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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樂極易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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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頭這句話的典故就是戴望舒那首現代詩《雨巷》了,開頭一段是這樣的:

撐著油紙傘,獨自

仿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撐著油紙傘,仿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身邊沒有丁香一樣的姑娘,只有導游一樣的九五之尊。

“那邊是東大橋,那邊是菱角坑,再往前走一段就沒有店肆了,都是田地和村落。”

漪喬聽罷,轉頭看了身邊人一眼,抿唇一笑,收起自己的傘,鉆到了他的傘底下。

“喬兒做什麽?”

“撐兩把傘礙事啊,雨這麽小,一把傘足夠了,”漪喬笑瞇瞇地看著他,“最重要的是,離得近,聽得清楚。”

祐樘微笑著執起她的手,領著她繼續緩步前行,道:“知道我為何會帶你來這裏麽?”

漪喬思索了一下,沒想起來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疑惑道:“陛……必須不知道啊,夫君請明示。”她方才那個“下”字尚未說出口,便被他一眼看了回去。

“喬兒不要想得太覆雜,我其實就是帶著喬兒來看景的。”

漪喬一楞:“雨天看景?”

祐樘笑道:“喬兒聽說過燕京十景麽?”

漪喬搖頭道:“我只聽說過燕京八景。”

“原本是燕京八景的,但是李先生又添上了兩景——‘南囿秋風’和‘東郊時雨’,湊足了十景,還分別為這十景賦了詩。”

“李東陽先生?”

“嗯,”祐樘微微一笑,“我看過李先生的那些詩作,留了一下心。方才見馬車外起了雨,我們又離東郊不遠,就帶著喬兒一起來瞧瞧。畢竟是恩師盛讚的景致,必定值得一觀。”

他們如今身處北京城朝陽門外的東郊,走過一段人煙稀少的巷子後,又在林立的酒鋪茶攤之間穿梭,身後遠遠地跟著幾名錦衣衛。待到走得遠了,城郭的痕跡漸漸被拋在了身後,景色逐漸變得不同起來。

眼前視野開闊,溪流河汊縱橫交錯,坑塘窪地隨處可見,走獸飛禽游弋其間。大片大片的蘆花堆雲砌雪似的,微風一吹便海潮一樣層層湧動。秋風吹紅了遠處的楓葉,也吹熟了田間的麥穗。金黃的麥田與安詳的小村星羅棋布,鄉間小道上不時有披著蓑衣的農人穿梭往來。

牛毛細雨被風一吹便飄進了傘底,點點清涼混含著草木泥土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細密的雨絲薄紗似的懸掛天地之間,放眼遠眺,水霧蒙蒙,天水一色,寧謐的田園風光多了一番靈秀迷蒙之美,亦動亦靜,妙不可言。

漪喬深吸一口氣,愈覺神清氣爽,上清下明。她轉首笑道:“李先生好眼光,在京師住了這麽久,我都不曉得城外還有這樣的好去處。”

祐樘含笑道:“是不是有點江南水鄉的意思?”

漪喬怔了一下,旋即笑瞇瞇地湊過去:“原來夫君是讓我緬懷故鄉來了。不過雖然我生在江南,但大多數時候都在城市裏,看不到這樣的田園風致的。”

祐樘頓了頓,道:“喬兒的家鄉是怎樣的?”

“五百多年後的世界與現在的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漪喬說話間打量了他一番,抿唇微笑,“如果有機會的話,夫君可以親自去看看,正好也讓我母親見見你,她老人家還沒見過你呢。當初她放我回來的時候,對你搶走我挺不滿的。”

祐樘想起當初的生離死別,出了一下神,握著她的手笑道:“我心裏對喬兒的母親也有歉意的,若能拜謁自是好。喬兒盯著我瞧作甚?”

“我看夫君挺值錢的,”漪喬摸著下巴笑得一臉賊兮兮,“要真能回去,把你賣了肯定能賺一大筆錢!你可是活文物啊……到時候我發大財了就再去找一個小白臉……”

“撐開你自己的傘。”

漪喬一楞:“幹什麽?”

祐樘略挑了挑眉,也不答話,松開她的手就撐著傘徑自往前走。他一撤開傘,漪喬立時被紛紛揚揚的雨絲淋了一身。

漪喬撇撇嘴,打開自己的傘追上去:“哎,你不至於生氣吧?我這明顯是開玩笑的啊!”

