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波三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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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樘看著面色凝重的漪喬,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嘴角含著的最後一絲淺笑也遽然斂去,眸光微微一沈:“發生什麽事了?”
“你先回答我,”漪喬肅著臉,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盯著他,“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玉佩的下落?”
祐樘輕輕搖了搖頭,坦然望她:“不知道。”
她聞言一驚,微微蹙眉:“真的?”
“喬兒都這般鄭重其事地前來詢問了,還叮囑我定要老實回答,我哪裏敢扯謊。況且,”他幫她理了理鬢邊因方才的跑動而散亂的發絲,微微垂首,一雙漂亮眸子直望進她眼底深處,“我為何要騙喬兒?”
漪喬被他如此坦誠的眼神看得底氣霎時洩了一半——她原本是幾乎篤定了他會知道的。
難道……他真的不清楚?
她整理思緒,沈吟片刻後道:“我只是覺得不解,那是紀太後留給你的,意義不同,你不是應該珍之重之地保存著麽?另外,最後經手那塊玉佩的人應該是你吧?”
“最後經手之人的確是我,但我確實不曉得藍璇的下落,”他喟嘆一聲,“說起來,確乎對不住母親。”
漪喬張了張嘴:“玉佩丟了?那你還記得最後見到它是在哪裏麽?我們現在就去找。”
祐樘按住她急切地拉他手臂的動作,朝她搖頭道:“記得是記得,但肯定找不到了。”
“什麽意思?”
祐樘垂著眸,面上浮現出回憶之色,迎著她的目光道:“它似乎憑空消失了。”
“什麽?!”漪喬瞠目結舌地呆立在當場。
他最後一次見到玉佩,是兩年半前,在那間施術引魂的密室裏。
當時,按照原定的計劃,本來是要召回漪喬在現代的魂魄,讓那身體原主的魂魄順其自然地轉入輪回。可是沒想到那身體原主臨時改悔,雖然他一早就猜到她會這樣,已經做好了強逼她就範的準備,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他到臨了才發現移魂這件事必須得在她自願的情況下才能順利施行。而這些,青霜道長之前也沒有告訴他,想來他也不知道。畢竟這是逆天改命的禁術,相關記載甚少,能查到施行的法子已屬難得。
然而萬幸的是,為確保不出意外,青霜道長當初還告訴了他另一個法子,是以他那日才能趕得上那唯一能讓她回來的時刻。只不過這法子不是回魂,而是將她的整個人都召回來。只是他在施行之時因為那身體原主上前搶奪藍璇的舉動而令他剎那分心,雖然將她一掌震出去老遠,她並未觸碰到藍璇,但也正因為這一瞬的分心,使得整個回溯出現了偏差。他那時已經瀕臨力竭,但仍是拼著最後一口氣將其扭轉,隨後便脫力倒在了地上。然而等他醒來再返回去找的時候,卻哪裏還有藍璇的半絲蹤跡。
他也懷疑過是那身體原主趁他昏迷之際竊取了藍璇,畢竟當時只他二人在場。於是之後對其幾番逼問,但都無果,她賭咒發誓說她沒有拿,還說當時強光消失之後玉佩就不見了。他雖然不見得就信了她,但想想她是知道自己拿了藍璇也沒什麽用的,玉佩應該不是她拿的。
由此,藍璇的下落也便成了謎,仿佛真的憑空消失了一樣。
當然,這麽一段他是不可能告訴漪喬的。
如果可以,他寧願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他為了換得她回來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這是他的秘密,自從她回來那天,便一直小心埋藏著的秘密。
“好端端的玉佩怎麽會平白消失了呢?怎麽可能呢,難道這是天意,難道終究還是什麽都改變不了麽……”漪喬口中不住喃喃,突然感到頭部一陣陣刺痛,一股砭骨的寒意自足底湧起,頃刻竄遍四肢百骸。
當初在碧雲寺移魂的那次,她就曾經問過他藍璇的下落,雖然他當時也說藍璇不見了,但她潛意識裏總覺得他是有意在隱瞞她什麽,因此說不見了可能是敷衍她不想讓她發現什麽端倪。
但沒想到,他居然是真的不知道藍璇的下落。
漪喬只覺得剛剛燃起來的那點脆弱的希望又瞬間化為了泡影。
當初她回到現代之後沒有去查他的資料是怕看到什麽不好的她會承受不了,加之琳雪的話讓她更加確定了他早逝的命運,於是愈加不願意去看。及至後來回返的那日,她想的是就算真的可以回去,她也不想看到既定的結局,只想陪伴著他,和他並肩走下去,不管他們還剩下多少日子。
生出改變歷史的心是從懷了照兒之後開始的,她發現自己越加抗拒沿著歷史的軌跡走下去。想著日後祐樘的早逝,想著日後照兒的荒唐,她內心的不甘漸漸洶湧成潮,呈現潰堤滔天之勢。
原本,歷史在她心裏一直都是神聖不可更改的,她抱著敬畏之心,沒想過去撼動它也覺得自己撼動不了。她潛意識裏認為歷史的變更會相應地導致未來的改變,如此一來便會攪亂整條歷史長河的奔流。
可是後來她改主意了,她不想坐以待斃。她的到來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是一種改變,既然已經變了,何妨繼續變下去?況且,她現在是明孝宗的張皇後,也是歷史中的一份子,其實已經參與到了歷史的進程中來,那她還顧忌什麽呢?對別人來說是歷史,對她來說,卻是未來。
她的命運要她自己來掌握,而他的命運,她也要不遺餘力地去扭轉。她一定要做點什麽。
只是眼下沒了藍璇,她又要如何預知歷史。擺在她面前的,似乎又是一個死局。
祐樘見漪喬一副丟了魂兒似的樣子,上前一步穩穩地抱住她,低頭柔聲道:“喬兒眼下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為何這麽急著找到藍璇呢?”
