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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天使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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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去年三月,我在校圖書館遇見了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當時他一個人坐在最偏遠的角落裏,正低著頭看一本書,特別入神。柔和的燈光在他身上包裹了一層毛絨絨的光暈,看上去就像落入凡塵的天使。我在他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攤開剛從書架上拿出來的小說準備閱讀。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灰色的眼睛中少了這個年紀該有的光芒。我沖他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沒有理會我,合起書起身走了,單瘦的背影看上去就像一個沒有重量的幽靈,隨時都可能被著一陣清風吹走。

我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兩個陌生人再俗套不過的相遇,加上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裏我和他僅僅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所以我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僅僅只是我生命中的路人Z。直到半個月後,我選修了老於的《文學鑒賞》,才再次遇見這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

那天下著小雨,濕漉漉的空氣讓我總有一種渾身都被潑了糨糊的感覺。我和室友威威同撐一把傘,他又是那種偏胖的身材,雖然雨不大,但還是淋濕了不少。到了教學樓之後,他朝左走我往右走,分開前他對我說:“凱子啊,下了課記得等我!”我搖了搖手上了傘,算是答應了。

進教室的時候,上課鈴剛好在我的頭頂上面大作了起來。我嚇得顫了一下,然後揉了揉差點被震聾的耳朵,把傘丟在教室後面的墻角線上,就近在最後面一排的座位上坐了下來。老於和前排的幾個女生結束了感情交流,整了整衣領便走上了講臺。

開場白依舊很官腔,說了些感謝大家選了他的課之類的話,然後開始給我們推薦一些他認為很有文學價值的書籍,例如前兩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華人作家莫言的《蛙》,還有餘華先生的《活著》,諸如此類,都是陳列在我櫃子裏被我遺忘的書籍。說真的,要我看文學內涵高雅的書籍,我寧願看那些年輕小作家們寫的愛情故事。因為大作家寫的書我一般都get不到他們想要表達的那個點,而年輕作家們的愛情故事則通俗易懂,讀完之後深有感觸,甚至有時候還會看得淚眼婆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之所以會選擇老於的《文學鑒賞》是因為他是我親叔,這門課的學分我輕輕松松就可以拿到,而且,聽他吹吹牛逼總比上課來得有趣。

我掃視了一眼教室,來了不到四十個人。其中八成是喜歡言情小說的女生,剩下兩成則是戴著眼鏡咬文嚼字的文科男。我是個特例,還有一個特例,就是那個少年。我是在我右手邊的角落裏面發現他的。他依舊穿著白襯衫,坐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我心裏笑道,這一定是一個要風度不要溫度裝文藝小清新泡妞的屌絲。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過熾熱讓他覺得不舒服,他撇過頭看了我一眼,依舊是那種沒有溫度的目光。我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挺了挺身子,聽老於侃天侃地大讚祖國山河養育了多少文人豪傑。我看見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拿出紙巾擦了擦臉,想也知道她們被老於施了多少肥料。我躲在後面偷笑,然後索性把頭埋進手機看網絡上連載的小說。剛看到興起的地方,老於就毫不給面子的叫了我的名字。我擡起頭應了他一聲,用一臉疑惑的表情問他叫我幹嘛。

老於推了推眼鏡,說:“在這麽嚴肅的課堂請不要低頭和你的海綿體交流感情,看著我,你會學到更多!”同學們哄堂大笑,有的女生甚至跟粗枝大葉的大老爺們兒似的一邊笑一邊跺腳手還不停地拍桌子,這和我印象中看言情小說的嫩妹子差了豈止十萬八千公裏。我漲紅了臉沒有說話,用哀怨的眼神瞪了老於一眼。老於擺擺手示意我坐下。我坐下來後繼續看他給前排的女生施肥,心裏大讚這個園丁真是敬職敬業。

之後,老於對現在當紅的作家們進行了一些評價,加上這幾年根據小說改編的青春電影一個接一個——先有趙薇的畢業之作《致青春》,之後郭敬明馬不停蹄地自編自導了《小時代》,韓寒不甘落後拍了《後會無期》,然後是《匆匆那年》懷念遺憾的青春——自然免不了開一場交流會。

教室裏面一下子就炸開了鍋,女生們嘰嘰喳喳像禽類求愛似的你一言我一句,頓時我以為自己正在開一場茶話會。僅有的幾個男生圍在一起小聲地聊著天,不知道是在聊那些作家小說電影還是在聊教室裏的女生。看到大家都行動了起來我也不甘落後,於是挪到白襯衫少年的身邊,問:“他剛剛說的那些電影,你都看過沒?”

