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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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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制組多留了一天,拍完了鐘言聲的工作畫面。

傍晚離開秀渡村前,過佳希拿手機拍下這裏的小河和夕陽,轉身時看見鐘言聲站在不遠處,背對落日的餘暉,低頭對比手裏的兩截杉木,周圍的工匠來來往往,詢問聲不斷,木材和儀器淩亂地攤在地上,不時有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他穿著簡單的一身白襯衣站在中間,看上去很安然。

幾乎是沒經過思考,她就拍下了他的背影,雖然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也許僅僅是因為這一幕很美,心有共鳴罷了。

幸好等他轉過身來,她已經把手機放回口袋了,她向他做了一個口型,告訴他自己這就走了,他點了點頭。

回去的車上,大家在聊天,陸星楠隨口問曉宜:“你到現在還沒順利地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他?”

曉宜擺了擺手,認真地說:“經過昨天那麽一鬧,我已經打消這個念頭了,你看他常常在外日曬雨淋不說,工作還有風險,完全不適合做男朋友。”

“你想明白就好,這樣的男人遠遠看一眼就好了,當男朋友會氣死你,忙起工作來肯定連電話也不接,誰願意被冷落?”

過佳希靠在椅背上,懶懶地聽她們說話,聽到一半覺得有點頭痛,伸手把窗關上,不讓冷風進來,然後頭靠在窗上,百無聊賴地看窗外的風景,天逐漸暗下來了,連綿的遠山一片模糊,近處的河水照亮稀疏的星辰,到了萬物休養生息的時間。

他還在工作嗎?會不會忘了吃晚飯?手背還會不會滲血?

好歹相識一場,她希望他的工作順利,一切安好。

一周後,剪輯結束,過佳希反覆看了兩遍,最後停留在一個鏡頭上,那是風沙中他的一雙眼睛,清亮如輝,但拉近後發現他的眼底有一絲很淺的細紋,她有些訝異,他三十歲不到就有皺紋了,也許是工作太辛苦的關系。

“年輪一道道慢慢描繪,生活究竟是什麽滋味。”

她的腦海冷不丁地冒出這句歌詞,不由地扶額想了想,自己真是多擔心了,只是一條皺紋而已,他連手背上留疤這樣的事情都不會在意,何況是這個。

只是一想到他手背的傷疤,她的腦海飄過一個念頭,就是提醒他去醫院整形科看一看,但最終一閃而逝,她不用管那麽多的。

十一月初,何消憂和許亭彥吵架,原因是他不滿她最近找的工作,但是她很喜歡,兩人因此有了矛盾,她郁悶之餘跑來和過佳希住了幾天。

過佳希煮了面條給何消憂吃,她沒吃幾口就放下了,問出了心中的困惑:“你說我該不該另找一份工作?”

“這個要問你自己,你心裏怎麽想就怎麽做。”

“但是亭彥他很固執,不會答應我繼續留在那裏。”

“你怎麽到現在還事事聽從他的安排?”

何消憂不敢說話了,過佳希知道她這樣的性格是改不了的,也不再多說什麽。

沒一會兒,何消憂遲疑地說起另外一件事:“佳希,我這個月的例假還沒有來。”

過佳希一楞,等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麽反問她:“你們不是一直都很小心的嗎?”

“上個月有一次是例外,他開車帶我去兜風,車子停在江邊,我們一起聽音樂,他突然就想那件事了,我沒推開他,然後時間還很長……當時什麽也沒準備。”

過佳希有些訝異,想了想後提議:“不如我們買一個早孕試紙驗一驗?”

何消憂的面色瞬間變得蒼白,趕緊說:“不用了,也許是我想多了,我再等幾天看看。”

過佳希覺得她的反應有些奇怪,不免多說一句:“如果你真的懷孕了,就趕緊結婚吧。”

“這個要看他的意思。”

“什麽意思?”

何消憂沈默了一會兒後說:“我也說不清楚,其實這些年我常常有這樣的感覺,他雖然對我很好,但有時候和我很疏遠,我不了解他內心的想法,他也從來不說自己的心事,我始終覺得自己和他隔了一層,以至於到現在已經不太有安全感了。”

“你們溝通不順利?你怎麽不早和我說?”

“我不敢,怕你們笑我想太多,就連我媽媽都開玩笑說我傻人有傻福,能找到他這樣條件的,像是隨便走在路上就撿到了寶,如果我說出心裏的顧慮,所有人都會說我杞人憂天,身在福中不知福。”

過佳希啞然,她沒想到何消憂表面上很快樂,其實內心有這麽多不安,雖然知道他們曾經分手過一次,但很快覆合,平常出現在朋友們面前也是恩愛如初,說話輕聲細語,就連看著對方的臉時眼睛裏都是溫柔的笑意,和偶像劇的男女主角一樣美好。

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實情。

過佳希就此勸了何消憂很久,讓她不要膽怯,把問題攤開來說,再親近的人都要學會溝通,如果因為害怕現有的一切發生變故而回避問題實屬不明智,何消憂安靜地聽完,勉強地點了點頭。

關燈睡覺後,何消憂忽然出聲:“佳希,你以前肯定也有過喜歡的人,是吧?”