漪喬踟躕一下,倦聲道:“我不能告訴你。”
青霜道長交代過,不能將此事告訴旁人,她能參與其中,還是憑借著異世之人的特殊身份。
祐樘眸光微微閃動,半晌笑道:“好。雖說於此極是好奇,但我相信你不說自有你的道理,那我便收起好奇心,不為難喬兒了。”
漪喬抿抿唇,輕輕點頭應了一聲。
她窩在他懷裏,正思慮著下一步要怎麽辦,忽而聽到外間響起一陣若有似無的騷亂。祐樘低頭和漪喬互望一眼,與她相攜著上前打開了書房的門。
門外的內官和宮人一見帝後現身,登時一靜,呼啦啦跪下一大片,規規矩矩地向二人行禮。
漪喬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前面的爾嵐,見她神色焦急,心知大概是出了什麽大事,不然以她混到如今的資歷,一般的小事是犯不著如此的。只是有祐樘在旁,她作為皇後不便先開口詢問。
“何事喧嘩?”祐樘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眾人,揚聲道。
長隨何鼎跪著朝前膝行一步,叩頭道:“啟稟萬歲爺,宮人爾嵐方才執意要小人們幫著向萬歲和娘娘通傳,小人們跟她言明了萬歲爺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攪,可她不聽,在此糾纏不休……”
祐樘擡手示意他噤聲,轉向面有急色的爾嵐:“你有何急事?”
見陛下問話,爾嵐這才敢開口,連忙俯首道:“回陛下,奴婢是來為金夫人傳話的。今日尚未到入宮省視的日子,金夫人沒有陛下和娘娘的傳召無法進宮來。”
她所說的金夫人就是漪喬名義上的母親金氏,她當初向祐樘討得了每月一次進宮探視的機會。說是來看女兒的,其實就是來要好處的。
爾嵐說著,面朝著漪喬的方向急急道:“娘娘,壽寧侯病危!金夫人請您快回家去,不然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了!”
張巒病危?
漪喬和祐樘對望一眼,皆感突然。
漪喬面色微沈:“她現在何處?”
“就在宮門外候著。”
漪喬略一沈吟,轉過來向祐樘微微一福身:“陛下,容臣妾先行回家一趟。”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不管怎樣,她頂著張家女兒的身份,這個時候是要回去看一看的。
“嗯,喬兒放心回去,”祐樘借著扶她的空當順勢傾身在她耳旁輕聲道,“早些回來,放心,萬事有我。”
他見漪喬微微頷首,正要撤回動作,卻忽感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即刻會意,知道她有話要跟他說,於是傾耳凝神去聽。
漪喬附在他耳旁小聲耳語了幾句,見他聽後投來不解的目光,她輕輕搖了搖頭,又抿唇向他眨了眨眼睛。祐樘光是看她的眼神便已經心領神會,明白她的意思是先別問,現在不好解釋。
想著她方才的話,他思慮片刻後,朝她頷首而笑。
漪喬見他答應了,這才放心地回去準備。
她為了方便行事,出宮前特意換了一身行頭,皇後的一應排場都免了,一路輕車簡行地到了宮門口。金氏一見到漪喬就拽著她哭個不停,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漪喬好容易才讓她平靜一些,在她斷斷續續的哭聲裏大致了解了原委。
原來,自從今年開春之後,張巒的身體就開始每況愈下,七月末染了一場風寒後,整個人更是愈見憔悴。然而,原以為吃幾帖藥就能好,卻沒想到張巒就此一病不起,這幾日更是病體沈重,竟有垂危之兆。金氏見勢不妙,這才趕忙進宮來告訴漪喬。
漪喬從張巒的病榻上起身,轉頭看向猶自抹著眼淚的金氏:“娘為何不早些來說?”