他沒有擡頭,一直在看一本小說。他“嗯”了一聲,然後沒作聲了。我心裏想,要是靠上來的是一個女生保不準他就和她熱絡了起來。我想著該怎麽繼續和他聊,結果教室裏竟突然安靜了下來,我看了眼前面,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包括老於。不明就裏的我咧開嘴笑了笑,然後看了眼老於。老於拍了拍手說:“怎麽停下來了?繼續啊!”大家這才回過頭去繼續討論,但我還是看見了一兩個人投來了異樣的眼光。

我一頭霧水,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這時少年不鹹不淡地對我說了句“你離我遠點會比較好”,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我,眼睛一直盯著那本小說。我“哦”了一聲,然後從他的身邊挪回了原來的位置。

下課後,少年很快地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我沖到老於的身邊,問:“到底怎麽一回事兒?”老於一邊收東西一邊說:“我並沒有歧視他,但我還是勸你離他遠點。”我丈二的和尚似的,問:“為什麽?他怎麽啦?”老於大驚失色道:“你不知道嗎?他有艾滋病!”

(two)

那天回到寢室後,我被威威蒙在被子裏臭打了一頓,其原因是下課後我跟著老於打聽那個少年的事,結果讓威威自己淋雨回了寢室。

老於跟我說了事情大概的一個來龍去脈。三月初剛開學,上個學期的體檢報告就下來了,好死不死的,他沒有收好自己的體檢報告被同學撿到了,好奇心驅使那位同學看了裏面的內容,這一看也就看出了個驚天動地的結果。又好死不死的,那個同學是一個喜歡八卦的大嘴巴長舌女,這樣一來就可想而知了。他開始被同學孤立疏遠,然後被趕出了寢室。

我說:“有必要這樣嗎?基本的常識他們難道都不懂嗎?還有你,老於,雖然你嘴上說不是歧視他,但你心裏就是歧視他!跟他說說話怎麽啦?難道這就傳染上啦?”老於一臉平靜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是我唯一的侄子,我希望你能有一個健康快樂的生活,和他玩在一起你可能會失去很多的朋友。大家疏遠他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有艾滋病,而是他早就知道他有,但他卻一直瞞著大家。”

我為那個少年辯駁道:“照現在這個情況看來,瞞著他們才是對的!現在都什麽年代了,艾滋病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況且日常交往根本就不會被傳染!”

“所以啊!”老於看著我說:“那你想一想,他是怎麽得上這個病的?你的第一反應是哪種傳播方式你說出來聽聽!”

我小聲地說出了那三個會讓人很尷尬的字——性傳播。老於繼續說:“而且現在這個時代是越來越開放了,前陣子網上又曝出了什麽艾滋病患者中同性戀占了多大的比例,你說大家會怎麽想。大多數人都有先入為主的習慣,會認為他是一個私生活不檢點的同性戀。如果你的身邊突然出現這樣一個人,你會怎麽想?你應該也會像他們那樣覺得疏遠他才是最安全、對自己最好的辦法吧!”