他並不理會她,只自顧自前行。

她見他駐足在一塊麥田前,微微俯身,沿路挑著查看道旁的麥穗。漪喬知道他是在查看麥子今年的結穗情況,看著他那認真的神色,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陪領導來視察的。不過他們可是微服出行,沒人知道眼前彳亍於田間小徑的人就是大明帝國至高無上的天子。

有如此帝王,也是蒼生黎庶之福。

漪喬會心一笑,慢慢停下腳步,望著他且行且看的身影,突然對著他比劃出一個拍照的手勢,勾唇微笑,嘴裏低低“哢”了一聲。

祐樘聽到身後的響動,驀然回首望過來。

煙雨迷蒙中,桂花的香悄悄彌散開。

他撐著一把油紙傘回眸看她,墨竹山水的傘面下是一雙蘊藉了天地靈秀的琉璃眸,頎長秀拔的身姿襯得他宛若林間修竹,秀雅絕倫的面容一如當年,只是整個人的氣韻越加沈穩內斂。

清風拂過,衣袂微揚。

身後的蘆花楓葉、麥浪村垣、飛雨流水,全成了陪襯。

漪喬看得呆了呆,模擬拍照的手勢僵在了半空。她見他投來詢問的目光,小跑著上前,笑道:“給夫君拍個照而已,不是什麽別有用意的手勢。”

他也沒問拍照是什麽,只看她一眼,仍舊兀自前行。

漪喬收了自己的傘,三兩步追上去與他並排走:“我方才真是說笑的啊,我怎麽舍得賣了你呢!還有啊,我不是早說過嘛,我有你一個小白臉就夠了,不會再去找別人的……你倒是等等我啊,我還得蹭你的傘呢……”

“你的傘呢?”

“壞了。”漪喬順口道。

她見他的目光在她手裏那把收得好好的傘上轉了轉,又擡眸看向她。

漪喬低頭瞧了瞧,忽然將自己的傘扔到地上,用力踩了兩腳,隨即一本正經地看著他道:“真的壞了。”

他瞧著她那副賴皮的架勢,一時失笑。

漪喬窩進他懷裏抱住他,軟聲道:“好了,回去後我給你下廚好不好?我錯了嘛,我以後再也不胡說了……”

她正想著還要怎麽懺悔,忽聞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喬兒想賠罪的話,就告訴我這回大費周章地去巴圖蒙克那裏,到底是去拿什麽的。”

漪喬動作一頓,沒想到他會繞到這個問題上,笑著敷衍道:“沒什麽啊,夫君不用費心於此。”

“不說?”他垂眸看了一眼懷裏人,“那喬兒就另想法子賠罪吧。”

“什麽法子?”

“自己琢磨。”

漪喬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上當了,不禁暗暗磨牙,繼而又甜笑著擡頭道:“那要不,我給夫君送一件我親手做的繡品吧。我保證……”

保證你看了之後三天吃不下飯!

“保證什麽?”

“保證認真繡。”

他頗以為然地點頭道:“嗯,喬兒繡個香囊給我吧,巴圖蒙克都有一個。不過要繡得比他那個好才行,不然就太沒誠意了。”

“我當時就說了那香囊不是我做的,”漪喬嗔怒地瞪他一眼,“再說了,你都知道之前那個人不是我了,還酸!還有,我女紅做得那麽慘不忍睹,怎麽可能做得比那個好嘛,你就是故意為難我!”

“說到巴圖蒙克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們方才在馬車上還沒說完呢,”他挑眉看向她,“喬兒這幾日在他那裏怎麽過的?”

漪喬撇撇嘴,將自己這幾日的經歷大致說了一遍,只是省去了和藍璇相關的部分。

“他沒有見色起意欺負你吧?”

“他敢,”漪喬煞有介事地擡了擡腿,“他敢我就踢爆他的……”她幹笑了一下,適時地打住了話茬,又在他懷裏蹭了蹭:“那如果他欺負我了呢?”

“回去追殺他。”他理所當然道。

漪喬窩在他懷裏抿唇一笑。

“不是燕京十景嘛,我才看了一景,”漪喬擡頭看他,笑得眉眼彎彎,“你陪我把剩下的九處看完。”

他為難道:“我怕我抽不出工夫啊,怎麽辦?”

