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他何時開了南風館？何時練就了一手跌宕遒麗的字體？何時成了秀才？何時有了一身過人的武藝？又何時有了第一世的記憶？

她居然一無所知。

就像關於娘親離開自己的真正原因她也一無所知。這種對前路茫然的感覺讓陳三妹心裏很焦躁。

好，那是他的事，她……可以不做過多了解。但是為什麽關於刺殺自己的事她也不能知道？

村裏那些風言風語其實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如今的陳端不是陳端了，他身份尊貴，他高高在上，所以他與她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

她知道現實，理解現實。

他的野心她懂。

他早晚會站在權力的中心，成為大梁朝耀眼奪目的肱骨。而她……能給他什麽？

一張龍刀圖紙？

呵呵，陳三妹的嘴角勾起一絲自嘲。

當然不能說他不好。只是身份變了，她也不可免俗的被套進了世俗的枷鎖。想要門當戶對，何其難啊。

陳三妹靠在椅子上，嬌小的臉頰上一片木然，看著庭院外的瓢潑大雨。

說到底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對自己好到這一步，她已經無可挑剔。

所以，她不該埋怨他。

但是……她卻越來越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了。

為什麽不能像以前那樣去依賴他？為什麽知道他讓屬下欺瞞自己後會難過？難道緊緊是因為兩人之間的差距？

不管是什麽導致自己心裏難過失落，她都不想讓自己繼續這樣下去。

房間裏很靜謐。

她看著雨幕，忽然就下定了決心。

……

哎。

小姑奶奶心情不好，拒人於千裏之外，十一也很絕望。

十一無奈的懷揣著兩千兩銀票，繞了個圈在楊樹上淋了一夜雨，天亮回到南風閣。

……

“十一發燒了？”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男靠在賬房阿九的櫃臺上：“我說那個女人真是冷血無情啊十一好好的惹到她什麽了？我們已經幫她處理好了刺客的事，她還有什麽不滿意！居然讓十一淋了一夜雨……真以為她自己很了不起嗎？”

阿九無奈：“老大，你就少說一句吧！像以前一樣沈默不好嗎！？……”

“哼，我無法沈默了……我想不通公子為什麽要把我們留下，難道就因為她？根本不值得好嗎！”

“快閉嘴！”

阿九心裏咯噔一下，僵硬的轉頭。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知道她聽見了多少。

總之，她的臉色冷冷清清，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麽。那樣嬌嬌小小的人就在眼前，卻感覺怎麽也看不透了。

她話不多說，徑直往樓上走去——

修一起身，徑直擋住她的去路：“不是說再也不來嗎？放著十一在外面淋雨一夜你真夠狠心啊？”

“修一！”

阿九蹙眉將他推開，頭一次親切的喊了一聲三妹：“別聽他胡說八道，修一其實沒有壞心思，只是擔心你跟十一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你說出來我幫你們解開？”

陳三妹的水眸疏離的掠過阿九的臉。

她明明聽到修一說已經處理了刺客的事……在心裏嘆口氣，罷了，做人不能太貪心。他們如此待自己已經很盡心了。

但是她卻再也不想讓自己無能下去。她想要的，會依靠自己。

所以從現在起，她不會埋怨他們。

“十一病了？那真是我的不對，讓他多註意休息，我那裏就不用去了。”等回去，她幹脆把那棵樹砍掉？

陳三妹背著手，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還有，我來拿我自己的東西。”

阿九茫然，什麽叫不用去了？

修一咬牙，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桃花眼中恨恨的，露出一抹很不友好的神色。

……

這裏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只有一小盒粉，一支炭筆，為了讓妝容更自然是花了大價錢買的，粉是最後一盒。

她拿了東西，最後看了看這間有著她跟房景修暧昧回憶的房間，轉身下了樓梯，在一屋子人又驚又疑的神色中，沈默著離去。

阿九跑進了公子的房間。

看起來什麽都沒動，什麽都沒少。可是阿九的眼皮子一直不安的跳著……

她渾身還剩一千五百兩銀子。這對於普通村民來說是一筆巨款，但是對於陳三妹來說……這些遠遠不夠。

胸衣的生意自然還要繼續做下去，但是如何做，要等這個雨季過去後，細細的打量。

買山的事暫時不急，她還沒有想出一個能安撫村民的方法。

眼下她必須要做的事情是…買人，買下真正屬於自己的丫鬟小廝。然後查清楚到底是誰要刺殺自己！

去哪裏買人？

人牙子手中？

不……

陳三妹穿著蓑衣悠悠的來到若水鎮郊外偏遠的破廟裏，這裏聚集了不少的乞丐。有幾處漏雨，廟裏光線昏暗，可以看見裏面的人衣衫襤褸面黃肌肉的蜷縮在勉強幹燥的角落裏。

風吹過雨水，打濕了陳三妹的臉頰，絲絲涼意滲透進肌膚裏。

陳三妹取出腰上剛破開的碎銀。一、二……十。

雨水略微變小。

餓著肚子的人開始出門尋找食物充饑。果不其然，那亮晶晶的碎銀在水窪中頓時引來人們的註意。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低呼，然後傳來爭奪的聲音。

“是我先看到的！”

“是我的！”

……

“那裏還有！”

“是我的！”

“滾開！”

泥漿不停的翻滾混合著劇烈的喘息聲。

除了老的不能動的病的快咽了氣兒的，全都扭打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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