我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老於攤開手,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吧,你也默認了吧!所以小凱,你不要覺得大家都是惡人都歧視他,那僅僅是因為他們想要一個健康快樂安寧無慮的生活。大家都沒有錯,我們也不能說他錯了。或許他並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樣,但得了這個病,總歸不是件光彩的事兒。人各有異,雖然大家都受過高等教育,但有的人談“艾”色變,這是我們改變不了的。”

我覺得老於說的也沒錯,他們只是害怕他會影響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人際交往。人大多都是這種為保全自身而不顧一切的生物,不是每個人可以當聖人,當聖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但是我身體裏那點喜歡憐憫的基因在不斷地作祟,它們在我柔軟的心臟上面跳動著,朝著我吶喊。於是,我接收了它們的號令,開始格外關註那個少年。

(three)

他叫高原飛,文學系的,成績還不錯,在那件事情曝光出來之前他其實挺受同學老師喜歡的。我還聽說上學期有男生向他示愛,可是他義正言辭地說他不喜歡男孩子。結果那個向他表白過的男生操著一張大嘴巴到處說他就是一個不敢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的同性戀,不僅僅亂,而且還虛偽。他的這一番言論我是在食堂裏面聽到的,當時他和幾個女生在一起聊關於高原飛的話題,聲音大得連窗口裏面的打菜大媽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而且越說越離譜,跟講相聲似的,那幾個女生還聽得津津有味。

我開始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充滿了深深的惡意,不說別的,爛嚼舌根的八婆真的太多了,而且跟隨附和的人也不少,這樣下去世界難得清靜。我看著那男生講得繪聲繪色,真把自己當成舞臺上說段子的相聲演員。我走過去看著他們,他擡著頭用一臉“你誰啊”的表情看著我。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說:“像你這樣詆毀他人的名譽,你知道是什麽性質嗎?這叫誣蔑!誹謗!你都是成年人了怎麽基本的法律常識都沒有呢?”然後,在他開口說話之前我對那幾個女生說:“今天你們在別人背後講他的壞話,明天就會有人在別人面前講你們的,風水輪流轉,遲早會輪到你們的。”

說完我立馬轉身走人,可是那男的似乎不準備放過我,於是站起來朝著我吼了句:“你誰啊在這瞎嗶嗶,你該不會就是把艾滋病傳染給他的□□吧?”我轉過身去微微一笑,說:“在這裏瞎嗶嗶的人我只看見一個,現在正站在我面前。”我保持著那個微笑迅速閃人,留那男的在原地目瞪口呆。

吃了這頓並不愉快的午餐過後,我回寢室睡了一覺,然後和小柔一起去了圖書館。

小柔是我的女朋友,雖然長得一般但心地善良成熟,不像其他室友的女朋友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鬧的。她懂得整天膩歪在一起只會生產矛盾這樣一個道理,所以我和她幾乎都不會過多幹涉對方的自由時間,三四天才見一面是常有的事兒,不過每天睡覺前還是會打電話聊聊白天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兒,實在沒什麽可聊的就互相道個晚安,然後各幹各的。

她借了幾本專業書在靠窗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我把上次沒看完的小說從書架上拿了出來繼續看。過了一會兒,高原飛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裏,他輕車熟路地在書架中間穿梭,拿了兩本書後就躲到了那個最偏遠的角落,一個人縮在那裏看書。他這次換了身衣服,但也不過是把襯衫的顏色換成了天藍色而已。

見我一直盯著他,小柔拍了我一下,小聲地問:“你幹嘛老是盯著人家,別告訴我你對他產生了興趣啊!”我又好氣又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說:“你是不是又跟寢室裏的腐女們看了些不幹不凈的動漫,腦子裏面盡想些什麽啊?”小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鬼鬼祟祟地說:“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啊?”我點了點頭,然後問她:“怎麽?你也歧視他嗎?”她低下頭看書,一臉無所謂地說:“沒有啊,我反倒比較同情他,得了艾滋病就等於被死神宣判了死刑,而且還是被慢慢折磨致死。這麽年輕美好的生命,多可惜啊!”聽到她的話,我笑了,心裏想:她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樣。

她擡頭看著我,“你笑什麽啊?跟個智障似的!”我瞟了她一眼,準備說她刻薄,沒想到她先我一步說:“不過,同情歸同情,你可不要和他搭上關系,我可不想被別人當成異類指指點點的。不是我說,那些人的閑言閑語是真能夠淹死人的!”我的笑容僵死在臉上,然後尷尬的“嗯”了兩聲,低頭看書。