“一次看不完,慢慢湊夠也行嘛。”

他笑道:“那我盡力而為。”

“我不管,說好了,君無戲言。”

他見她笑得歡,點了點她的鼻尖,含笑道:“不要笑得太高興了,你還沒賠罪呢。”

漪喬摟著他的脖子踮起腳尖重重親了他一口,眨眨眼:“這樣總行了吧?”

他緩緩搖了搖頭。

漪喬思忖一下,再次引身向上,勾住他的脖子,湊上唇瓣在他的嘴唇上撩撥似的輕碰了幾下,見他垂眸看過來,她眼睛一瞇,猛地撤開:“這回好幾下呢,可以了吧?”

兩人親昵地挨在一起,她勾著他的脖子笑看向他,一雙氤氳秋水的眼眸映著透亮的天光,越顯靈動明澈,更襯得美人若水。

“你說呢?”他低頭碰上她的鼻尖,語聲微揚。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轉,正欲狡辯,尚未開口便被他堵上了嘴。他一手撐著傘,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又往他懷裏按了按。兩人的氣息密密交纏在一起,唇舌纏綿間呼吸都越發急促。

如絲輕雨在傘面上細細叩打,漪喬聽在耳中,卻只覺周遭越發安謐,她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回想起自己這七八年間因為他既定命運所受的煎熬,又憶及她拿到那塊靈玉的不易以及個中意義,漪喬感到自己的眼眶微微發熱。

祐樘看到她眸子裏有點點淚光閃動,頓了一下,誰知她擡眸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麽,使勁抱了抱他的脖子,腳尖一踮,猛地又往上一湊,不依不饒地與他的嘴唇廝磨糾纏,熱情得令他險些招架不住。

他眸光一斂,忽然扳住她的腰往後一撤,繼而頭往旁側一偏,斷開了兩人的糾纏。他見她有些不滿地擡頭看過來,嬌嫩水潤的唇瓣已經微微紅腫,濃密微翹的長睫上還零星沾著幾點晶亮的淚滴,襯著她此刻的神態,倒是另有一番風情。

他眸光微閃,頓了頓,並未問她為何突然落淚。他見她猶帶不滿地瞪著他,擡手撫上她的嘴唇,嗓音低沈道:“喬兒如此盛情,難道是想體味一下野趣?這主意好,如今還下著雨,想來別有一番意趣。”

漪喬知道他不過是在逗她,故意暧昧笑道:“是啊,這都被看出來了。不過眼下周圍還有人呢,只能等下回咯。”

“這好辦,遣走那邊的錦衣衛,然後我們去尋個清靜的地方就好,”他微微一笑,“城郊山野之地,這種去處必定多的是。”

漪喬見他竟然真的招手示意錦衣衛上前來,嚇了一跳,連忙扯住他的衣袖道:“這樣不太好吧……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好不好?再說了,夫君最愛幹凈了,衣袍臟了多不好。”

“那喬兒可不要覺得不盡興。”

“不會不會不會,”漪喬連連搖頭,此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夫君想多了……那個,咱們回去吧,我都出來好多天了。”

他看著她那副懊惱不已的樣子就暗自失笑,轉首吩咐錦衣衛將馬車駕來,又沖她挑眉道:“你還知道你出來好些日子了?當初是誰跟我說,要去石景山進香賞景來著?賞到西北邊關去了?又是誰在信裏說,七日就回的?算算迄今為止,過去幾日了?往大了說,這可都是欺君之罪,喬兒自己掂量一下吧。”

漪喬縮了縮脖子,幹笑了一下,上前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道:“夫君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計較了。”

“其實你最可恨之處還不是這些。”

漪喬一楞:“我還有什麽罪行?”

“今年的中秋,你險些又缺席。”

“哪來的‘又’?”

他慢悠悠地道:“之前有一年的中秋,你就是扔下我和長哥兒,在旁人那裏過的。”

漪喬想了半晌,才想起他說的是弘治五年她在中秋夜血祭窺探天機的那回,那兩日她為了避開他,都住在除非居。

她不由瞪他一眼道:“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我說錯了麽?”