“也不是什麽要……要命的病,哪想到……哪想到竟會到如此田地,”金氏似乎說到了傷心處,哽咽著哽咽著就哭出了聲,“再說,你爹……你爹……剛封侯不過半年,鶴齡、延齡也才只……只十幾歲,咱們家根基……未穩,難道傳出去讓人說壽寧侯要不行了……”
漪喬嘆口氣打斷她磕磕絆絆的話;“娘先別哭了,我看爹確實病得不輕,要不我回宮去跟陛下稟明情況,請陛下派太醫來瞧瞧吧。”
漪喬回頭看了一眼病榻上人事不省的張巒,眸底湧出一抹思索之色。
他如今整張臉都蠟黃得嚇人,衰朽枯瘦得兩頰都深深地凹陷了進去,好像在顴骨下挖了兩個大洞一樣。若非漪喬剛探過他的呼吸,都險些以為榻上躺的是個死人。
他的這副光景,讓她想起了當年朱見深駕崩時的樣子。縱然是請來了太醫,恐怕也是回天乏術。
她對張巒沒有感情,甚至自從她進到張家就一直對他很是反感,但想想要是張巒死了,鶴齡和延齡就徹底沒人管了。她已經隱約聽聞到這兩兄弟在外的惡名,擔心張巒去了之後他們倆更加無法無天。另外,她如今好歹用著別人的身體,能盡力一試也算是對得起那身體原主了。
不過她要盡力救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方才突然想到張巒現在不能死,他死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沒什麽把握了。
漪喬想著心事一路往外走,一打開房門,擡頭就看到鶴齡和延齡兩個人直挺挺地站在門外看著她。
兄弟倆一聲不吭地只是盯著她瞧,漪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錯了錯目光,側身欲走。
“姐!”延齡忍不住開口喊道。
漪喬的身影一頓。
鶴齡使勁拉了延齡一把,然而不想卻被他一個使勁掙脫開來,幾個大步就跑到了自家姐姐面前。
“姐,”他扯住漪喬的袖子,囁嚅了一下,神情有些別扭,“能不能讓皇帝姐夫救救爹?我們……我們不記恨姐姐了,當年姐姐選擇先救姐夫其實也沒什麽錯,姐夫身份尊貴,不能有閃失。是我們不懂事,姐姐別記在心上。”
當年她和祐樘跌入回龍峰下,巴圖蒙克劫持了延齡鶴齡做人質,威脅她讓她引路,帶他去找重傷在身的祐樘,不然就殺了倆孩子。她當然不可能給巴圖蒙克帶路,出於愧疚,她正要在巴圖蒙克命人動手時拼命攔下來,祐樘這時突然出現救下了兩兄弟。最後雖然有驚無險,但是鶴齡延齡就此對她產生了很深的芥蒂,記恨自己姐姐當初不念親情不救他們。
漪喬知道他們對她態度冷淡的根源在哪裏,但對此也沒有什麽可辯駁的。
“我就是要回宮去向陛下請旨的,”漪喬垂眸掃了一眼延齡不自覺緊揪她衣袖的手,斂容道,“看陛下能不能派太醫來施救。”
延齡的眼睛裏已經噙了淚,聲音嘶啞:“咱們還是一家人對不對……姐……爹這次好像病得很重,萬一要是真的救不回來了可怎麽辦……娘說爹要是去了,咱家天都要塌了,剩下一堆孤兒寡母……”
“你們不小了,不要總把自己當孩子,”漪喬肅容打斷他的話,回頭看了身後的鶴齡一眼,“沒記錯的話,鶴齡今年十七,延齡你也十六了,都是快要成家的人了,還讓人這麽不省心。你們是外戚,在外捅婁子,不是讓陛下為難麽?你們讓陛下夾在中間怎麽做人?是辦了你們還是不辦?你們不想想,不是仗著皇親的身份,你們能有今日?”
“姐你怎麽說起這個……”
“陛下一直有意瞞著我,不讓我知道你們的荒唐事,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漪喬看著不敢正視她的延齡,“一邊享受著陛下給的富貴榮寵一邊作威作福難為他,平日裏不知感恩,出事了倒是想起求姐夫幫忙,這就是你們做的事?我承認那次是我對不起你們,可這不能成為你們胡作非為的借口!”
“姐姐不想幫忙就直說,不用說這些有的沒的,”鶴齡走上前來,氣呼呼地盯著她,“我們曉得姐夫對張家一再厚賞厚封是看在姐姐的面上,姐姐也不必一副施恩的樣子,既然都是姐夫給的,姐夫想收回就收回去好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誒,”金氏聽到外面的動靜趕緊跑出來扯住鶴齡,“你說什麽昏話呢!怎麽跟自家姐姐吵起來了?”她轉過頭來就對漪喬擠笑道:“哎哎,女兒啊,你弟弟方才那是發昏呢,這種混賬話可千萬不能傳到陛下那裏啊!咱們家日後還指著陛下的浩蕩皇恩呢……”
漪喬今日知道藍璇失蹤,心情一直低落,看著這爛泥扶不上墻的一家子更沒什麽好臉色。她不看金氏,只沖著兩兄弟道:“你們要才學沒才學要戰功沒戰功,你們以為剝了皇親這層皮,你們還剩什麽?想封伯封侯?下輩子吧!”
金氏嚇得打了個顫,見漪喬如此,以為她是被鶴齡給氣的,趕緊拽著鶴齡讓他給漪喬賠不是,可鶴齡梗著脖子就是不吱聲。
漪喬瞥了一眼恨得直跺腳的金氏,淡淡道:“不用了,我還要趕著回宮請旨,娘先照看好爹是正理。”
她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見延齡一溜小跑著轉到她面前,微微垂下頭道:“哥哥也是被當年的事情氣到了,就是因著往日的情分太深,才會這麽介意,姐姐別見怪……一定要救救爹……”
漪喬幾不可查地嘆口氣,擺擺手道:“回去吧,我去請旨,如今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她原本就心事重重,又攤上這麽一家子,方才的情緒有些收不住,將對鶴齡延齡胡作非為的不滿發洩了出來。只是不滿歸不滿,張巒眼下這個樣子,該救還是要救的。
坐上回宮的馬車,漪喬便開始梳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她想得太過投入,以至於到了宮門口,爾嵐喚了她好幾遍她都沒聽到。
一回到乾清宮,她就趕往書房去找祐樘,卻發現他並不在那裏。她命人召來了葉蓁,才得知他根本不在乾清宮。
“你說陛下去了外廷?”
“是的娘娘,陛下似乎是去了華蓋殿。”
漪喬突然想起祐樘跟她說過明日要親祭太社和太稷,他大概是去準備去了。她思慮著自己就這麽跑到外廷去找他不太合適,沈吟著問道:“那陛下可說過何時回來?”
“這個……陛下倒是未曾提及。”
“陛下離開多久了?”
葉蓁略想了一下,答道:“回娘娘,約莫一炷香的工夫。”
張巒那個要死不活的樣子,怕是一刻都耽誤不得,何況他現在不能死。漪喬掂量片刻,嘆氣道:“不等了,去找陛下。”
她剛要移步,就聽葉蓁叫住她道:“娘娘,不去看看千歲爺麽?”
漪喬怔了一下,道:“長哥兒怎麽了?”