大約半個小時後,小柔的手機在包裏震動了起來。她接了電話之後便說室友忘記帶鑰匙進不去她要去送鑰匙。她把東西收拾好,拍拍桌上的書說:“這兩本書待會兒幫我放回去!”說完沖我笑了一下便走了。我聳了聳發酸的肩膀,看到高原飛還在角落裏面呆著,於是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他翻了頁書,壓低聲音說:“不是跟你說了離我遠點嗎?”我把小臂伏在書桌上,把頭湊過去問:“你怎麽知道是我啊?”他擡起頭用那雙冰冷的眼睛看著我,兩片薄唇一張一合地說:“因為在這個學校裏,除了你就沒有別人還會靠近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冰冷冰冷的,但是我知道,他的心裏已經哭得歇斯底裏了。

我把手伸了過去做出握手的姿勢,笑著介紹自己:“高原飛你好,我叫於凱,傳媒學院的。”他呆呆地看著我,好久才怯生生地把手伸出來,嘴角微微上揚,“你好於凱!”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然而我卻想哭。因為在這個笑容裏,我看見了一個艾滋病少年對友情的渴望,看見了他對這個世界又恢覆了那麽一丁點的信心。他低下頭,兩顆熱淚滴在了書頁上攤成了一大片。

我想,他所有的冷漠都來自於身邊之人的孤立和厭惡,然而他的內心,一定是柔軟的、溫暖的。此刻他已經不在乎其他人怎麽看,因為他獲得了一個真誠的微笑,獲得了一個友好的握手,獲得了久違的溫暖相待。而我,從未在乎過別人怎麽看,即便周圍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射擊我,我也覺得錯的是他們大多數人,而不是我一個。

之後我們一起去校外的餐館吃了飯,他還執意要用公筷夾菜,我笑著說他沒常識,一起吃飯是不會被傳染的。他放下筷子,說:“我就是怕有一天他們會像現在對我一樣的對你!”我無所謂地笑笑,說:“我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用怎麽的眼神看我,因為我不能控制,所以我就不能在乎。一個人如果太在乎自己不能控制的東西,那麽他遲早都會瘋的。你也要這樣想,錯的不是你,而是這個操蛋的世界!”他低著頭,苦笑了一下,說:“錯的不是我,也不是這個世界,而是當初執意要把我生下來的女人。她已經得到了解脫,而我卻還得茍延殘喘地活著!”

聽到他說的話,我大概猜到了他是怎麽得這個病的。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所以氣氛也顯得比較尷尬。周遭的氣氛十分熱鬧,空氣都是誘人的菜香。我和他都低著頭,看著自己碗裏的飯菜,思緒已經飄得老遠。好久,他才擡起頭來,沖我笑笑,繼續吃飯。

我知道我無法體會他那種被疾病折磨了二十年的心情,所以我也就沒資格對他的生命進行過多的評論。人只有切身經歷過某件事情,才有足夠的資格談論它。我想,我唯一能做的不是如何安慰他,而是要在他的身邊陪著他,什麽都不做,陪著他就好。

(four)

四月來臨的時候,天空終於放晴了幾天,不過在那之後,更加兇猛的大雨斷斷續續一直到四月半才真的停下來。在那大半個月的時間裏,高原飛一直持續著低燒的狀態,整個人就像放久了的蔬菜。期間我好幾次要他多穿點衣服,他總是邊發抖邊擤鼻涕地說他是在鍛煉自己的免疫能力。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天氣真正放晴了以後,我和他去爬了岳麓山。那天是周六,加上是難得的好天氣,所以爬山的人特別多,就連好多大爺老太都成群結隊的一邊放著七八十年代的老歌一邊談笑著朝山頂進發。我回過頭去看到他雙手撐在膝蓋上氣喘籲籲的,看上去就要撒手人寰似的。我又原路返回走到他身邊,陪他在路邊坐了下來。

他喝了點水,氣息不勻地說:“好久沒這麽動過了,真的會要命的!”我拍拍他的背,笑道:“你就應該多鍛煉鍛煉,這才是增強抵抗力最好的方法,你那什麽大冷天穿一件衣服純屬扯淡,抵抗力沒上來倒把自己先送進醫院了。”他笑了笑,沒接我的茬兒。我繼續說:“你看,春天的山林裏彌漫著雨後的霧氣,空氣中的灰塵都被洗幹凈了。不僅空氣好,回歸自然也能讓疲憊的身心放松。看著身邊的一草一木,感受它們那種你追我趕的生長;看看那些吐綠長新芽的老樹,它們況且都好好活著,更何況我們人呢?”

