而與此同時,有地仙向我告發,說巫禮並非想要用封魔之鑰封印魔獸,恰恰相反,他意欲借神鑰將之力那封印的魔獸放出。疑惑之下,我派人追蹤封魔之鑰使用痕跡,果見神鑰只有一次解印之痕跡,並無封印痕跡。巫禮竟的確是拿封魔之鑰釋放了一只被封印的魔獸。”

我在一旁仰頭望著檀宮的穹頂,心裏一邊尋思著帝夋所說的話。

我從天書上讀到過巫禮王此人。我知他乃是從顓頊先帝起便鎮守西南的神將,曾在上古神魔大戰時期力挫魔軍立下功勞,後來帝夋登位,便將西南一帶的神境凡土封給了他,從此稱巫禮神王。據說巫禮藝高人膽大,受封神王之時,曾要求帝夋立下承諾,對他所轄之地上的作為不可有絲毫幹涉。彼時共工之亂方平,神界內憂外患,需得仰仗神將全權把守邊境,帝夋顧不得其他,便答應了他。於是幾千年來巫禮王一直駐守管轄著西南諸神境。

而所謂魔獸,一般都是魔界之物,女媧補天之時封印過大大小小不下百只,並不如何稀罕。不過作為一名堂堂神王,居然會去特意釋放一只魔獸,這的確是比較奇怪的事情了。

“巫禮生性暴躁好鬥,我懷疑他是欲與南荒魔國私戰,才會向我討要封魔之鑰。無論如何,其中必有古怪。”帝夋道,“然而我礙於先帝面子,更加上幾千年前的許諾,就算對他的作為有所懷疑,也不便派人查探。所以此次前來,是想要詢問你的看法。風阡,依你之見,巫禮王釋放魔獸,究竟是要做什麽?”

是啊,究竟是要做什麽呢?

我正望天出著神,忽聽得身邊風阡喚我:“寐兒。”

我趕忙扭回頭來,低頭答應:“主人。”

“依你之見,巫禮此舉,是為了什麽?”風阡道。

“啊?”我一下子懵了,傻眼看著他。

我又不是巫禮肚裏的蟲子,如何能猜出他究竟要做什麽?

“我……”我一時語塞,斟酌半天,道,“我不知真相,再怎麽猜也猜不出來,除非……”

“除非怎樣?”風阡問道。

“能親眼看到他在做什麽,才能知道吧。”我道。

“寐兒說得不錯。”風阡微微一笑,“不如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巫禮釋放出被封印的魔獸,究竟是要做什麽。”

我張大了嘴巴。現在就去?

帝夋不禁皺眉:“但我曾許諾巫禮,不幹涉他在封地任何的作為,若我現身……”

風阡放下手中酒樽:“無妨,我自會做出隱形結界,屆時我們只需在旁觀看便好。巫禮不會知曉我們的存在,也不會知道你看到了任何事情。”

帝夋沈吟片刻,最終點頭:“若你肯幫忙,那定然妥當。”他袍袖一揮,向身旁的神侍吩咐道:“備車!”

【巫禮】

就這樣,天帝乘著神侍駕著的九色天車,而我則跟著風阡駕於靈鶴白其身上。一路彩雲追月,我們來到了大地西南。

這是我百年來第一次來到除了桃源和檀宮以外的地方。天上煙雲繚繞,宛如白霧,白其飛得極快,鶴翅一上一下,已飄然萬裏。

我們到達西南大地時,已是黃昏時分,絢麗的晚霞墜於西方的天空,我探出頭向地上望去,透過層層雲霧,只見丘陵連綿,此起彼伏,血色的杜鵑花朵如同燃燒的火焰,燎原一般從山坡上直燒下去,漫山遍野。

“真美。”我由衷嘆道,“而且這山,這花,這景色……看上去就像凡間一樣。”

“這裏就是凡間。”風阡說道。

“啊?”我冷不丁一驚,“我們不應是去巫禮王居住的神境嗎?”