“小爺方才哭鬧個不停,一直喊著要娘娘和陛下,保母們怎麽哄都哄不下來。”
時間不等人,要是張巒突然咽氣了就糟了。漪喬抿抿唇,轉頭看向葉蓁道:“葉姑姑你先去照看長哥兒一會兒,本宮眼下有急事要去尋陛下。”
葉蓁知道皇後剛從娘家回來,看她神色猜想國丈大約確實病得不輕,心裏感慨著怕是要出事情,向漪喬一禮,恭敬地應了。
漪喬趕到華蓋殿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她讓內侍進去通傳之後,領著一班宮人立在了殿前平坦寬闊的丹陛一側,安靜等待。
她正等得微微出神,忽而聽到祐樘的一聲輕喚。她擡頭看過來,下意識地剛要張口說什麽,又突然想起自己這是在哪,即刻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禮。
“陛下怎麽親自出來了,”漪喬望了一眼殿門口的方向,“是不是正在和大臣議事,不方便讓我進去?”
祐樘噙笑望她:“不算議事,我在審閱明日祭祀太社太稷的祝文。明日還是孝慈高皇後的忌辰,孝陵那邊已經安排了魏國公徐俌代祭,但我還要親祭奉先殿,一應事宜都得安頓好——我忖著喬兒這麽快回來,又親自跑來華蓋殿找我肯定有急事,在外面說可能方便一些,也省掉許多麻煩。”
漪喬心裏感慨著他的細心,正了正辭色:“臣妾是來向陛下請旨的——陛下可否派太醫去為壽寧侯診病?”
祐樘目光一閃:“情況不妙麽?”
漪喬點點頭:“是,看樣子都不曉得能不能撐過今晚。”
祐樘略一思忖,頷首道:“好,我這就傳旨太醫院,派幾個醫士去一趟侯府——喬兒還要回去麽?”
“暫且不回,還有一件事未了,”漪喬說話間凝眸看著他,“臣妾走之前和陛下說的事情……”
祐樘會意一笑:“已經辦妥了,喬兒稍等,我讓牟斌帶喬兒去見那個人。”
漪喬原本以為還要等上一會兒,沒想到他辦事效率這麽高,這麽快就把人帶來了。
她盤算了一下,她在乾清宮都住了一年多了,自認已經把乾清宮的犄角旮旯都摸清了,卻沒想到還有這麽個隱秘的所在。
為了保險起見,漪喬沒讓任何人跟著,只讓牟斌在前面帶路。在密道裏一番七拐八繞之後,她進到了一間暗室內。
晦暗的光線裏,兩名錦衣衛校尉一左一右地看管著一名女子。那女子安靜地坐在金絲楠木凳上,低著頭,看不清容貌。
見到漪喬的到來,兩名校尉恭敬地向她行了禮,看那女子垂首不動,架起她的胳膊就要逼著那女子跟漪喬行禮。
“不用了,”漪喬擡手示意他們住手,又轉頭對牟斌道,“你們先回避一下,我有話要跟她說。”
牟斌看看那女子,似乎有些猶豫:“主上交代過,要隨時看著她,以防她造次,對夫人不利。”
“不礙事,她不敢的,何況我會一些防身的功夫,應付她大概還沒問題。”
牟斌硬著頭皮朝漪喬抱拳道:“夫人千金之軀,但凡出一點意外屬下們都擔待不起。這是主上的意思,請夫人不要為難屬下。夫人有什麽話盡管放心說,屬下們絕不敢洩露半個字。”
“不洩露出去,包括你家主子?”漪喬挑眉道。
牟斌張了張嘴,尷尬地噤聲。
漪喬明白祐樘這麽安排,一方面確實是怕出意外,另一方面,也是想順道看看她要幹什麽。只是這件事是他不能知道的,她還琢磨著回頭怎麽跟他解釋,眼下將要進行的談判自然也不能落入他耳中。
“我知道你們是奉命而為,若是你家主子回頭問起來,就說是我執意如此,你們勸我不下,”漪喬面色沈了沈,“你們先退下,時間緊,不要誤事。”
牟斌見她態度堅決,也不再堅持,領著兩名校尉躬身退了出去。
密室的門剛一關上,一直緘默的女子突然沖著漪喬開口道:“陛下真是護你護得緊,我都這樣了,能把你怎麽樣呢?”
漪喬面色沈凝地看著她,並不說話。
她自嘲地笑了兩聲,將密室打量了一番:“你可知道,其實我對這裏並不陌生,我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她說著,忽而擡頭起身。
青瓷瑞獸燭臺上的燭火猛地顫動了一下,繼而更加明亮了一些。
漪喬看著那個跟自己容貌一般無二的人漸漸走近,面容平靜。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漪喬:“知道我上次來是和誰一起來的麽?知道上次在這裏發生了什麽麽?”
漪喬隨口猜道:“和陛下麽?”
女子一驚:“陛下都告訴你了?”
漪喬本是無心一說,沒想到當真如此。她想起祐樘一直有意隱瞞她的事情,眸光暗轉,笑道;“是啊,你以為呢?”
“你很得意吧?陛下為了讓你回來,連命都不要了,那次陛下嘔血昏迷,若非我後來醒來去叫人來施救,陛下會不會命殞當場都很難說。”
漪喬原本是想順便套套她的話,看看祐樘到底都瞞了她什麽,聞聽此言,心頭不由一緊:“你還知道什麽?”
女子突然後退一步,膽怯而警惕地瞪著漪喬:“你、你想滅口?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想再不明不白地賠上性命——你叫我來到底想做什麽?”