“喲小夥子還挺有人生感悟的嘛!”身後的老太太笑著對我說,我朝她笑著點點頭,然後一臉嘚瑟地對他說:“聽到沒有?人家老太太都覺得我說得對,你啊,也不要老是窩在圖書館裏,有事兒沒事兒就叫我出來走走,我雖然是長沙人但說實在的我好多地方都沒去過。有時間我們就一起去逛逛,坡子街的小吃挺多的,上次威威他們去了也沒叫我,回來就各種嘚瑟說吃了什麽什麽好吃的,聽得我都流口水了!”

高原飛笑了笑,說:“我只聽說女人裏面產吃貨,沒想到你個大男人也喜歡吃!”我摟過他肩膀,說:“民以食為天,誰沒事兒跟天過不去啊。這樣吧,明天我們就去坡子街,到時候我請客,咱們把長沙所有的好吃的都嘗個遍,怎麽樣?”他站了起來,邊走邊說:“那還是AA吧!”我沖上去推了他一把,然後大笑著跑開。

那天回到學校後已經是傍晚了。吃過飯他便回了他租的房子,我則回了寢室。洗完澡出來我接到了小柔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邊說了句“我們見個面吧,我在你寢室樓下”,我嘴巴還沒張開她便掛了。我穿上衣服下了樓,看見她坐在外面的花壇邊上,一臉鐵青的看著我。我走到她旁邊坐了下來,問:“怎麽啦?什麽事這麽急啊?”

“你怎麽跟他交上朋友啦?你知不知道你在幹嘛?”她的語氣非常不好,一張臉臭得都要爛了,“要不是今天佳佳她們在岳麓山上看見你和他有說有笑的,我還真不知道你會瞞我到什麽時候!”我做了個“打住”的手勢,說:“我瞞你了嗎?我只是沒跟你說而已,況且我和他交朋友又不是背地裏偷偷摸摸的,我們光明正大地一起看書一起吃飯一起爬山,我怎麽就瞞著你了?”

“這還不叫瞞著我嗎?你知道佳佳回來之後她們幾個怎麽說的嗎?她們要我立馬和你分手,她們怕你也得了那種不幹不凈的病然後傳給我再傳給她們!”她的語速之快讓我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但我還是聽清了那幾個關鍵詞,所以我反問她:“那你現在就是來跟我分手的咯?”她甩了我一眼,說:“我的意思是你應該立馬和他斷絕來往然後去做一個檢查!”我笑道:“你怎麽跟他們一樣說風就是雨的啊?關於艾滋病的常識你好好看過沒有啊?吃飯是不會傳染的!”

“那萬一他和你一樣老是牙齦出血呢?這樣唾液裏面就會有病毒,就會通過筷子沾到菜上面,然後進入你的口腔感染那些創口!”她越說越急,手不停地揮動著,差點就要跳起來了。我無奈地看著她,說:“你腦洞這麽大怎麽不去寫科幻小說啊?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也是有可能的啊!”她瞪著我,繼續說:“我不管,明天你就和我一起去旁邊的醫院做檢查,然後和他斷絕來往,我可不想我的男朋友被別人指手畫腳!”我站起來背對著她,說:“明天我有事,即便沒有事我也不會去做什麽檢查!杜小柔你的心理作用太強大了,簡直了都!還有,如果你覺得我感染上了你跟我分手就好了,沒必要在這裏為我擔心!”她拉著我的手臂將我轉了過去,氣勢洶洶地看著我,“我為你擔心得要死要活的,你竟然這樣說!於凱你太讓我失望了!說白了你就想做聖人,你從心地裏面覺得大家都是惡人只有你好人!你太自私太虛偽太惡心了!”

