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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損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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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下班,我收到了陳凱的微信消息,他說他要結婚了,會在周六晚上開一場告別單身的派對,地點是某KTV的豪華包廂,一些老同學都會參加。我回他說周六晚上可能還需要加班,可能去不了。他回我,大家都好久沒聚了,正好趁這次機會聚聚,我要是不去挺可惜的。我回了句“看吧,有時間就去”,然後摁滅了手機。

我知道,我是不會去的,我怕我去了會直接把場子給砸了,盡管我這個小身板整不出什麽妖蛾子,但只要那個人在,氣氛勢必會變得尷尬,到時候破壞了人家陳凱的單身派對,我就成罪人了。

結果今天,那個人發信息給我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換了好幾個號碼,他的號碼也早就被我忘得幹幹凈凈。但是,當我看到那簡短的信息內容的時候,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他發來的。這個世界上有必要發這兩句話給我的人只有兩個,而會在這個時候發的人卻只有他。

信息是《最佳損友》的歌詞:確實也沒有一直躲避的借口,非什麽大仇。為何舊知己,變不到老友。

我朝著手機屏幕啐了一口:去你媽的!

下了班已經是六點多,舊城的天空黑得差不多了。我從公司那棟老舊的寫字樓裏出來,便看到肖理那輛裝逼用的大紅色轎車。他看到我,立馬朝我揮了揮手,我連閃躲的餘地都沒了。他大膀子一揮就把我摟進懷裏,笑得一臉猥瑣地說:“你這性格什麽時候能改改?人家陳凱都親自發消息請您了!我說您這譜擺得可太離譜了啊!”

我給了他一手肘子,疼得他七葷八素的。他一邊揉著胸口一邊罵道:“你大爺的,下手沒輕沒重,長得跟個林黛玉似的動起手來就成了魯智深。”我沒理會他,快步從他的座駕旁邊走開準備攔出租車。他沖上來拉著我的手,把我的公文包奪了過去,說:“喬喬,你個大男人怎麽這麽矯情啊?多大的人兒啦還記仇,你心胸怎麽跟粒芝麻似的?”

“去你媽的,我和他的事兒輪得到你插嘴嗎?”我把手朝他一伸,瞪著他說:“說不去就不去!把包給我!”

瞧我這架勢,他揣得更緊了,護娃似的摟在懷裏,這動作跟他那大塊頭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我重覆了句:“把包給我!”

“我說你怎麽跟個娘兒們似的?多大點事兒啊兩個人冷戰了五六年,有我沒你的,至於嗎?再說了,今天是陳凱的場子又不是他夏禾的,你至於和陳凱過不去嗎?人家邀請你無非是想老同學老朋友聚一聚交流交流感情,你怎麽這麽小肚雞腸啊?”肖理一開始就沒完沒了了,“你總不能因為和他那點小事兒就連其他兄弟朋友都不見了吧!你好歹也是讀過大學的人,怎麽比我這個二流子還不懂道理呢?”

“我娘們兒我小肚雞腸我不講道理那你還叫我去幹嘛?叫我去撒潑砸場子啊?還是叫我去和他嘮嗑敘舊啊?告訴你肖理,我沒那興致!我上了一天班累了,我要回去好好休息!”我走上前去搶我的包,肖理死拽著最後丟進了車裏,然後一臉痞子樣兒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我總有辦法讓你去!”

我往他車上一靠,斜著眼睛看著他,說:“有意思嗎?你說有意思嗎?”

“那你這樣有意思嗎?多大的人啦還耍性子,你還真以為四海之內皆你媽人人都得依著你慣著你啊!要不是看在咱們九年的交情上,我才懶得在這兒費力氣費口舌呢!我是真希望你們倆能夠冰釋前嫌重歸於好。想當初你們倆好的時候,我們還以為你們倆是同志將來要在一起呢,沒想到最後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鬧翻了!”

我揚了揚手,一臉不耐煩地說:“得了得了別說了行嗎?”

“那你是去啦?”他笑瞇瞇地問我。

我白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地說:“不!去!”

“嘿你這小子怎麽油鹽不進,給臉不要臉啊?”我看肖理那樣子真是急了,兩只眼睛氣勢洶洶地瞪著我,一張大臉漲得通紅。我冷冷地說:“說白了你是怕丟面子,他們覺得你一定會把我弄過去,可是,不去就是不去!我是真的累了,我不像你整天只要開著小車這裏轉轉那裏逛逛就行了,我每天十個小時樓上樓下的腿都跑斷了。算我求你行了吧,我這一輩沒求過人的。我求你讓我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還得加班呢!”

他拉開車門,說:“十點之前我保證送你回家,怎麽樣?如果這都不行,那真的,咱們倆以後也沒得什麽說了!”

瞧他那樣子我就知道他贏了。我極不情願地坐進了車裏,他的臉色立馬變了,嬉皮笑臉地說:“這才是我們家好喬喬嘛!”我被他這一逗也沒繃住,罵道:“去你大爺的!”