“這裏萬年以前曾是女媧的封地。女媧死後,便由巫禮接管。”風阡道,“凡人是女媧親手所造,她與凡人感情極深,故而執意要在凡間與凡人同住,西南沒有神境,巫禮居住之神殿,也是在這裏的苗山中。”

我有些驚訝,這時我們已然到了苗山之外,白其揚頸長鳴,收翅停在了山頭一朵雲上。天帝的九色天車亦收了轅轍,停在我們的旁邊。

“然後怎樣?”帝夋皺眉,“我們難道要潛入巫禮的神殿?”

“不必了。”風阡道,“看那邊。”

我放眼望去,在風阡指出的方向,有七色清雲裊裊而升,在天際盤旋。我知這清雲乃是仙神之氣,七色彰示著此仙神極高的品階。我們隨著腳下的祥雲慢慢靠近,果見那清雲升起之處,一名神仙男子遠遠坐於高高的山巔,愜意地低目向山下望著,天衣神冠,面目俊朗,右面臉上有青龍之紋,正是堂堂的巫禮神王。

“真是巫禮。”帝夋驚訝地望著他,“他不在神殿呆著,在這裏做什麽?”

風阡袍袖一揚,我們的面前忽然出現一層薄霧,隨即那霧化為萬千白色細絲,最終消失成透明,我知我們被他罩於了隱形結界之內。巫禮果真並未發現我們,我們的祥雲便悄悄停在了對面的山頭。

“小心些,寐兒。”風阡道,“向我靠近一點,當心跌下去。”

我向風阡身邊靠了靠,目光卻不由得被兩山之間的山谷吸引,探頭向那山谷望去。

那裏聚集著許多男女老少的凡人苗民,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祭祀。

這祭祀之禮我再熟悉不過。一百多年前我同族人們在蘭邑,也曾經是這樣虔誠地祭祀我身邊的這位鶴神風阡的。我看見上千苗民盛裝而立,恭敬而有序地圍在一處石砌的高臺周圍,而那高臺之上,大祭司正將貢品放置於一尊巨大的石像之前,那石像人身蛇尾,正是女媧的神像。

我不由得擡頭,看向山那邊的巫禮。

巫禮也在低頭看著這祭祀,然而他表情古怪,嘴角帶著不屑而嘲諷的笑。

祭禮開始了,大祭司唱起祝歌,數千苗民盡數拜在地上,向著女媧神像虔誠朝拜,祈求著風調雨順,和平安寧。

我不禁默然。女媧早在數千年就已因煉石補天力竭而死,這裏已成為巫禮統治的天下,但苗民們依然記得這位大地之母,愛戴她,懷念她,祭祀她,然而……

我又望向巫禮,這時他臉上嘲諷的笑意更深了。

正在此時,東南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山石從半山滾落,向著人群的地方砸去。

祭禮登時被打斷,所有苗民都停下了祝歌,躲避著砸下的山石。高山隱隱發出轟隆之聲,似乎即將崩裂,有苗人小孩被嚇得大聲哭泣起來,哭聲和大人的訓斥聲此起彼伏,人群聳動,陷入了一片混亂。

混亂之中,一名黑衣苗人突然從人群中跑出,跳到半山的高臺之上,大聲向著正在維持秩序的主祭司吼道:“大祭司,你可知道,這是巫禮大神之懲罰!倘若你們再蒙昧不化,繼續祭祀女媧,惹得神王惱怒,只會降下更嚴厲的懲罰!”

大祭司回望著黑衣苗人,冷哼一聲,高聲道:“阿朗措!你這是被妖神蠱惑,迷了心竅!我苗人祭祀女媧已有千年,女媧娘娘是我們唯一信奉之神,讓我們更改信仰,休想!”

此時那東南山體中傳來的轟隆聲更加響了,仿佛整個山谷大地都在震動。

“這是神王降下的懲罰!”那黑衣苗人再次大聲呼道,“除非你們推倒女媧神像,改為祭祀巫禮神王,我苗民才能繼續生存!否則神王降下懲罰,千萬苗民子民無人能逃脫!”

苗人大祭司亦高聲道:“不過是普通的山石崩落,不得驚慌,更不必聽信阿朗措的胡言亂語!所有人跟我回村暫避!”

