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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爹爹怕母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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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喬對著祐樘勉強扯出一抹笑來,搖了搖頭。

他方才那句“長哥兒馬上就要有個弟弟或妹妹了”,讓她忽然心弦一繃,想到了一個之前被她忽略掉的問題——歷史上的明武宗朱厚照有弟妹麽?

好像是沒有的……

她方才心下一沈,瞬間感到渾身一寒。

漪喬覺得自己眼下心裏亂糟糟的,便推說又開始犯困了,笑著送走了祐樘。

重新坐回榻上,她強擠出的笑容已經蹤影難覓,面色沈凝如寒霜。

漪喬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仔仔細細回憶了一番她所知道的正德朝知識,頹喪地發現她根本搜尋不到照兒弟妹的線索。

漪喬無意識地揪緊了身下的被單。

搜尋不到……也不代表沒有吧?畢竟她只是因為喜歡而對歷史多一些了解,並不精通明史,不知道也正常。

可……照兒之後是嘉靖帝朱厚熜,從名字看是和照兒同輩的,但她確定朱厚熜不是祐樘的孩子,因為她記得朱厚熜登基時不過十四五歲,他出生的時候已經是正德朝了。

這只能意味著,如若照兒真的有胞弟,那麽這個孩子很可能是早夭了,古代小孩子極易夭折。

漪喬崩潰地抱住了頭。

記錯了吧?是不是記錯了……

她驟感頭疼欲裂,“謔”地一下站起身,沈著臉努力平覆自己的情緒。

哪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如果她這一胎是個女孩呢?

再者,她的到來其實已然改變了歷史吧?那麽隨後的歷史還會按照原來的軌跡走下去麽?但是如此一來,後世的歷史豈不是會隨之全盤重洗?

漪喬搖搖頭,暗道自己該是沒有那樣大的影響力。可她轉念想想,自己如今一直籌謀的就是改變歷史,所以最後的結果不是她一敗塗地,就是歷史被改寫。

漪喬垂眸靜思,良久之後,才神不守舍地坐了回去。

喪子,早逝……他那樣的人,原本已是受盡苦難,不會再讓他祚薄至此吧?

上天兩次幫她撞對青霜道長留給她的法子,那麽或許,是想幫她促成心願呢?

漪喬苦笑一下。天若有情天亦老,這興許才是世間真諦。只縱然是天心不仁,她也不會退卻。

她輕輕撫了撫小腹,在心裏呢喃道:“咱們一家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她心中仍是惴惴不安,於是又宣太醫來診脈查探胎兒的性別。雖知可能不太準,但她仍想試試。

太醫都道從脈象上看應當是位小公主,她這才心中稍定。

祐樘見她又緊張兮兮地召太醫來查脈卻只為了辨男女,聽聞或許是個小公主後便面上一松,心中料定必有隱情,卻並未詢問,只笑著打趣她了幾句。

他正要差人去清寧宮將皇後有孕的喜訊告知太皇太後,卻見一內侍來傳話說太皇太後請他去清寧宮一趟,順道把太子也抱去。

“太皇太後可說了所為何事?”祐樘瞧著地上跪著的內侍道。

“回萬歲爺的話,太皇太後並未言明。”

祐樘略一思忖,回身對漪喬微笑道:“我去瞧瞧,喬兒不是乏了麽?要不先去歇息會兒吧。”

漪喬因著上次綠綺的事對太皇太後那邊愈加有陰影,此時心裏不禁有些犯嘀咕。但她隨即又想,興許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想念孫兒和曾孫了,想讓祐樘抱照兒去敘敘天倫之情,這也無可厚非。

她這樣想著,便親自去將兒子抱了來。

此時的朱厚照已經快兩歲了,已能自己獨立走步。他原本趴在漪喬懷裏興致勃勃地撥弄著她的葫蘆形嵌珠耳墜,待到見著自家爹爹,立時便踢騰起來,揮舞著小爪子要下去。

漪喬和祐樘含笑對望一眼,將兒子小心地放了下來。

剛一落地,小家夥便一路奶聲奶氣地喊著“爹爹”,一步三晃地朝著祐樘奔了過去。

祐樘有些擔心兒子會摔倒,目光緊盯著他,彎下-身半張開手臂,等他邁著小腿跑到近前,他才微微一笑,將兒子穩穩地抱了起來。

“爹爹,爹爹!”