雖然很想接著套她的話,但是想想張巒命在旦夕,漪喬不得不強自壓下這個念頭。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微微一沈:“我要和你做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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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回答我,”漪喬肅著臉,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盯著他,“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玉佩的下落?”
祐樘輕輕搖了搖頭,坦然望她:“不知道。”
她聞言一驚,微微蹙眉:“真的?”
“喬兒都這般鄭重其事地前來詢問了,還叮囑我定要老實回答,我哪裏敢扯謊。況且,”他幫她理了理鬢邊因方才的跑動而散亂的發絲,微微垂首,一雙漂亮眸子直望進她眼底深處,“我為何要騙喬兒?”
漪喬被他如此坦誠的眼神看得底氣霎時洩了一半——她原本是幾乎篤定了他會知道的。
難道……他真的不清楚?
她整理思緒,沈吟片刻後道:“我只是覺得不解,那是紀太後留給你的,意義不同,你不是應該珍之重之地保存著麽?另外,最後經手那塊玉佩的人應該是你吧?”
“最後經手之人的確是我,但我確實不曉得藍璇的下落,”他喟嘆一聲,“說起來,確乎對不住母親。”
漪喬張了張嘴:“玉佩丟了?那你還記得最後見到它是在哪裏麽?我們現在就去找。”
祐樘按住她急切地拉他手臂的動作,朝她搖頭道:“記得是記得,但肯定找不到了。”
“什麽意思?”
祐樘垂著眸,面上浮現出回憶之色,迎著她的目光道:“它似乎憑空消失了。”
“什麽?!”漪喬瞠目結舌地呆立在當場。
他最後一次見到玉佩,是兩年半前,在那間施術引魂的密室裏。
當時,按照原定的計劃,本來是要召回漪喬在現代的魂魄,讓那身體原主的魂魄順其自然地轉入輪回。可是沒想到那身體原主臨時改悔,雖然他一早就猜到她會這樣,已經做好了強逼她就範的準備,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他到臨了才發現移魂這件事必須得在她自願的情況下才能順利施行。而這些,青霜道長之前也沒有告訴他,想來他也不知道。畢竟這是逆天改命的禁術,相關記載甚少,能查到施行的法子已屬難得。
然而萬幸的是,為確保不出意外,青霜道長當初還告訴了他另一個法子,是以他那日才能趕得上那唯一能讓她回來的時刻。只不過這法子不是回魂,而是將她的整個人都召回來。只是他在施行之時因為那身體原主上前搶奪藍璇的舉動而令他剎那分心,雖然將她一掌震出去老遠,她並未觸碰到藍璇,但也正因為這一瞬的分心,使得整個回溯出現了偏差。他那時已經瀕臨力竭,但仍是拼著最後一口氣將其扭轉,隨後便脫力倒在了地上。然而等他醒來再返回去找的時候,卻哪裏還有藍璇的半絲蹤跡。
他也懷疑過是那身體原主趁他昏迷之際竊取了藍璇,畢竟當時只他二人在場。於是之後對其幾番逼問,但都無果,她賭咒發誓說她沒有拿,還說當時強光消失之後玉佩就不見了。他雖然不見得就信了她,但想想她是知道自己拿了藍璇也沒什麽用的,玉佩應該不是她拿的。
由此,藍璇的下落也便成了謎,仿佛真的憑空消失了一樣。
當然,這麽一段他是不可能告訴漪喬的。
如果可以,他寧願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他為了換得她回來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這是他的秘密,自從她回來那天,便一直小心埋藏著的秘密。
“好端端的玉佩怎麽會平白消失了呢?怎麽可能呢,難道這是天意,難道終究還是什麽都改變不了麽……”漪喬口中不住喃喃,突然感到頭部一陣陣刺痛,一股砭骨的寒意自足底湧起,頃刻竄遍四肢百骸。
當初在碧雲寺移魂的那次,她就曾經問過他藍璇的下落,雖然他當時也說藍璇不見了,但她潛意識裏總覺得他是有意在隱瞞她什麽,因此說不見了可能是敷衍她不想讓她發現什麽端倪。
但沒想到,他居然是真的不知道藍璇的下落。
漪喬只覺得剛剛燃起來的那點脆弱的希望又瞬間化為了泡影。
當初她回到現代之後沒有去查他的資料是怕看到什麽不好的她會承受不了,加之琳雪的話讓她更加確定了他早逝的命運,於是愈加不願意去看。及至後來回返的那日,她想的是就算真的可以回去,她也不想看到既定的結局,只想陪伴著他,和他並肩走下去,不管他們還剩下多少日子。
生出改變歷史的心是從懷了照兒之後開始的,她發現自己越加抗拒沿著歷史的軌跡走下去。想著日後祐樘的早逝,想著日後照兒的荒唐,她內心的不甘漸漸洶湧成潮,呈現潰堤滔天之勢。
原本,歷史在她心裏一直都是神聖不可更改的,她抱著敬畏之心,沒想過去撼動它也覺得自己撼動不了。她潛意識裏認為歷史的變更會相應地導致未來的改變,如此一來便會攪亂整條歷史長河的奔流。
可是後來她改主意了,她不想坐以待斃。她的到來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是一種改變,既然已經變了,何妨繼續變下去?況且,她現在是明孝宗的張皇後,也是歷史中的一份子,其實已經參與到了歷史的進程中來,那她還顧忌什麽呢?對別人來說是歷史,對她來說,卻是未來。
她的命運要她自己來掌握,而他的命運,她也要不遺餘力地去扭轉。她一定要做點什麽。
只是眼下沒了藍璇,她又要如何預知歷史。擺在她面前的,似乎又是一個死局。
祐樘見漪喬一副丟了魂兒似的樣子,上前一步穩穩地抱住她,低頭柔聲道:“喬兒眼下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為何這麽急著找到藍璇呢?”
