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於英宗的裕陵。

但如今準備將周老太太也下葬裕陵時，有了個意外的發現——英宗的玄堂左側，也即錢皇後的下葬處，竟然與英宗玄堂相隔數丈遠，中間的隧道都被填實了。而只有右側的壙穴與玄堂之間才是相通的，虛位以待。

讓錢皇後與英宗合葬卻異隧，這一看就是周老太太當年差人暗中做的手腳，那留出來的獨通英宗玄堂的空壙便是為自己準備的。如此一來，到時只有她才是真正與英宗合葬的。

祐樘研究了裕陵圖之後，本想將錢氏與英宗中間被堵上的隧道疏通，但欽天監奏稟說恐動地脈，影響風水，只好作罷。

但緊接著又面臨一個問題，就是祔廟。所謂祔廟，指的是將牌位放入供奉列祖列宗的太廟裏。而能有資格祔廟、與皇帝配享太廟的，只有皇後。可周老太太當初只是貴妃，只是因為生了長子朱見深，後來朱見深登基，母憑子貴，才被尊為皇太後，所以按照禮制，是沒有資格祔廟的。

除開代宗，大明在憲宗之前還未出現過嗣君生母或嫡親祖母非先帝皇後的情況，所以並沒有可供參考的先例。這可難壞了一眾臣子，大行太皇太後撫育了今上和先帝兩代君主，今上又對祖母孝敬有加、感情甚篤，不讓她老人家祔廟有些說不過去。

是以，閣臣劉健等人翻遍典籍找尋一帝配享兩後的前例，搬出唐代有一帝祔兩後、宋代甚至有一帝祔三後的掌故，提議讓錢皇後的神牌居英宗神牌左側，大行太皇太後的居右，參照前代先例，如此一帝兩後也算是有理可循。

祐樘雖然也想讓祖母祔廟，但也心知這樣於禮不合。如此廷議了好幾日，踟躕再三後，他最終還是決定不祔廟，合葬之後將祖母的神位別祭於奉慈殿，同時把祖母謚號裏的帝謚去掉，重新上了謚號。

漪喬感嘆，這件事就是情與法的沖突，確實為難他。

皇後崩後，有三大待遇：與帝合葬、謚號系帝謚、祔廟配帝享。譬如王太後將來崩了之後，就能與先帝合葬茂陵，謚號裏加上先帝的謚號“純”字，將神牌放入太廟與先帝同享最高規制的供奉。

但這是只有皇後才有的尊榮。

祐樘將大行太皇太後與先帝合葬，已經是破例，其他兩項不能再逾制。

祐樘生母，孝穆紀太後之前也是按照這個規格來的。紀氏是在祐樘登基後才被追尊為皇太後，上的謚號裏也沒有加先帝謚號“純”字，更加沒有祔廟，而是別祭於奉慈殿。只有遷葬茂陵這一點，算是破例。

漪喬覺著或許紀太後不和朱見深合葬的話在地下還能清靜一點，但祐樘執意為之，想來也是為了幫母親出一口惡氣。

漪喬暗笑，先帝最愛的萬貴妃不能和他合葬，和他死後同穴的反而是他生前根本沒放在眼裏的後妃，也不曉得他會不會覺得憋屈。

“所以往後這祔廟制便是定下來了？”漪喬將手裏的捧盒放下，轉頭道。

祐樘批覽奏疏的動作頓了頓，道：“嗯，一帝一後才合乎禮法，唐宋的前例不可循。”

漪喬在古代呆了這麽些年，雖然沒培養出多麽深厚的禮法觀念，但她清楚無規矩不成方圓，皇室的規矩尤多尤嚴，若是隨意壞規矩，就亂了套了。

祐樘半晌沒聽到聲響，擡頭見她正兀自思量著什麽，微一忖度，道：“喬兒可是覺得為這些虛事犯難很不可理解？”