“哎,”祐樘聽著兒子軟軟糯糯的聲音,面上笑意更盛一分,轉眸對漪喬道,“這小家夥吐字還甚是清晰呢。”

“他如今正是學話快的時候,他學東西又尤其快。我這幾日除了教他一些基本的詞句以外,還教他讀詩來著。只是我瞧著,他叫‘爹爹’叫得最是清亮明晰。”漪喬佯作不滿地嘆氣道。

祐樘稍稍側了側身,指了指漪喬的方向,對著兒子含笑道:“照兒看那是誰呀,嗯?”

小家夥扭頭瞧了瞧,咧著只長了一半糯米牙的小嘴咯咯笑了笑,脆聲喊道:“母後!”

漪喬笑著應了一聲,走上前去解下了兒子的圍嘴兒:“他這一斷奶胃口倒是好得很,總是要東西吃,吃得嘴上身上都是。他這個頭比同齡的孩子都要高些,將來還不曉得要竄到多高。”

祐樘噙笑捏了捏兒子粉嫩嫩的小臉,隨即見他抓住漪喬的手指,又拉過他的手指往她的手裏塞,繼而指了指殿門口:“爹爹一起,好不?”

祐樘眸光微轉,朝漪喬笑道:“他是讓我陪著你們一起出去納涼?”

漪喬笑著點點頭:“這幾日漸漸熱起來了,午休後我便會帶著他去宮後苑那邊。”

祐樘淺笑一下,對兒子輕聲道:“爹爹眼下要帶你去見你曾祖母,改日再跟你和母後一起出去,好不好?”

小家夥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自家爹爹,墨玉一般的瞳仁烏亮澄凈,有些委屈地癟癟嘴,垂著腦袋想了想,這才不情不願地松開了爹爹和母後的手。

漪喬幫兒子整了整衣裳,又交代祐樘幾句,末了見小家夥趴在祐樘肩頭朝她笑著揮了揮小手,便也笑著沖他擺了擺手。

祐樘感受到兒子的動作,側首看了看,又回頭看向漪喬。他的眸光在觸到她的目光後微微一滯,繼而言笑如常地道:“喬兒去歇息吧,我和長哥兒去皇祖母那裏坐會兒便回來。”

他見漪喬朝他含笑頷首,也回以一笑,將兒子往上托了托,緩步而出。

之前在偏殿時他便感受到了她的異常,但她只笑著含糊過去了。隨後又宣了一次太醫查探胎兒是男是女,待到知道很可能是位小公主時竟似是松了口氣的樣子。方才她瞧著他們父子時雖然面上帶笑,但目光卻是覆雜難言。

他向來心細如發,她的這些反常他自然全看在眼裏,甚至連她心裏在想什麽,他稍加思量也能猜出七八分,但他對此都選擇若無其事地一笑而過。

漪喬從書院回來那天,他批完奏疏後,確實是在思慮邊患和天災的事情,但隨後他便由此想起了青霜道長當年和他說的一番話。那是他一直埋藏在心底裏的秘密,也是梗在他心頭的一根刺。

人定勝天麽?事在人為麽?

