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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節外又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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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音落下沒多久,殿外便傳來了太監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漪喬和祐樘匆匆收拾了一通,而後才剛剛跪下,便聽得殿門打開的聲音,緊接著,穿著一身繡翟紋古香緞常服的朱見深便赫然出現在了門口處。

“參見父皇。”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兩人同時跪在地上垂首行禮道。

朱見深負著手一點點踱步進來。他的腳步虛浮,神情懨懨的,臉色偏於蠟黃,這顯然是長期的生活靡亂和服食丹藥的結果。而且由此可見,他近日身體欠佳也確實是真的。

他的臉緊繃著,似乎是有什麽心事,眼睛一直盯著面前的兩人看,自進來之後就沒有說過話,也沒有讓他們平身的意思。

漪喬和祐樘雖然都是一動不動地跪著,但是心裏皆在揣測著皇帝此行的目的。

朱見深在殿中掃視了一圈,最後把目光定在了祐樘身邊的食盒和包袱上,繼而沖著他冷笑一聲,終於開口道:“你在這裏的日子好像過得不錯啊,有吃有穿的,還有人陪著。看來,朕真是白操心了。”

漪喬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宮娥的衣服,細想之下心裏突然浮上一絲隱憂——難道他知道自己是誰了?另外,聽他說自己“白操心了”,那是不是說明他現在有回心轉意的意思?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給她自己打圓場。

祐樘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他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頭,而後似乎是有些無奈地笑道:“原來父皇都知道了。不過,只此一次便被父皇瞧見了,看來真是什麽都瞞不過父皇。”

他這話說得極是精妙,看似隨意的寥寥幾句就隱含了三層用意:首先是通過模棱兩可的說辭來試探朱見深,看他是不是知道了漪喬易容改裝的事情,如此才能便可見機行事。接著就是解釋一下這只是“初犯”,最後又順道恭維了他一番。

“看來你真是夠得人心的啊,”朱見深走到他面前站定,曼聲道,“連一個小小的宮婢都敢冒著抗旨之險來為你送衣食,都敢不把朕放在眼裏,如此看來,朕是不是應該早早地退位讓賢了?”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猛地一沈,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了。

皇帝的權威是絕對不容侵犯和藐視的,這也是朱見深發怒的最主要原因。不過他這一席話,倒似乎是解了兩人的疑問。

祐樘稍稍思忖了一下,眸底閃過一絲疑惑。他正打算說什麽,卻被一旁的漪喬搶了先。

“陛下贖罪,”她跪在地上,心裏念頭飛轉,略一遲疑道,“請聽奴婢一言。”

朱見深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不屑地冷哼一聲道:“朕正想著治你的罪呢,你倒是先開口了。贖罪?贖誰的罪?你莫不是要自不量力地為太子說話?”

“回陛下的話,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太子殿下的事情絕不是奴婢能插得上話的,”漪喬神情極為恭順,“只是,有些事情奴婢想說清楚,陛下在聽完之後再做出裁斷也不遲。”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

“首先,奴婢並非枉顧陛下的禁令,不將陛下放在眼裏。正相反,奴婢是感念陛下聖恩,為陛下著想才會前來。”漪喬緩緩開口道。

朱見深嗤笑一聲:“為朕?”

“是,為陛下,”漪喬不慌不忙地答道,“太子殿□體底子欠佳,怎生受得了如此懲罰?奴婢唯恐殿下會撐不住,到時候出什麽亂子。而陛下向來以寬厚仁愛著稱,若是殿下真的有什麽不測,恐於陛下之聖名有損,此為其一;殿下作為我大明儲君,身份尊崇,一旦此事外洩,陛下此舉很可能給自己帶來麻煩,此為其二;太後一直都對殿下疼愛有加,如果她老人家從五臺山祈福回來發現此事,一定會追究,到時怕會影響到陛下與太後的母子和睦,此為其三;陛下與殿下說到底都是至親,所謂血濃於水,況陛下又是寬仁之人。之所以做出如此決定,奴婢妄加揣測,應是由於當時陛下怒氣正盛。若是太子殿下因此而有什麽不測,奴婢怕陛下會追悔莫及,此為其四。”

其實她第三點裏面還隱了一層意思——捕風捉影的事情他就武斷地責罰,太後知道了一定更生氣。不過她知道朱見深應該能夠想到,所以就沒有點破。當然,於她如今的身份來講,說破無異於和皇帝叫板,所以還是點到為止的好。至於最後一點,就完全是客套話了。

朱見深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她是不是真的站在他的立場上他不知道,但是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她說的的確有道理。

其實她所說的,他在之前也考慮到了。這麽簡單的道理,連一個小丫頭都知道,看來他當時確實是由於情緒激動,沒有思慮周全,武斷行事了。那麽,他今日還真是來對了,事情宜早不宜遲。

思及此,他不由上下打量了漪喬一番:“如此說來,你不僅無過反而有功了?”