漪喬撇嘴道:“沒有。但我之後不是年年都和你們一起過的嘛,今年也趕上了。”

“若非我親自去接你,你能趕上麽?”

漪喬語塞。她忽然想起她之前就好奇的一個疑問——他為何會縱容她出京?甚至縱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延遲歸期?眼下看來,好像還是那麽小心眼,並沒有轉性。

漪喬如今想來,仍舊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索性直接去問他。

他聽完她的問話,容色微斂,認真道:“喬兒還記得你三年前從西苑回來,逼問我齋醮事由時說的話麽?”

漪喬怔了怔,道:“我說什麽了?”

“你說,你突然覺得你有些像我養的一只金絲雀。”

他見她楞楞地看著他,繼續道:“實話講,我當時聽完,心裏有些不好受。但我隨後又想,或許我對你的保護確實太過嚴密,或許我該放寬對你的約束。在我看來是保護,但於你而言興許就是負擔。故此,我想我應當盡量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之前早就察覺出你的不對勁,只是不說而已。你說你要去石景山的時候,我便知道你要行動了。我暗中交代牟斌能勸則勸,勸不回就護好你。至於你後來的一再延期,我知道肯定是因為你尚未將事情了結,必定不是有意為之。”

他忽然一笑,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臉頰:“我雖然心中不快,但你精心籌劃這麽久,總是不能讓你失望對吧?既然攔不住,那就只能縱容你了。”

漪喬聞言動容不已,垂下眼簾沈默了好一會兒。

她根本沒想到她當初甩出來用來逼問他的一句話會被他認真記到心上,還令他做了這樣一番反思。如果不是他提起,她也已經忘記她當初曾有此言了。

“我當時是帶著火氣說的,你不必太往心裏去,”她低了低頭,“就算真是金絲雀,我也甘之如飴。我早就知道宮裏的生活不自由,但仍舊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我覺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樣都好。我只是覺得你很多事都對我捂得很嚴實,明知我憂心還硬是瞞著我。但後來我想開了,難得糊塗,我想我應該成全你的好意,如此也讓你省心些。”

他溫柔執起她的手徐徐前行,莞爾而笑道:“原來你也知道你不讓我省心。”

漪喬反手握住他的手,歪頭靠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夫君不與我計較就是了。關鍵是千萬不要治我的罪,不然這些年積攢下的罪行累加在一起……我的小命肯定不保了。”

他悠悠道:“何止小命不保,你的罪狀簡直罄竹難書,你萬死難辭其咎。”

漪喬睜大眼睛道:“夫君饒命啊!好歹看在我添茶倒水做得挺好的份上,放我一馬吧。”

“那日後看你的表現了,”他輕嘆一聲,“宮裏頭還有個不省心的,我出宮這兩三日都沒查長哥兒的功課,也不曉得他可有懈怠。”

漪喬腹誹他怎能拿她和兒子相提並論,好似她和兒子是平輩一樣。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斂容道:“回去後夫君先去休息,我去查長哥兒的課業。他若是敢偷懶耍滑,看我怎麽治他。”

他輕輕頷首,微微一笑。

他們前腳剛回宮,後腳就傳回了賀蘭山大捷的奏報。捷報一至,舉朝稱快。

此次明軍共繳獲牛、羊、馬、駱駝和器仗數以千計,蒙軍於多路遇襲,被打得潰不成軍。三邊總制王越居頭功,寧夏和延綏兩地的總兵、副總兵並兩地鎮守太監也都分路領兵參與了圍剿,起到了中流砥柱之用,奏報遞上去後,陛下盡皆論功行賞。

這一仗集中了寧、延兩地的優勢兵力,打了蒙古人一個措手不及,各方兵力配合默契,可謂漂亮至極的一場勝仗。但可惜的是,並未擒住達延汗。

“真是太遺憾了,都打到老巢了,居然讓那蒙古小王子給跑了,”朱厚照往嘴裏塞了一顆瑪瑙葡萄,“母後你是不知道啊,開仗前我央爹爹讓我去邊關見識見識,爹爹就是不肯。若我去了,定要生擒那廝!誒?要不母後幫我勸勸爹爹吧,只要母後肯開口,沒有辦不成的事!母後……”