祐樘唇角溢出一絲苦笑。

但願如此吧。

他正沈浸在自己紛亂的思緒裏時,忽覺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一低頭便看到兒子正微撇嘴睜大眼睛盯著他看,不由笑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爹爹不開心?”朱厚照仰著小臉認真道。

祐樘含笑道:“爹爹在思慮一些事情。”

朱厚照烏溜溜的眼珠微微一轉,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麽,伸出小手在自己的袖筒裏掏了掏,繼而小臉一喜,一把抓出一團東西遞到了祐樘面前:“爹爹吃。”

祐樘仔細一瞧,發現那是一團嫩黃色的糕點,上面還隱約可見精細的雕刻紋樣,只是如今已經被□□得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狀。

“你藏的?”祐樘失笑道。

“母後不許我吃多,我偷偷留了一塊,”朱厚照有些含糊地奶聲道,眼睛晶亮地望著自家爹爹,“爹爹不開心,給爹爹吃。”

“真乖,”祐樘眸光微動,含笑接過兒子手裏的點心,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臉,“不過呢,這東西油膩膩的,下次記得不要這樣藏著了,小心回頭你母後知道了兇你。”

朱厚照盯著正拿著一條絲帕給自己仔細擦手的爹爹,眨了眨眼,繼而一臉恍然道:“爹爹怕母後?”

祐樘微微一怔,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隨即失笑連連:“是啊,爹爹怕你母後,所以你要乖乖聽你母後的話,不然回頭爹爹也要跟著一起挨訓。”

朱厚照癟著嘴點點頭,旋即又歪著腦袋想了想,似乎覺得哪裏不太對,卻又想不明白。

感覺到玉輦慢慢停下,祐樘轉首瞧了瞧,對兒子笑道:“咱們到地方了。”

朱厚照放下心頭的疑問,被自己爹爹抱著進了清寧宮。

周太皇太後正靠坐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聽聞內侍通傳,緩緩睜開眼睛,揮手示意幾個正為她捶腿捏肩的宮人暫且退到一旁去。她面色一直有些陰沈,待到看見孫兒懷裏的曾孫才神情稍霽。

祐樘放下兒子後跟自家祖母行了禮,卻見她老人家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只對著地上的小人兒笑著招手:“長哥兒快到曾祖母這裏來。”

朱厚照似乎察覺到了氣氛不太對,目光在曾祖母和爹爹之間梭巡了幾圈,最後擡頭看了爹爹一眼,見爹爹微笑著點了點頭,這才邁著小短腿奔到了曾祖母面前,甜甜地喊了一聲:“曾祖母!”

太皇太後笑著應了一聲,探身將曾孫抱到了腿上,上下左右端量著,越看越歡喜;“幾日不見好似又長高了不少呢!想不想曾祖母?”

朱厚照點了點頭,口齒略有些不清地道:“嗯,想!給曾祖母請安……”

“哎喲好,我的乖曾孫!小小年紀就這樣聰慧伶俐,這學話兒學得真是越發快了。來讓曾祖母好好瞧瞧……”

……

祐樘在一旁立著,目光微微閃爍,淡淡一笑,神色從容如常。

“曾祖母,”朱厚照扯了扯太皇太後的袖子,扭頭指了指身後,“爹爹,爹爹……”

太皇太後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拍了拍曾孫的手背,笑了笑:“長哥兒先下去一會兒,曾祖母和你爹爹有些話要說。”她話音一落,便朝著身旁兩個宮女使了個眼色,將朱厚照領了下去,又揮退了其餘幾個內侍。

祐樘見自家祖母重新坐定,自若笑道:“皇祖母差來傳話的人到得甚是湊巧,孫兒彼時正欲著人來給皇祖母報喜的。”

周太皇太後掀了掀眼皮:“報喜?”

“嗯,”祐樘勾唇一笑,“皇後又有孕了。”

太皇太後楞了楞,面上一喜道了一聲“甚好”,隨即神色怪異地笑道;“那正好。”她言畢面上的笑便漸漸收了起來:“樘兒,尚儀局的沈瓊蓮是被你趕走的?”

祐樘笑道:“皇祖母此話從何說起,沈瓊蓮到了服勞之限,是自己選擇的出宮返鄉。”

周太皇太後冷哼一聲:“我看定是你和她說了什麽!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孫兒,我還不曉得你?”