在祭司們的指揮之下,苗民們人群湧動,向著山谷口奔跑撤離。然而此時,彼山上的巫禮臉上的笑容消失,我看見他的手擡了起來,口中似在念什麽咒訣。

不到片刻,東南方的高山突然間轟然爆裂,山石伴著塵土滾滾而落,與此同時,伴著一聲震天長吼,一只魔獸從那崩裂的山中現出身形,滿身鬃毛,青面獠牙,竟是一頭魔貊。

那魔貊堪堪有一丈多高,破山而出,吼聲震徹山谷,它橫沖直撞,向那祭臺之旁的人群沖去。數千苗民登時如同池中驚魚,四散奔逃,卻無人能沖得出去狹窄的山谷口。

苗人中許多壯年男子皆拿出佩刀向魔貊砍殺,幾名會法術的祭司也紛紛使出毒術蠱術,然而凡人們修為低微,怎可能與魔獸抗衡,在它的魔爪之下,凡人們顯得是那樣不堪一擊。很快,魔貊張牙舞爪,在山谷中狂奔,踐踏之下,苗民屍首無數,哭喊震天,一切宛如人間地獄。

而彼山之上,巫禮再次慢慢露出了笑意。

帝夋摸著下巴,道:“原來巫禮向我借封魔之鑰放出魔獸,並非與魔國私鬥,而是為了教訓此地的凡民。”

風阡在旁不語。

“既然如此,倒是我多慮了。”帝夋道。

他們二人言語神態如此平靜,似在討論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而我卻冷汗涔涔,睜大眼睛看著山谷裏的這一切。

我仿佛看見一個小女孩在血地裏大哭,哭喊著她的親人,卻沒有任何回應……我驟然想起十三歲那年,蘭邑被秦王踏平的那一天,那漫天的黃塵,遍野的鐵騎,族人們的鮮血和屍體……

過了百年,我本以為自己已然忘記,可是那些噩夢竟然以這種方式重現在我眼前。我臉色慘白,幾乎窒息。

“主人,天帝,為何不救助他們?”我忽然說道。

帝夋瞥眼看著我:“你說什麽?”

“為何不救助他們?”我追問道,聲音顫抖,“難道你們看不到他們的困境?你們可知,陷於困境卻難以得救,是何等的絕望?”

“我們是絕不可能現身的,”天帝揚眉,“巫禮當年乃是先帝與我忠心耿耿的部下,伴我出征平叛,立下汗馬功勞,況且七千年前我曾答應過他,涉及他領地之事,絕不插手。若我就此食言,豈不是顏面盡失,以後將如何居於天帝之位?”

“但你的部下已非當日神將,如今他仗著你的信任和庇護,橫行世間,甚至四處欺淩屠殺,這些苗民只是不願更改信仰,有何罪過?”我言辭激烈,直視著帝夋,“這數千苗人的性命加起來,難道也比不上你的面子?”

“凡人,”帝夋挑眉,“若今日不死,過個短短數十年,他們遲早也會死的。你既然是凡人,豈不聞‘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語?對凡人而言,神即是天。凡人命該如此,生死往覆,皆是天意,你可明白?”

我看了看風阡。而風阡望著我,似在沈思,依然沒有言語。

我張了張嘴,覆又閉上。我想到了蘭邑之戰那日的風阡。那時候他也是如今日這般,高高在上,置身事外,天衣不染絲毫血塵。是啊,他們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何須為那些泥土所造的凡人命運掛心勞神?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很好!

我的手緊握成拳,沒有再試圖說服他們。

“你們都是冷心鐵面的仙神,自然不會對他們有絲毫憐憫。”我望著山谷裏橫行的魔獸,和那些正在死去的苗人,低聲自語,“但我同是凡人,一百年前,我也曾經與族人們一起陷入絕境。那般刻骨之痛,終身難忘。如今讓我袖手旁觀,我實在難以做到!”