漪喬踟躕一下,倦聲道:“我不能告訴你。”
青霜道長交代過,不能將此事告訴旁人,她能參與其中,還是憑借著異世之人的特殊身份。
祐樘眸光微微閃動,半晌笑道:“好。雖說於此極是好奇,但我相信你不說自有你的道理,那我便收起好奇心,不為難喬兒了。”
漪喬抿抿唇,輕輕點頭應了一聲。
她窩在他懷裏,正思慮著下一步要怎麽辦,忽而聽到外間響起一陣若有似無的騷亂。祐樘低頭和漪喬互望一眼,與她相攜著上前打開了書房的門。
門外的內官和宮人一見帝後現身,登時一靜,呼啦啦跪下一大片,規規矩矩地向二人行禮。
漪喬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前面的爾嵐,見她神色焦急,心知大概是出了什麽大事,不然以她混到如今的資歷,一般的小事是犯不著如此的。只是有祐樘在旁,她作為皇後不便先開口詢問。
“何事喧嘩?”祐樘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眾人,揚聲道。
長隨何鼎跪著朝前膝行一步,叩頭道:“啟稟萬歲爺,宮人爾嵐方才執意要小人們幫著向萬歲和娘娘通傳,小人們跟她言明了萬歲爺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攪,可她不聽,在此糾纏不休……”
祐樘擡手示意他噤聲,轉向面有急色的爾嵐:“你有何急事?”
見陛下問話,爾嵐這才敢開口,連忙俯首道:“回陛下,奴婢是來為金夫人傳話的。今日尚未到入宮省視的日子,金夫人沒有陛下和娘娘的傳召無法進宮來。”
她所說的金夫人就是漪喬名義上的母親金氏,她當初向祐樘討得了每月一次進宮探視的機會。說是來看女兒的,其實就是來要好處的。
爾嵐說著,面朝著漪喬的方向急急道:“娘娘,壽寧侯病危!金夫人請您快回家去,不然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了!”
張巒病危?
漪喬和祐樘對望一眼,皆感突然。
漪喬面色微沈:“她現在何處?”
“就在宮門外候著。”
漪喬略一沈吟,轉過來向祐樘微微一福身:“陛下,容臣妾先行回家一趟。”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不管怎樣,她頂著張家女兒的身份,這個時候是要回去看一看的。
“嗯,喬兒放心回去,”祐樘借著扶她的空當順勢傾身在她耳旁輕聲道,“早些回來,放心,萬事有我。”
他見漪喬微微頷首,正要撤回動作,卻忽感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即刻會意,知道她有話要跟他說,於是傾耳凝神去聽。
漪喬附在他耳旁小聲耳語了幾句,見他聽後投來不解的目光,她輕輕搖了搖頭,又抿唇向他眨了眨眼睛。祐樘光是看她的眼神便已經心領神會,明白她的意思是先別問,現在不好解釋。
想著她方才的話,他思慮片刻後,朝她頷首而笑。
漪喬見他答應了,這才放心地回去準備。
她為了方便行事,出宮前特意換了一身行頭,皇後的一應排場都免了,一路輕車簡行地到了宮門口。金氏一見到漪喬就拽著她哭個不停,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漪喬好容易才讓她平靜一些,在她斷斷續續的哭聲裏大致了解了原委。
原來,自從今年開春之後,張巒的身體就開始每況愈下,七月末染了一場風寒後,整個人更是愈見憔悴。然而,原以為吃幾帖藥就能好,卻沒想到張巒就此一病不起,這幾日更是病體沈重,竟有垂危之兆。金氏見勢不妙,這才趕忙進宮來告訴漪喬。
漪喬從張巒的病榻上起身,轉頭看向猶自抹著眼淚的金氏:“娘為何不早些來說?”
“也不是什麽要……要命的病,哪想到……哪想到竟會到如此田地,”金氏似乎說到了傷心處,哽咽著哽咽著就哭出了聲,“再說,你爹……你爹……剛封侯不過半年,鶴齡、延齡也才只……只十幾歲,咱們家根基……未穩,難道傳出去讓人說壽寧侯要不行了……”
漪喬嘆口氣打斷她磕磕絆絆的話;“娘先別哭了,我看爹確實病得不輕,要不我回宮去跟陛下稟明情況,請陛下派太醫來瞧瞧吧。”
漪喬回頭看了一眼病榻上人事不省的張巒,眸底湧出一抹思索之色。
他如今整張臉都蠟黃得嚇人,衰朽枯瘦得兩頰都深深地凹陷了進去,好像在顴骨下挖了兩個大洞一樣。若非漪喬剛探過他的呼吸,都險些以為榻上躺的是個死人。
他的這副光景,讓她想起了當年朱見深駕崩時的樣子。縱然是請來了太醫,恐怕也是回天乏術。
她對張巒沒有感情,甚至自從她進到張家就一直對他很是反感,但想想要是張巒死了,鶴齡和延齡就徹底沒人管了。她已經隱約聽聞到這兩兄弟在外的惡名,擔心張巒去了之後他們倆更加無法無天。另外,她如今好歹用著別人的身體,能盡力一試也算是對得起那身體原主了。
不過她要盡力救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方才突然想到張巒現在不能死,他死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沒什麽把握了。