“她如今已然離宮,如何離宮為何離宮,都沒有分別。”

“皇後瞧著沈瓊蓮心中不快了吧?”

“不關皇後的事。”

“你就護著皇後吧,”太皇太後面色一沈,“好容易有了個能入得你眼的,末了卻又把人轟走了,不是皇後作梗又是什麽?”

祐樘微微蹙眉:“孫兒對沈瓊蓮只是懷著一份惜才之心,並無他意,皇祖母怕是聽到了宮裏私底下傳的什麽不實之言才會作此想。至於皇後,皇祖母不要想當然,皇後從始至終都未曾向孫兒進言遣走沈瓊蓮。”

太皇太後陰著臉道:“那沈瓊蓮我倒是留意瞧了好幾回,品貌端方又知書達理,是個知進退的。你若納了她,就依著她這性子,回頭還能和皇後搶不成?何況皇後如今已育有東宮,長哥兒嫡長子的身份擺在那,誰能越過她去?原以為我這回不管不問,反倒能成事,不曾想你倒好……”

“皇祖母,”祐樘微微斂容,“沈氏出宮是她自己的意思,孫兒也確實對她無意,皇祖母莫要誤會皇後。”

太皇太後憋悶地嘆氣道:“樘兒,你如今膝下單薄,只長哥兒一個皇兒,祖母不過是讓你身邊多幾個伺候的人,將來也好多多為我皇室添丁。你寵皇後也得有個度吧?你若生在平常人家也便罷了,可你高踞九五,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該多想想這大明的江山社稷吧?”

太皇太後見自家孫兒面色淡淡不為所動,耐著性子又把語氣放和緩了一些:“六年前,我逼著皇後飲鴆之事你還在耿耿於懷吧?我當年那也是急的,原本就只是想賞她二十大板挫挫她的銳氣,又沒想真要她的命,誰想到她骨氣倒是硬得很。我後來想想,幸好你及時趕來了,不然啊,我這最親的孫兒怕是要記恨我一輩子了……”

祐樘聞言憶及往事,又擡頭看到嘆息連連的祖母,眸光沈斂,面上神情覆雜難名。

“樘兒,說心底話,這麽多孫兒孫女裏,祖母最疼的就是你,你是祖母看著長大的,這祖孫情分旁人是萬萬比不得的,你幼時祖母是如何待你的想來你也不會忘記。今日,你無論如何都要賣祖母一個面子。”

“皇祖母又要塞人過來?”

太皇太後並不答話,只喚了個內侍進來,吩咐了幾句,那內侍領命而出,片刻之後便見十來個美貌女子魚貫而入。

美人們給太皇太後行過禮後,又紛紛向著陛下盈盈下拜,然而等了半晌卻不見陛下讓她們起身,便也只好繼續規矩跪著,動也不敢動一下。

祐樘緩緩踱了幾步,才漫不經心地開口:“都起吧。”

眾女暗松口氣,紛紛謝恩起身。然而聖駕之前卻都只是垂眉斂目地盯著腳尖,大氣都不敢出。

周太皇太後不悅地看了自己孫兒一眼,隨即令眾女擡起頭來,讓皇帝瞧清楚。

美人們個個粉面桃腮,嬌俏動人,裊裊婷婷地站成一排,煞是惹人眼目。

祐樘冷冷地掃了一眼面前這群鶯鶯燕燕,忽而凝眉道:“皇祖母有意照著皇後的樣子找?”

太皇太後壓著脾氣道:“樘兒瞧出來了?祖母這回可是下足了功夫的,她們幾個多多少少都與皇後有些肖似,又都規矩識禮,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樘兒挑幾個吧,若是都收下最好。”

祐樘聽出祖母這是知道他喜好撫琴和書畫,有意投他所好。他若有似無地嘆息一聲,容色淡淡地朝著太皇太後一禮道:“多謝皇祖母美意,孫兒心領了。孫兒想起還有一批奏章沒有批,改日再來給皇祖母請安。”

周太皇太後見孫兒行止恭敬卻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眼下又自請告退,當下臉色一沈:“慢著!”

