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老師就是好啊，方天口中取笑著沙迦，心裏卻羨慕著。

哪怕已經是身為聖域者這種站在大陸最巔峰的層次了，信中依然是這麽謙遜。若不是知道詳情，方天定會以為，寫這封信的人，只是一個簡單的魔法師。

而這位聖域者念念不忘的，卻還是自己的弟子。

再想及希巖、埃裏克等人每每提及自己的老師時，無一不是帶著深深的崇敬與緬懷，方天心中嘆息。

他也是收了帕特和莫裏希為弟子的，一直以來是不是關心得太少了一點？

然後等到將來某一天他掛了，帕特道：“老師啊，是個高傲的人，平常不怎麽理我們。”莫裏希道：“老師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啦，可是……”

方天搖搖頭，驅散這些亂七八糟的浮思雜念。

因為領域的自主作用，自見面起，沙迦的許多心情波動，一直在觀照之中。

方天心中是比較安慰的。

好歹也是一位中級法師，當然不會這麽沒品，心情波動來波動去的。而之所以如此，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位閣下在他面前，心裏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是一位中級法師。

只是一個叫沙迦的人在面對一個叫方天的人。

或者說，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人，在面對他的小友或者說好友。

所以不需要講究什麽城府或儀態，而只需一點小小的事情，就可以喜、怒、哀、樂。

方天之所以這般感慨著，其實是從沙迦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是神之子，他是方天閣下，他是方大人，他是方城主，他是會長大人，他是殿下……

而這些所有的稱呼和認定，都要求他把自己拔得高高得，不管真高還是假高，也不管是牛逼還是裝逼又或是傻逼，表現出來的，卻都要是一副“一切在握”的樣子。

據說人的左右大腦分別決定和控制著理智和感情，方天不知道隨著修行的進展和對身體的認識加深，在將來的某一天，是否可以短暫地讓左腦或者右腦休眠，以體驗絕對的理智和感情。

比如說，沒有感情波動的困撓，讓大腦在絕對理智的狀態下運行，是否就是一臺精確的超級計算機？

又或者反過來，沒有理智的約束，讓大腦在絕對活躍的狀態下神飛天外，是否就可以輕易地跨越種種界限，獲得一種瑰麗到極點的想象，這些想象或許可以輕易地構建出一座座音樂、繪畫等藝術的神聖殿堂？

前世的許多天才，其表現，其實已經隱隱地揭示了這一點。

如果說一個庸人或者說普通人左右大腦的活躍度分別是50%、50%，那一個天才的左右大腦的活躍度，是否可能就是60%、40%這樣的？

而如果這活躍度可以人為自主地向左右兩個方向移動……

這是否也是“陰陽之道”呢？

或許可以作這樣的設想，陰或者陽，總之其中一個，代表著左大腦，而它映射的，是宇宙的法則，另一個，代表著右大腦，其映射的，則是可以打破或溝通不同層次法則的力量……

這又是一個很高的層次。

是他當前的修行所無法抵達的地方。

是以方天轉瞬將這想象驅散，而只是將這設想存留了下來，以待未來的某一天，或許可以有機會、有能力來作驗證。

不過，方天卻是發現，隨著修行的進展，不但種種“神通”不請自來，就連修行本身的誘惑，也越來越大了。——前方，有太多太多令人著迷或期待的東西。

這卻是想得遠了。

還是回到當下。

在安迪埃裏克等以及其他太多太多的人面前，他應該表現或需要表現出來的，主要是理智的一面，感情雖有，卻只是占次要的地位。

而能讓他主要表現出感情一面的人，太少太少了。

好在，雖少，卻還是有那麽幾個。

沙迦是一個。

這也是惟一的一個“大人”，而非小孩。

雖然只有一個，其實也已經夠了。而這次的會面，讓方天倍感欣慰的是，在沙迦的心中，他也有著差不多同樣的地位。

在修行一路節節升高並且再也不會擔心任何阻擋的情況下，這真是太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了。所以下一刻，從沙迦那再把信拿過來收起以留日後慢慢揣摩字中精神的方天，決定小小地慶賀一下。