“奴婢不敢,”漪喬垂首道,“奴婢只是怕陛下有所誤會。”從他一開始說的話可以聽出,他如今應是有轉圜之意的,她會說出這番話,除了給自己一個說辭開脫之外,也是希望起到推動事情解決的作用。

“好伶俐的丫頭,看在你其情可憫的份上,朕今日就姑且網開一面,”說著,他看了祐樘一眼,又轉頭對她命令道,“朕今日還有要事和太子交代,你先退下吧。”

這就放她走了?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些?她還在想著接下來應該怎麽應對呢。不過,聽他這話的意思,難道他此行還有什麽其他的目的?漪喬心裏不禁疑惑道。不過她的身份沒有暴露已經很不錯了,這次算是她險勝。但是她知道,更可能是因為朱見深有重要的事情要辦,沒心思和她計較。

漪喬帶著些踟躕地徐徐往外退去。在合上殿門的時候,她特意瞥了祐樘一眼,但是由於裏面光線昏暗,他又是背光而處,她無法看清他的神色。

當殿內再次歸於平靜時,氣氛就變得有些詭異。父子兩人誰都不說話,只是一跪一站地默默僵持著。朱見深盯著他看了許久,最後終於長嘆一聲道:“樘兒,你心裏可是還有怨氣?”

“兒臣不敢。”他淡淡地答道,語氣是一貫的不溫不火。

朱見深似是料到他會如此回答,也沒怎麽介意,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其實這三天裏,朕想了很多,氣也消了不少。朕知道,你這些日子不好過。那件事情確實是證據不確鑿,你那日說得其實不無道理。朕可以放了你,但是你要答應朕一個條件——以後不要再追究紀淑妃的死因,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父皇的意思是,若是兒臣不答應的話,就要繼續承受這無妄之災了?”祐樘唇角牽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

“你!”朱見深擡手指著他,臉上已經有了慍色。不過接著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臉色才稍緩下來。

“難道你想繼續呆在這裏?朕知道你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是,如今這樣子,朕放了你是遲早的事。但若是朕想拖著的話,照樣可以再關你個兩三天,到時候以你的身子骨,不死也得去半條命。這些,你可有想過?”他勉強耐下性子,半規勸半威脅地道。

誰知祐樘聽了並不為所動,只是輕笑道:“兒臣願意賭上一把。”

朱見深臉上的怒色漸重。他突然覺得今日的他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少了一份怯弱唯諾,多了些堅決從容。或許只是因為他在這個問題上不願意做出讓步吧,朱見深心裏想。

“你不在乎自己,”朱見深往前踱了幾步,留心觀察著他的神色,“那方才那丫頭呢?你也不在乎她?朕可是聽說,你寵她寵得很呢。”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他知道方才那退下的女子就是太子妃。不過,是怎麽知道的,還有待商榷。

祐樘聽到他這話卻並沒有多少驚訝,面上依舊神情不變:“父皇是要拿喬兒威脅兒臣?”

“是又如何?朕剛剛放過她,是想送你個人情。若是真的認起真來,照樣能追究她的罪責!”

“要罰一個人,怎樣都可以找到理由,”祐樘不以為然地笑道,“今日可能為了這個理由,明日可能為了另一個理由,那如此下去的話,兒臣豈不是要一直被威脅?”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在乎了?”朱見深皺眉看著他,似乎有些不相信他能這麽硬得下心腸。

祐樘的面容此刻隱在光影裏,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顯得更加高深莫測:“父皇可以如此理解。”

朱見深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不由心頭一片火氣:“朕說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為何非要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

“父皇是想為誰鋪後路麽?”祐樘擡頭看向他,聲音很輕,但卻是狠狠地敲在了朱見深的心上。

不錯,他就是這麽個打算。雖然當時說什麽可以不管地震不地震的照樣廢了他,但現在兩年過去了,他儲君的地位更為穩固了,朝中也有不少支持他的老臣和新吏,這個太子之位不是說廢就廢的。同時,對於兩年前的那次“天公發怒”他還是有所忌憚的。而他近日發現自己的身體越發得差,如今這件事情又對他起了提醒的作用,使得他不得不多為身後事考慮一下。

朱見深見心事被說破,不由得惱羞成怒:“朕來與你商量是給你臉面,你不要不識擡舉!朕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想怎樣?難道等你上位了以後要趕盡殺絕不成?!”

“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兒臣也不會牽連無辜的人,”祐樘嘲諷地一笑,“難道說,父皇知道些什麽?”

“放肆!”朱見深似乎被逼急了,擡起手“啪”的一聲,一個巴掌就扇了過去。

祐樘被他打得頭偏向一側,嘴角溢出了一道殷虹的血絲,映著蒼白憔悴的面容,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繼續在這裏呆著吧,看你能撐多久!”朱見深撂下一句狠話,正打算轉身喚隨侍的太監擺駕回宮,卻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拉得老長的通傳聲:“太後駕到!”

朱見深的動作陡然一僵。

他緊緊地皺起眉頭,一時間百思不得其解——太後她老人家不是去五臺山了麽?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他不由轉頭看向祐樘,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祐樘擡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跡,面上是一派難解的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五臺山——位於山西省,是我國著名的佛教四大名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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