“皇祖母還有何事?”

太皇太後壓了壓火氣:“樘兒再仔細瞧瞧,好歹收下一兩個。不必給名分,等回頭哪個懷了龍種再給……”

“孫兒哪個都不要。”

“樘兒對她們有何不滿?”

“皇祖母選的,自是好。”

“只是及不上皇後是吧?”

祐樘眸光一轉:“無人可與皇後相比。”

太皇太後面色愈加難看,忽而冷著臉道:“樘兒不收下也可以,但卻要應下另一樁事——讓崇王進京。”

祐樘忽聞此言似乎並不感意外,只失笑道:“皇祖母原來還惦記著這事。四年前都辦不成的事,難道如今便能成麽?”

太皇太後神色微微一滯,繼而沈著臉道:“我曉得此事有違祖制,難辦得緊。當初澤兒也是因著就藩日久,想來瞧瞧我罷了,原本也有襄王之例在前的,誰曾想,那幫外臣們就炸了鍋了。我也不想為難於你,故而這四年間對此事只字未提。只是,我近來漸覺身子不如從前了。我只有兩個皇兒,你父皇去了,只剩澤兒一個了,我不過想再見見我的皇兒……”

祐樘搖搖頭,輕嘆一聲:“若是能成,孫兒自當應下,可此事事關重大,牽連甚廣,著實難辦,望皇祖母體諒。”

太皇太後沈默片刻,重重嘆息道:“罷了,我不過提一提試試而已。只是,樘兒既不應此事,那方才那件呢?今日好歹遂了一樁吧?”

祐樘瞧著太皇太後鐵青著的臉色,忽而笑道:“挑一個回去也好。”

太皇太後剛要松口氣,便聽他繼續道:“只不過……有言在先,這人帶回去之後,是死是活,可都不關孫兒和皇後的事。”

那班垂首侍立的女子齊齊一抖。

“你!”太皇太後正要發火,卻又似是想到了什麽,神色古怪地笑看著自家孫兒:“皇後有孕,可是有些日子不能侍寢了……樘兒快選吧,就依你所言。你身邊怎能就一個人呢,成何體統。”

祐樘笑了一下,擡手隨意一指:“就她吧。”

太皇太後原本還想讓他再多挑幾個,可瞧著他那漫不經心的樣子,想了想還是循序漸進的好。

祐樘朝太皇太後躬了躬身:“此間事了,孫兒也該告退了,皇祖母將長哥兒叫來吧。”

太皇太後聞言往身後的軟枕上一靠,曼聲道:“眼下皇後有了身子,照管不便,你又忙於政務,我一個人在清寧宮裏清寂得很,長哥兒就暫且留在我宮裏頭吧。”

祐樘目光微動,心裏暗笑皇祖母疼愛曾孫是真,眼下拿長哥兒當抵押逼迫他臨幸這女子怕也是真。

“長哥兒留在皇祖母處也好。”

太皇太後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未曾想自己孫兒竟然一口應了下來,這令她頗感意外。

“孫兒告退了。”祐樘含笑向著太皇太後躬身一禮,退了出去。那名被他點中的女子戰戰兢兢地給太皇太後行了禮,臉色煞白地跟著退下。

他這一番周折下來倒是花了些工夫,回到乾清宮時漪喬已經小憩醒來。

“長哥兒呢?”漪喬瞄著他身後,疑惑道。

“被皇祖母扣下了。”

漪喬瞪大眼睛:“什麽?”

祐樘將方才之事與她說了一番,末了笑望向她:“那個美人……喬兒看何時安排侍寢好?”

“你想得美,”漪喬嗔怒地瞪他一眼,“你以為是當初嘛?”