何以慶賀？惟有弈棋。

聽到方天下棋的提議後，沙迦的臉色頓時苦逼了起來。

這小混蛋還只是魔法學徒的時候，就已經虐他沒商量，現在這家夥已經晉升高級法師了，再下起棋來……

沙迦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絕對的黑暗，連哪怕是一點點的微光都沒有！

“小友，天已經晚了，還這麽陰沈沈的，看不見，我們不如明天再下吧？”沙迦說道，以他對這家夥的了解，明天，這混蛋必然已經記不起這時的提議了。

就像以前這家夥好多次說，過兩天就弄一次美食，結果往往兩天過了、三天過了、五天七天八天十天過了，卻還是沒有影子一樣。

三十六計，拖為上策。

沙迦決定，他要把“拖”這個字發揚廣大。

一位法師而且還是中位法師，說，天黑，看不見？

方天覺得沙迦的這句話已經可以入選這個世界的世界記錄了。——如果有這種記錄的話。

“我讓你一個子。”方天扔出一顆糖來。

“小友，你說這話簡直就是對我的侮辱！”沙迦義正辭嚴。

方天嘆息，這位閣下從他這裏學去太多太多的話了，他應該收版權費的。這些可都是從前世帶過來的話啊，單論跨越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和空間的運費，就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

“好吧，我讓你三個子。”方天增加著籌碼。

沙迦臉上流露出猶豫之色，欲拒還迎，最終卻還是拒了，“小友，其實我對下棋並不是怎麽熱衷，不，我根本就不喜歡下棋！”

“五個子！我讓你五個子！這是最後的條件了！”方天咬牙切齒。

沙迦舉起手來，攤出一個巴掌，然後又舉起另一只手，攤出另一個巴掌，再然後把這兩個巴掌一起晃晃，“十個！你必須讓我十個子，不然我絕不奉陪！”這位閣下如此這般大義凜然地說道。

“來者是客，前輩，你太不友好了啊。”方天深沈嘆息。

“你剛才不是還說我已經是你的人了麽？”沙迦徹底不要臉了。

方天代他捂臉，兩手指尖從額頭緩緩滑落，一直滑到下巴，放下手，方天神情抖擻，道：“十個子就十個子，誰怕誰！”

一個圍棋高手，讓一個圍棋低手，理論上最多可以讓多少個子呢？

這還真沒法“理論”。

就如象棋，車馬炮作為主攻，小卒作為牽制和輔佐，理論來說，哪怕只是讓一個小卒，也能讓形勢一邊倒，被讓子的那一方，可以大占這一個卒的優勢，而讓子的那一方，不免要束手束腳。

而如果讓的是一個車或者一個馬又或一個炮，那麽，只要被讓子的那一方不是太菜，基本就可以利用這絕對的兵力優勢，或攻或守，讓對局的絕世高手也莫可奈何，甚至飲恨收場。

圍棋比象棋覆雜，棋子也多得多，但仍然不是隨便就可以讓子的。

哪怕只是讓一個子，也依然會讓局面變得傾斜。雙方一加一減，對比之下，那就不是一個子的問題了。

其實，對局的時候，讓子，這子不是關鍵，關鍵是讓了子之後，為了平衡這讓子的影響，好多的手段就不能用了。這麽說可能不太容易理解，用個簡單的形容。

就像兩個人比武，其中一個人讓一只手，比如說把一只手綁起來。

那麽，真正比起來的時候，絕不僅僅是一只手的問題，進攻的時候，身體的左右兩邊其中一邊無法作配合了，防守的時候，其中的一邊會出現漏洞了，就連騰挪輾轉的時候，身體的平衡也受到影響了……

所以，讓一只手，帶來的是一系列的問題。

這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吧。

現在，讓沙迦十個子……

方天已經有了做配角或者說做沙袋被拳打腳踢的覺悟了……

不過，這次他拉沙迦下棋，本就不是為了虐沙迦，當然更不是為了被虐。

下棋，棋只是一個道具。

就像他講故事，故事也只是一個道具而已。

方天希望這次的對局，棋盤，也能充當和故事一樣的角色。

換言之，方天希望通過圍棋的對局，來把沙迦踢進高法的殿堂中。

如果換一個人來作這想法，那無疑是癡人說夢。如果是以前的方天來作這想法，那同樣也是癡人說夢。但今日的方天來作這想法，卻並非是那般的不可能。

這其中，有幾個很重要的因素。

第一，他業已洞徹了一定層面上的修行本質。第二，他自身已經是一名高位法師，知道如何完成從中級到高級這一躍。第三，沙迦是天才，嗯，這一點不用疑問。第四……

有沒有第四呢？

有！

但是，需不需要那第四第五第六呢？

答案是，不需要了。就前面的這三個因素，就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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