漪喬穩穩坐著,擡了擡手掌示意他噤聲,繼而將手中一疊書本紙張猛地往桌上一扣,似笑非笑地看著對面的兒子道:“這件事稍後再論,咱們先來說道說道你這幾日的課業。”

朱厚照見狀,硬生生咽下半顆大葡萄,訕訕地笑了笑,小心站起身趨步上前,躬身立於自家母後身邊,恭敬道:“兒子願聽母後教誨。”

思政軒內侍立的宮人內侍皆暗嘆皇後平日裏都平易得很,但每每查問太子功課時便有意無意地換上威儀之態,比萬歲爺還要嚴苛。

漪喬拎出兩張廓填,揚到他面前:“這兩張填的不好,重填。”

廓填相當於字帖,即以法書置刻石上,沿字跡邊緣用細線鉤出,字體中間空心留白,以便練字者臨摹,亦稱雙鉤之法。

“詞人姜夔曾言,‘雙鉤之法,須得墨暈不出字外,或廓填其內,或朱其背,正肥瘦之本體’,你瞧瞧你這兩張寫的,有的墨跡溢到外面去了,有的根本就沒填實,一望便知練字時沒走心,重新填。”漪喬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朱厚照伸出一雙小手接過,低頭瞧了瞧那兩份廓填,撓頭道:“母後,這兩張寫得不好是因為那日午後兒子去西苑練習騎射了,結果多逗留了會兒,回晚了,兒子當時好困,就……”

“那日是你爹爹不在宮中之時吧?所以才貪玩回晚了對不對?”

朱厚照垂著小腦袋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

“那你也不冤,重寫。”

朱厚照乖乖應了聲:“哦,知道了母後。”

“這是你這些日子寫的讀書劄記吧?”漪喬拿起一本冊子看向他。

朱厚照見自己母後迅速翻了一遍,面上神色也不見轉好,心裏直打鼓,小心地應了一聲。

“寫得……還不錯,”漪喬微笑一下,“條目明晰,摘錄的好,心得也頗有見地。就是有一點,字不太好看。”

朱厚照松口氣,趕忙順桿往上爬,咧開小嘴笑道:“那是那是,兒子的字還有待精進,母後看多了爹爹的字,再看兒子寫的覺著不好看是一定的,何況母後本身便寫得一手好字。”

漪喬暗道這小子越發會說話了,挑眉道:“你不用拍我馬屁。不過你爹爹的字是真漂亮,但那一手好字可不是白來的,你爹爹可是兢兢業業練了十幾年的字。所以,你也要用心練,才能像你爹爹那樣。”

朱厚照瞄了瞄自己劄記上的字跡,心裏有些慚愧,倒是頗為受教地點了點頭。

漪喬又檢查了他最近正在學的幾本書的背誦,見他盡皆背得滾瓜爛熟、一字不錯,再次感嘆基因遺傳得好就是不一樣。

“近來都還聽先生們的話麽?”漪喬問道。

朱厚照已經於今年三月正式出閣講學,開始接受正統的古代皇家教育,所學內容以儒家經典為主,輔以經史子集、聖祖垂訓、時政會試、治國方略和天下地理圖的學習,可謂極端博雜,也極端枯燥。

“聽、聽,”朱厚照忐忑地笑笑,“兒子不敢造次。”

“聽?那你結巴什麽,”漪喬拍了拍兒子的後背,似笑不笑地看著他,“兒子可要說實話啊,不然回頭若是讓母後打聽出什麽……”

朱厚照苦著一張包子臉道:“母後,為何兒子覺著母後和爹爹越來越像了……”

“是麽?這話母後愛聽,”漪喬勾了勾嘴角,“不過該答的話兒子還是要老實答。”

朱厚照眼珠子一轉,笑道:“母後這些日子不在,想來宮務都落下不少,兒子方才還瞧見兩位尚宮來給母後送了兩大疊文書賬簿,要不母後先批著?兒子就不打攪母後了。”

“不急,那些不如你的課業要緊,”漪喬一笑,“兒子若是覺得站著不舒服,就坐著說,母後很通情達理的。”

朱厚照見躲不過,只得硬著頭皮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這三兩日先生們進課時,我總忍不住打瞌睡……先生們的講解都沒怎麽聽……但我之後自己瞧一瞧也能懂個七七八八啊!所以功課也沒怎麽落下……”

漪喬慢慢叩了叩桌面,突然站起身,嚴厲詰問道:“為何會犯困?你一日之內只有前半天需要聽課,下午和晚間只需練字和溫習,留給你休息的時間充足得很,就這樣你還打瞌睡?亦或者,你瞧著母後和爹爹都不在,就無法無天了是不是?”