“長哥兒可還在皇祖母那裏呢。”

漪喬按了按額角:“太皇太後最疼長哥兒,苛待不了。只是總呆在清寧宮也不是法子,我們總不能跑去要人……”

她正有些發愁,卻見他沒事人一樣坐下來喝茶,撇了撇嘴,戲謔地笑道:“陛下真是艷福不斷啊!如今心裏是不是美滋滋的?”

祐樘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茶,嘆道:“有艷福也不敢享啊,我怕回頭我會變成第二個謝先生。”

漪喬一楞,隨即想到他之前和她講過,他的恩師謝遷謝先生是出了名的懼內,有次他派內官到謝府傳旨,正趕上謝先生被剽悍的謝夫人逼得縮在床底下避難……

漪喬嘴角抽了抽,正要說什麽,卻又忽而一笑:“陛下有如此憂患之明甚好,下回可以和謝先生探討一下得罪了夫人躲哪裏比較好,好提前做個準備。”

“喬兒好狠的心,竟真要將我趕到床底下,”祐樘幽幽一嘆,站起身來,“我去瞧瞧今日那美人,看是不是個溫柔乖順的可人兒。”

漪喬見他說話間竟真的往外走,張了張嘴,不由開口道:“你去哪裏?”

祐樘腳步頓住,回首一笑:“方才不是說了麽?”

漪喬疾步上前拉住他的手,佯作委屈道:“我不趕你到床底下還不行嘛……”

祐樘含笑點了點她的鼻尖:“想什麽呢,我是要去尋個地方將她打發了。”

漪喬想了想,猶豫一下,道:“要不我去吧,左右這事都和我脫不開,我去看看她是不是第二個綠綺。”

“喬兒為何不問問我怎會將她帶回來,”祐樘似有些失望地輕嘆一聲,“怎的也不見吃醋呢。”

漪喬斜他一眼,笑道:“太皇太後那架勢擺著,你不意思意思,她老人家會認為你這是給她難堪。倒不如先遂了她的意,然後讓她老人家死心。”

“嗯,”祐樘笑著點點頭,伸手攬過她,“喬兒果然跟我-日久,越發聰明了。”

漪喬下巴微擡輕哼一聲,隨即又拉了拉他的衣袖:“那長哥兒呢?”

“喬兒放心,至多三日,皇祖母定會將長哥兒放回來的。”

漪喬覷著他,似有所悟:“你是說……”

祐樘勾唇一笑:“皇祖母只想著我答不答應了,卻未曾想過長哥兒願不願意。至於那個女子,喬兒看著辦吧,如何處置隨喬兒喜好,善後有我。”

“你說得好似我要去殺人一樣……哦對了,那個崇王是你的皇叔?”

“嗯,崇王是皇祖母的小兒子,成化十年就藩汝寧府,如今已近二十年了。四年前,崇王欲援襄王例進京來朝,省視皇祖母。此事一出,前頭那幫臣子就急眼了,我雖曉得皇祖母心裏極想促成此事,但祖制擺著,外廷阻抑之聲太大,故而沒有批準崇王之請,以地方藩屏為重義難獨違之由貽書回絕了。那時喬兒尚未歸來,故此不知此事。”

成化十年便就藩了,祐樘是成化六年生人,崇王朱見澤就藩那會兒,他還在安樂堂藏著呢……所以祐樘根本沒見過他這位皇叔。漪喬心裏這樣想著,又回顧了一下她所了解的明史,發現實在是知之有限,於是思索著問道:“藩王就藩之後,永不得擅離封地,對吧?是不是因著前面的靖難之役和漢王之亂?那……那位襄王是怎麽回事?”