過佳希和她面對面地側躺著,借著小窗戶外零星的光看見她眼裏的波光粼粼,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何消憂追問:“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過佳希想到鐘言聲和許亭彥的關系,一時間不知該不該說,於是含糊其辭:“他是一個很認真的人,有時候認真到嚴肅,但骨子裏很善良,有理想和抱負。”

“那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知道。”

“他沒有任何表示嗎?”何消憂的臉上浮現傷感,“難道他當時不喜歡你?”

“嗯,他只當我是一個朋友吧,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個世界的,很難真正走近。”

“那你不難過嗎?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太痛苦了,換作是我沒法想象。”

過佳希無奈一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小聲說:“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幸運,還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從喜歡開始,然後僅止於喜歡。”

何消憂伸手拉住她的手,又問:“哪一個瞬間你確定自己喜歡上他了?”

這個問題對過佳希而言很難回答,她也不知道是哪個瞬間。

也許是在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遮擋住血光的瞬間,也許是她坐在夕陽下的矮墻上,低頭看他的瞬間,也許是他用手指擦掉她口紅的瞬間,又也許是她被酒瘋子追逐,急著撲進他懷抱的瞬間,總之沒有答案。

何消憂不再問了,也許是看出她有難言之隱,慢慢地想,相比佳希自己是幸運的,能和有生之年第一個喜歡的人在一起,她已經很幸福了,真的不該再貪求任何了,這樣想著,煩惱瞬間輕了很多,她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過佳希看著她安恬的睡顏,輕輕幫她把落在臉頰上的頭發撥到耳後。

隔天許亭彥親自登門,例行賠罪後帶走了何消憂,慶幸的是,過了幾天後何消憂確定自己沒有懷孕,一切不安的因素隨風消逝。

所有人的生活繼續平淡有序地過下去。

過佳希的工作依舊很忙,周一到周六基本都在公司,有拍攝任務的時候,她都要趕到現場,安排各幾位進行試拍,與主持人對稿,處理各種瑣事,不停地接電話,等到後期剪輯的時候直接睡在公司簡直是常事,說真的她很疲倦,但是因為喜歡而忽略了其中的艱辛。

她最近在采訪一個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博士,他剛研究完一個“嬰兒大便和成人的形狀不同的原因”的課題,很開心地講述自己在美國的生活,提到陪讀的妻子,更是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是我堅持要她去的,她家裏人都反對,說我很自私。沒錯我就是自私,我就要每天起床都看見她,否則結什麽婚?我清楚自己的缺點,就是沒有自理能力,沒有人做飯我活不下去,反正我不能理解那些異地戀的人,在我看來就是愛得不夠深,沒準貌合神離,巴不得對方走開自己能自由呢,呵呵……”

他說話的時候,他太太只笑不說話,安靜地在一旁削蘋果皮,削好後一塊塊地切成丁放在碗裏,再撒上白糖,然後用勺子盛起來親自餵到他嘴邊,像是對待高智商的巨嬰一樣……縱然過佳希看得瞠目結舌,但不得不承認他們眉眼間滿是情意。

也許愛人之間的相處有很多模式,是她知道得太少,而做這份工作的樂趣就在於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世間百態。

不知不覺中就迎來了今年的聖誕節,當過佳希蓬頭垢面地從電腦剪片室出來,冷不丁聽到曉宜說:“好可惜,聖誕節都沒下雪。”

陸星楠說:“太正常了,我們的城市多少年沒下過雪了。”

“可是這幾天的氣溫都降到零度了,預告說會下雪。”

“那再等等吧,或許等會兒會下呢。”

過佳希一個激靈,想起一件事,她之前答應過豆豆會送他一顆聖誕樹,卻沒想竟然到了今天她還沒準備好,失信於人實在慚愧,幸好她今天休息,可以趁早去商場買。

她出了公司寫字樓,來到離這裏不遠的商場一看,因為不到十點,還沒開門。

不如去小貨品市場買好了,價廉物美,她想了想後坐車去那邊。

一個小時後,她抱著一個放著聖誕樹的箱子裝走出市場,朝路口走。

箱子很高,遮擋住她的視線,以至於她沒看清走過來的人,猝不及防地撞上了……

箱子掉在地上,她和面前人的眼睛對上。

好巧,是再熟悉不過的人。

鐘言聲穿了一件灰藍色的羽絨服,頭發似乎剪過了,短了一些,眼睛裏映照著冬日淡薄的陽光。

在她還未開口說話前,他彎下腰,撿起從箱子裏掉出來的彩燈,簡單地一看,然後說:“這個燈已經摔壞了。”

“不會吧?”過佳希湊近一看,發現是真的裂開了,“我拿回去換一下,如果不能換就再買一個。”

鐘言聲把彩燈遞給她,又拿起箱子,對她說:“我幫你拿過去吧。”