我是在高中的時候認識他們幾個的。那時,我們還是最年輕的模樣,留著最柔軟的胡須,頂著一張最稚嫩的臉龐。在那之前,我是一個不合群的人。死讀書,整個人悶悶的,自然也不會打架抽煙。可能是覺得我太清高,班上的男同學都不和我來往,女同學倒成片往我這貼,這也更加導致男生孤立我針對我。

上了高中之後,我仍然是一個——用他們的話說——悶騷的人,獨來獨往,別人下課聊老師同學的八卦或者組隊打球,我一個人坐在座位上面看書預習。每當我坐在座位上看外面那些打鬧的男生時,我也希望自己有一群哥們兒,他們不會嫌棄我不會打球、不會抽煙喝酒、不會打架泡妞,也不會嫌我悶,不會嫌棄我柔弱。他們會在有活動的時候誠心地叫上我,會在有人欺負我的時候二話不說就揍那個人一頓,也會在我不高興的時候拍著自己的肩膀說:“兄弟的肩膀借你,放心大膽的用吧!”

後來希望成真了,夏禾帶來了一群兄弟,他們教我打籃球,在我被欺負的時候挺身而出,講一些葷段子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夏禾是體育特長生,頭腦簡單肌肉發達,試卷上面滿江紅,但論打架,當時舊城沒幾個年輕人打得過他。我和他之所以會認識,也是緣於他路見不平出手相助。當時我被高年級的欺負,在母親“忍一時風平浪靜”理論諄諄教導下的我自然選擇忍氣吞聲,可是,夏禾一個人沖過來指著三個高二的大男生吼:“你們真夠有種的,竟然欺負一個弱書生!”話沒說兩句,火就先著了。於是夏禾以一敵三把三個大男生揍得屁滾尿流,他自己也沒討到什麽好處,不僅鼻梁歪了臉上掛了彩,而且還記了個過。我覺得很內疚,可是又不能做什麽,只好把上課做的筆記整理出來抄一份給他,後來他的文化課有幾門及了格,覺得是我幫了大忙,就把我這個他眼中的學霸介紹給了他的朋友。我負責幫他們提高成績,他們則成了我的保護神。後來和他們越走越近越玩越開,我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我們成了損友,卻也是摯友。

高二分科之後,我和夏禾分到了一個班,然後又想辦法住進了一間寢室,吃喝拉撒睡幾乎都在一起,有時候下課還一起去上廁所,當時陳凱指著我們倆說:“我只看見過人家女生手牽手去廁所,沒想到你們倆男的也可以啊!”

夏禾笑罵道:“去你大爺的,你哪只雞眼看見我們倆手牽手啦?”然後話不投機又開始打鬧。每次看他們追打玩鬧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一片陽光灑在我的頭上。那個時候,他們可以沒心沒肺的大笑,像個孩子般捉弄人家女孩子;考試沒考好就把試卷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然後在老師的訓斥之下極不情願地撿回來;看到喜歡的女生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一張臉就像熟透了的柿子;班上同學被欺負了,他們挺身而出;籃球賽體育節他們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但一到考試就求神拜佛;晚上熄燈之後就八卦女生的隱私,甚至偷偷看手機裏的動作片。那個時候,他們是最美好的。

但,美好的時光總是很短暫。

高三的時候,我終於情竇初開喜歡上了隔壁的隔壁班上的班花,並且在表白之後得到了肯定的回應。墜入愛河的我們有事沒事就膩歪在一起,下課牽個小手都是家常便飯的小事。得知我戀愛之後,夏禾老是八卦我們倆的事,經常問一些臭流氓的問題,而我也常常自得其樂地回答他。可是,愛情帶來的新鮮感往往維持不了一個學期,到了高三下學期,我和那班花就分手了。沒過幾天,夏禾就和她在一起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同時,我親眼目睹了他們兩個人在我們之前經常私會的小樹林裏接吻。於是當天晚上,我就質問了夏禾。

“你和唐笑笑在一起了?”我陰著臉問。

“是啊?”他回答得雲淡風輕。

“你怎麽能和她在一起呢?”我大聲地問。

“我怎麽就不能和她在一起啦?”他的聲音比我還大。

“朋友妻不可欺你不懂嗎?”我的眼睛漲紅了。

“可是她現在跟你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他雙眼怒視著我。

“就算和我分手了你也不能和她在一起!”我大吼。

“憑什麽?你以為你誰啊?我長得比你高比你壯,能夠保護她,我怎麽就不能和她在一起了!”他揪著我的衣領,把我提了起來,“不像你,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如果哪天她被人欺負了,你敢上前揍欺負她的人一頓嗎?不敢吧!所以,她和我在一起才是正確的!和你在一起遲早要吃虧!”