祐樘略作沈吟,答道:“喬兒可以如此理解。為穩皇室正統,我朝自開國以來便對藩王施加諸多限制,其中自然包括對來京朝見的約束。只是太-祖皇帝時由於是立國之初,雖有規矩擺著,卻實則極其松散。但永樂之後,對藩王的管制便甚為嚴苛了。不僅未經準許不得來京,如有擅自出城越關到京師的,便要被革為庶人,然後發往鳳陽高墻圈禁。之後又出了漢王之亂,藩王來京更是無人敢提之事了。”

漪喬點點頭,心道朱棣自己就是以藩王之身起兵從侄子手裏奪的皇位,自然對此極為忌諱。後面朱棣的兒子漢王朱高煦又要來一出,雖未成事,但想來已然讓明朝皇室對藩王戒心深重了。如此說來,崇王入京可是牽扯到祖宗規制、皇室安穩的大事。畢竟規矩一破,後面就不好辦了。

“至於襄王,襄王瞻墡那前例效仿不來的,崇王不過是拿來湊說辭的。襄王瞻墡卓有賢名,當初漢王之亂時他曾奉命監國力助平亂,之後又出了土木堡之變,當年的孫太後本想立襄王為帝,卻被他推辭了,堅持擁立先帝為儲。後祖父還朝覆位,對襄王禮待有加,還召他入宮設宴相請,對他的勸諫也很是遵從。”

漪喬聞言笑道:“那我要感謝他了,若非他當年推掉帝位,我可就沒有夫君了。”

祐樘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

漪喬想想明朝前期這些紛亂的奪位之爭,喟嘆道:“皇家的宗室就是龐大,好多親戚,好亂……你們老朱家也是好覆雜。”

“什麽叫‘你們老朱家’,”祐樘微微挑眉,“適才剛說了我是你夫君呢,喬兒莫要忘了,你也是我朱家的人。”

“好好好,咱們朱家,行了吧?”漪喬嬉笑間忽然想到了什麽,眸光閃動,輕輕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頸,揚起臉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雖然這裏是不屬於她的時空,但卻有著屬於她的家。她深愛的丈夫、孩子,足以構成所有歸屬感的源流。她方才思及此,頓時感到暖流過心。

她沈浸於自己的思緒裏,手臂還勾著他的脖子,臉頰仍和他貼得極近,濃密的長睫無意識地輕顫間,掠羽似的一下下掃過他的臉頰。祐樘一直將目光放在她身上,此刻只覺一陣細細微微的酥-癢,眸光不禁又幽暗一分,攬在她腰際的手臂慢慢圈緊。

漪喬感受到他的動作,一擡頭便看到他瞧著她的眼神有些怪異。她微微一楞,隨即便見他又湊近一分,聲音低沈道:“就一下?嗯?我還等著喬兒繼續呢。”

漪喬臉頰飛紅,發怔楞神間,他的唇瓣就輕壓了下來。溫柔地輕觸幾下後,原本輕淺的吻便變得愈加綿長,愈加熱烈,及至後來她整個人都被他圈在懷裏,一陣肆意索吻。漪喬暗暗懊惱自己又被動了,摟緊他的脖子,正欲扳回一局,卻驟感腰間一松,嘴唇上逐漸火熱的觸感也即刻消失。

祐樘調整了一下淩亂的氣息,慢慢收回了擁著她的手臂。

軟玉溫香抱滿懷,卻是幾乎只能瞧著。

原本以為幾下親吻沒有什麽,但他隨後便漸覺自己有情動之勢,於是只好收手。

他偏過頭去緩了口氣道:“這段日子喬兒還是莫要勾-引我的好。”

漪喬已然明白他方才的舉動是為哪般,眼下瞧著他那略有些憋悶的樣子,沒來由地心情大好,很不厚道地笑個不停:“陛下這樣子真是有趣得緊,難得啊難得!哈哈哈……反正孕期的頭三個月和後三個月陛下都要忍著,我一直覺著我懷孕受罪,如今這樣想想心裏就平衡了……”

然而她笑著笑著便覺好似有些不對勁,一擡頭就看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裏一陣發毛。

漪喬心道,這段日子還是小心些不要刺激他了……畢竟她這夫君可是皇帝,身邊從來不缺脂粉,她如今有了身孕多有不便,不要給誰鉆了空子的好。雖然她相信他會潔身自好,但因著女人的天性和自己夫君的身份,她心裏還是存著一份小心。

漪喬摸摸鼻子,訕笑一聲:“那什麽,我去瞧瞧陛下帶回的那個女子。”

她正要側身出去,卻被他從背後溫柔抱住,隨後便聽他帶著笑意的聲音響在耳畔:“喬兒莫要胡思亂想,當初喬兒懷長哥兒那會兒我不也是如此過來的?”