過佳希有些意外,客氣地說:“謝謝你。”

“沒事,不是我走過來你也不會撞倒。”

於是,她跟在他身後,兩人走回市場,一路上她看著他的背影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秀渡村的時候,那會兒他衣領上是灰,褲腳沾著水泥,而今出現在她眼前的他衣著整潔,衣服上有一股曾經相熟的肥皂味,聞著很清新,她想到了一件事,看了看他的左手背,發現情況比她想象的好太多,只有一條若隱若現,很淺淡的疤痕,如果去整形科看一看應該可以恢覆,問題不大。

他幫她把箱子拿到剛才買聖誕樹的店鋪,老板很大方,遵守承諾,七天內無理由退換,幫她換了一串新的彩燈,然後又在箱子底填充了一層泡沫,她拿起來試了試發現分量不輕,想了想說:“老板,你幫我叫一個快遞送貨吧,我付錢給你。”

老板欣然同意。

過佳希轉身的時候發現鐘言聲在看隔壁間的禮品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門框上掛著一堆花花綠綠的公仔鑰匙扣,其中一只泰迪熊讓她想起很早以前他送給她的兩只熊,一只是在便利店買的,後來她將它掛在包上,某一次擠地鐵之後就不見了,另一只是和小孩等高的玩具熊,現在還放在家裏的儲藏室,用防塵袋包好了,和塵封記憶一樣。

等他轉過頭,看見她陷入思考的模樣,不免問一句:“還有東西要買嗎?”

她移開目光,搖了搖頭說:“沒有了,走吧。”

剛走出門口,一陣寒風刮來,過佳希瞇了瞇眼睛,一點涼意驀地沾在眉毛上,她凝神一看,奇跡一般,天地全是在旋舞的雪花。

“下雪了。”她擡頭看天空,伸手去接雪花,忍不住綻放頑童的笑顏,不敢相信似的。

然後她看見其中一朵小雪花恰好落在他的後背,看上去像是一朵梨花瓣。

趁他不註意,她伸手去碰,指腹剛觸及,它就化了。

她默默地笑了,開心地想在原地轉一個圈,要知道這座城市有多少年沒下雪了,漫天雪花仿佛只在記憶中出現過,至於“積雪浮雲端”的唯美場景更是只能在電視劇裏看見,因此現在只要有零星的雪花就足以讓她無比快樂。

“聖誕快樂。”他對她說。

“聖誕快樂。”她回過神來,“對了,我還沒問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過來吃早餐的。”

她恍然大悟,這條街上小吃店很多,離他家不遠,他過來吃早餐再正常不過,只是現在都幾點了?他還沒吃過早餐?等等,不對,她也沒有資格說他,她自己從早到現在也就在公司喝了一杯咖啡……

“好巧,你也沒吃早餐?你準備去哪裏吃?”

“對面有很多店,隨便找一家。”

她只遲疑了幾秒,不準備想太多,很自然地說:“那我也去吃一點東西,現在肚子真的好餓。”

十分鐘後,他們坐在羊湯館的一張桌子前,點了兩碗熱羊湯和兩塊炸油餅,沒多久就吃上了。

“你最近在工程隊嗎?”過佳希一邊喝湯一邊問。

“上一個工程結束了,新的還沒有開始,目前在研究所做文獻的工作。”

“今天休息?”

“對,明天也休息。”

難怪他悠哉地跑過來吃早餐,原來是在沒有工作的情況下,否則他不會對早上吃什麽如此講究。

過佳希咬了一口餅,擡頭的時候發現他在看她,好奇地問:“怎麽了?”

“你常常熬夜嗎?黑眼圈很明顯。”

“何止黑眼圈?這周都在剪片,看了二十盒帶子,眼睛都腫了。”過佳希拿手點了點自己的一只眼睛。

“這樣生活很不健康。”

“我再忙也比不上你辛苦,倒是你自己要註意按時三餐,保重身體。”

他放下手裏點心,認真地問了一句:“我比你年紀大吧?”

“那又怎麽樣?年紀比你小就不能勸你糾正壞習慣了?”

“過佳希,你幾年前騎車跌傷膝蓋,喝醉酒蹲在馬路旁,撞見鮮血還會暈眩,以上這些我都親眼見過,你來糾正我,可能還不夠有說服力。”

她皺眉,怔怔地看著他,片刻後輕聲問:“你怎麽把我的事情記得那麽清楚?”

外面是蒲公英一般紛紛而落的雪,室內的羊湯冒著白煙,她看著他幹凈的黑眸,心裏不免疑惑,他怎麽把她的窘態記得如此清晰?那是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回憶的模樣。

他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如實說:“因為我記性不錯,而你的那些事情特色比較鮮明。”

等等,這是在諷刺她嗎?怎麽以前沒看出他是毒舌的人呢?過佳希有片刻的迷茫,等反應過來後小聲地憤憤道:“你在取笑我吧?”

“沒有。”他否認,“快吃早餐吧,否則湯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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