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莫裏希退去後，方天怔然失神。

手裏薄薄的小冊子，仿佛重如千鈞。那裏面，或許承載著的是一個人的全部希望？而到底是希望還是破滅，由他一言而決。

方天甚至都不知道，剛才他是要搖一下頭的話，莫裏希會有什麽反應。

心喪若死？

失魂落魄？

一個人如果一直處在失望中還沒有什麽，就好像方天前世的那句“吐啊吐啊，就習慣了。”失望也是一樣。失望得久了，那就是已經最失望，沒有更失望。

但是，若是在漫長的失望後，忽然看到了希望，然後又眼睜睜地看到這個希望在眼前破滅，或許精神會就此一下子垮掉。

從情從理，方天說不出拒絕。

可是，別人不知道，他自己是什麽貨色他自己不清楚？指導而非指點一個五級的魔法學徒，變相地收其為弟子——他有這麽大的能耐嗎？

裝逼者遭雷劈。這個時候，方天想起了前世的這句話。

搖搖頭，方天低下頭來，開始仔細地觀看著帕特對魔法的理解。還是先看了這個，再說吧。

結果這一看，方天就一路震驚到底。

這是一個有天份的人。這是方天的第一個感覺。

這是一個有鉆研的人，這是方天的第二個感覺。

這是一個有繡花精神的人，這是方天的第三個感覺。

“五級以下博物館！”這是方天最後給帕特下的結論。好像從石雕群走進了微雕群，好像從手工小作坊走進了精密加工廠，帕特對每一個魔法應用方面的探索與思考讓方天感覺自己就他媽一神農架野人。

帕特的天才不僅表現在對具體的魔法的理解上，更讓方天震撼的是他對於冥想法則的推演上。沒有老師指點，根據一、二、三級冥想法則的異同自行推演出四級、五級的冥想法則，這……

這還是人嗎？

方天覺得他確實是碰到天才了。

那種真正的天才，而不是他這種水貨。

“他當初的老師，就他媽的是個渣。”這是方天這一刻的真實想法。浪費這樣一個或許是千年都難得一遇的天才，他的老師就算是被虐殺一萬遍都不夠。

再天才的人，也抵擋不了時間的侵蝕。

莫裏希稱帕特為大哥，那麽帕特應該比莫裏希年長，就算不年長，也該是相當。莫裏希今年四十二歲，那麽帕特的年齡大體是可以圈定在四十到五十之間的，或許四十五是個比較接近的數字。

可是一個普通人的壽命，也不過就是六十到七十五歲左右。

帕特的黃金歲月，已經過去了。

他的身體老了。

然後，他的心老了沒有？

帕特這樣的人，方天前世見過，而且不止一個。

都是天才，都是中途殞落——要麽是錯過了一生中可能是惟一的機會，要麽是受到了重大的難以回覆的打擊。然後。幾經沈浮，慢慢習慣了在底下覓食。再然後，慢慢地走到了四十歲、五十歲，走到了中國古人說的“知天命”的年齡。

所謂“知天命”，就是知道自己在時間上的資本已經不多，已經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來作大的沖刺和拼搏了。

這樣的人，縱然心還在，念想還在，但是那股“氣”，卻已經散了。就是給他機會，他也不可能像年輕時那樣，直沖向前了。

這個時候，方天心中閃過帕特的面容。

先前見面的時候，方天並沒有怎麽註意帕特。這時細細回想起來，方天才發現，帕特的臉上，分明寫著一種叫做“滄桑”的東西。

他的眼神，既沒有深邃，也沒有威嚴，而是明顯地表現出一種混濁。

那是歲月的風沙。

這種風沙，厚厚地裹住了他的身心。裹得時間長了，就讓他的整個身心都與這風沙變成了一體，再也難分彼此，因此也就談不上什麽祛除。

方天再看向手中的小冊子。小冊子中，字裏行間，沒有怨憤，有的只是一種英雄遲暮，給人一種蒼涼老邁的感覺。

這樣的人，讓他走進六級並不太難，讓他沖上七級、八級、九級……

方天搖了搖頭。

幫還是不幫，這不需要選擇。

幫到什麽程度，卻有著一說了。

莫裏希並不知道，帕特現在最需要的，其實已經不是什麽傳承。二十年前，帕特需要傳承。但是在二十年的時間過後，帕特首先要做的是把自己從沈淪中拔出腳來。

莫裏希只記得他的這個兄長是個天才，但是卻忘記了這個天才已經被耽誤了二十年的時間。

方天凝神想了想，然後用魔法攝起了床頭不遠處桌子上的筆，在小冊子最後一頁的空白處，寫道：

莽人一怒，流血五步。飛蛾撲火，觸燈而亡。前者為報小害而損全身，後者因見小利而忘大義。這兩者，都可以稱為有勇而無智，都是腦殘。

但是我向來以為，勇在智之上，勇在智之前。

因為智可以學，而勇不可以學。智只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而增加，勇卻只會隨著年歲的增加而減少。

無勇之人，可以營舊，不可以開新，可以悠游度歲，不可以橫舟中流。

蒼鷹折翅，失去飛翔的資格，雖令人惋嘆，但世所不乏，並非是只有你一人。

折翅之後，有的人放棄，那固然是墮落。有的人堅持，卻不知不覺就走進了沈淪。

閣下，我且問你一句：悍心還在否？

如果不在，還能重聚否？用你的身，用你的意，用你的血，用你的骨頭。

寫完了之後，方天又出著神，想了一會，才向外微微揚聲說道：“莫裏希，過來吧。”

莫裏希一直在前面的大院中徘徊，並沒有應方天之前所說去休息。這時聽到方天的話，渾身一顫，然後快步地走了過來，走到方天的房子前時，卻又不自覺地緩了步子，最後幾步，更是遲遲地邁不出去。過了幾個呼吸，他才暗地裏一咬牙，走進了方天的房間。

“最後一頁裏，我留了話，你把它給帕特看。”方天合上手中的小冊子，遞給莫裏希。

在方天開口說話的時候，莫裏希的一顆心，幾乎是懸了起來。這時聽完，卻不知方天到底是答應還是拒絕，接過冊子，只是又一躬身，便急急地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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