漪喬怔了怔,旋即意識到他這是洞悉了她方才的心思。她心裏一動,回頭沖他會心一笑,輕應了一聲。

“去吧。”

漪喬點點頭,待他松開手,她又笑著回身抱了他一下,這才出了偏殿。

祐樘目送著漪喬離開,嘴角殘存的笑意逐漸消弭,轉身緩緩步到書案前。他面上的神色和這殿內的氛圍一樣沈寂,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光滑的紫檀案面。

他佇立良久,忽而輕輕一嘆。

壓下心頭諸般紛繁的思緒,隨手拿起一封奏疏,打開掃了幾眼後,他嘴角溢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低語出聲:“那丫頭出不去了。”

已經安穩地坐在了昭仁殿上首的漪喬忽然掩嘴打了個噴嚏,一旁侍立的爾嵐見狀問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適?”

皇後如今又有了身孕,她們自當倍加小心地伺候著。

漪喬搖搖頭,並未在意,只瞧了瞧殿門口:“人呢?”

“回娘娘的話,即刻便到。”

漪喬盤算著來瞧瞧這個太皇太後派來“沾雨露”的是哪路小妖精,要是個厲害的她還能順道長長見識,誰想到那女子一見著她就哆哆嗦嗦地跪了下來,口中跌呼“娘娘饒命”,撲通撲通不住給她磕頭,若非漪喬喊停,她似乎就打算磕死在這裏。

漪喬撫了撫額頭,面色微沈道:“你這樣子,是在暗示本宮心狠手辣苛待於人麽?”

那女子一楞,隨即趕忙伏地道:“娘娘明鑒,奴婢絕無此意……”

漪喬暗忖,這女子的樣子不像是故意的……難道她的形象已經這麽可怕了?

漪喬讓她擡起頭來,繼而目光定了定,暗道這女子的容貌似乎和她略有些相像。只不過原本也是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如今額頭上卻磕出了一片淤青。

經過詢問,漪喬得知這女子剛進宮不久,家在京郊的駝子莊,名喚黃女兒。

“噗,黃女兒?咦,黃女兒……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漪喬仔細回憶一番,忽然想起綠綺身邊那個焦尾,入宮前似乎是叫王女兒,當初她調查綠綺那件事時,曾經讓葉蓁將焦尾的所有情況整理一下呈給她看。

這幾個人不會都認識吧?漪喬心裏暗笑。

“你方才嚇成那樣是為哪般?”

黃女兒伏地猶豫片刻,才戰戰兢兢地道出了緣由。

原來她是聽到陛下方才在清寧宮和太皇太後的那番“有言在先”,又一早便聽聞當今皇後獨得帝寵、聖眷無雙,怎麽想怎麽覺得自己是來送死的。

漪喬瞧著她描述清寧宮一幕時那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心中恍然,原來是被自己夫君嚇的啊……

漪喬思慮了一下,賜了傷藥給她,囑咐了她幾句,便打發她下去了。

果不出祐樘所料,兩日之後,漪喬去清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時,她老人家便一臉頭疼之色地讓她把長哥兒也帶回去。

小家夥一看見她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漪喬哄了好一會兒才哄下來。

她從兒子口齒不清又斷斷續續的訴狀裏聽出來,他那日留下來那一會兒還算是安穩,後來新鮮勁兒過了就開始鬧,哭著喊著要爹爹和母後,然後睡了一覺第二天繼續鬧,直把清寧宮上下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太皇太後怎麽哄都哄不下來,最後只得跟這小祖宗妥協。

漪喬暗笑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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