漪喬抿抿唇，點頭道：“有一點點。但我也知道個中利害，所以大體還是能理解的。”

祐樘道：“嫡庶有別，不可僭越，否則規矩大壞，便沒有章法了。”

漪喬笑著點頭：“我知道。不過我這回也算是見識到了一回後妃之爭，太皇太後居然暗中改了裕陵構造，讓英廟和錢皇後同陵異隧，這就是變著法子將錢皇後排除在外了，最後只有太皇太後是真正和英廟合葬的。”

“祖父和錢氏也是伉儷情深，奈何錢氏無子。皇祖母雖然生有皇子，但始終不得祖父寵愛，皇祖母那樣強勢，明裏暗裏一直在和錢氏鬥氣，但終究是爭不來祖父的心。祖父駕崩前特意再三囑咐要和錢氏合葬，皇祖母心裏想來也是憤懣已極，能做出破壞二人合葬的事也不足為奇。”

漪喬心道，想來周老太太當年和錢氏鬥得也很厲害，只是憑著錢氏那柔弱的性子，一定是鬥不過有城府有手段的周老太太的。

她嘆道：“生前爭同衾，死後爭同穴，看，被這麽些女人爭著搶著，皇帝就是香餑餑啊。”

“沒人爭就不是香餑餑了麽？”

漪喬知道他是在說他自己，撇撇嘴，道：“誰說沒人爭陛下？我天天看著陛下身邊冒桃花，一直打著十二分精神提防著呢，我容易麽……看，我這不是特地做了點心來討陛下歡心了嘛。”她說話之際便打開捧盒，拈起一塊糕點往他嘴邊送，“來，這是我剛做的紅豆乳酪酥，陛下快張嘴。”

馥郁的奶味甜香飄過來，他垂眸看了看，就著她的手一點點吃完了一塊。

她將點心餵給他後，繞到他身後俯身抱住他的脖子，把腦袋擱在他肩頭，微笑道：“反正啊，不管是合葬、祔廟還是系帝謚，將來我肯定都有。將來我們的遺體、牌位都是在一起的，我的謚號也會連著你的……反正，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管怎麽著你都是我的。”

祐樘失笑道：“這話應當由我來說吧？”

“縱然到了陰間我也放心不下陛下啊，不跟著怎麽行。何況，”她將頭往他頸窩埋了埋，“陛下對我這麽好，我無以為報，只能生死相隨了。”

他能為她放棄後宮三千的帝王特權，她心裏一直都默默感動著。

祐樘轉眸，看她貓兒似的蹭了蹭他，淡笑道：“我若是納了妃子，你肯定就不理會我了。”

“這倒是。”

他輕捏了捏她的鼻尖，又似是想起了往事，輕嘆道：“後宮爭鬥從來不休，但一顆真心並非想爭就能爭來的，皇祖母便是一例。”

“對了，我想起來一件事，”她轉頭看向他，“邵貴太妃的眼睛盲了啊……是你幹的？”

他笑了一笑，道：“當初我知道是邵氏在背後指使萬亦柔去跟皇祖母告密之後，本是想殺了她洩憤的，但我又想，邵氏能做出那件事，或許就是以為我登基之後會把他們母子趕盡殺絕，故而想在死前害死你，以此報覆。那讓她死就太便宜她了，不如一直懸著刀，讓她惶惶不可終日才更有意思。所以我沒有殺她，只是讓牟斌去給她回禮，但不要太張揚。我並未說具體怎麽做，想來牟斌當時身上帶著腐蝕藥劑之類，然後……就那個樣子了。”

漪喬輕哧道：“多行不義，她當初在背地裏做了多少惡。”

“不說她了。”

“嗯嗯，我們來繼續說說合葬的事吧，將來我們肯定是一起下葬，我一定要緊挨著你……”

他瞥她一眼：“哪有盡說這些事的。我是想說，張家的家廟快修好了。”