朱厚照連忙擺手道:“不是的母後!兒子不是有意的……”

“你想怎麽狡辯?”

朱厚照撓了撓頭,垂頭喪氣道:“母後,那群老先生們每回進講時都一板一眼的,連侍講念書時都板板正正的,況且講的東西真的很乏味啊!我都不太想學……還有,二十來個講官圍著我一個人,二十來個啊!我覺得像看犯人似的……母後也知道我喜歡騎射,但平日裏我不敢花太多工夫在騎射上,我怕爹爹和母後覺得我玩物喪志。前些日子母後出宮進香,後來爹爹也對外稱病離宮兩三日,我就想趁著這個空當松泛松泛,所以……”

“那實際上你不是玩物喪志了?”

朱厚照打量著自己母後的臉色,小心笑道:“玩物不一定喪志,爹爹好琴書詩畫,但照樣是聖君賢主呀。我雖然好騎射,但功課也沒落下,爹爹也沒阻止過我……”他說話間眼見著自己母後的臉色越發難看,連忙將桌案上的大果盆抱來,陪著小心道:“母後吃瓜果,消消氣,消消氣。”

漪喬盯他片刻,忽然嘆口氣,順手拿起一旁的雲龍連枝燈,取掉罩子,朝兒子遞過去。

朱厚照楞楞地接過,看看手裏的燈火,一臉疑惑。

“嫌枯燥是吧?不想學是吧?好辦。這裏,”漪喬哂笑一聲,指了指桌上的幾本書冊,又指了指身後的一大排書格,“還有這裏,拿著你手裏的東西,哪裏不學點哪裏,so easy,你爹爹再也不用擔心你的學習。”

朱厚照雖然聽出了話裏譏諷的意味,但仍舊不免迷茫道:“母後在說什麽……”

“哦對了,”漪喬指了指角落裏的幾個書篋,“那裏是你爹爹的一些藏書,你也順道點了吧。”

朱厚照縮了縮脖子道:“那爹爹會不會打死我?”

漪喬揚唇一笑:“那我哪曉得,那就要看你爹爹有多疼你了。”

朱厚照哭喪著臉道:“母後不能害兒子啊。”

漪喬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你可是我親兒子,我哪能害你呢。不過你若是不願意點,就要挨板子咯,母後早就備好了,三尺五寸長的紫荊木刑杖,就你這小身板,打十下就包你半月不用聽先生們叨叨你了,一會兒的團圓飯你也得趴著吃,如何?”

朱厚照見自己母後的笑看起來十分瘆人,只覺此地不宜久留,於是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裏的東西,怯怯笑道:“母後,呃……兒子先出去一下……”

“去找你爹爹麽,”漪喬俯身笑看向兒子,“你覺得,你爹爹救得了你麽?”

“兒……兒子先告退了。”朱厚照匆匆一禮,迅速退到門口,轉身掉頭就跑。

他一路奔到乾清宮大殿,正要尋個人問一問自家皇爹爹在哪,忽見李廣手裏捧著一件大氅從殿內疾步而出。李廣看到太子,忙不疊地叩頭行禮,正要告退,卻被太子叫住。

“李廣,我父皇呢?”朱厚照的目光在他手裏的東西上轉了轉,“這是給我父皇送的?”

“是的千歲爺,”李廣面露急色,“萬歲如今正送小公主去西苑,夜裏寒氣大,萬歲走得急,小的送件寒衣過去。”

朱厚照一楞道:“榮榮?大中秋的,爹爹為何要送榮榮去西苑?”

“據聞小公主不能再呆在宮裏頭了,怕是……小的也不敢亂說,這是萬歲的意思。”

“這麽晚了,爹爹卻要送榮榮去西苑……”朱厚照自言自語著,忽然臉色一白,眼睛當下就紅了,一把揪住李廣,帶著些哭腔怒道,“你說清楚,我妹妹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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