漪喬想著心事一路往外走,一打開房門,擡頭就看到鶴齡和延齡兩個人直挺挺地站在門外看著她。
兄弟倆一聲不吭地只是盯著她瞧,漪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錯了錯目光,側身欲走。
“姐!”延齡忍不住開口喊道。
漪喬的身影一頓。
鶴齡使勁拉了延齡一把,然而不想卻被他一個使勁掙脫開來,幾個大步就跑到了自家姐姐面前。
“姐,”他扯住漪喬的袖子,囁嚅了一下,神情有些別扭,“能不能讓皇帝姐夫救救爹?我們……我們不記恨姐姐了,當年姐姐選擇先救姐夫其實也沒什麽錯,姐夫身份尊貴,不能有閃失。是我們不懂事,姐姐別記在心上。”
當年她和祐樘跌入回龍峰下,巴圖蒙克劫持了延齡鶴齡做人質,威脅她讓她引路,帶他去找重傷在身的祐樘,不然就殺了倆孩子。她當然不可能給巴圖蒙克帶路,出於愧疚,她正要在巴圖蒙克命人動手時拼命攔下來,祐樘這時突然出現救下了兩兄弟。最後雖然有驚無險,但是鶴齡延齡就此對她產生了很深的芥蒂,記恨自己姐姐當初不念親情不救他們。
漪喬知道他們對她態度冷淡的根源在哪裏,但對此也沒有什麽可辯駁的。
“我就是要回宮去向陛下請旨的,”漪喬垂眸掃了一眼延齡不自覺緊揪她衣袖的手,斂容道,“看陛下能不能派太醫來施救。”
延齡的眼睛裏已經噙了淚,聲音嘶啞:“咱們還是一家人對不對……姐……爹這次好像病得很重,萬一要是真的救不回來了可怎麽辦……娘說爹要是去了,咱家天都要塌了,剩下一堆孤兒寡母……”
“你們不小了,不要總把自己當孩子,”漪喬肅容打斷他的話,回頭看了身後的鶴齡一眼,“沒記錯的話,鶴齡今年十七,延齡你也十六了,都是快要成家的人了,還讓人這麽不省心。你們是外戚,在外捅婁子,不是讓陛下為難麽?你們讓陛下夾在中間怎麽做人?是辦了你們還是不辦?你們不想想,不是仗著皇親的身份,你們能有今日?”
“姐你怎麽說起這個……”
“陛下一直有意瞞著我,不讓我知道你們的荒唐事,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漪喬看著不敢正視她的延齡,“一邊享受著陛下給的富貴榮寵一邊作威作福難為他,平日裏不知感恩,出事了倒是想起求姐夫幫忙,這就是你們做的事?我承認那次是我對不起你們,可這不能成為你們胡作非為的借口!”
“姐姐不想幫忙就直說,不用說這些有的沒的,”鶴齡走上前來,氣呼呼地盯著她,“我們曉得姐夫對張家一再厚賞厚封是看在姐姐的面上,姐姐也不必一副施恩的樣子,既然都是姐夫給的,姐夫想收回就收回去好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誒,”金氏聽到外面的動靜趕緊跑出來扯住鶴齡,“你說什麽昏話呢!怎麽跟自家姐姐吵起來了?”她轉過頭來就對漪喬擠笑道:“哎哎,女兒啊,你弟弟方才那是發昏呢,這種混賬話可千萬不能傳到陛下那裏啊!咱們家日後還指著陛下的浩蕩皇恩呢……”
漪喬今日知道藍璇失蹤,心情一直低落,看著這爛泥扶不上墻的一家子更沒什麽好臉色。她不看金氏,只沖著兩兄弟道:“你們要才學沒才學要戰功沒戰功,你們以為剝了皇親這層皮,你們還剩什麽?想封伯封侯?下輩子吧!”
金氏嚇得打了個顫,見漪喬如此,以為她是被鶴齡給氣的,趕緊拽著鶴齡讓他給漪喬賠不是,可鶴齡梗著脖子就是不吱聲。
漪喬瞥了一眼恨得直跺腳的金氏,淡淡道:“不用了,我還要趕著回宮請旨,娘先照看好爹是正理。”
她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見延齡一溜小跑著轉到她面前,微微垂下頭道:“哥哥也是被當年的事情氣到了,就是因著往日的情分太深,才會這麽介意,姐姐別見怪……一定要救救爹……”
漪喬幾不可查地嘆口氣,擺擺手道:“回去吧,我去請旨,如今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她原本就心事重重,又攤上這麽一家子,方才的情緒有些收不住,將對鶴齡延齡胡作非為的不滿發洩了出來。只是不滿歸不滿,張巒眼下這個樣子,該救還是要救的。
坐上回宮的馬車,漪喬便開始梳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她想得太過投入,以至於到了宮門口,爾嵐喚了她好幾遍她都沒聽到。
一回到乾清宮,她就趕往書房去找祐樘,卻發現他並不在那裏。她命人召來了葉蓁,才得知他根本不在乾清宮。
“你說陛下去了外廷?”
“是的娘娘,陛下似乎是去了華蓋殿。”
漪喬突然想起祐樘跟她說過明日要親祭太社和太稷,他大概是去準備去了。她思慮著自己就這麽跑到外廷去找他不太合適,沈吟著問道:“那陛下可說過何時回來?”
“這個……陛下倒是未曾提及。”
“陛下離開多久了?”
葉蓁略想了一下,答道:“回娘娘,約莫一炷香的工夫。”
張巒那個要死不活的樣子,怕是一刻都耽誤不得,何況他現在不能死。漪喬掂量片刻,嘆氣道:“不等了,去找陛下。”
她剛要移步,就聽葉蓁叫住她道:“娘娘,不去看看千歲爺麽?”
漪喬怔了一下,道:“長哥兒怎麽了?”