我向前兩步,走到結界的邊緣。若再向前一步,便會邁出結界,掉入深谷。

“寐兒!”風阡厲聲喚我。

我沒有理他,縱身一躍,已從結界的邊緣跳下。我自雲端向著那山谷一路跌落下去,頭發和衣袍在風聲中亂成一片,嘶聲作響,我在空中轉身,用土術召喚出亂石,然後於亂石處借力,踏足而下。無邊亂石在我足下出現又坍塌,稍差一寸,便會跌下萬丈深淵。我凝神踏步,在最後一塊石頭消失之前,從空中落在了苗山之巔。

山頂的巨風獵獵,我看見對面的巫禮神色一變,盯視著我。

我無暇顧及到他,迅速用金術幻化出一柄光劍,從山峰上沖下,直向那魔貊刺去。魔貊正好橫沖直撞到此山之下,被我當頭從空中刺中後頸,大吼一聲,宛如山崩地裂。我順勢騎在它的脊背之上,抓住它身上的鬃毛,使勁用劍氣砍殺它的頭顱。

魔獸拼命顛簸著,試圖將我甩下它的身體。魔貊身上的兇魔之氣襲來,我感到腦中一片眩暈,心臟突突亂跳,似要跳出喉嚨。我忍住了喉嚨中所有不適,使出渾身解數同它搏鬥。

此時山谷裏的人群已四處散開,受傷的魔貊發了瘋一樣向北面的山上奔去,那裏山勢陡峭,它與山體幾乎成垂直之勢,而我吊在它身上,險些被它甩下山崖。在魔貊快要跑到山頂之時,我咬緊牙關,奮力一躍,踏上它的頭顱,翻身站上了北面的山巔,緊接著向魔貊擊去了最後一道劍光。魔貊大吼一聲,前爪亂抓,沒能抓穩山石,就此被我刺下高山,在數十丈之高的空中徑直掉下,重重地摔在山谷裏,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塵土飛揚,落石翻滾,再也不動。

我立在山巔,喘息著,努力運氣,好一陣才驅除了魔氣的侵蝕,止住了腦中的眩暈。山花爛漫,幾只青黛色的蝴蝶繞在我的身邊飛舞盤旋。

一時間,仿佛整個世界陷入靜寂,過了好一陣,山下幸存的苗人們才反應過來,漸漸群情激奮,竊竊私語,仰頭望著立在北方山頭上的我。

“難道是女媧娘娘顯靈?是女媧娘娘覆活了?”

“不,不是女媧娘娘,是另一名仙子神女!”

“那是苗疆百年不遇的蒼蝶……難道是蒼蝶神女降臨?”

“叩謝神女救命之恩!”

苗人們紛紛向我叩拜,無論是祭司們還是平民老少,臉上均是難以描繪的虔誠而感激。

而我想對他們說,我不是什麽神仙,我同你們一樣,也是個凡人,只不過是個活得略久的特殊凡人罷了。但我此刻沒有工夫同他們對話,因我看到東方山巔上的巫禮神王,此刻正從他的神座上緩緩站起身來。

“你是誰?”巫禮望著我,青龍之紋仿佛在他右臉之上攀爬生長,怒意盡顯。

我哼了一聲。

“不敢。微名蘭寐。”我自報姓名,絲毫不以為意。橫豎我說了你也不知道我是誰。

巫禮是仙神,他若不想現身,凡胎肉眼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的。而他此刻發現我居然能夠看到他,震驚之下,更是惱怒。

“大膽凡人,敢管本座的閑事,哼!”

巫禮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突然拿起手杖指向我。他手中蛇杖倏然射出一道青光,宛如從遠方襲來的青蛇,破空而至,猛然刺入了我的胸膛。

事實證明,檀體由靈石而生,可以長生不老,卻絕非刀槍不入。

面前一片青白的光驟然閃過,仿佛世界整個塌陷了下去,我猝不及防,驀然睜大眼睛,看到自己的胸前有淡紅色的血慢慢流出,身體好似瞬間沒有了重量。

我失去了平衡,身體就此前傾,向著面前的山崖落了下去。

“寐兒!”

一聲急呼伴著風聲在我耳畔掠過。知覺消失以前,我在眼角的餘光裏,看見風阡如疾風般而至,而他的身後,是盤旋的蒼色蝴蝶,是夕陽裏異常絢麗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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