漪喬一怔：“快建好了？”

他之前就有意為張家在故裏興濟縣立家廟，但她覺得沒甚必要，他卻說這可是個見證，千秋萬歲之後好歹留下點什麽。她明知故問是什麽見證，他笑而不語。

她仍是覺得勞師動眾立家廟不太好，但他沈默了好一陣後說，她真正的親人不在這裏，他無法盡心，此舉也算是遙表心意，何況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在裏面。

他淡笑道：“可不是快建好了，都好幾年了。”

“陛下還沒說自己的私心是什麽。”漪喬想起之前未完的話茬，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我不是說了麽？這是見證。”

“什麽見證？”

“明知故問。”

“說說嘛。”漪喬摟住他，不滿地晃了晃。

他卻是無動於衷，自顧自道：“家廟建好了之後，需要個匾額，我要親題一個。”

漪喬見他不搭她的話，知道再纏問下去也沒用，只得怏怏作罷，接著他的話，佯作驚訝道：“禦筆親題？陛下太給面子了，這可是無價之寶啊！”

“匾額上寫什麽我都想好了。”

漪喬暗暗朝他吐了吐舌頭，心道還能寫什麽，不就是張氏家廟麽？

他一回頭正看到她尚未斂起的小動作，仿佛一眼看過去便讀到了她心裏所想，搖頭道：“不是喬兒想的那樣。我說了我存有私心，那便不會特地賜一個隨俗的匾額。”

“那陛下想了個什麽驚世駭俗的匾額？”漪喬的心思還在自己想聽卻沒聽到的話上，懶懶地問了一句，又覺得有些口幹，一面說話一面起身去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祐樘抽出一張宣紙，移開奏疏後將之在禦案上鋪平，執筆揮毫，不緊不慢地落紙走筆。

“好了，”他起身將她拉到案前，“就是這兩個字。”

漪喬剛喝進去一口茶，就被他拉來，漫不經心地低頭一看，眼睛倏地瞪大，“噗”地一下就把口裏的茶全噴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真是一塊神一般的家廟匾額，感覺再沒有能超越的了……

關於崇王入京這件事的牽扯，前面第一百五十八章爹爹怕母後裏面有介紹，在中間的位置。

不要說我反射弧太長，我寫這一章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萬阿姨比朱見深親娘周老太太還大兩歲……啊啊啊陛下老爹太重口了！

英廟是對英宗的一種敬稱。對已故皇帝的稱呼法很多，X廟就是一種。比如可以稱憲宗朱見深為憲廟，稱呼陛下孝廟，等等。

系帝謚就是在長長的一串謚號後面加上皇帝的謚號，比如英宗的謚號是“法天立道仁明誠敬昭文憲武至德廣孝【睿】皇帝”，英宗皇後錢氏的謚號是“孝莊獻穆弘惠顯仁恭天欽聖【睿】皇後”。然而這是皇後才有的殊榮，所以陛下後來去掉了祖母謚號裏的“睿”字。

將來陛下這一對也是要這樣的，不過陛下老婆可是嫡後，身份更尊貴……

說起來，英宗、憲宗、孝宗這三代的癡情程度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啊><

英宗和皇後錢氏是患難夫妻，臨死前還要再三再三叮囑要與愛妻合葬，並且他取消了明朝前期慘無人道的殉葬制度【大概也有部分原因是為了錢皇後，因為錢皇後無子，而周貴妃強勢】，這是最為人稱道的一點。憲宗和萬貴妃就更不用說了……萬阿姨沒了之後，朱見深也跟著去了。陛下就更不必說了，直接把後宮都廢了。

其實周老太太的遺詔也是虐了我一下，看著她對陛下的殷殷叮囑，就揪心。周老太太是絕對相信自己孫兒可以讓大明繼續中興下去的，從語氣可以看出，她走得很安心。但這時候已經是弘治十七年了……什麽都抵不過一句天不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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