我漲紅著臉說:“對啊,我是想做聖人!因為我知道他多麽需要別人的關懷!他從小就被確診了艾滋病,他的生活和我們天差地別的。我們在和同伴一起玩耍的時候他一個人看著別人發呆,我們過著好吃好喝的生活他卻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你了解過一個艾滋病人並發癥發作時的痛苦嗎?你看見過他一個人強忍著疼痛裝作若無其事來上課的樣子嗎?你們只是在背地裏不痛不癢地談論人家,但是卻不知道他有多痛!你們把他的遭遇當笑話來看待,卻不知道這樣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傷害!我一直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最起碼你是理智的,是講道理的,沒想到你跟他們壓根就沒有差別!你也不過是虛偽而已,裝做自己和他們不同!”

“我從來都沒有偽裝過自己!我也希望你能夠像其他男生那樣天天來找我,我也希望你能帶我去看電影我們一起去逛街一起吃好吃的。但是你不喜歡這樣的日子,那好我就依著你,你不找我我就不找你,但是你覺得這樣的戀愛有意思嗎?我們在一起多久了,小半年有了吧,我們哪怕去看過一場電影嗎?我們和其他朋友一起出去唱過歌嗎?平安夜情人節你送過我什麽禮物嗎?你無非是想要去圖書館了沒人陪就打個電話給我,或者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就來找我一下。這他媽算什麽狗屁愛情?”她說著說著,最後變成涕泗橫流地朝著我吼,旁邊好多看熱鬧的人說說笑笑,她破口大罵道:“滾開!”然後抽了一口氣繼續對我說:“是你自以為我和別的女生不一樣,那都不過是你太自以為是,以為自己找了個多麽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其實我一點都不善解人意,相反的,我一點都不能夠理解你,甚至我覺得自己從未了解過你!而你也從未真正了解過我,因為你把時間都花在那個人身上了,你願意去了解人家的過去了解人家的痛苦甚至願意整天陪著他,但你卻可以一整天不給我打一個電話。我擔心你會被傳染會被別人指指點點,你卻在這裏維護他說我虛偽不善解人意!於凱,你想清楚了,你自己選的路自己好好走,從此我們分道揚鑣毫無瓜葛!”說完,她轉身走了,我叫了兩聲她的名字,她沒有回頭。

這時,威威從樓道裏走了出來,焦急地說:“你怎麽還不去追啊?”我坐了下來,把頭埋進雙腿中間,我說:“追上去又怎麽樣?這樣就意味著我妥協了,我不能再當高原飛的朋友,我要再次讓他傷心,再次讓他變成一個人。但小柔不一樣,她沒了我還有佳佳他們那群朋友。高原飛呢?他現在除了我,還有誰會陪他呢?還有誰了解他的痛苦呢?”

“凱子啊,你真的要這樣下去嗎?”威威在我旁邊做了下來,說:“雖然我理解你,但是並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夠理解你。有時候我看到那些人對你評頭論足的我也覺得你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生活,你完全可以交很多更好的朋友。但是你卻選擇了我們絕大多數人都不能理解的道路。”

“那是因為絕大多數人都只是從別人的嘴裏了解高原飛,而不是真的通過和他交往來了解他!”我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上了樓。

(five)

回到寢室後我看了會兒書,其實就是心情煩躁地亂翻著,什麽都沒看進去。寢室裏只有我和威威,還有兩只鬼不知道是回家了還是跟女朋友開房去了。我在床上躺了下來,回想之前在樓下吵架時小柔對我說的話。虛偽,自私,惡心。這三個詞語就是她對我的評價。我冷冷地笑了兩聲,咬著牙齒對著上鋪床板說:“很好!”

威威洗完澡回了宿舍,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男孩子。威威說:“凱子啊,有人找!”