他說完之後,我發現自己竟然無力反駁,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得意地笑了笑,上床睡覺了。從那以後,我們再沒說過話。

走進包廂的時候,裏面非常熱鬧。二三十號人在裏面放浪形骸,就像一鍋煮糊了的八寶粥,糊得都冒煙了。看到我進來,大家收斂了一下。肖理大嗓門一吼:“繼續嗨啊,管我們幹嘛?”然後氣氛又活了起來。

陳凱一連唱了好幾首歌,最後唱《最佳損友》都破音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於是丟了話筒坐到我身邊,給我開了罐紅牛,然後舉起一罐啤酒說:“來,幹一個!”我們碰了罐兒,他罐裏的啤酒泡沫灑了他一手,他依舊樂呵著。

幹完那罐啤酒,他打了個長長的隔,然後勾著我的脖子在我耳邊說:“夏禾坐在角落裏,去打個招呼吧!”我想他是喝醉了才說出這句話來,所以自然沒理他。沒想到見我沒行動,他竟然死皮賴臉地把夏禾拉了過來,並且把他摁在我旁邊坐了下來。夏禾看了我一眼,張嘴想和我打招呼,可是見我一臉冰霜附體,那聲“嗨”活生生地被我凍在了喉嚨裏。

他坐在旁邊也不知道該幹嘛,於是開了酒一罐接一罐的喝了起來。中途肖理拉他去唱歌他也沒去,只是仰著頭大口大口地灌,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吞下去。此刻,周圍的喧囂如同在向我們挑釁,嘲笑我們竟然如此孤獨。不著調的歌聲穿過冰冷的機器已經失去了原來的味道,彌漫的濃煙把我熏得忘記了呼吸,大笑大鬧的聲音在鼓膜邊嗡嗡作響,他喉結上下滾動的樣子如同在向我宣戰——誰先拉下面子誰就輸了。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輸。

唱歌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可從始至終沒一個唱得能聽的。還記得他過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我們在KTV唱了一整夜。他的歌聲時而溫柔時而鏗鏘,不說宛如天籟,但好歹唱準了音。只不過第二天上課老師叫他回答問題,他一張嘴便發出了“咿咿呀呀”孩童學語的聲音,逗得全班大笑。

想到這兒我不禁笑了起來。他從我面前走了過去,奪過同學手裏的話筒,又點了那首《最佳損友》。他的聲音沒有讀書時那麽好聽,低沈且微微沙啞,可能是當教練喊口號喊得太過用力。他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唱歌。

包廂裏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坐著,只有他站在屏幕面前,手握話筒眼睛盯著歌詞,聲音微微顫抖。屏幕上的光打在他的臉上,我看不清他到底是什麽表情。我告訴自己這個時候不能哭,因為我一哭就代表我輸了。我靠在沙發上,雙手交在腹前一副高傲的姿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唱完了這首歌。大家非常捧場掌聲雷動,只有我坐在沙發上無動於衷。

他坐回我身邊繼續喝酒,我依然維持著那個高傲的姿勢目不斜視。十點鐘一到,我便拉著玩瘋的肖理說:“十點鐘了,送我回去!”肖理搖搖晃晃的,看上去喝了不少,但是我一聞就知道,不過是裝出來的把戲。我轉身準備離開烏煙瘴氣的包廂,肖理上來拉著我,然後對大家說要先失陪一下送我回家。夏禾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朝我走過來,一個踉蹌趴在了肖理身上,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順便……也把我送回去。”

肖理扶著他,走路東倒西歪的,我看不下去搭了把手。到了車旁,肖理打開了後車門,夏禾一個重心不穩撲在了我身上,我把他推起來,自己先進了車然後把他拉了進來。他靠在我身上不停打著隔,我幾次把他推開他又靠了上來,最後索性不管他我也閉上眼休息一下。

到了我住的小區門口,車停了下來。我讓他靠在椅背上準備下車,可是他抱著我死活不肯撒手,嘴裏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胡說些什麽。肖理坐在駕駛座上看著我們倆,也沒過來搭把手。他摟著我,呼吸很急促,好像哭得岔了氣兒似的。

我湊到他的耳邊,說:“你沒醉就好!”說完,緊緊摟住我的雙手像是被抽走了力氣般松開了,他睜開眼睛看著我,閃動的眼眸就像結了冰的黑色珍珠。我拿上公文包下了車,關上車門後頭也不回地進了小區。

回家後洗掉了身上的烏煙瘴氣,然後聽著陳奕迅的歌大哭了一場。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肖理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邊說:“昨天你走後,夏禾在我車裏哭得稀裏嘩啦天昏地暗的。我從來沒看到他哭得如此狼狽過。他哭著說,如果那天在寢室,你們吵完之後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場,或許今天就不會是這樣了。他還說,他欠你一聲對不起,那天說的話太重了,傷了你的自尊。”

我“嗯”了兩聲,掛了電話。他們都說好哥們兒吵架只要打上一架,所有的恩怨都可以冰釋前嫌。我笑了笑,覺得他們說得很對,我軟弱矯情小肚雞腸,所以我需要大幹一場。

我撥了他的電話,響了兩聲後接了起來。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疲憊,我說:“今天有時間嗎?我想打架了!”

他反覆地說有,我仿佛能看到他笑著使勁點頭的模樣。掛了電話,我對著鏡子裏頂著黑眼圈的人啐了一口:去你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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