“小爺方才哭鬧個不停,一直喊著要娘娘和陛下,保母們怎麽哄都哄不下來。”
時間不等人,要是張巒突然咽氣了就糟了。漪喬抿抿唇,轉頭看向葉蓁道:“葉姑姑你先去照看長哥兒一會兒,本宮眼下有急事要去尋陛下。”
葉蓁知道皇後剛從娘家回來,看她神色猜想國丈大約確實病得不輕,心裏感慨著怕是要出事情,向漪喬一禮,恭敬地應了。
漪喬趕到華蓋殿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她讓內侍進去通傳之後,領著一班宮人立在了殿前平坦寬闊的丹陛一側,安靜等待。
她正等得微微出神,忽而聽到祐樘的一聲輕喚。她擡頭看過來,下意識地剛要張口說什麽,又突然想起自己這是在哪,即刻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禮。
“陛下怎麽親自出來了,”漪喬望了一眼殿門口的方向,“是不是正在和大臣議事,不方便讓我進去?”
祐樘噙笑望她:“不算議事,我在審閱明日祭祀太社太稷的祝文。明日還是孝慈高皇後的忌辰,孝陵那邊已經安排了魏國公徐俌代祭,但我還要親祭奉先殿,一應事宜都得安頓好——我忖著喬兒這麽快回來,又親自跑來華蓋殿找我肯定有急事,在外面說可能方便一些,也省掉許多麻煩。”
漪喬心裏感慨著他的細心,正了正辭色:“臣妾是來向陛下請旨的——陛下可否派太醫去為壽寧侯診病?”
祐樘目光一閃:“情況不妙麽?”
漪喬點點頭:“是,看樣子都不曉得能不能撐過今晚。”
祐樘略一思忖,頷首道:“好,我這就傳旨太醫院,派幾個醫士去一趟侯府——喬兒還要回去麽?”
“暫且不回,還有一件事未了,”漪喬說話間凝眸看著他,“臣妾走之前和陛下說的事情……”
祐樘會意一笑:“已經辦妥了,喬兒稍等,我讓牟斌帶喬兒去見那個人。”
漪喬原本以為還要等上一會兒,沒想到他辦事效率這麽高,這麽快就把人帶來了。
她盤算了一下,她在乾清宮都住了一年多了,自認已經把乾清宮的犄角旮旯都摸清了,卻沒想到還有這麽個隱秘的所在。
為了保險起見,漪喬沒讓任何人跟著,只讓牟斌在前面帶路。在密道裏一番七拐八繞之後,她進到了一間暗室內。
晦暗的光線裏,兩名錦衣衛校尉一左一右地看管著一名女子。那女子安靜地坐在金絲楠木凳上,低著頭,看不清容貌。
見到漪喬的到來,兩名校尉恭敬地向她行了禮,看那女子垂首不動,架起她的胳膊就要逼著那女子跟漪喬行禮。
“不用了,”漪喬擡手示意他們住手,又轉頭對牟斌道,“你們先回避一下,我有話要跟她說。”
牟斌看看那女子,似乎有些猶豫:“主上交代過,要隨時看著她,以防她造次,對夫人不利。”
“不礙事,她不敢的,何況我會一些防身的功夫,應付她大概還沒問題。”
牟斌硬著頭皮朝漪喬抱拳道:“夫人千金之軀,但凡出一點意外屬下們都擔待不起。這是主上的意思,請夫人不要為難屬下。夫人有什麽話盡管放心說,屬下們絕不敢洩露半個字。”
“不洩露出去,包括你家主子?”漪喬挑眉道。
牟斌張了張嘴,尷尬地噤聲。
漪喬明白祐樘這麽安排,一方面確實是怕出意外,另一方面,也是想順道看看她要幹什麽。只是這件事是他不能知道的,她還琢磨著回頭怎麽跟他解釋,眼下將要進行的談判自然也不能落入他耳中。
“我知道你們是奉命而為,若是你家主子回頭問起來,就說是我執意如此,你們勸我不下,”漪喬面色沈了沈,“你們先退下,時間緊,不要誤事。”
牟斌見她態度堅決,也不再堅持,領著兩名校尉躬身退了出去。
密室的門剛一關上,一直緘默的女子突然沖著漪喬開口道:“陛下真是護你護得緊,我都這樣了,能把你怎麽樣呢?”
漪喬面色沈凝地看著她,並不說話。
她自嘲地笑了兩聲,將密室打量了一番:“你可知道,其實我對這裏並不陌生,我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她說著,忽而擡頭起身。
青瓷瑞獸燭臺上的燭火猛地顫動了一下,繼而更加明亮了一些。
漪喬看著那個跟自己容貌一般無二的人漸漸走近,面容平靜。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漪喬:“知道我上次來是和誰一起來的麽?知道上次在這裏發生了什麽麽?”
漪喬隨口猜道:“和陛下麽?”
女子一驚:“陛下都告訴你了?”
漪喬本是無心一說,沒想到當真如此。她想起祐樘一直有意隱瞞她的事情,眸光暗轉,笑道;“是啊,你以為呢?”
“你很得意吧?陛下為了讓你回來,連命都不要了,那次陛下嘔血昏迷,若非我後來醒來去叫人來施救,陛下會不會命殞當場都很難說。”
漪喬原本是想順便套套她的話,看看祐樘到底都瞞了她什麽,聞聽此言,心頭不由一緊:“你還知道什麽?”
女子突然後退一步,膽怯而警惕地瞪著漪喬:“你、你想滅口?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想再不明不白地賠上性命——你叫我來到底想做什麽?”
雖然很想接著套她的話,但是想想張巒命在旦夕,漪喬不得不強自壓下這個念頭。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微微一沈:“我要和你做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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