我連忙坐了起來。那個男生掃了一下我們寢室,可能出乎意料的幹凈讓他覺得有些驚訝。他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我下床倒了杯水給他。他看上去有點緊張,就像賣國漢奸出賣情報似的。我問他有什麽事,他喝了口水,說:“其實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兒。”我說:“什麽事兒你直說!只要我於凱能做的我絕對幫忙。”他低著頭,看上去有些羞愧,我拍了他一下,他才怯生生地跟我說:“這件事現在也只有你能夠做了。我希望你好好照顧原飛,不要像我那樣背叛他可以嗎?”

我聽得一頭霧水,於是問:“什麽叫背叛?”他看上去有些難過,聲音也開始一抽一抽的,“其實我是原飛的高中同學,在他搬出去之前我們也是住在同一間寢室。我早就知道他得了艾滋病,但是我一直沒告訴別人。他其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是一個很混亂的人,相反的,他很愛幹凈,生活非常有規律甚至可以說每天的生活都千篇一律沒有任何新鮮的地方。為了避免別人拿錯他的生活用品,他所有的東西都是鎖起來的,他很怕會傳染給大家。然而大家都以為他小氣。在高中的時候,雖然有很多同學孤立他,但是也有不少明事理的人願意和他做朋友。他人非常好,說話溫柔,待人處事都非常冷靜,他從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沖突,即便別人再怎麽侮辱他他也不會生氣。他很有愛心,總之是一個很好的人。但是,我還是選擇了背叛他!”他看上去懊惱不已,心中有些負面情緒沒有地方發洩,於是端起水杯一口喝了一下去。我又給他倒了一杯,繼續聽他說:“因為他的體檢報告被我們寢室長的女朋友撿到了,所以寢室長開始孤立他針對他罵他是禍害是不幹凈的人,然後發動班上的人也孤立他。我這個人膽小,不敢站出來為他說話,不敢幫他澄清那些子虛烏有的謠言,不敢繼續做他的好朋友。我簡直就是沒用的孬種!其實好幾次我都想過去和他說說話,安慰安慰他,但是你知道的,大家都那麽針對他把他當怪物,我怕我靠近他別人也把我當怪物。”我拍拍他的肩膀,算是給他一點勇氣。

“剛剛我在樓下看見你和你女朋友吵架,我以為你會選擇你的女朋友選擇放棄和原飛做朋友。但是你沒有,我很佩服你!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幫助原飛,真心和他交朋友。所以,不管現在是不是為時已晚,我還是要拜托你,請你一直做他的好朋友行嗎?原飛交上我這種朋友算是他倒黴,但是我相信,能交到你這個好朋友一定是他一輩子的財富。”他是看著我的眼睛說完這段話的,我能在他的眼睛裏面看到閃耀著真誠的光芒。我點了點頭,說:“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他有你這個朋友,也同樣擁有了一筆不小的財富。雖然我們改變不了大家的想法,但是只要我們努力讓大家看到真實的他,大家也一定會相信他是一個好人。”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握緊我的手說:“謝謝你於凱!謝謝你!”

我開始相信在他們當中,其實有很多人都像這位同學一樣,他們的身體裏面也有那些憐憫的基因在,只不過他們沒有響應那些基因的號召,沒有付諸於行動,但他們卻在心底默默地為他祈禱。

第二天在坡子街,我和高原飛吃得不亦樂乎。然後我們去了橘子洲頭,我們坐在江邊的長椅上,看著對面的高樓大廈在陽光下閃著光,看著江水輕輕地晃動著如同在拍打著節奏,看著這個世界依然充滿了溫暖。

我把他高中同學的事告訴了他,他聽完之後,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輕輕地笑著,然後哭了。我相信在那一刻,他心裏所有的委屈都融化了成了淚水。有時候,我們只要知道還有個人愛著自己就夠了,即便他不能陪在自己身邊。至於其他的,都是過眼煙雲。

後來老於找我談了次心,我跟他說了關於高原飛的事情。了解了他的身世之後,老於非常同情,他對我說:“從小到大你就是一個充滿了正義感的孩子,既然你選擇成為他的朋友那麽你就一定要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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